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們都已經回家放結訓假了，營區裡就只剩下留守的幹部。
「你說為什麼故事一定要從中間才會開始有趣起來啊？有趣的事不能一開始就發生嗎？」連長在辦公桌前問著；他正在檢視新兵們的鑑測表現，不時拿起筆來修改一些數字。
「因為一開始大家都還在熟悉環境、認識彼此啊，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醞釀出情節。」旭華班長正在椅子上翻閱新兵游爭鳴的大兵日記。他繼續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事件有起頭、有高潮、有結束，最終歸於平靜，是你的話會從哪裡寫起這個故事？」
「第二階段開始，這些新兵的日子會變得比較有趣嗎？」連長似乎沒把班長的話給聽進去，只是漫不經心地自顧自問著。
「會不會有趣我是不知道，但應該會比較不同就是了。如果他們有得選的話，也許會寧願乖乖做那些乏味的機械訓練吧。」班長闔上了大兵，站起來走到了門口。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事，轉過頭來對連長說：「如果之後有什麼想說的話就直接跟我說就好了，不用還費心跑去莒光園地留言，我也不一定會看到。」
「會寫到莒光園地的話都是可以直接找對方說的，而且留言的對象也不一定會看得到。」連長沒有抬頭，依然在忙他手上的事。
「只是你也寫說是幫你擋子彈了，你不就是這麼認為的嗎？」班長問。
「那是你們跟我說的，再說了幫我擋子彈的意思，不就表示是因為我的緣故嗎？」連長回答。
「你……唉……到底應該怎麼跟你說？」班長搖搖頭，轉身步出了連長室。
***
我推開了玻璃門，門上的風鈴叮噹作響。
「二營……兵器連……的弟兄嗎？這邊請。」服務生有點難為情地說著，她鞠著躬，右手將我帶向了牆邊由四張小桌子併成的長桌：幾位五班的弟兄都已經在那裡就座。
雖說是在室內，大家頭上卻都不約而同戴了一頂鴨舌帽。
有道是當兵是男孩蛻變成男人的過程，可是大家都還沒完成役期，正處於一大坨不知道是男孩還是男人的、一種混沌不明的介穩態，要是有人突然把帽子轉向後面大喊什麼「就決定是你了」，我倒也不會覺得奇怪。
長桌短邊上的位子一般來說是給主人坐的，坐在那裡的侑勳班長轉過頭看向我，故作嚴肅地說：「進餐廳的時候有喊『親愛精誠』嗎？班長不是都有教過？」
我自然知道班長是在開玩笑，但既然是班長起的頭當然要繼續玩下去。
「報告班長，真對不起，」我立正站好，轉而面向浩洋，「班頭，麻煩了。」
浩洋自然是當仁不讓：「第五班！」
「有！」原本在位置上的弟兄全部都站了起來。班長見狀也趕緊起身，兩隻手忙亂地示意大家快點坐下：「班長開玩笑的，開玩笑，快點坐下了，其他人都在看。」
班長好像太過緊張了，他的語氣顫抖著，看上去有些命苦。他大概是在害怕我們的舉動如果被別人拍下來上傳到網路上，他之後還得在鏡頭前對著麥克風解釋他只是在跟自己的班兵開一個無心的小玩笑，眼睛還被打上黑海苔。
「謝謝班長！」我們全體答謝，聲如洪鐘。接著大家坐回了位子上，我也趁隙趕緊入座。
這場邀約是在鑑測週前就已經敲定的，放假時連上都會要求每個人要向幹部按時回報位置，可能是為了防止有人逾假消失臨時不知道該上哪去找，於是第五班的班長和班兵們就有了自己的通訊群組。
最一開始群組中就只是一些「洞五五在家睡覺」還是「洞五八已上專車準備返營」之類的罐頭訊息，之後大家漸漸熟了以後，有人就開始約說放假要到外面聚一聚，然後也收到了熱烈的迴響。
而且居然連侑勳班長都答應了，群組名稱也從一開始的「第五班回報群組」變成「勳勳的窩」，最後再變成「侑勳班長請客團」。
「第五班注意！星期六么洞兩洞指定餐廳集合，集合時著整齊服裝，小帽可戴可不戴。」群組上最新的一則訊息是侑勳班長留的。
「所以真的是班長要請客嗎？」洞六洞開心地問。
「拜託啦班長，我們這個月才領六千多塊而已，而且你也可以提升你在班兵心目中的形象啊！」子庭用水汪汪的眼神央求著班長，好像讓他萌生了些許同理心。
「對啊，班長你說過福利要靠自己爭取。」洞六么展現出決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慫恿著班長慷慨解囊，居然還把班長的招式又逼了出來。
「出現了，是歪頭傻笑，我已經有一個月沒看到這一招了。」洞六洞發出驚嘆。
眼看我們一個個都相繼辭窮了，目的依然沒辦法達成，這時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態的浩洋突然有了動靜。
「第五班！」浩洋大喊。
「有！」我們又全部站了起來。
浩洋居然使出了「進餐廳」，效果十分顯著。
「好啦，坐下啦，我出，我出，快點，別人都在看了。」侑勳班長又在催促我們趕快坐下，他好像真的很怕在營區外處理這種突發狀況。
折衝樽俎之下，班長答應幫我們負擔一成的服務費。
***
餐桌上我們大家天南地北聊著入伍以來的種種，還有入伍前的往事以及退伍後的規劃。
說到了生涯規劃，侑勳班長還額外幫我們上了一堂志願役招募課程，說什麼簽下去就有34,340，半年轉一兵，大學學歷還能報考志願役預備軍官班……。不過很可惜成效不彰，就我們所知這一梯次的新兵學歷都還不差，有些人已經準備出國進修，有些人則已經拿到公司的錄取通知，另外一些人已經考到專業證照準備執業。
「班長呢？你又是為什麼要簽下去？」我們好奇地問。
接著我們知道了班長是從建築系畢業的，曾經好幾個日出在宿舍的交誼廳裡趕圖，也拿牙籤戳過保麗龍。「但我真的想要當建築師嗎？我真的願意從畫圖工安穩地做起嗎？說來好笑，我居然讀到快畢業的時候，發現自己有了這種想法。」班長的表情顯得惆悵。
我想像我這種姑且是把工程師當成目標的人，也並不真的是衝著這個頭銜而去的吧。
「所以我給自己多一些時間，去看、去認識你們，也試著從你們身上尋找一些我之後能去的地方。班長也告訴你們，沒有人一開始就適合當工程師，也沒有人一開始就適合當軍人，多看、多想、多嘗試，人生在二十多歲就決定下來是很可惜的。」班長語重心長地說，把場面搞得非常嚴肅。
「不過你們有空也可以去找連長聊聊，連長還是從國外畢業回來的，為什麼要簽下去這個問題，他應該可以告訴你們更多心得。」班長為了緩和太過凝重的氣氛，居然把出賣了連長。
「抓到了！連長自己沒有說的事，被班長偷偷說出來了！」子庭大聲鼓譟，如果我們這些班兵真的跑去找連長問東問西，自然是少不了要說是班長告訴他們來的。
侑勳班長的臉有些漲紅，說什麼「為新兵們解惑的事不能算偷偷」，還說什麼自己「誠心修身，篤守信義」，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店裡再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所以班長，你知道為什麼這一梯次的學歷要特別篩選過嗎？」我想起威翔跟我提過這麼件事。
「我是聽說因為營區是新的啦，這裡的環境長官跟幹部們也都還不熟，聽說是不想讓大家在適應的同時還要花太多心力應付訓員們的狀況。而且連長還說這個營區如果有什麼問題，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兵幫忙解決。」班長摸著下巴回答。
班長不說我還差點忘了，忠敬營區是新的營區，我們則是第一梯兵，營區如果能有什麼問題，大概就是哪些設施還沒到位，就像……洗澡洗到一半沒水，或是水龍頭沒鎖緊這樣嗎？
要說是為了不必花太多心力留意訓員的狀況，那洗餐盤沒有洗碗精的時候大家一樣也是會雞飛狗跳啊，還是說……。
「那班長，你知道營區這裡以前是什麼嗎？」我想到如果是把原有的東西剷掉再蓋這個營區，那樣應該也算是新的。
「呵呵，你這可真的考倒我了。其他新訓單位的班長應該也不知道自己的營區原本是什麼吧，長官可能也不一定會知道，大概就要去問附近的居民才知道了，但我看忠敬營區附近好像也沒住什麼人。」
班長抓了抓鼻子，繼續說：「不過應該都會猜說是墓仔埔或亂葬崗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