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員今年六十八歲, 鬍子不刮放任自己老年禿光,在某個王國的地窖底下,藏有十萬本書籍的王家圖書館,一如既往地處置租借並返還書本,一邊讀著手邊的「人性,太過人性」。
一成不變的工作讓他的心靈接近植物的狀態,每天規律的生活,興趣也只是尋找稀有的,冷門的書籍來閱讀,跟二號圖書室與三號圖書室的館員定期進行論戰,比較誰讀得比較多書。
想當然年邁的他有更大的閱讀量,壓倒性的辯贏那些只喜歡閱讀通俗小說的年輕館員。然而畢生透過書本獲取經驗與知識的他,並不能確信書本中如此廣袤的世界,就是真實的。
他並不是一國之君辦理許多事情,也非吟遊詩人造訪過許多國度,他只是浸淫在四十年之久的書香,跟枯燥乏味的黑色墨跡共處了一世。
他並不討厭這樣子安分守己的一生,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發現了手中那串鑰匙,可以開啟地窖中走廊末端的鐵門,生鏽且無人使用。
他那天不知是怎地酒醉未醒,在下班後順手漫步到了那門邊,就這麼地把鑰匙塞進去,轉了開來。
亮白的陽光從門中散射出來,刺眼得讓他舉起手來遮陽,回過神來,他的腳邊就已經被沙子掩埋,大海在他眼前無邊無際的擴展,宜人的夏風吹得他毛細孔濕潤。
先是吃了驚原地不動,喝地嚇了一跳才轉過頭來,身後的鐵門無影無蹤,他趕緊掏出鑰匙對著空氣猛戳。
必然地空氣無聲無響地,製造出一點小風罷了。圖書館員冒出冷汗,環顧四周碧藍的天空,白雲之間穿梭了許多的白鳥,豔陽快要把他原先舒適的肌膚曬乾。
在這個海島的邊緣,他猛地用他佝僂的上身抵抗沙灘下沉的阻力,抬起腿來狂奔。
只有海灘上厚實的椰子樹閃爍著太陽的餘暉,一顆顆樹木的投影穿越他急奔的腳。
出口,出口在哪。
來到了漂流記常常記述的無人島,雖然還未確信,卻已然渴望回歸到溫暖的地窖生活,亟欲找出返回原本世界的門鎖。
他踏入了密林的泥沙地,找尋了一整天,卻只得繞回海邊仰望西沉的夕陽。
大聲的哀號,圖書館員累倒在沙灘上,任憑變高的潮水浸潤他乾涸的軀體。
第三十五天的無人島探索,圖書館員在森林某處用火烤完老鼠果腹之後,依循先前設置的路標,來到標高五百公尺的山丘。
找到了一個石窟,裡面有人類使用過柴火的黑痕,以及一道過於精緻的中世紀木門。
滿臉鬍鬚的圖書館員興高采烈地拿起身上袍子裡的鑰匙,挑出起初用來進入這裡的那隻鑰匙,插進去把門推開。
門內卻只是大雪紛飛的白色國度,寒冷的冰霜侵襲他乾巴巴的肌膚,不禁哆嗦。
圖書館員猶豫了一下,把門關上。
繼續在島上探索,打出求救信號尋求救援,直到第一百七十五天。
圖書館員終於回到木門的所在,全身更換好做得最好的動物皮衣,背負著足夠一個月的乾糧在身上。
拿起鑰匙,闖進了夜黑風高的雪國。
雪國同樣地沒有先住民的蹤跡,圖書館員依稀回想起他閱讀過的寒地求生記裡頭的內容,尋到一處湖泊,搭起了一個愛斯基摩的雪屋,過著生火烤魚的日子。
大雪會蓋過地面的路標,因此他在樹上用骨刀做記號,他把經歷過的湖泊都命名過了一遍,直到有陣子他嘗試游到水底下捕魚,在湖底找到了一扇不鏽鋼的鐵門。
他高興得不得了。
同樣地湊齊了裝備後,圖書館員前往了門後的下一個世界。
這是第二十四個世界,圖書館員約莫已經七十五歲了。
他大概在旅行第一年半的時候開始每天心算紀錄日期,但願沒有出太大的差錯。
幸虧去過的世界都不超出他閱讀過的範圍。
他甚至去過純透明幾乎沒有石頭水晶以外東西的國度,但是在那裏肚子也不會餓,不需要睡覺,重力是地球的一半。
他感覺自己快要發瘋了。是不是等到他身體殘廢或是自然老死為止,都回不去原本的世界。
他為了生存每天絞盡腦汁,甚至麻木到快要忘卻懷念的情緒。
這次,他來到了一個中世紀的村莊。走了大概二十英里,
他聽到了村莊某處有音樂的聲音,想必是活生生的村民樂隊所奏。
加緊腳步從石地板的巷子,穿過家家戶戶來到村莊中央,那頭是許多人模人樣的村民回望他這個全身破爛且發出腐臭的老頭子。
雖然還未知這裡是什麼國度,不過圖書館員,不,應該稱他為荒野求生者,感動得熱淚盈眶。
好奇的人們把他圍繞住,遞出手帕迫不及待要老頭子道出他一路上的艱辛故事。
他頭一次領略到有他人的存在,有平凡的存在,是多麼的幸福的一件事。
以及他讀過的書都並非是空談,這個事實。
即使這裡並非他的故鄉,他也願意奉獻餘生居住在那裏。
握緊手中的鑰匙,他發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