「吶,西瓜甜不甜?」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笑嘻嘻地對我問了這句話,而我扭頭,一臉倨傲,活像是隻驕傲的孔雀:「才、不、甜──」
我放下手上的那片西瓜和湯匙,用手巾抹嘴後,微微拉起裙襬,從木椅上站起,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對你吐著舌頭,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走了很遠,卻依稀還是可以察覺到你的視線緊跟在我身後,哼,你也只不過是個想討好我的傻瓜男孩罷了,我吐吐舌頭,西瓜那種東西,每年夏天時,僕人都會拿給我吃,早就吃到膩了,更何況那你拿給我的……又不是什麼多高級的西瓜,哪會有多好吃?
話雖如此,然而在每年夏天時,你依舊鍥而不捨地拿西瓜來給我吃,每次都會問我這句話,而我的回答也是始終如一。
或許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家裡的人逐漸和你熟識起來,甚至和你有說有笑,這讓我氣個半死,你只不過是個農夫的小孩,跟我們家比起來可是天差地遠,憑什麼得到我們家人的喜歡呢?
因為賭氣,我始終不願讓你進來我的房間,雖然僕人們和父親都勸說過,但我還是依然故我,誰叫你要惹我生氣?
活該!
但是你卻開始爬我窗戶外的樹,坐在枝幹上,笑嘻嘻地對我揮手,一開始我只要拉上窗簾就可以眼不見為淨,然而……父親斥責我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還因此拆了我的窗簾,害我早上不能賴床。
這都是你這笨蛋男生害的!你這個大豬頭!
不過在村裡,其他的人,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不怎麼願意跟我做朋友,哼!本小姐還不屑跟你們這些平民來往呢!到後來,會跑來家裡找我的,也就只有你這個笨蛋男生了。
家人卻覺得我應該多跟別人相處,反而天天放行,每天都很歡迎你來,只差沒叫你在家裡住下而已,面對這樣的情形,我的內心很不高興,卻沒辦法說什麼。
更何況……儘管我給你了好多的軟釘子碰,你永遠都是笑嘻嘻地看著我,明明你的父母在你十幾歲的時候就過世了,你卻堅強地活下來,每年還是一樣抱著西瓜來找我,問我西瓜甜不甜。
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你老愛抱著西瓜來找我?」
你的表情羞赧,囁嚅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說出你的願望:「聽說你喜歡吃很甜的西瓜……所以,我想自己種出很甜很甜的西瓜……來送給你吃。」
聽到這句話的我,忍不住也臉紅了,只是為了遮掩我的尷尬,我用手搥了你好幾下,這才轉頭朝著家裡的方向奔去,留下你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
不過,這種尷尬很快就過去了,而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地相處,只是我依舊不讓你進我的房間,而你依舊會爬上樹來找我聊天。
在我二十歲那天,你抱著西瓜來找我,一臉開心地說這次你一定會成功,要我吃吃看你手上的西瓜。
我則因為心愛的小熊娃娃不知道放去哪了而心煩意亂,即便你再三保證這顆西瓜會很甜,我卻不怎麼想搭理你,到最後,甚至對你大吼,要你滾出去,別再過來煩我。
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說出這種話,你似乎有些錯愕,不敢相信地看著我,而我卻還是跋扈地對你頤指氣使,要你抱著那顆西瓜趕快走。
你沒把西瓜帶走,試著伸出手,想把西瓜放在我的窗台上,我賭氣地不去在意你放得如此艱辛,只覺得你是個大笨蛋,大概又會是個難吃的西瓜,就算你放在那裡,我也不會拿來吃!
你一手攀著樹幹,一手圈著西瓜,兩腳則是牢牢地掛在枝幹上,即便你伸出手的最長長度,然而始終還是差了一點距離。
我的內心很複雜,或許開窗幫你會比較好吧?可是我卻沒有動手,只是站在那,冷冷地看著你。
掙扎了許久,正當你把西瓜推上窗台時,不曉得為什麼,我鬆了一口氣,只是下一秒,我從窗戶看不到你的臉龐,隨即而來的是重物墜地聲。
我連忙奔到窗戶旁,往下一看,你面仰向上,鮮紅色的血液勃勃地流著,明明你剛剛還坐在枝幹上啊?為什麼你會掉下去呢?為什麼你會流這麼多血呢?
一陣天旋地轉,我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時,父親哀淒地對我說,你因為失血過多,結果不治身亡。
像是有什麼事情變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你是大笨蛋──」
抱著那顆西瓜,我站在你的墓前,對你數落著,以前我這麼罵你,你還是會笑嘻嘻地看著我,可是……現在……
笨手笨腳地切開西瓜,我把一半放在你的墓前,而我自己則是捧起另外一半,用湯匙舀起了一小口放進嘴裡。
你說的沒錯,西瓜是甜的。
只是……明明西瓜是甜的,但為什麼……我卻像是吃了一嘴的苦澀,喂,你這笨蛋,我都說西瓜很甜了,你這時候不是就該憨憨地笑著看我嗎?
「吶,西瓜甜不甜?」
戳了戳你的墓碑,我這樣問著,夕陽西下,其實我也明白……即便坐上一天,你也不可能回答我,站起身,我朝著家的方向回去,身後的影子被拖得好長好長,而這一次……不會有你在身後繼續注視著我。
因為……
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