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早上七點鐘。
我頂著一隻熊貓眼，帶著兩隻牧羊犬趕羊吃草。
太陽早已升起，在頭頂上熱辣辣地曬著。
我不時還要帶著牧羊犬揮舞木棍，喘著粗氣追趕亂跑的羊隻，以免牠們走失。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重勞動。汗水浸濕了後背，不斷自我臉上滴落。
凜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凜！你給我起來工作！」我氣喘吁吁地怒吼道。
「我目前正處於節能模式。體力跟一般的少女沒兩樣。」她平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般的少女也會工作啦！」
凜無視我的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為了最大化節省伙食費，我要進入休眠模式了。」
「凜，我沒受過多少軍事訓練，體力很差，你不要——」
「三、二、一……」
她失去了動靜，像條死魚般躺在地上。我真想叫那兩隻牧羊犬去咬她。
「喂，E級仔，不要偷懶啊，E級仔。」牧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喊道。
他的右手似乎是骨折了，被一塊木板墊著，脖子上纏了一塊白布。
「我沒有偷懶啦。而且我的名字叫結城天矢。」
我剛把一隻小羊趕回，又有另一隻跑了出去。
該死。你們就不能擠在一起乖乖吃草嗎？
「隨便啦，E級仔。別摸魚啊，E級仔。」
「……」
把那隻羊趕回去之後，我連反擊的力氣都沒了。
汗水流到了我的熊貓眼上。我反射性一擦，卻重重地壓到了瘀青處。
「好痛！」
畜牲。痛死我了。
熊貓眼是怎麼來的？
這就得說回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這裡毫無疑問是地球。根據星座形狀的變化，我們是在五千年後的未來。」凜打開旅店的窗戶，看著夜空說道。
「五千年！？」我驚詫道。
「是的。但是生態環境、動植物的變化、新興的物種、魔法這種未知的力量，甚至是板塊的遷移，都明確指出這不是短短五千年就能形成的。」
「我們現在……在日本嗎？」
「我比對了地貌還有地平線的變化，這裡不屬於任何一個已知的區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到底在哪裡？」我疑惑道。
「在森林的時候，公主有提到我們被『封印』在一個蛋形的金屬繭，裡面還有更多類似的空繭，還有『舊世界』的儀器。她指的大概就是冷凍艙和實驗室。」
「那這樣我們應該在日本才對呀？」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呀咧呀咧，所以說人類的演算能力啊。」凜擺了擺手，露出無奈的表情，「以經緯度來說，我們確實是在日本。但地形跟我們熟知的日本完全不一樣。」
「這樣啊……」
這五千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這裡跟我們熟知的世界完全不一樣？
異端者、魔法、魔物還有魔族又是什麼？
一大堆問題等著要被解答，我們的線索卻如此之少。
要是有更多的情報，說不定就能改善我們目前的窘境。
凜像是看穿了我的心聲，嘆了一口氣。
「有空的時候我會去王宮一趟。那裡的藏書應該相當豐富。我先去洗澡了。」
凜關上窗戶，拿上一件新買的洋裝，走到房間角落的大木桶，拉起了布簾。
不一會，裡頭就傳來淅瀝的水聲。
沒錯，我和凜住在同一個房間裡面。
不要誤會啊，這主意可是凜提出的。
有木桶這種沐浴設備只有高級的旅店才會具備。一般的旅店只會提供水盆和毛巾擦澡，甚至沒有肥皂。
在凜的強烈要求下，我們住進了城鎮中心的一間高級旅店。
接待員給了我們一張畫有魔法陣的紙，說是發動魔力，溫度合適的水就會自動湧出。
沒有魔力怎麼辦——我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但接待員只是納悶地回道「沒聽說過沒有魔力的人。」
……啊咧？難道就我一個人魔力為零嗎？
想到這裡，我差點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
沒錯，對凜的復仇。
「彈道時代，投影。」我悄聲說道。
大大小小的槍枝立刻在我身後現形，無聲地飄浮在半空中。
我卸下一把M4A1的彈夾，取出幾顆子彈，把黑色的火藥倒在手上。
接著，我操控槍枝，讓它們馱著我的身體，飛到了天花板，來到凜的正上方。
她整個人浸在木桶內，小聲地哼著歌，一雙潔白的腳翹在木桶邊緣，隨著旋律的節奏輕顫，看起來十分享受。
她正低頭洗著頭髮。多麼完美的時刻。
我把火藥攥在中心裡，從槍枝的間隙中漏了一點到她的頭上。
火藥馬上染黑了肥皂泡。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手，把肥皂泡沖掉，重新洗了一次。
每當她重新洗過，我就倒一點火藥。她像迷宮老鼠似地不斷試誤，我則努力確保每一次的肥皂泡都是黑的。
她拿起了肥皂，仔細端詳它的顏色和材質，嘴裡還叨唸著「怎麼可能」之類的話。
到這裡，我已經笑到肚子都快抽筋了。實在舒爽。
我們就這樣一來一往地倒火藥、重洗，到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了，生氣地從木桶中站起來，把肥皂往地上用力一扔，低聲咒罵了幾句。
我暗暗憋笑，操控槍枝帶我離開原地。火藥用完了，我也過癮了。
凜，你現在的心情如何？是不是在懷疑人生？
想到這裡，一頓笑意又湧了上來。
槍枝慢悠悠地飄浮在空中，我卻因為過度憋笑而失去專注力。
鏗鏘。其中一把槍撞到了天花板上的燭燈。
「啊。」
凜仰頭一看，馬上就意會到這全都是我搞的鬼。
她拾起肥皂，精準地往我臉上砸去——這就是熊貓眼的來龍去脈。
「誰准你停下來了，E級仔？認真一點啊，E級仔。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啊……」
你比我還要年輕十歲吧，臭小鬼？我咬牙切齒地想道。
他是雇主，我只能默默地把怒火吞回去。
「叮咚、叮咚」。遠處的農舍響起了牛鈴聲。
這不但代表十二點到了，也代表委託時間的告終。
我鬆了一口氣，將木棍還給了牧童。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兩枚銅幣放在我手中。這點錢只夠買兩塊又硬又難吃的黑麵包。
唉，為什麼我在異世界還要當社畜？而且還是社會底層？
十二點半是酒館表演委託的開始時間，從這裡走過去大概要二十分鐘。
假如委託地點是我們第一天去的酒館，從這裡走過去得要一個小時。
不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我們在那間酒館被人誤會成了「異端者」，要是再去那邊恐怕就要被衛兵抓起來了。
「凜，該起床了。」我蹲下來，搖了搖她的肩膀。
「……」
然而她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直像擱淺在沙灘上的水母。
「喂，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啦。我要做人工呼吸囉？」
咚。
凜毫無預兆地起身，額頭直接撞上了我的腦袋。
我仰躺在地，捂著被撞的地方。
「很痛耶，你這個合金腦袋！為什麼你都在這種微妙的時間點起來？」
「我的『性騷擾感知模組』發出了警報聲。」
「你根本就沒那種東西吧！」
「喏。」凜伸出手，示意我抓住它。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等著她把我拉起來。
「啊。」她突然輕叫了一聲。
「幹嘛？」
「人類少女的臂力好弱啊。你還是自己站起來吧。」
她說完，手就抽了回去。
「好痛！」
我的腦袋猛然撞上了地面。前後都是她釀成的腫包。
真是不可原諒啊，這個女人。
我們從郊外一路走到了市中心。這次凜就沒有扛起我拔腿狂奔了。
看來為了節省伙食費，她還是有好好計劃的。
嘛，縝密的思考能力也是她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吧。
我來到了酒館門口，心裡已經想好要說什麼故事了。
但我才剛踏進幾步，馬上就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旋即又倒退走出。
國王和公主怎麼在這裡？而且看他們身邊坐的人，恐怕是王后還有公主的姊姊。
「凜，陪我一起說故事吧？站在我身邊就好，我心裡沒什麼底。國王和公主都在裡面。」
「……」凜沉默地看了我一眼，「也不是不行。軟飯男。」
哇噻，剛剛躺在地上不做事的人是誰？還真敢講啊。
「所以，你要說什麼故事？」她問道。
「說我們自己的故事。」
我和凜重新踏進了酒館，把委託單交給老闆。
老闆上下打量著我們，用大拇指比了比壁爐前方。
壁爐前方擺著幾個小木桶，看來是要我們站上去表演。
真是緊張啊。我好久沒在那麼多人面前說話了。
尤其對方還是王室一家——雖然他們變了裝，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富裕階層。酒館裡沒有人認出他們。
我深吸了一口氣，吞了口口水，和凜站上了木桶。
公主臉帶壞笑地看著我。
看她臉上的表情，我大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應該是從誰那裡聽到我們要在酒館表演，硬拉王族一家來看戲吧。畢竟國王看起來十分寵她。
「各位朋友，在你們喝酒、談論冒險時，是否想聽一個關於戰爭與和平的故事？」我大聲喊道。
但四周依然嘈雜。
講話聲、嬉笑聲和杯碗的碰撞聲依舊持續著，沒有人願意看我們一眼。
只有王族一家專心地看著我們。尤其是國王與王后。
「這是關於我，結城天矢，和她，凜的故事。」
我一講出我的名字，吵鬧聲便立刻停了下來。眾人們帶著輕蔑的目光交頭接耳。
「快看，是那個E級軟飯男。」
「聽說他要建立後宮？滾回家吸奶比較快啦。」
「E級仔，不要偷懶啊，E級仔。」
我無視他們，繼續說下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分為了兩大陣營，陣營間的大國彼此制衡、對抗，零星的衝突不斷爆發，小國之間發起了許多代理人戰爭，但沒有一個大國願意直接對抗，因為它們都被能毀滅文明的武器互相牽制著。」
「在這時候，一種人造生命體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突破。借助它們的力量，科學……咳，賢者們發現了一種神祕的物質，能在人類意識的操控下引發不可思議的現象。」
「但要發揮這股力量，必須在腦內埋入微型電……小型的魔法道具，且身體應要經過大量的改造，才能適應並操縱這個神秘的物質。」
「我和凜就是在這時候誕生了。我是改造嬰兒，被譽為『生物界的奇蹟』，對這個物質的適應率為100%。凜則是最聰明、戰鬥力最高的人造生命體。」
「造出我們的大國為了展現自己的力量，將我們投放到正在打代理人戰爭的眷屬國上。敵國幾十萬人的軍隊在一瞬間全數覆滅。我們又攻打了幾個高戰略價值的基礎設施，讓敵國徹底癱瘓。」
「作白日夢作到腦子壞了啊……後宮軟飯男。」
「我早上還看到你在趕羊咧，E級仔！」
「下台！」
台下扔來了一個麥酒杯，凜一手抓住，將它徹底捏碎。
喂、喂，你幫我出頭我是很感謝啦，但你不是在節能模式嗎？
「世間在那瞬間認知到新的戰爭模式，同時也意識到我國的威懾力。在我國的政治壓力下，衝突和代理人戰爭逐漸消失，世界迎來了『恐怖和平』。」
「為什麼說是恐怖和平呢？因為各國仍不分晝夜地生產改造人和人工生命體，以增加國際的話語權並改變陣營的力量結構。」
「我和凜就在這時候被『封印』了起來。我們被告知，只有在關鍵時刻才會被喚醒，否則我們的存在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威脅。」
「故事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我和凜一鞠躬，幾個麥酒杯砸到了我身上。
我在「下台！下台！下台！」的叫喊聲中狼狽步下木桶，身上還沾著些許的麥酒泡沫。
可惡，你們都給我記著啊，等我翻身的時候一個一個找你們算帳！
公主笑得東倒西歪，但國王、王后和她姊姊的神情卻異常嚴肅。
王后瞥了一眼國王，像是在確認些什麼。公主的姐姐則若有所思地跟公主耳語。
我們到老闆那裡領取酬勞。老闆看了我一眼，扔了一枚銅幣到桌上。
「等等，報酬不是三枚銅幣嗎？」我抗議道。
「客人不喜歡你們的表演。你有錢拿就該感恩戴德了。」老闆說完，轉過身去擦起酒杯，不再搭裡我。
「可惡……」我忿忿道，把銅幣收進了懷裡。
我們的故事應該很精彩吧？客觀來說。
要不是我在E級，根本就不會受到這種待遇。
下午的委託是「迷宮補給支援」。既然這是一個E級委託，那我們應該就是打雜的，像背行李、採集素材等等，當高級冒險者的苦力。
唉。
我一定要改變現在這個屎一樣處境。無論如何都要！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