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琳，春響就拜託你了。」
「好——！」
被學生們稱作「小花琳」的保健室老師，非常有精神地回應。
從我得知小花琳時，她的名字就已經被冠上「小」這個字。或許是因為她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身高，也有可能是她時常散發與年齡不符的軟綿綿氣氛。
將我交給小花琳後，荷歌就帶著擔憂的表情離去。走之前，還要我乖乖聽小花琳的話。……我是什麼幼兒園生嗎？
「春響同學，先在那裡坐著喔～」
小花琳指示我坐在保健室的單人床後，就拿出額溫槍走到我面前。
「不要動喔。嘿咿咻～」
一邊帶著有特色的語氣，她彎腰把額溫槍對準我額頭的位置。
因為這距離有點近，能聞得到小花琳身上有無花果的奶香。是洗髮精的味道嗎？
可能是緊張的關係，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
老實說，小花琳非常可愛。第一次謊稱不舒服到保健室休息時，我就喜歡上她給人的氛圍。所以說，我來保健室不夾雜私心是騙人的。
如果要找一位屬於我的青春校園故事女主角，我會選擇小花琳。
忽然和女主角這樣面對面，我的眼神不知道該往哪擺。結果視線一往下，正好看見她有些份量的胸前。
總覺得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我閉上眼睛，直到額溫槍發出「嗶」的聲音。
「嗯～三十六。春響同學很健康喔～」
小花琳看著測量完的數字笑著。看到她純真的笑容，我露出尷尬的微笑。因為說謊的關係，我還是感到心虛。
似乎被她發現我的不對勁，小花琳狐疑地看著我。
「齁齁～春響同學又想翹課吧？」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像是解開謎底的小孩。
「……是啊。因為又想見小花琳了。」
我故意這麼說。果不其然，小花琳馬上紅了臉。嗯，超可愛。
春樂曾經說過——「如果哥哥遇到喜歡的女生，不要拐彎抹角，請誠實有禮貌地表達感受。」
吾妹啊，兄長正在實踐呢。
「春、春響同學，要喝、喝飲料嗎！？」
還沒等到我的回答，小花琳就帶著羞紅的困擾表情跑開。
她先是拿板凳墊在腳下，從櫃子上方取得鋁箔包飲料。接著又到辦公桌，取出抽屜裡的某樣東西。這一切急忙的動作，讓她紮起的雙丸子頭一抖一抖的，令人感到療癒。
「給你～」
小花琳將手中的可爾○思遞給我。從她手中接過飲料的瞬間，我瞥見她的左手無名指戴著一只鉑金戒指。
小花琳露出淘氣的笑容。
「不可以對大人開這種玩笑喔。」
「……」
我在心裡嘆口氣。是的，小花琳結婚了。沒想到她竟然特地到抽屜拿出戒指戴上。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實，還是讓剛才的我作了個好夢。
「喝完放旁邊桌上就可以了。」「最多只能睡一節課唷～」這麼叮囑我後，小花琳就回到辦公桌開始工作。
我默默將乳酸飲料喝完，獨自帶著感傷在床上沉沉睡去……
………………
…………
……
——恍惚的黑暗中，感受到有什麼東西碰觸我的臉頰。我睜開眼睛，結果眼前的一切，差點讓我放聲尖叫。
「早安，春響。」
時弦躺在我旁邊，一如往常掛著玩弄人的笑容。
「妳、妳怎麼會在這！？」
我吃驚地坐起身子，時弦也緩緩撐起上半身。
為了躲避時弦又要將人包圍的香味，我挪動身體想離她遠一些，結果差點掉到床外。看見這一幕的時弦輕笑。
「嗯～特地來叫你起床啊。」
「蛤？」
現在幾點？抱著疑問，我從口袋取出手機——這不都中午了嗎！？我竟然把上午的課都睡掉……——咦？小花琳呢？
我看了四周，圍繞床的隔簾不知何時被拉了起來，形成密閉的空間。
「春響。」
時弦叫了我一聲，拉回我的注意力。
我緊張地吞了口水，時弦以神秘的口吻說道：「猜猜看，我是怎麼叫你的？」
……怎麼叫我的？我記得剛才我的臉頰被碰……
在我思考的時候，時弦伸出她的食指。我的視線就這樣被時弦的食指引導至她的嘴唇。然後，她以食指輕碰了嘴唇一下。
我摸著剛才臉頰被觸碰到的位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水潤的雙唇。
「……我不信。除非再來一次。」
聽到我的回答，時弦在睜圓雙眼後，笑得比剛才更開心。
「春響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她抹掉眼角笑出的淚水後，突然換上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就像夾竹桃，既甜美，又危險。
時弦的臉緩緩向我靠近。
「等、等——我開玩笑……」
我緊張地想躲避，但身體已經在床緣了，沒有逃避的空間。時弦並沒有理會我。
在她的臉即將貼上的瞬間，我下意識緊閉雙眼。過了一會，臉頰上是被絲質輕磨的觸感。是時弦戴著的那雙蕾絲手套。
唉……我就知道。我無奈地睜開眼睛，時弦忍俊不禁的表情出現在眼前。
為了不再被她玩弄，我開口說道：「我要走了。」
而且已經中午了，甄鳴還在等我。
我下了床，拉開隔簾。本以為不在位置上的小花琳就坐在辦公桌前。不過，她的樣子好像有點奇怪。
「……Be alert and of sober mind. Your enemy the devil prowls around like a roaring lion looking for someone to devour……」
失去平時活力的小花琳一臉失神，微微低著頭口中念念有詞。
由於那狀態很嚇人，我只敢輕輕呼喚她。
「小花琳……？」
「春、響……同……學？」
我的話似乎有傳進她耳裡，小花琳抬起頭，眼神稍微恢復光采。
「——啊，妳出去。我跟春響有話要說。」
突然的一句話來自背後，時弦從後面搭著我的肩膀。
看到時弦，小花琳身體一震，眼眶噙滿淚水。
「噫——！春響同學，對不起——！嗚……啊啊啊……」
還沒來得及問小花琳發生什麼事，她就哭著跑出保健室。
我將時弦的手從肩膀拿開，回頭看向她。
「……為什麼小花琳在害怕妳？」
「春響都叫她小花琳啊？」
時弦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反而是不滿地質問我。
「我要怎麼叫，是我的自由。」
「我說過，我可是容易忌妒的女人喔。」
她鼓起臉頰。這人到底在裝什麼可愛？我沒有理會時弦，繼續剛才的問題。
「為什麼小花琳怕妳？」
「因為你。」
時弦輕戳我的胸口後，又重新躺回床上。
「我？」
關我什麼事？我發楞地等著時弦繼續說下去，但她只是挪動身軀，在床上空出一點位置。
「把隔簾拉上，來這邊。我就告訴你。」
「……我得走了。」
危險，我的腦中出現警報。時弦那模樣擺明想整我。依照她的性格，肯定要玩弄我後，再對我予取予求。我不能上當。
「我有小花琳的把柄喔。春響不好奇嗎？」
在我離去之際，她說出了誘惑人的話，彷彿想讓人吃果實的蛇。我回想了在聖經中被誘騙的人類下場後，拉上隔簾誠實地坐在床緣的位置。
小花琳的把柄究竟是什麼？一想到平常天真的小花琳，就有種不道德的感覺。
「快點說吧。」
心中的好奇讓我催促時弦。她嘻嘻笑著。
「我上次抓到小花琳在偷懶。她在保健室的床上用平板看蠟筆○新，還笑到打滾。」
「……就這樣？」
這跟帶S○ITCH來學校，還有教課玩手遊的音樂老師相比，根本小巫見大巫。
而且我試著在腦中想像一下打滾的小花琳。嗯，超可愛的。
「『如果獎金被扣的話，我和丈夫又離買房更遠一步。拜託不要說出去！嗚嗚嗚——』」
時弦模仿小花琳說話的口吻假裝哭泣。
因為這原因太過現實又悲哀，瞬間把我從可愛的幻想打入谷底，害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比對一下身旁的不良修女，忽然覺得這社會真不公平。
「妳就抓著人家的弱點？」
我鄙夷地看著時弦，但她只是打了呵欠，絲毫不在意我的眼光。
「本來我想說算了，她想怎樣又不關我的事，但這一切都是因為春響的關係。」
「又關我什麼事？」
聽到我的疑問，時弦瞇起眼睛，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因為有次春響翹掉我的課跑來這裡。」
「……所以？」
「一想到春響沒有選擇我，我就非常忌妒。變得想欺負她。」
「等、等等。反正妳也沒認真教課，我打算去哪睡覺也沒差吧？」
雖然是翹課的我不對，但時弦教課時都在打混也是事實啊。
「不一樣喔。我要隨時被巡堂的主任監視，春響卻可以躲在這呼呼大睡。我光想到就忌妒得要死。」
時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才是妳的心聲吧！」
這人根本只是感到不平衡而已，一點都沒有教師的自覺。雖然我也沒有學生的自覺就是了。
「『只要春響到保健室就偷偷告訴我。』自從我這麼說後，為了保全自己，小花琳還向我出賣你。」
時弦玩著自己的髮絲，露出賊笑。
難怪時弦會知道我在這……我感到傻眼地嘆口氣。
「妳要是到了，就早點叫我起床啊。」
「畢竟我忙著欺負小花琳。玩弄她一整個上午很好玩喔～只要跟她說『要是春響被吵醒，我就把妳的事報告給主任。』結果不管對她做什麼，她都忍著不敢出聲。」
時弦靈活地扭動十指，彷彿小花琳就在她面前。
這什麼好玩遊戲？光想像就好色情。我咳了一聲，正經地說道：「如果下次還有這種事，麻煩先叫我。」
總覺得耗費太多時間了。我從坐著的床緣起身，打算離開保健室。結果才剛站起身子，就聽到保健室的門被拉開。
「春響你在這嗎？」
隔簾外，傳來呼喚我的聲音像冰做的鈴鐺。擁有這聲音的主人只有甄鳴。
糟糕！要是被甄鳴看到我跟她討厭的人在這，後果不堪設想。
我連忙到床上躺好，然後拉起棉被覆蓋自己。
我向時弦比了個「噓」的手勢後，先咳了兩聲才開口。
「……我在。咳、咳……抱歉，妳等很久了吧。咳、咳咳……」
我刻意讓聲音孱弱一些。
「我到你的班上，有人說你在保健室……」
甄鳴邊說邊走向這裡，直到站在隔簾前。
「別拉開！」我急忙向她說道，又補上一句，「咳、咳！我感冒了……被傳染的話，妳的喉嚨會有影響……」
「……我知道了。」
甄鳴回應我後，沉默倏地降臨。不知為何，她就一直站在隔簾外。
就在我打算請甄鳴離開時，她先開口。
「……LINE，你還沒看吧？」
聽了她這句話，我拿出手機。上頭果然有她在幾十分鐘前傳的訊息——「不來的話，就提前說啊！」附上生氣的表情符號。
「我現在看到了。咳……抱歉，沒提前跟妳說……咳、咳。」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明明你不舒服，我還傳那種訊息。」
甄鳴的道歉讓我受寵若驚。
「……妳也生病了？」
「你說什麼？」
「沒、沒。我什麼都沒說……咳、咳咳咳咳……」
我連忙咳了幾聲，再轉移話題。
「話說，LINE可以把話收回喔。」
「比起就這樣把話收回，我覺得道歉會比較好。」
她還是一如往常在某方面正直。雖然看不見甄鳴的表情，但總覺得她沒什麼精神。
我正要甄鳴別在意時，腰間突然被戳了一下。
「——啊！」
不小心發出難堪的聲音，我連忙摀住嘴巴。
「你怎麼了？」
隔簾外頭的甄鳴向我問道。
「沒、沒事。喉嚨很不舒服……咳、咳……」
「……喔。」
甄鳴似乎相信我的藉口。好險，矇混過去了。
我瞪了一眼對我惡作劇的原兇，但時弦卻露出一臉找到新玩具的表情。她變本加厲地摸上我的腰間對我搔癢。
我搖頭，拼命推開時弦的手。
就在我死命和時弦展開攻防時，隔簾另一邊的甄鳴開口。
「……我總是這樣。不了解全貌就妄下定論，擅自對任何人感到不信任。」
咦？現在要講正經事嗎……？我光應付眼前的惡魔就沒時間了。
「春響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啊！嗯，記得！啊～～！」
我努力在時弦的攻勢中回應甄鳴。好不容易抓住她雙手，結果時弦朝我的耳朵吹氣，瓦解了我對她的控制。
「春響？你還好嗎？」
隔簾另一邊傳來甄鳴擔心的聲音。
「還好！妳繼續說。」
「那時對你態度很差……對不起……」
聽到她因為初次見面的態度向我道歉，我感到訝異。
甄鳴今天特別溫柔。就像她說的，大概是因為對生病的我感到抱歉。但其實該感到抱歉的是我，因為我的身體毫無病痛。
好不容易再次控制住時弦的雙手，我回應甄鳴。
「妳別在意！」
「……謝謝。那我先離開，早日康復。」
從甄鳴的語氣聽來，似乎能感受到隔簾另一邊的她表情輕鬆許多。
在甄鳴走出保健室後，我因為情緒鬆懈下來，結果又被時弦抓到機會搔癢。
「嘿～看招！」
「哈哈哈哈——別鬧了！」
「春響弟弟這裡特別敏感呢～」
「妳好煩——！哈哈哈哈哈——」
我們又展開了一陣子的攻防，直到保健室的門再次打開。這次大概是小花琳回來了。
「……春、春響同學……」
像是要印證我的猜想，隔簾外是小花琳輕飄飄的聲音。她的語氣讓人聯想到緊張的小動物，我想是因為時弦也在的關係。
「哈、哈……小花琳救我！哈哈哈——」
我快不、不行了……腰跟脖子真的不行啦……
「——要救什麼？你玩得挺開心嘛。」
雖然是毫無情感的一句話卻穿透耳膜。我和時弦的動作瞬間停止，一起看往聲音的方向。
隔簾的縫隙出現一張臉——甄鳴，宛如傑克．尼克遜在《鬼店》的經典畫面。雖然甄鳴面無表情，但給我的恐懼感已經達到巔峰。
而且在不知何時，時弦跨坐在我的腰上，我們只能維持糟糕的姿勢動彈不得。
「……甄鳴同學，有什麼東西忘了嗎？」
我小心翼翼詢問，打破尷尬的氣氛。
——唰。隔簾被甄鳴俐落地拉開。站在她身旁的是一臉快哭出來的小花琳。
「我剛才走出保健室，在走廊遇到老師哭喊『春響同學，對不起』。一問之下，她就全說了。」
甄鳴淡淡地說道。因為光線的關係，甄鳴的瀏海在她的眼睛四周留下陰影。即使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也讓我感受到她寒氣逼人。
額頭上冷汗直流。剛才那句話是我的極限，我已經擠不出任何一句話。
甄鳴就這樣一直看著我們——不對，是只有我。雖然只是片刻，但體感時間極長，直到時弦發出清喉嚨的聲音。
「那我還有事要忙，春響下次見——」時弦突然靠近我的耳邊低語，「要跟人家好好解釋喔～」
說完這句話，時弦緩緩從我身上離開。她無視這險峻的氣氛，哼著歌走出保健室。只留下我和甄鳴，還有無助的小花琳。
「……對不起。」
我低著頭在床上跪坐，想展現我最大的誠意。
「春響，看我。」
「是。」
我立刻抬頭看她。
「你的身體沒有不舒服吧？」
「……是。」
「那就好。」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罪惡感又更重。當我想再次向甄鳴道歉時，她率先開口。
「我們暫時先別見面。練習的部分我現在能自己來，而且你的歌還沒寫好吧？」
「咦？為什——」
「我現在很生氣。等過幾天我冷靜下來，才會想聽你說話。」
「……對不起。」
畢竟騙了她外，我還害甄鳴在討厭的人面前展現自己柔軟的一面，即使會生氣也很正常。
「那我走了。」
「那、那個，等等。」在甄鳴離去前，我從袋子裡取出便當跟餅乾。「這是今天的便當……便當盒之後再還我就可以了。春樂還另外做了餅乾。」
甄鳴看了一會我手上的東西才接過。
「……請再次替我向妹妹道謝。」
自從開始幫甄鳴做便當以來，她都會要我向春樂轉達謝意。我點頭答應她後，甄鳴突然看向一旁的小花琳。
「還有，請您不要太縱容學生，保健室並不是翹課的地方。」
「對不起，是我的錯！不要罵小花琳。」
我急忙開口，替小花琳解釋，結果甄鳴一反冷靜的態度，狠瞪我一眼。從她的眼神中我感受到「閉嘴」這句話。
我乖乖緊閉雙唇，看著甄鳴頭也不回地走出保健室。
「對不起……」
從剛才就眼眶泛淚的小花琳，向甄鳴離去的背影老實道歉。
……我想也是時候該離開了。而且因為暫時不能和甄鳴見面的關係，我不能在中午去音樂教室，得找到能吃飯的地方。但比起考慮這些，我還是先想辦法安慰小花琳。
小花琳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保健室的沙發上。今天小花琳會這樣，可以說是我的關係……。我在小花琳身旁坐下。
「妳還好嗎……？」
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我好像問了一個笨問題。
「我好像又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小花琳一副失神的模樣。
「……甄鳴只是對不熟的人都比較冷淡。」
「可、可是，我聽說那孩子的母親是家長會的會長……」
咦？是嗎？
「我想她不會因為這樣就為難妳。甄鳴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是指誰就不用多說了。
我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而且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所以妳不必太在意。」
「春響同學……」
小花琳仰起頭看向我，這絕對視角激起人的保護慾。讓我心臟漏跳一拍。
「等她氣消了，我會再和她好好道歉。」
「春響同學……謝謝。」
雖然眼眶還是有些紅，但小花琳終於露出笑容。原來所謂的「梨花帶雨」是指這個樣子啊……
師丈很抱歉，但你的老婆真得很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