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自李青離開之後，夜丹便抱著白菲，一步步往上爬。
這次沒有再回到原地，直接登上瞭望台。
此時白菲終於清醒，一睜開眼就急忙張望周遭，尋找李青的身影。
「李青呢？」
白菲還有些頭暈目眩，但李青死去的悲壯場面，還歷歷在目。
在昏迷之中，他接收到李青生前的怨念。仿佛成了那尊地藏王菩薩，凝視悲劇發生，卻無能為力。
「他⋯⋯」
夜丹一時間說不出口，微微握起拳頭，能想得到肯定已經凶多吉少。
「⋯⋯他死了吧。」
白菲沉默許久，才緩緩吐出這句話。
這結果不是太意外，心中仍是難受。明明還有得救的機會，卻為了他們犧牲。
以死前的景象來看，肯定是遭村民算計身亡。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原來比鬼還可怕是人。
「嗯⋯⋯或許⋯⋯」
夜丹的心情很沉重，但也別無他法。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逃出生天，不辜負他的犧牲。
「這裡有訊號嗎？」
白菲努力冷靜下來，思考要怎麼逃離魔掌。至少也得撐過這個晚上，不能讓儀式完成。
「很微弱，不過可以試試看。」
夜丹回想操作的步驟，利用緊急通訊設備發出求教訊息，只是不確定有沒有成功發送。
「好了，那現在⋯⋯」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
白菲轉過身，從階梯看下去，能見隱隱火光閃爍。可見村民已經追上來，當務之急是先躲過他們。
他走到欄杆邊緣，望著下方陡峭的坡道，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夜丹看出他的意圖，忍不住皺起眉頭：「你不會是想下去吧？之前救援隊不是下去搜查，結果就出事了？」
「不要深入禁地就好，待在外圍的話，應該就沒事。」
白菲思索先前遇到的種種狀況，勉強想到一條生路，從懷裡拿出那枚焦黑的本命符。
如果他沒想錯，無論盯上他的是什麼東西，都必須把人引到禁地才能下手。
祭靈節的儀式也是如此，想要存活便只能頑強跟神秘力量抗衡。
「啊？你確定嗎？可是⋯⋯」
夜丹望著深不見底的山谷，遲遲無法做出決定。他身上有不少救援裝備，要安全下去不是難事，就怕未知的危險。
「這座山的地藏菩薩，是請大師看過之後建造的，目的應該是渡化死者，避免抓交替的情形出現。」
白菲堅定點頭，從他後背包拿出繩索扔下去做準備，還特意用了鐵鉤試探附近地形，手上的動作沒停：「我在想，現在應該還有部分區域，還有地藏菩薩護佑，不會受到影響。」
「是有可能。但如果地藏菩薩真的能保佑我們平安，為什麼神龕上的神像看起來那麼詭異？」
夜丹上前幫忙，回想神龕上綁著紅繩的地藏菩薩，渾身冷汗狂冒。
「那可能不是地藏菩薩⋯⋯對了。那你知道，村裡祭拜的神靈，到底是什麼嗎？」
白菲抬起頭來，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從小父母不在身邊，沒有人跟他提過，外婆把他當外人，很少會講到這些。
對這些他沒什麼概念，只知道是村子的信仰。至於神靈的形象，又是怎麼樣的存在，一概不知。
「這⋯⋯我也不知道，我家神桌不是供著一塊石頭嗎？好像那就是神靈。」
夜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從小到大只聽長輩說，神靈就藏在其中，要虔心祭拜才可保平安。
可這時候，他也察覺重大疑點。村裡的人從來都沒提過神靈的由來，也沒有任何傳說故事，只口耳相傳祭拜能保平安。
或許⋯⋯
那纏繞紅繩的地藏菩薩，就是村民口中的神靈。
他們剛綁好繩索準備下去，遠遠就聽到儀式的樂音。
夜丹渾身緊繃，抱起白菲就抓著繩索溜下去。趁還沒人追上來，直接一把扯斷繩索。
此時只能相信白菲，賭一次看看。
「他們下去了！」
「居然會在這裡⋯⋯」
村民追了上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他們靠著欄杆看下來，遲遲沒見到他們的身影。
「能掌握得到他們的位置嗎？」
「沒辦法。」
祭師從隊伍後面走出來，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微微皺起眉頭。
「那怎麼辦？」
村長有些擔憂，生怕祭靈節就這麼失敗，引發難以想像的災難。
祭師沒有馬上回答，閉上眼像在感應什麼，沒多久就恢復平靜。
「他們如果能逃過，也是神靈的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
「天意不可測。神靈自有打算，儀式繼續進行。」
祭師沒再看底下，直接轉身離去。
既然已經發話，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麼。隊伍很快調頭，浩浩蕩蕩朝著禁地去，直到封鎖線前才停下來。
他們把石像搬下來，放到某個凹陷的地帶，正是本來放置石像的位置。
「神靈在上，請渡化引路人，帶走所有迷途的亡魂，祈求村民安康。」
當祭師念完，地藏石像上的紅繩應聲斷裂，雙目流下血淚，融入這片土地。
沒過多久，頭頂便裂開來，爬出滿滿的蛆蟲，伴隨可怖裂痕，直接碎裂。
「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村長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嘆氣。每年都得犧牲活人，才能超渡徘徊在山裡的亡魂。
為了村民安危，別無選擇。
山谷。
白菲來到地藏石像面前，沒有越過封鎖線，只停留在附近。
或許是受到影響，響起陣陣耳鳴，恍惚能聽到四面八方傳來叫他的聲音。
眼前越發模糊，似乎看到有人正在招手，引誘他再往前走。
白菲用力搖頭，卻忽然重心不穩，險些跌倒在地。幸好夜丹直接扶住他，不放心抱在懷裡關心。
「喂，沒事吧？」
「我⋯⋯嗯。夜丹，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白菲緊抓他的衣襟，直接貼近他的胸膛，才勉強隔絕那些吵雜聲，但也快撐不下去了。
耳邊嗡嗡作響，不停有陌生的怨念湧入，仿佛把他當成容器。
「什麼事？」
「接下來⋯⋯都不要放開我。」
丟下這話，白菲就再也支撐不住，緊緊閉上雙眼，渾身冒著冷汗。
這座山像是活了過來，拼命想引他深入禁地，完成最後的步驟。
腦袋痛得不行，仿佛有股雜訊聲，混雜著無數人的哀嚎。更能感覺到周圍有無數東西徘徊。
在模糊的視線裡，樹林黑影重重，連遠處的地藏石像，面目都變得扭曲，流下可怖的血淚。
幸好正如他所想，夜丹感覺不到這些，始終沒有放開他。見他發抖不止，還慌亂拍著他的背。
「你還好吧？白菲？」
白菲無力回應，只能趴在他胸膛，急喘著氣。如果想的沒錯，只要撐過這晚就沒事了。
可他不確定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這時候才終於明白，舉辦祭靈節的真正用意，不只是代替村民成為牽走的對象，也是為了鎮壓這座山底下的東西。
至於究竟是什麼，或許沒有人瞭解，只可能是從很久之前就有了。
白菲聽著急切呼喚，始終沒能回應。最後體力不支，整個暈了過去。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東西撲過來，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夜丹急得抱起他，想要趕快求援，但樹林吹來陣陣陰風，似乎在攔阻他的腳步。
周圍突然變得很安靜，連蟲鳴聲也聽不見，樹林間的影子逐漸扭曲，看上去就像吊著幾具屍體搖晃。
整個世界，突然清靜了。
「滾。真的想搞死我們就直接來，少弄這些嚇人的手段。」
夜丹沒有畏懼，一步步向前走，周圍剩下腳步聲。
即使眼前的景象逐漸扭曲，有種羊入虎口的錯覺，幾乎壓不下內心恐懼。但想到白菲，就馬上堅定意志，踏出往前的腳步。
「來啊，有本事就把我永遠困在這裡。」
這話一出，夜丹腳突然絆了一下，似乎踩到了什麼。這一瞬間，世界就像顛倒，突然透進陽光。
但當他反應過來，才發現是手電筒的強光。
「喂，那裡有人嗎？沒事吧？我們是救援隊的人！」
「在這裡！」
聽到這聲音，夜丹突然回過神來，趕緊發出回應。當他移開腳步，才發現那是一截紅繩。
當救援隊匆匆跑來，紅繩已沒那麼鮮紅，反而越發黯淡，幾乎看不出紅色。
他們在救援隊協助之下，順利回到村子。由於此次派來的是政府的搜救隊，村長沒敢再發難。
見他們回來，村長只吩咐要好好休養，記得跟神靈交代。
「阿丹，回來就好，快要擔心死了。記得跟神靈報個平安啊。」
當他回到家，父母完全沒有過問失蹤的事，夜丹不免失望，可也不怎麼意外。
他父母算是愛他，可在村裡根深蒂固的習俗面前，似乎又微不足道。
經過這次的事，他千百個不願意再去祭拜神靈。但為了不起衝突，還是做做樣子跟那塊石頭拜了一下。
他把白菲留在家裡照顧，父母也沒有排斥，仍像往常那樣招呼。
夜丹倒是意外，還以為白菲搞砸祭靈節，會遭到排擠。
不過要是白菲真的犧牲，他應該會瘋掉。
村裡氣氛本來就夠壓抑，見鬼的習俗還害死這麼多人，根本無法接受。
救援隊救回他們，又接手李青的工作。這次他們沒有找引路人，很快就找到李青等同伴的屍身。
他們還在不遠處，尋獲情侶跟幾名登山客的腐爛屍體，一併運了回去。
白菲遲遲沒醒來，沒辦法只能試著聯絡他遠在外地的父母，帶他到山下的醫院檢查。
「我知道了。這段時間謝謝你們。剛好我們在市中心買了房子，本來就打算要把小菲帶回去照顧。」
聽到這話，夜丹頓時愣在原地，可想想這樣也好。
待在這村裡，恐怕還會遭到覬覦，明年又要上演同樣的戲碼，還不如快逃。
白菲這種資優生，跟他在一起，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
他們沒有告別，夜丹就這麼看他離開，連聯絡方式都沒有留下。
經過調查，外界都認為是意外，可派來的救援隊全數罹難，還是掀起不少的風浪。
最後政府決定，進行步道修繕，也敲定水壩的工程，下令遷村。
村裡原本反抗聲浪激烈，但在村長帶頭支持下，很快沒了聲音。
白菲送到醫院後，檢查是嚴重營養不良，打了點滴便逐漸清醒。
醒來還很混亂，白菲不停尋找夜丹的身影，想再次回到村子。
那些事似乎就像一場夢，怎麼也想不清細節。
「小菲，媽在這裡，別怕，我們不回去了。」
「我要⋯⋯回去。」
白菲再次掀開被單，想再去找夜丹，確定他沒事。
「我們不會再回去了，以後你就跟媽住啊，乖，快點躺下休息。」
「真的⋯⋯不會了嗎？」
三番兩次聽到這話，白菲微微瞪大雙眼，逐漸意識到這是現實。
沒想到連道別都來不及，就猝不及防分開了。此時胸口陣陣悶痛，摸上去才發現是沒來得及歸還的本命符。
那幾乎燒灼的本命符，多次在關鍵時刻保護了他，現在又給他帶來些許安心感。或許村民祭拜的神靈，是真的能保佑平安。
可是同時，也為了神靈存在著活祭。
趁著還沒遷村，夜丹查了附近的史料，發現村民會要外人祭拜地藏王菩薩，是為了舉辦祭靈節供養。
神靈無法跟山裡的存在抗衡，只能依賴地藏王菩薩鎮壓。但為了不撼動村裡的信仰，這事只有少數人知道。
無處不在的地藏石像，依照坐落位置，巧妙形成了陣式。
夜丹打算徹查此事，乾脆一而再再而三拜訪祭師，也終於得知些祕聞。
這座山發生幾次激烈抗爭，死傷過於慘重，導致怨氣滯留，變相形成死地。
這間接模糊陰陽兩界的界線，才會發生空間錯置的現象。
他們不小心誤入的地方，正是陰陽交界處，始終陰雨濛濛。要是聽到呼喚聲，不小心追過去深入，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幸死在這裡的話，靈魂會一直困在此處，進不來也出不去，才會頻繁發生牽走的狀況。
為了避免村民受害，才不得已每年舉辦祭靈節，由外人擔任活祭，引出死地徘徊的亡魂超渡。
今年狀況有變，才選定純陰命的白菲作為活祭。紅繩綁在地藏石像上，便會牽引活祭，前往死地引出亡魂。
原來不管是地藏石像，還是白菲本身，都不過是個容器。
夜丹跟著父母遷村後，鮮少再聽到有誰被牽走的事情。
祭靈節不再舉行，改為一年一度的豐收節，感謝神靈賜予豐盛。
白菲自出院之後，過上跟爸媽同住的日子。但困擾他的問題，始終沒有解決。
自從離開夜丹，就再次回到暗無天日的生活。
不論什麼場合，總能感覺到髒東西存在，被迫接收不屬於自身的怨念。連面對活人也是，根本無法分辨。
這世界仿佛變得扭曲醜陋，白菲越來越厭惡，好似崩塌了一樣。
因緣際會下，他找到宮廟的廟公，想要改變自己敏感的體質。
「你這是天命，改變不了。不過⋯⋯你之前應該有遇到過。有個跟你很契合的陽命。如果你能跟他結姻緣，或許下半生能夠安穩。」
「⋯⋯我知道了。」
白菲抓著口袋裡的本命符，心裡很快有了答案，也計劃起一切。
雖然現在還不是時候，但這成了唯一的精神寄託。
總有一天，他們還能再見面。
以伴侶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