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前言：
原創星球爭霸戰第三屆的作品。
如果喜歡《我的笨蛋妹妹》，應該也會喜歡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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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分個幾集更新，但是怎麼切怎麼怪，雖然第一章字數有點多，還是希望各位能看完，謝謝。
簡介：
「學長，請你教我說謊。」──充滿謊言與欺騙的故事，從這句話開始。
參加「書目療法研究社」的千蒔，因為無法說出違心之論，將難看的書推薦給讀者，為此煩惱不已。
她偶然認識筆名為「羽漪」的高二學長陳伊宇，而羽漪對外宣稱的人設卻是「二十歲的女大生」。
因為小說家最會編故事了，他一定會是個很棒的說謊老師吧。
本集字數：7000
關係越親密，越會肆無忌憚地傷害對方。
對出外賺錢養家的父親使著臉色，指責他滿腦只有工作。
對努力打理家事的母親不抱感恩，埋怨她成天多管閒事。
無論是家人、師長、摯友、伴侶……一但關係緊密到跨越某條界線，就會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潛意識裡想著「就算我是這種人，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因此生變」。
──人類的僥倖心態，造就扭曲的結果。
所謂的「親密關係」，在我眼中反倒是一種「扭曲關係」。
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給外人，不堪的一面則讓至親之人照單全收。
關係越緊密，就會越肆無忌憚地被對方傷害。
事到如今，我只能這樣妄想──
如果不曾與妳相遇、不曾與妳相識、不曾與妳相戀──不曾讓妳成為至親之人。
現在的我，是否就能天真地，享受此時此刻了呢？
◇◇◇
跟班上同學揮手道別後，我搭上開往市中心的公車，經過數十分鐘的車程，我在捷運站附近的站牌下車，踩著急促卻穩重的腳步走進十一層樓高的金融大樓。
「金融」跟「財經」之類的詞基本上跟高中生沒有關聯，頂多在公民課本上略知一二，也不會有人把閱讀金融雜誌當成興趣。
我的目的地是在出版業蕭條的今日仍能租承租地上地下共四層的知名連鎖書店。雖然書店內還包含咖啡店、美食街、保養品、3C產品這類跟書扯不上邊的店家……總之他仍掛著書店的招牌。
我踏上旋轉階梯，走向位於二樓的書局總店。
今天對我而言，是重要的日子。
這個時間的人潮都塞在車陣中，書店的人數不多，大多都是壓著下課到補習班內的時間，在書店短暫閒逛的學生。
鵝黃色的燈光打亮室內，書本與空調融合而成的特殊氣味飄盪在空中。乾燥，卻牢牢黏著在氣管內。
男男女女的學生把深綠色與卡其色的制服穿得整齊，靜靜站在書架前閱讀小說。穿著藍白相間運動服的學生情侶檔在木質台階席地而坐，翻著像是被硬拆開封膜的雜誌，笑得像對花癡。
我熟門熟路走向新書展示區，快速掃過兩張三公尺大桌上平面陳列的書籍……很快找到自從確認上市日後便讓我心心念念的書。
然而，它正被一位身高約一百五十公分，穿著公立峰鳶高中制服的女學生捧在手裡。
我從一旁的通道繞過長桌，故作自然地拿起一本自己根本沒興趣的房地產投資新書，小心翼翼觀察起書桌對面的女孩。
繫在白色水手服上的紅色領巾讓我確認她是一年級的學妹。
我已經盡量壓低視線，她仍像狐蒙般敏銳地抬起頭，與大自己一歲的同校學長四目相接。我連忙移開視線，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書本。
這次我低著頭，幾乎要以翻白眼的角度緊迫盯人。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封面上捧著漿果的松鼠插圖，又仔細閱讀故事簡介跟書腰上的推薦詞，像是在確認這本書是否為錯印的瑕疵品。
她從後背包的側袋抽出天藍色的三角眼鏡盒，上頭印著黑桃與紅心的花紋，是以愛麗絲夢遊仙境為主題的產品。
她把幾乎要蓋住整張小臉的圓形細框眼鏡架在鼻梁上，給人一種人小鬼大的感覺。綠膜鏡片把日光燈反射成青草色，經由曲射放把她的視野放得更加清晰，明亮的渾圓大眼終於看清小說標題。
《漿果松鼠殺人事件》
故事角色們清一色是動物或茶具、玩具等物品。描述著一隻松鼠在森林河畔邊生活，平靜的日子卻被王國派來的衛兵打擾。理由是莓果茶公主被誣陷為殺害鄰國王子的妖女，要是再不找出真正的兇手，便無法避免兩國的戰爭──國王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前皇家御用偵探的松鼠──貝貝吉身上。
這是羽漪的第三本書，前兩本分別是《玉蜀黍農場的微物跡證》與《棉花糖粉末的無聲證言》，這次的作品則是三部曲的堂堂完結。
雖然人物設定是童話風格，內容卻是寫實的硬派推理。她的作品在十六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女性讀者中蔚為風潮。
留著及肩短髮，用黑色髮夾定住瀏海的學妹，正好在客群的狙擊範圍內。
她微微抬起手，讓手掌從稍長的袖口中露出，我想起名為萌袖的宅圈用語。
萌袖學妹穩穩地把書捧在手中，打開那本兩百五十二頁的小說，全心全意投入故事的世界。
她看小說的方式很獨特，她先把書衣摺頁上的作者與繪者簡介看完，接著翻到最後一頁確認出版資訊，才回到書的首頁，鉅細靡遺地讀起一般人沒興趣看的推薦序。
負責寫推薦序的人如果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感動到痛哭流涕吧。
像是儀式似地把所有非故事的文字看完後，她終於翻開《漿果松鼠殺人事件》的第一頁。
沉入書中的情節後，學妹兩隻眼睛從沒超出寫著文字的小小紙張。就算我把頭抬起十五度，無禮地盯著她看超過十分鐘，她也沒對我的視線做出反應。
負責寫這本書的人如果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感動到熱淚盈眶吧。
當我對她的閱讀態度感到欽佩時，看完前二十頁的她大致得知漿果松鼠正準備啟程尋找兇手……然後，她慢慢把書闔上。
要買嗎？還是要放回去？無法預知她下一步的我倍感忐忑，連手上用於偽裝的書都在不知不覺間放回原位。
「嗯……嘿。」學妹發出小動物般的輕呼，接著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得知原來殺死鄰國王子的兇手正是松鼠在吃下漿果後產生的第二人格。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才怪啦。」我不小心說出心底話。
這句輕聲細語幾乎要被翻書聲蓋過，卻足以讓她注意到我。注意到有個人一直在觀察自己看書的模樣。
她抬起頭，像是偵探審視犯人般瞪向我，可惜微微垂下的慵懶眼神無法帶來任何壓迫感。
「偷窺？」
「呃、不是……只是剛好……」
「我在新聞上看過，跟蹤狂被逮捕時常用『回家的路線剛好跟受害者重疊』來狡辯。」學妹面無表情地說出威攝力十足的話，絲毫不給我辯解的機會。
我緊張地嚥下口水，不適感滑過喉嚨。思考數秒後，我決定老實交代心中的想法。
「妳直接翻到最後看結局，這樣小說還會有趣嗎？」
學妹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沒有多想就直接回答足以讓我腦袋當機的奇怪論點──
「我就是想知道有不有趣，才會先看結局啊。」
「……呃？」
「如果把書買回家再花兩小時看完，卻發現這是一本難看的小說，不是很浪費金錢跟時間嗎？」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不太認同這種說法，嘴上卻應著違心之論。
任何創作都是作者的心血，就連想讓讀者見到的順序也是精心編排的。在音樂界甚至出現過歌手表示專輯歌曲的順序是特別設計，希望音樂平台關閉隨機播放功能的案例。
音樂是如此，更別說是推理小說了。
先翻到結局再往回看……簡直就像把作者的衣服掀開，在肚皮放上一坨鮭魚卵，蓋回衣服再一拳打爛。
「那麼，妳看完結局後的感想呢？」
我穩住情緒，以平靜的語氣詢問。
「這本小說會浪費妳的時間跟金錢嗎？」
她低著頭「嗯……」地思考，考慮得相當認真，但是最後──
「如果圖書館能借到，大概會翻翻看吧。」
免錢的話可以拿來殺時間，言下之意便是如此。
她快速翻過書的內頁，確認書角沒有產生摺痕，才把它放回平面陳列的本月新書區，並細心地擺正。
明明對《漿果松鼠殺人事件》的評價很刺耳，對待書的方式卻意外溫柔。
真希望她能多留一點溫柔在嘴巴上。
我心中的芥蒂仍懸在胸口，她卻開始繼續讀起其他沒有封膜的小說。
同樣的，先是認真看完所有與內容無關的資訊後，讀沒兩頁開頭就翻到最後看結局。
她用這種方式看了兩、三本書後，我按耐不住動盪的情緒，繞過桌子走到她的身旁。
「學妹。」
「怎麼了？學長？」她連頭都不抬，讀著某本科幻小說的結局。
「我剛好有多一本《漿果松鼠殺人事件》，妳要看嗎？」
聽到這裡，目中無人的學妹緩緩仰起視線，眼神中盡是疑惑。
「為什麼？」
「我沒辦法接受妳這種看書的方式，要評價至少要從頭到尾讀完，這是對小說基本的尊重吧？」
「我說的不是那個。」
「嗯？」
「《漿果松鼠殺人事件》的出版日是今天，才剛放學的學長，為什麼會有多出來的書呢？」
叮、叮叮叮叮叮──腦中的警鈴在靜謐的書店內大肆作響。
我知道她把出版頁看得很認真，卻沒料到她連出版日期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拿起《漿果松鼠殺人事件》，慢悠悠地開口。
「二十歲的天才女作家羽漪，為『本格推理』系列再次帶來反套路卻不失傳統的巨作？」
這是書衣上的宣傳詞，用蠟筆筆刷寫上的「本格推理」十分吸睛。
緊接著，她翻開內頁。
「這部作品將嚴肅的推理用童話風格包裝起來，把我的腦袋燒得夢幻無比，我相信日後羽漪的名字肯定會在華語文壇的史書中寫下一筆專屬她的條目？」
同出版社的前輩「松梓」寫下的推薦序，是真的有好好讀完才寫的推薦序。
「喜歡書、喜歡咖啡、喜歡事件總發生在佛羅里達的B級片？」
摺頁內作者的自我介紹，喜歡的東西有奇怪反差。
學妹把眼前的文字一字一句說出口，我的面色也越來越僵硬。她面不改色地盯著我看，我也死死地盯回去。有事情想隱瞞時有三件事絕對不能做──拉衣領、摸鼻子、移開視線。
「莫非，你就是羽漪嗎？」
「哪有那種事啊，羽漪可是女作家欸……哈哈。」胸口一陣燥熱的我拉了拉衣領。
「只要跟編輯說一聲，真實的身分也可以隱藏起來，好像很多作家都會這樣做。」
「誰會這麼閒啊……」皮膚發癢的我摸了摸鼻子。
「撇開這個不談，除了作者跟編輯，有誰能在發售日之前拿到書呢？」
「說不定……是我有認識相關的人啊。」眼球乾燥的我移開視線。
「學長有嗎？認識的人。」
我們沒有移動腳步，透徹視線帶來的壓迫感卻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已經沒辦法了，萬事休矣──她完全觸及到真相，還像章魚般死死黏住不肯鬆手。被她掐住心臟的我只能低頭承認。
「跟妳想的一樣……我就是羽漪。」
「哦哦，好厲害，真正的小說家在我面前。」學妹併起手指輕輕拍手，聲音比剛才高了大約半度。
若非與她保持如此相近的距離，我大概難以注意到聲調的些微差異。這份差異使我感覺到稱讚的真心誠意。
「學長為什麼要用假的身分出書呢？」在得知我的身分後，她似乎對我產生了點興趣。
「……因為這樣比較好賣。」反正最大的秘密已經曝光，隱瞞其他小事也沒有意義。「十七歲的男高中生跟二十歲的女大生，妳覺得誰寫的小說比較吸引人？」
「寫得好看的？」
「如果膠膜沒拆不能先看內容，還是會優先選女性作家的書吧？」
「網路上會有試閱可以看吧？」
「我說的不是能不能看的問題，是作家性別對讀者的吸引力……」
「小說最重要的不是有趣嗎？沒有人會因為作家的性別選書吧？」
「理性來講是這樣沒錯啦……但是市面上賣得好的書，作者通常都會有一個引人目光的人設……」
「我不懂。」
「嗯……該怎麼說呢……」
我想把心底的想法傳達給她，可惜我慌忙的比手畫腳沒辦法把我們的觀點拉在同一條線上。
突然，我想到一起實例。
「妳知道一個叫做JT LeRoy的作家嗎？」
「我有聽過。」
學妹的回應讓我愣住了，我沒料到她會知道這種冷僻的消息，但我馬上回過神，繼續說下去。
「這位四十多歲的女作家因為投稿沒有得到回應，於是虛構出一個男性角色，自稱從小就跟當妓女母親生活，還受到母親的虐待，他想得到媽媽的關注，決定男扮女裝做跟媽媽一樣的工作……為了自我療傷，才把這段經歷寫成書，這本書後來還成為美國暢銷書，甚至拍成電影。」
學妹雖然說自己知道，但還是靜靜聽我把話說完。
「但是我記得這個作家後來被炎上，而且還被買下版權的公司提告。」
「呃、是這樣沒錯……」
「學長不怕被告嗎？」
「我的作品要翻拍可能有點難，應該沒那個機會……吧？」
「學長記得那本感動上萬人的《灣生回家》嗎？出版社為了假灣生捅出來的簍子，還讓讀者全數退款。而田中實加直到今天都沒有新的消息。」
「唔……雖然作者的身分是假的，但是書中的灣生故事都是真的……」
「學長的身分是假的，小說也是虛構的，那不是比假灣生更不如嗎？」
我被辯得啞口無言，思索片刻後咕噥說道。
「反正我沒打算辦簽書會之類的，不會有人發現我的真實身分。」
我一講完這句話，便發現當中的謬誤。
不辦簽書會，身分就不會暴露──眼前的小學妹不知怎麼的，眼神中閃爍著光芒。
我這才發現，現在的情形不正是虛構身分的作家，被逮個正著的情形嗎？
我開始思考如何轉移話題，學妹卻不顧我的慌張神色，硬把話題延續下去。
「簡單來說，學長覺得女生寫的小說賣得比較好，所以才用假的名義出書嗎？」
「簡單來講就是這樣。」
「但是學長的風險衡量能力還有待加強。」
「我、我會跟我的風險管理專員討論的。」
我想放棄溝通，直接逃跑──但學妹縮地般地朝我靠近一步，距離近到我不得不後仰上半身。
「然後，我明白一件事。」
即使是被檢舉性騷擾就能立刻成案的距離，她的表情也沒有明顯的變化。該說她的精神力強大，還是性別意識薄弱？
「學長很會說謊，是老奸巨猾的小說家。」明鏡止水的瞳孔似乎閃爍著光芒……不詳的光芒。
「哈哈，如果我真的很會說謊，就不會被你發現羽漪的真實身分了。」
我的小腿肌肉微微顫抖，苦口婆心地想把我勸離此地。
「沒那回事，小說家最會編故事了。」
我心中的警報器第二次叮叮作響。
「而且你寫了這麼久，都沒有被讀者識破身分。」
「我姑且會把這個當成稱讚喔。」
「學長的小說我會買來看的。」她又向前一步，我的雙腳帶著我緩緩後退。
「謝謝，我想我差不多該──」
「學長，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學妹的攻勢十分犀利，我沒有逮到逃跑的最佳機會。在書店內不能奔跑，就算轉身離開也會被追上。
她望著不用繩索就套牢的獵物，說出自己的願望。
「請你教我說謊。」
「……啥？」
「我的社團是圖書館館長今年剛創辦的，平常在研究書目療法，但是我沒辦法推薦難看的書給別人，所以想知道怎麼說謊。」
不等我反問，學妹就老老實實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學長知道什麼是書目療法嗎？」
「呃……姑且聽過。」
書目療法，比較常見的說法是「閱讀療法」。主要是設計書單給經歷創傷或生活受挫的人，利用當中的劇情帶給他們情感上的波動，使行為與心境往好的方向改變。
但是，「教學妹說謊」聽起來就有夠麻煩。
「這種事應該讓社團老師……那位館長教你吧？」
「館長說說謊是錯誤的行為，他不方便教我。」
「感覺很像嫌麻煩在推卸責任耶？」
「咦？真的嗎？館長騙我……」學妹垂下腦袋，看似有些沮喪。
明明能看穿我想隱瞞羽漪的事，為什麼沒發現這麼明顯的卸責啊？
學妹的沮喪沒有持續多久，她輕聲說道「算了」，又把話題拉回原位。
「請學長加入我的社團吧。」
「這個有點……」
「學長有其他社團嗎？」
「這倒沒有……」
「那就加入吧，午休的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到圖書館休息，不用被強迫趴在桌上睡覺喔。」
「唔……」
學妹的勸說都打在點上，午休時的自由權也十分吸引人，但是……我──不想。
我不想加入社團，不想製造不必要的人際關係。就學期間感情再好，頂多持續到將學士帽拋往空中的那刻。
只會迎接結束的關係，我不想去經營。
「抱歉──」
「學長。」學妹打斷我的話，像是失去水分的仙人掌縮起肩膀，卻微微抬起頭直視我的雙眼。
我想起霏羽──我的妹妹，她們的身高與年齡都很相近。
在父母離婚搬家的那天，她就是用這種方式跟我道別的。
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如今的我即使是學妹哭著哀求，也不會改變決心。
「對不起，我沒辦法加入。」
學妹聽到我的回答，默默側過身子，視線望向他處。
「……我很不會說謊。」
「妳認真拜託館長，他還是會教妳吧。」
我盡力展現出誠意與善意，在我預期她會乖乖放棄時……她把手伸向平面陳列的書籍區，放在《漿果松鼠殺人事件》的封面上。
準確來說──是她的手指。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不會說謊。」
小巧而纖細的手指，指著蠟筆筆刷設計的宣傳詞「二十歲的天才女作家羽漪」。
慵懶卻明亮的雙眼，盯著被自己掌握把柄的「十七歲騙子小說家」。
我想得太美了。
請託？哀求？以上皆非，而是鐵錚錚的威脅。
我該慶幸她沒有向我勒索錢財嗎？還是慶幸她沒對我提出性騷擾告訴？
「學長？」她歪著頭緩緩朝我靠近。
明明身高只到我的胸口，散發出的壓迫感卻無與倫比。被掐住生命線的我，最後只能妥協。
「……我叫做陳伊宇，是比較常見的那三個字。」
「學長就是學長，直呼名字很沒禮貌。」
我倒覺得剛才的威脅已經不是禮不禮貌的問題了。
「我叫做千蒔喔，是比較少見的那兩個字。」
「哪兩個字？」
「千層酥的千，草字頭的蒔。」
「姓呢？」
「千。」
「千千蒔？」
「千，蒔。」
還真的是少見的姓與名。
「學長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喔，叫我小蒔之類的我也不介意。」
自我介紹結束後，學妹朝我伸出小小的手，我不甘願地回握。
「學妹就是學妹，直呼名字會被誤以為我們感情很好。」
軟綿綿的觸感點亮腦中的跑馬燈，可惜我牽過的女生屈指可數，跑馬燈只轉了兩圈，便「咖噠」地打上THE END的字幕。
我們互相加LINE，約定好隔天中午在圖書館碰面後便各奔東西。臨走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學妹仍在用她獨特的方式閱讀小說。
只要是新書發售的日子，我就會來這間書店假裝看書，看看有多少人拿起我寫的書，有多少人選擇到櫃檯結帳，又有多少人在看完簡介後，跑到網路書局用八五折的價格下單。
這個不擅長微笑，不擅長動怒，不善長說謊……看不出心底在想些什麼的學妹，第一次打斷我的固定儀式。
在前往捷運站的路上，都市的霓虹燈光與粉塵盈在臉旁，窒息感掐著氣管，難以呼吸。
我隱約知道，那種感覺正在降臨。
紊亂的泡沫竄進鼻腔，連呼吸都替我把關。
行道樹、紅綠燈、汽車、天橋、便利商店……景色從立體變成扁平。
迎面走向我的人化為剪紙人形，物體的輪廓描繪出晃動的黑線，白色與黑色的世界只在我眼前降臨。
嗨，你來啦──我笑著迎接寂靜的混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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