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持續低潮,請見諒。
當你開啟停屍間最深處的暗門後,無數隻乾枯斑黃的手從黑暗中湧出。
那些手像是渴望蜜的蜂群,將你拖入密室,你不停喊叫,然而僅是徒勞。
跟你一同來到廢棄醫院探險的克克,早就被潛伏於手術室的狂信者們──莎布·尼古拉絲的信徒拘束在手術台上,無法動彈了。
她往後的人生,將會作為莎布·尼古拉絲的活祭品,重複懷孕與產子的痛苦。
相較之下,你更可悲、更沒有利用價值了。
你在密室內,遭到狂信者馴養的食屍鬼群大卸八塊。
有的咀嚼你的皮膚,有的吸允你的指頭,有的把你的腸子圍在脖子上轉圈跳舞,彷彿在慶祝名為死亡的歡樂祭典。
然後,在某個崇尚冒險生活、無知可憐凡人的信箱內,又會收到這樣的mail──
【求助,我在東北海岸的廢棄醫院,不要報警!】
◇◇◇
我還沒回過神,七奈就搶走我手中的角色紙,唰唰唰地撕爛B4大小的表格,然後把紙屑握在手中……「哄」的點火聲一閃即逝。
再次張開手時,她的掌心只剩一小搓顏色宛如養生穀粉的灰燼。
我耗時一小時設計的角色「真子」,走上的就是這條末路。
「呼……怎麼樣?」
始作俑者的七奈把手掌搓抹乾淨,闔上厚厚的手寫筆記本,露出心滿意足的燦笑。
看著她這幅大從心底期待回饋的模樣,我認真思考了一下。
星期六的溫暖午後,環繞著鋼琴伴奏曲的星巴克,被女同學半強迫陪玩獵奇風文字冒險遊戲。
參加者除了我以外,還有身為舊日支配者的神祇,克圖格亞。
身為主持人的七奈用刁鑽話術把我們耍得團團轉,辛苦設計出來的角色遭到各種沒人性的對待,連最終結局都是鮮血結末。
紊亂的情緒攙扶著遊戲後的餘韻,思考跨過終點線後,我無法對七奈的劇本給出評價。
然而,腦中偶然浮現的疑問句,恰巧將我的心情統整完畢──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這五個小時到底在幹嘛?
「真是太棒了啾噗!」
我沒能將自己的心情傳達出口,阿克便霸佔我回話的時機,擋在我面前巴結七奈。
「用病人留下的日記供玩家解謎,還能從優美的文字間感受到院內的和諧情景。冒險進入中段後,利用玩家的行為來誘發事件,引出『醫院好像不是正常關閉』的暗示。最後又用良心不安的婦產科醫生留下的筆記,來帶出醫院背後的陰暗面。沒想到醫院背後的出資者,居然是信奉孕育千萬子孫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絲的瘋狂信徒。」
啊啾噗!啊啾噗──這似乎是阿克興奮時的嘶鳴。
雖然遲了一點,我還是把決定把真實想法說出口。
「不對不對!七奈,身為女孩子,妳寫的劇本也太黑暗了吧?」
七奈用吸管攪拌巧克力可可碎片星冰樂,攤在沙發上用不屑的眼神鄙視我。
「還好吧?身為實際見識過不可名狀之物的人,你的承受力也太低了。」
「啊啊……拜託別讓我想起來……」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在進入青春期後每晚都前來侵擾、以遊亞為女主角的春……惡夢一路通暢地持續至今。
雖然我總用「青春期做的好事」來諷刺這些夢境,但這幾個禮拜以來,真的得感謝它們替我把亞弗姆.扎那令人狂掉SAN值的模樣從腦中的記憶體中洗掉。
「好吧,我承認。我有稍微提升劇本的獵奇程度。」
「……妳知道我是新手吧?」
「你覺得那些視人類為玩物的不可名狀之物在掏出你的腎臟時,會先問你是不是新手嗎?」
「……」
完全無法反駁。
跟她產生交集後過了兩個星期,我徹底被七奈扯進「克蘇魯的呼喚」的世界──以桌上型角色扮演遊戲的模式。
簡單來說,這是一套以「克蘇魯的呼喚」的世界觀為基底設計成的桌上遊戲。
主持人準備好劇本,帶領玩家設計角色,只要達成這兩項條件,就能開始說書式的角色扮演遊戲。
在沒落的山林村莊求生。
在清閒的海港小鎮探索。
在繁華的都市叢林冒險。
劇本的內容各式各樣,在每個世界都會有不同的展開,卻大多脫離不了所謂的「不可名狀之物」。
那是一群超越常識的存在,光是出現在人類面前就能讓他們發狂,喪失心智。
在TRPG中將理智值具現化的數值,就是七奈從前提過SAN值。
當角色死亡或是SAN值歸零時,身為主持人的七奈就會親手把角色紙撕成碎片再燒掉──就是所謂的「撕卡結局」,BAD END。
雖然成功通關後能得到回復SAN值或增加技能配點的獎勵,但這兩個星期我的撕卡率是百分之百,因此與我無緣。
七奈認為我玩得很爛,但就連身為舊日支配者的阿克也沒少死,有時候還死得比我慘,括約肌什麼的都被拖出來了。
照七奈的說法,讓我踏入TRPG的世界除了增加對於神祇的熟悉度,也能逐步提升我對超自然現象的承受力。
但是──
「哼哼哼~」
七奈把我虐得胃疼不已,還能露出那種純真的壞笑,我漸漸開始懷疑她只是單純想噁心我罷了。
「喂喂,別把我想得這麼邪惡,我可是有好好設計HAPPY END喔,是你們自己能力不足。」
七奈看穿我的內心獨白,反駁我的心聲。
她平時不會主動使用「精神共享術」來與我對話,我有時甚至會忘記眼前的美少女高中生正掌控著自己的一言一行。
可想而知,我把她當成美少女高中生這件事──她也清楚得很。
「哼、哼……你們自己看吧,不管你們了!」
七奈紅著臉把把封面寫著《永恆醫院》的筆記本丟到我跟阿克面前,就起身離開,大概是要去廁所吧。
我呆呆地望著猶如海浪,隨著步伐來回搖擺的百褶裙,以及正字標記的絕對領域。
直到她消失在轉角處,我才想起被七奈撕卡的不甘心。
只要對方可愛,就能無上限的包容對方,這也是青春期做的好事吧?
我翻開剛才玩過的遊戲劇本,雖然沒兩下的功夫就對撕卡釋懷,但畢竟我跟阿克在這上頭耗了五個小時,還是想看看到底走錯哪一步。
快速讀完結局後,我的嘆息卻更加惆悵。
「唉……又是這種很刁鑽的條件……」
我跟阿克穩紮穩打地朝終點邁進,只差在遊戲中盤時沒有對生化實驗室的福馬林標本罐使用「聆聽判定」,錯過怨靈的細語而導致團滅結局。
就算聽了,也會因為過度震驚掉一堆SAN值。
再說了,有哪個正常人會把臉貼在裝著人頭的標本罐上聽他說話啊?七奈果然只是單純想撕我們的卡吧?
在我不知該對七奈的惡劣個性做何評價時,可以名狀的舊日支配者呼喚我的名字。
「遊真~」
我無奈地闔上筆記本,看向宛如不倒翁坐在桌上的阿克。明明一臉吉祥物的模樣,低沉的嗓音卻跟外表對不起來。
「跑了這麼多次團,感覺怎麼樣?」
我回想這兩個星期以來玩過的獵奇風格原創劇本、被撕掉的無數張角色紙、浪費掉的咖啡錢……情感不假思索地流露於臉色。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呢~」
「唉……我倒想問祢,每次都死得這麼慘,為什麼還能玩得這麼開心啊?」
「鐵達尼號就算沉了,也不能否認它是一部好作品嘛~」
「身為一個舊日支配者,祢的比喻還真是有夠現代化。」
雖然這兩個星期不停在支付金錢與精神力,但在TRPG的幫助下,我跟舊日支配者產生莫名的友情與默契。難怪現充總抱持「桌遊是社交遊戲」的觀點。
「不過硬要說的話,我覺得七七的作品有點缺乏真實感呢……」
「是吧!那雙女孩子的手居然能寫出連伊藤潤二都自嘆不如──」
「身處在超自然戰鬥的漩渦最深處的人,她寫出來的劇本也太清水了。」
好吧,我們的默契就像是加入檸檬的牛奶,只要相互交融就會凝結成塊。人類跟神祇間仍有一道不可跨越的次元壁。
「唉……」
「為什麼要嘆氣呢?你不也玩得很開心嗎~」
「開心是一回事,遊戲體驗卻是另一回事呢。」
「不只是你,七七也玩得很開心~」
「這樣啊……那真是值得慶祝。」
要問劇本的平衡好不好,答案絕對是爛到有剩。
不僅通關難度高,血腥獵奇的場面也沒少出現過,玩著玩著彷彿就連現實中的SAN直都會歸零。
但是爛遊戲不等於無趣的遊戲,就算角色被用刁鑽的條件賜死,也不能武斷地將遊戲評價為無趣。就算死得一蹋糊塗,探索未知世界帶來的刺激感仍讓人興奮不已。而且──
雖然遊戲平衡做得有夠糟糕,但是和七奈、阿克一起玩TRPG……說實話,開心極了。
「身為七七的監護人,我要好好感謝你呢~」
「謝什麼?」
「謝謝你當七七的朋友。」
「……」
「雖然你的意圖很明顯,但身為七七的監護人,我對你的行動給予高度評價喔~」
「感謝您的厚愛,我必定繼續努力。」
我故作鎮定地敷衍阿克,拿起由百香果與芒果調配而成的雙果果汁,用紙吸管吸了一點到嘴巴裡。
酸甜得令人雙頰發麻的口感,不知能否稍微中和發燙的臉蛋。
因為有著類似的遭遇,不由得對她產生憐憫之心。
即使無法站在超自然存在的面前保護她,至少要在日常中陪伴她……就算知道七奈能夠窺探我的內心,我仍懷著這樣的心情──並以七奈的友人自居。
七奈對我的想法心知肚明,卻始終沒有說我「噁心」。
我們在這件事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沉浸於互利共生的歡樂時光。
「我寫的原創劇本,你大致上都玩過了……雖然結果是全滅,不過TRPG就暫時告一段落吧。」
不久後,七奈回到座位上,進入二人一神構築出的幸福泡泡中。
我拍了拍手,阿克也拍了拍圓形小手。跑完團後所有人一起鼓掌似乎是TRPG的儀式。
「按照往例,我們應該要來分享一下這次跑團的心得,但是由於時間因素,今天就暫停一次吧。」
七奈接過我遞給她的筆記本,收進無印良品販售的黑色的帆布後背包。她的生活非常簡便,除了假日用的背包,她的肩上只出現過學校書包。
收完東西後七奈清了清喉嚨,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燦笑。
「那麼,我們來討論一下『關於遊真整個月都做了裸體妹妹色誘自己的夢』這件不可名狀之事吧。」
「啊啊啊啊啊──」
面對殘酷的事實,我在幸福泡泡的殘渣中抱著頭苦命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