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一位R&B歌手的訪談中,聽見他分享在洛杉磯與人合作音樂的經歷。
一進錄音室,當地的創作者就漫無目的地和他聊了三小時。直到最後三十分鐘,才把一段beat做出來。
不過,這段beat唱起來卻十分到位。
當地的創作者幾乎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創作出具有相當味道的作品,這代表一件事,他們的音樂審美從小就被培養到一定的程度。在他們的細胞中,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高級品味。
要是我們崇尚學科的教育文化有所改變,是不是每個人對音樂創作也能這麼信手捻來呢?
雖說如此,但我的父母其實對於我的興趣並沒有太大的限制。相比其他家庭,我算是幸運的。或許跟他們工作上的繁忙也有關係吧。讓我自由發展興趣,總比我到處去學壞好多了。
此刻的我正躺在床上,因心理枯竭到只剩煩悶而放逐自己的腦袋,才想到那位歌手的經歷分享。
雖然已作出三首曲子,但沒有一首是我認為「能行的」。剛開始認為具有潛力的一段旋律,卻在完整曲子做出來後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沒有靈感」。目前我會暫時不回歸蝸殼這身分,也許這也是其中一種原因。我卻選擇性地忽視,然後將一切歸咎於食蟲。
是生活體驗不夠嗎?
我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查找最近有什麼評價不錯的電影或書。如果想增加一些經驗或感受,融入一些作品是種不錯的方式。
就在我打開影音平台,打算看部關於考古埃及金字塔的紀錄片時,手機跳出甄鳴的訊息通知。我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將手機舉在臉面前,打開和她的聊天介面。
「為了把歌練好,想了解《dust》這首歌背後的創作理念。」訊息上是這麼說的。
甄鳴說她聽了很多次《dust》,也看了網路上對於這首歌的解析。但與其這樣猜測,不如直接問我的意思還比較快。
老實說,我有點牴觸和她說明當時寫這首歌的心境。這也跟我不露臉的原因有關。
我認為歌曲是傳達創作者的情感媒介。可是向世人展示「幸春響」的哭或笑,實在太害臊了。但又矛盾地想透過音樂抒發,於是我套上了「蝸殼」。
既然甄鳴已經得知蝸殼這身分的秘密,那麼我沒有勇氣親自解剖自己,掏出內心給她觀賞。
「一言難盡。」我把這句話發送給她。
沒想到訊息才剛傳出,甄鳴竟然撥通語音通話。我被她這舉動嚇得手一個沒拿穩,手機砸在臉上——好痛!
我一邊撫摸著鼻樑,一邊趕緊按下通話鍵後,將手機放在耳邊。
「您、您好!我是春響——!」
我的聲音有點急促且高亢。話才剛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
「……你在緊張什麼?」電話另一頭傳來我已習慣的冰冷。
「可能……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通話……」
排除春樂跟老媽,這的確是第一次。
「雖然覺得很噁心,但還是恭喜你。」
聽到甄鳴笑出來的瞬間,腦海浮現她今天在音樂教室嘲笑我的表情,這讓我紓解了不少緊張的情緒。
就在我打算問她撥通語音通話的來意時,她向我問:「和我說話為什麼會緊張?又在做虧心事?」
「才沒有!」
而且什麼叫做「又」?
「哦,還以為你聽到我的聲音就變得興奮,腦袋又開始意淫人。」
妳怎麼總是認為別人在意淫自己啦!思想最齷齪的就是妳!這悶騷女——!
「……突然通話是有什麼事嗎?」我趕緊轉移話題。
「我想知道『一言難盡』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有比偷窺我還一言難盡嗎?」
「……沒有。」
「那請在十分鐘內將我想得知的答案傳給我。再見。」語畢,甄鳴掛斷通話。
面對這赤裸裸的為難,我嘆了口氣。在把電話從耳邊放下的同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是正坐姿。我對著卑微的自己又嘆了一口氣。
唉,《dust》的創作理念……
我背靠床頭板,逼迫自己走回那鵝黃色的空間——
創作《dust》的原因並不複雜,單純只是發現自己逐漸融入不了校園生活後,所抒發的情感。
我本來就是個怕生的人。國中剛入學時,沒把握住和人搭話的時機。不知不覺間,我在班級已經過了一年形單影隻的生活。
直到國二的下學期,當時坐在我隔壁的女同學心血來潮地向我搭話。
「你在寫譜嗎?好厲害!」
下課時間,她沒有如往常般找她的朋友,而是將我從五線譜中拉出來。從此,我和她有了連朋友都稱不上的關係。
她有時候會來找我打發時間,談些我沒興趣的話題。在走廊上遇到時,也會向我打招呼,儘管我只向她輕輕點頭。
明明是些無聊的舉動,卻開始讓我有所期待。國中男生就是這麼單純。
原以為這份感情能隨著我們漸漸熟識而膨脹,我是這麼希望——
「你覺得她怎麼樣?」「你喜歡她吧?」
放學後的教室,我因為值日生的工作被留下。她的朋友們不停向我追問。
「我……覺得她很好……」我丟下這句話,拿起書包趕緊離去。
隔天到了學校,感受到周圍不自然的視線。我馬上就知道,我喜歡她的傳聞已經擴散開來。
關於我一舉一動都被嗤笑的情況屢見不鮮。就連她也不再大方地向我打招呼,而是低著頭裝作視而不見。
她本來就是班上的中心,而我是邊緣的個體。「你不適合」的視線總是刺向我。位置在她隔壁,還會聽見她的朋友同情她——實則拿我開玩笑的聲音。
每隔一段時間的抽籤換座位,原本以為能讓我脫離這窘境。但在看到她的新座位在我前方時,我只感到自己又不被上天眷顧。
更讓我難受的是,她有時會和隔壁的男同學親暱地交談。他們倆的視線也不時會瞥向我這。
我後來才得知,她和那位男同學在不久之前開始交往。而且,透過周圍的閒言閒語,我才發現自己甚至變成他們曖昧期的調味劑。
某日放學,我將她第一次向我搭話時寫的譜丟進垃圾桶。
想將曲子改快一點,要能甩開一切。歌詞就寫塵埃飄散的感覺……挺不錯的。腦中有了靈感,讓我離開學校的腳步又加快了些——
「簡單來說,或許我只是想和他人有所『關係』。不論是朋友或是戀愛。」將我的過往以及這句話傳給甄鳴後,她沒有馬上已讀。這樣也好,我並不想馬上得知他人對我過去的想法。
將自己的心情傳達,我才意識到一件事——《dust》是在我的感受下創作的產物。那麼我一直用「蝸殼」的角度去寫「甄鳴」要唱的歌曲,當然寫不出滿意的東西。
我真是個大白癡。太習慣單獨這回事,結果在跟人合作上沒看清楚問題的癥結點。
得去真正了解「甄鳴」這個人才行。抱著這個念頭,我在和她的聊天介面打上一串文字。
「妳想唱什麼類型的歌?」不知道這樣問是否太不明確,我並沒有馬上將這句話送出。還是當面再問她吧。而且我現在也有些疲憊,或許是回憶起不願提起的往事。
我把手機丟到一旁的床頭櫃後,緩緩閉上眼睛。在被黑色又黏稠的情感追上之前,我由衷地希望能盡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