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因為先前過於激動而昏倒了。
把小黑放置在櫃檯的角落,並前往休息室確認狀況,打開門觀望內部濃厚的黑暗。
鼓起勇氣打開電燈,望向癱倒在地的屍首,穿著上班制服但缺著頭部。
一種近似寂寞的感受這時才湧上了心頭,一種不解,一種悔恨。
但是現在不能夠拋棄理智感情用事,首先我們應該要思考怎麼處理這起凶殺案。
打開門出去接受光亮,眼前的是,拿智慧型手機滑動,看似要報警的小穆正在原地跺腳。
「老師,現在我們是應該要報警還是怎麼做?」
「我想先跟妳推理事情的前後因果,先冷靜了整理口條,之後再報警,或是說保留。可以吧。畢竟這個灰色世界的警察到底能多有信用,妳也知道。」
「嗯。」
小穆吞下了口水,遵循我的指示到了座位區拉了兩把椅子,在另一把放上書包。
「那個,斧頭跟菜刀切口不同的部分,我有疑問。小黑不也可能會使用斧頭嗎?她都有怪力可以把你舉起來了。」
「我跟她相處到今天,對她有一種很深的直覺性了解。我的猜測是,她只會用菜刀殺人。她會殺人是有條件的。」
「比如說?」
「當她陷入過於激昂的情緒時會失控。就好像我跟妳在她發瘋時,更加刺激她,就會引出她殺戮的本能。」
「本能?那不就是說,她還是想要殺人。」
「本能這個字可能不對,」我摸著下巴,「應該說生理上的身體反射,被某個人調教成會機械性的反應,過度放大他人的攻擊性,而進入了戰鬥或逃跑反應。」
「老師的意思就是,她一旦認為有人對她有攻擊的意圖,就會把對方殺死,而不會手下留情。」
「沒錯。」
「那不是超級危險,不,不只是危險了啊......」小穆臉色發青,顫抖。「而且外出時都會常備在身邊防身,絕不離手,不過老師,這樣她到底算不算有殺過人。」
「無論動機為何,她的確有殺過人,我最初跟她見面時有確認過了,應該不是說謊。」我低下了頭,仔細揀選語言,「一直以來都有人對她施予暴力調教,可能是精神上或者是肉體上的暴力,而某一天暴力過了頭超出她的忍耐極限。」
「於是她不得不反抗而殺人。」
「或是說一樣是為了保護人而過失殺人。另一個孩童被虐待,而小黑挺身而出保護了她。」
「原來如此,可是老師,你沒有解釋為什麼不用斧頭的原因。」
「這是一種直覺。我感覺她是被調教成只會用菜刀殺人,她年紀還小能夠接受調教的方式應該是有限的,精神被逼迫的狀態下,被洗腦成這種野獸般的反射神經。被逼到了極限,就會拿出菜刀。不拿起菜刀,就會感到不安,被調整到了這樣的地步。」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不知道。只是以前我身邊至親的人,被殺人集團幹掉過,其中也有拿著武器的童兵,殺死人的時候雖然有罪惡感,但是卻認為自己是對的,是出於保衛而為。」
「即使是主動去殺人?我們之前在泳池遇到的那群狙擊手呢?」
「那是另外一群天殺的大人,以為殺人是執行正義,或是純粹出於快感。」
「真是可惡呢。」小穆低下了頭,皺起眉心來。「老師沒有嘗試讓她遠離菜刀嗎?」
「我試過了很多次,但她都會偷偷帶在身上,我也不知道她怎麼藏的,只要有衣服她就會找到空間去收納,拿帶狀的東西綁在身上確保菜刀穩定攜帶。她被教導成只要有陌生人在的地方,就要攜帶菜刀防衛或攻擊。」
「明明在家裡可以放下?」
「嗯。可能是因為這樣調教她的人才不用在家裡緊張兮兮的吧。也是怕她反抗殺回來,不過最後還是應驗了。」
「嗯嗯嗯。老師,你好聰明啊,這個腦袋可以當職業獵人了吧。」
「不不不,被這樣稱讚我也不會高興地,現在情況如此嚴肅而且妳明明比我更天才吧!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很久了,這樣子說明小穆能接受嗎?」
「可以,相當地合理。再來就是殺人手法的問題呢,店長為什麼會在那裏被殺,然後為什麼小黑得知了這件事,故意佯裝成殺手來挑釁老師。」
「是啊,這個部分是最光怪陸離的。小黑真的已經恢復記憶了啊......」
望向憨熟睡覺的小黑,我嘆了口氣,不禁轉向透明的窗台,外頭的人車還是一如既往的繁忙。
連小穆都沒辦法第一時間報警,也表示這個社會。
的確不如幾十年前互相信任啊。
小黑,妳是被灌輸了什麼樣的情緒,而活到了今天並受到創傷,失憶了呢。
我感受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猜忌。
那股猜忌跟怨恨,怪物般的衝動。
是多麼的黑暗,而把這個世界染成了灰色調啊。
吩咐小穆乖乖回家,雖然她還想要待在我身旁擔任保鑣,不過卻被我真切的眼神勸退,說有緊急事一定要打電話給她,就這麼離去了。
......我對小穆說謊了。
我沒有證據小黑真的沒動手殺死店長,如果要用百分比來計算,
信賴佔據了百分之六十五,懷疑仍舊殘餘了百分之二十五,剩下的十分是未知的情感。
我想小穆也未全盤信任我,只是因為我有恩於她,她選擇了聽信。
「我總是感覺這些小鬼頭內心藏了一些鬼......」
小月對於恐懼的過度反應。
小穆對於欺侮的激昂情感。
小黑過分的猜忌心與佔有慾。
比灰色還要漆黑且吞噬人心的某種魔物,潛伏在她們的心中。
「這一切的源頭究竟在何方......」
拉下沉睡中小黑的T恤領口,掰開髮尾並輕輕撫拭沾染到的灰塵,以及幾滴血漬。
「這個暗號,說不定跟那個陰謀論有關......」
舉頭看著西下的夕陽把地面照得光亮,人車的數量達到了高峰並在黑暗中點亮了招牌,更多人路過超商並皺眉於關店的掛牌,內心的餘悸猶存,店內自動點亮的明燈卻在那開啟的一瞬間閃爍,把小黑的面部照得一閃一閃。
不相信警察卻信賴垃圾堆裡拼湊出來的陰謀論,實在是太瘋狂了。
「可是我該怎麼相信這個跟機器一樣運轉的社會......」
「黑夜時,靜穆的月亮升起。」
「......?」
高高在上的電視機,有個被加工處理過後的機械音響起,勾引了我的注意力迫使我抬起了頭。一剎那間藍色的影子浮現又消失,雜訊一條條地冒出於邊角,接著黑色的人影定格在畫面搖曳,毛刺浮現於其輪廓。
「黑夜白日。來到我們集團吧,是時候告訴你真相了。」
「哼,這是要我隻身去單挑魔王的意思吧。」
小月也超渡了。
小穆也鎮魂了。
小黑也歸土了。
我身為老師的職責已經到盡頭了。
現在的我不是老師,也不是超商員工,而是一介無業遊民。
手無寸鐵,孤立無援,但是。
不知為何內心卻充滿著莽夫的蠻勇。
「......老師?」
不曉得是被電燈照亮到醒過來,還是說我跟電視音量大到吵到她,小黑緩緩提起身子睡眼惺忪地起來。
「小黑?我再問妳。是妳殺的嗎?」
「......嗯。我殺了店長。」
「......騙人的吧。」
「集團已經盤算要謀殺店長,我卻不主動告訴老師你們,讓店長有時間逃跑或報警。他們又透過我來鎖定你們的行蹤,這樣等同於幫兇無異。」
「是嘛。」
「嗯,我會去自首。因為記憶都已經回復了,警方要什麼口供我都說得出來。」
「小黑,妳可以跟我說,到底是誰讓妳拿菜刀殺人的?」
「......有一半是我自己選擇的。只有拿起武器,才能在充滿壓迫跟統治的貧民窟獲得自由。老師不也是這樣嗎,為了獨立而學習知識。」
「是啊。對我來說,那是唯一美好的時光......直到遇到了妳們三個。跟妳們在一起的這兩年,是我內心中永遠的寶物。」
「謝謝你,老師。」
「謝謝妳,小黑。」
在天色轉黑之際,我們平視著對方吐露,店內的燈光因此格外明亮。
我還在原地蹲著,凝望她從櫃檯徐徐走離,直到被冷藏櫃的白光舖灑,與黑色的窗外輝映,星光在她的肌膚上舞蹈。她彷彿被七彩的霓虹絢麗地照耀成透明的玻璃珠閃閃發光,天花板上的電視也撥放起了舒適的鋼琴樂,遠離了地上粗鄙的血漬,嫣然而笑。
承認了過去的罪惡,也從中被釋放出來了。
一無所有的我們,在失去了一切之後。
也不需要再懼怕群體的規矩。她面向社會那一方,
而我朝向了黑壓壓的暴力集團。
迎向最終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