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著緩慢的步調走向藝術大樓的音樂教室。這是我時隔兩天,再一次面對甄鳴。
只要有了基本的認識,我就會很在意自己在對方眼裡的看法。我想,如果在甄鳴心裡有座監獄,或許我是在最底層的「LEVEL6」,「火拳」會睡在我隔壁。
在即將面對害怕的事情時,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眼前已經是那扇胡桃色原木門。在這扇門的背後,我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到達不錯的結局。
我把門推開,踏進音樂教室。靠在辦公桌旁的甄鳴在看見我後,就急忙將她的手機貼在我面前。
「這真的是你本人?」她指著手機螢幕。
螢幕上是一部YouTuber影片。上傳者是蝸殼,當然就是我。那是我昨晚透過LINE傳給她的影片。
影片內容是我拿著吉他自彈自唱,和我之前會上傳的內容沒什麼不同。只是在影片的最後多了一段畫面。
畫面上是我露出整張臉,拿著一塊寫著「對不起」的紙版。
當然,這整段影片在上傳的時候,已經被我設定成「不公開」。只有知道影片網址連結的人才能觀看。
前天和春樂的商量過後,我就決定要這麼做。花了時間將曲子稍微改編,昨天一放學就趕緊回家錄製。
將影片上傳後的網址透過LINE傳給甄鳴,再附上一句「我想和妳談談,我是真心的。對不起。」已經是九點半左右。
得知她的秘密,擅自窺看她的脆弱。
我就是個卑劣的人。明明是自己受到傷害,依靠的卻是利用他人可憐的模樣,安撫自己的精神。
以為自己的傷痛像是複製在別人臉上就能解脫。
為了那無聊的相對剝奪感。為了安慰自己。
所以,為了公平地和她坦誠相見——不,她或許不想。這只能算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我也必須向她揭開我最大的秘密。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贖罪方式。即使會招來毀滅的後果,我也心甘情願承受。
我從她身上得到太多,她的眼淚就像是安撫我的毒品。
所以我在影片裡唱了這首——布洛克漢普頓的《SUGAR》。
在這首混合了流行、嘻哈、R&B的歌曲裡,講述了藥物濫用以此應付焦慮的過去,以及依賴對方卻無法保證未來的無力感。
如果有了打算改變的想法,還能擁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是首有些徬徨無助的歌曲。
「對不起。」
在我說出這句話時,甄鳴的眉頭皺得更緊。
怎麼辦……感覺她好像更生氣了。
果然女生比較想聽浪漫一點的嗎……但唱另一首《SUGAR》也不好吧。不是亞當.李維來唱都沒有效果啊。
「你究竟要讓我丟臉到什麼時候?」
她蠕動的嘴唇隱含怒氣。
由於不懂甄鳴的意思,我只能沉默地閃避她的眼神。
「我竟然在《dust》的原唱前一直練習他的歌?」
「——呃。我、我不是故意隱瞞的。」
「難道妳跟那女人串通好在整我?」
我想她口中的那女人應該是指時弦修女。身為班導師,妳也太不受自己的學生信任了……
為了趕緊解開甄鳴的誤會,我把自己的過去鉅細靡遺地向她說明。
當然也包括為什麼會偷看她的原因。在說出其中的原由,是出自我的自卑感,真的好難為情。
聽完我的說明,甄鳴不發一語。她隨意在教室找個座位坐下,我也默默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甄鳴輕揉太陽穴。或許是在整理剛才得知的情報。她過了半响,才向我開口。
「你因為網路上的事心情跌落谷底,所以喜歡偷看我流淚。就因為你覺得我屬於在校園頂端的人。而看這樣的人痛苦,會讓你感到心情平衡?」
甄鳴面無表情,眼神清澈,像個法官描述我的犯罪動機和罪行。被她不帶感情地說出這些,更顯得我的度量狹小。
因為實在太羞恥了,我好想馬上回家用棉被裹住自己放聲大叫。但我不能逃跑,只能咬著下唇保持冷靜。
「……妳要這樣說也沒錯。」
我無法反駁,只能接受她的審判。
「你真是個卑劣的人。」甄鳴語帶平淡。
雖然早有準備,但被她這麼直接的評價,我的內心還是感到沉重。
「對不起……」
「興趣還是偷窺的變態。」
我啞口無言。
「我乾脆也去網路上留言好了。」甄鳴纖細的手指頭輪流敲打桌面,就像在打鍵盤。「我被那位蝸殼偷窺了快一個月。」
她感到不屑的話音剛落下,一陣涼意自我的腳底竄上腦門。
我的頭就像稻穗越來越低,但不是因為我有內涵,而是羞愧。
見我只是沉默,她冷哼。
「你就不怕我說出去嗎?你是蝸殼這件事。」甄鳴突然向我拋來這個問題。
「怕啊。」我下意識地回應。
不過,既然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態向她告知我的秘密,所以我又補上一句。
「但如果是妳的話,我無所謂。」
我注視甄鳴,希望我的歉意能確實傳達給她。與我對視一會,她皺眉撇過頭,嘆了一口氣。
「明明受害者是我,為什麼你一副可憐的表情?」她瞇起眼睛,沒好氣地看著我,「想騙取我的同情心?」
看來我的道歉似乎沒傳達到。
就在我想著,該怎麼更加正確表達我的歉意時,甄鳴突然向我說:「算了,我並不打算說出去。」
聽到她這麼說,我差點馬上跪下表達我的感激。
「畢竟有件事我還得向你道謝。」甄鳴這句話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她清了清嗓子後,接著說:「那天你是怕我被別人發現……在、在哭。所以你才幫我吧。」
我發現她在說到「哭」時,有些難為情。
儘管覺得這件事很丟人,甄鳴還是說出來向我道謝。她在這方面還挺正直的。
「我的確是不想被人看見……總之,作為交換,我不打算將你是蝸殼這件事說出去。」
「……謝謝。」
我怕如果又說錯話,甄鳴會收回她的決定,所以只簡短地向她道謝。
事後回想起來,其實我有點後悔做了那個舉動。並不是後悔幫助甄鳴這件事,而是後悔我在衝動下用了那麼彆扭的方法。不過那時情況太緊急,我的確沒辦法思考太多。
「話說,」甄鳴撇過頭,只能看見她明顯紅了的耳朵,「你不覺得那天的動作……很、很羞恥嗎?」
「拜託!請妳忘掉吧——!」
我緊抓著頭髮,覺得頭皮都快被自己扯下。
看著甄鳴感到害羞,我的臉頰熱度也逐漸升溫。這就是羞恥共感嗎?
「不。我會當作自己的黑歷史記著,隨時提醒自己別再被變態找到機會。」
一反剛才柔軟的態勢。甄鳴抓著自己的領口,緊戒地看著我。
「什麼機會!?我是隨時會對脆弱的女性下手嗎?」
「不是嗎?而且你不否認自己是變態啊。」
「當然不——」「偷窺狂。」
甄鳴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就讓我無話可說。
「反、反正妳不想被發現的話!就別再去那裡了!」
惱羞的我開始隨便責怪她。就像考試時,偷看隔壁的考卷被發現,還反過來指責對方答案寫錯。
「請你說說看,到那裡才能躲避你這變態的視線?」
「想哭的話,就回家哭啊!妳這什麼問題!?」
我感到無奈,但好像沒什麼立場。畢竟是我先偷看她的。
甄鳴陷入沉默。她臉上浮現為難的神色。過了片刻,她小聲地說句「好吧。」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我中午會在那裡哭。」甄鳴認真地看著我。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我反應不及。沒想到一直好奇的真相就要被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