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永別了，朋友>
失去火星領土的新月軍回到太陽系外環，旗艦阿那吠耀停泊在木星太空站進行維修。木衛四：卡利斯托據點近在咫尺，但所有官兵都被禁止下船，因為昂天帝國間諜還潛伏在船內。
「元帥大人，您來了？」
居住區塊某處，黑暗的房室內塞滿了監視螢幕，隱約照亮情報長官老成的臉孔：「正好，偵查小組剛得到關鍵進展。」
薩邁爾‧吳‧瓦迪馬低調入室，神色沉重地走到老軍官身邊。螢幕上的觀測影像由漸層色塊構成，訊號來源標示著熟悉的名字：茵坦。
「如元帥所見，進展全靠這位複製人的觀測晶片，幸好她對您非常信任。」
曾經，新月軍的第二大據點就是火星。當帝國領導者被趕下台，政策也跟著改變，火衛一複製人研究所的「產品」得以適用新法、獲得人權，茵坦也在其中。原本屬於人造感知者試驗品的她，最大特點就是能夠分享敏銳的感官情報⸺甚至是記憶⸺給其他人使用。
「但是，這根本就是窺探隱私，我們還大言不慚，說要給複製人基本權利……」薩邁爾咬牙切齒地說。
情報官見狀，立即上前安撫：「為了鞏固統治，這些都是必要的，『大義』必須凌駕在道德問題之上。」
帝國消滅那麼多文化，馬基維利的思想卻能歷久不衰，因為它對統治者來說太實用。元帥無言嘆息，資深軍官則是點了點頭、繼續彙報。
「幸好，反偵蒐工作很完善，航行座標全部都由本艦發出，加密訊息的內容只有月神艦橋組員知道，這讓洩漏者的範圍縮小很多⸺再加上，火星回歸派的主使者是奧林帕斯官校高層，同校子弟被指導成為間諜的可能性很高……莎拉‧赫克托、茵坦，這兩個就是最高嫌疑人。」
「而且現在……她們在討論要如何離開新月軍……」薩邁爾眉頭深鎖，對自己看人的能力感到挫折。定位顯示嫌疑人位在船艙居住區，房內音訊也被茵坦腦中的裝置錄下。
「私下審問她們時，我故意說另一個人是間諜……聽到好友被冠罪，茵坦少尉看起來已有預感、反應不大，而赫克托中士就比較有趣了，那表情像是……安心？罪惡？」
情報官看似樂在其中，元帥投以反感眼光，但他知道在戰場上，泯滅私情才能發揮所長。
「報告！房間內有異常輻射殘留，與赫克托中士手部傷口的訊號模式吻合。」
憲兵情報部的精密儀器發出警示，突擊小隊起身整裝待發，黑色盔甲散發凶氣。長官經過元帥同意後做出攻堅手勢，士兵們立即架槍衝向兩名女子所在位置。
「妳說……要一起走？」複製人茵坦心跳加速，令她不安的那場幻覺就快要成真：「莎拉，在這裡等待調查結束，證明清白比較好吧？」
「再不走妳就危險了！」平時內向的女孩憤而起身，不小心撞掉傷口繃帶，隨即用另一隻手將之遮住：「討厭……為什麼我會對妳……」
突然，門鎖被強制破解開啟。還沒空驚嚇，數名重武裝士兵就闖入房內，把槍口對準兩人。
「中士戰術觀測輔佐官：莎拉‧赫克托，妳涉嫌洩漏情資，必須送審，請配合拘留！」
「等一下！沒有違紀通告，怎麼能侵入私人領域？」莎拉表情冷靜，簡直像是有備而來。
「疑似持有第一級放射線裝置，違反軍事要地安全條例，本次行動符合程序。」
「放射線……你們有證據嗎？」
「證據！」情報官大聲打斷莎拉，他撥開武裝士兵的步槍進入房間，伸手指向滿臉錯愕的複製人：「就是茵坦少尉的連結觀測晶片。」
莎拉絕望地跪倒，任由憲兵將她上銬。繃帶掉落，露出潰爛變形的手指，但更加怵目驚心的，是女士兵遭到背叛、充滿贈恨的眼神。
「我還那麼相信妳，沒人性的複製品……」
帝國間諜跟她行李箱中的特殊粒子容器一起被帶走，只剩下茵坦呆立在房內。
「為什麼……我會有那種預知能力……」沒有感情的複製體不該難過，但是，照片上的摯友與家族，不斷用譴責眼神盯著叛徒，讓她感到噁心發寒、頭昏眼花，只好倉皇逃出寢室。
在監控螢幕前目睹攻堅行動的薩邁爾，只能想著君主的大義，試圖抹去惻隱之心。
「元帥大人，放射線裝置疑似新型發訊器，我們會送去卡利斯托基地進行檢驗⸺至於人嘛……如果要快點讓她誠實……」對講機中的情報官欲言又止，想誘使領袖自己下定決心。
「要拷問……就全權交給你處理。」
「遵命，新月耀世！」
薩邁爾掛上話機、快步離開，他順利逼出間諜，心情卻沉到谷底。
「新月耀世……」年輕的元帥拖著疲累身心，躺回寢室床鋪上。剛闔眼，電話鈴聲就無情地把他吵醒，「嘖……是誰？」
「訊號源：海王星商會，加密專線……」電子腦還沒講完話，薩邁爾就不耐煩地按下確認鍵。螢幕顯現出一名中年男子，他的左邊額頭上鑲著大量菱形銀飾。
元帥啟動擴音，不想看到對方的油亮光頭，還有縮在臉中央的貪婪表情：「札廣會長，有何貴幹？」
「薩邁爾元帥⸺俺剛才離開重工穀神本社，回家路上經過木星，想說來問候一下唄！」粗啞聲音操著特殊腔調，外環星球的在地特徵，是札廣獲得邊境居民青睞的利器：「顧顧人情啊！一點問候，比你想像中影響更大哦？」
「你賣給我OBU情資，讓我攻下木星；我讓你在土星圈以外自由行動，沒欠人情了吧。」
札廣用毛茸茸的手指敲打額頭飾品，發出令人不悅的喀噠聲：「是喔？啊……你對外環那些動作是在幹啥？」
「你是指我抄掉毒品轉運站嗎？線畫得夠清楚了，要販毒，去土星外面⸺新月統治區不能出現那些東西。」
「哪是！那算什麼？還想裝傻……不對，等一下……」握有地下權力的商會頭目似乎想到什麼，怒號轉變成充滿算計的冷語：「你是真的不知道，嘿嘿……」
「不知道什麼？」薩邁爾不得不看向螢幕，猜測札廣笑容下的真意。
「你的新月軍要去打土星了啊！元帥大人往後也許會有點辛苦，若是需要人情，歡迎找我啊！哈哈哈⸺」
訊號切斷，闇雲壟罩了新月。如果這個情報是真的，代表薩邁爾被孤立在軍政之外，而且還被札廣知道。
「今天真是糟透了。」
年輕元帥起身著裝，他必須做出行動。儘管好幾天都沒能休息，前往木衛四的船上，他還是無法入眠。
沒有領袖的旗艦阿那吠耀，氣氛明顯低落。茵坦走到禁閉室區塊內，想探望同梯卻被憲兵攔阻。
「少尉，緩緩吧，她看到妳可能會失控……」資深情報官拍了拍茵坦肩膀：「妳不會想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相信我。」
「我只想知道她的動機，這裡應該是她的夢想之地……」
軍官看著女複製人思考，轉身示意憲兵退下，並帶領她進入質詢室。裡頭意外地乾淨，牆壁、桌椅，都跟新的一樣閃亮，凸顯出地上的紅黃色膿血。
「莎拉受過訓練，但膽子不大，我們還沒用到侵入治療她就招了⸺這裡，有錄音檔案。」情報官笑著離開房間，讓複製人自己抉擇。
茵坦走到錄音機旁，把食指放在播放鈕上，深吸了一口氣才將之按下。
「為什麼……我要投靠地球？因為新月軍破壞體制，無視禮樂……」莎拉的語氣不再扭捏，而是滿腹冤屈：「父母親為了生下我，在低等階級賣命賺錢，裝便宜內臟、半身皮膚都賣了……他們好不容易拿到姓氏、得以成家，結果呢？新月軍為了支持率，讓所有人免費升階！」
茵坦不敢聽完守舊派少女的悲願，因為她就是新政策的受益者，是莎拉最憎恨的人種。
「如果我的父母親沒有病死，也沒辦法成為貴族吧……他們把所有生命都留給我了，『赫克托』是我的姓氏、是我的驕傲⸺這種寶物，不是用來換取民心的道具。」
羈絆，以各種形式繫著人們，有時候也會化成詛咒。
「母親大人！為什麼？」卡利斯托宮殿內，薩邁爾推開大門，向遠在另一端王座上的艾莉雅‧吳‧瓦倫亭質問道：「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調動軍隊？」
「孩子啊……木衛領主團一致同意讓桑德斯成為代理元帥，讓你能夠好好養傷，順便做你最擅長的國政事務，豈不是兩全其美？」
「哥，你放心，用我的專用機體『高雷霆（Gau Lightning）』，拿下土星圈輕而易舉！」桑德斯站在母親身旁，一如往常地帶著純樸自信。
「想把我架空嗎……」元帥的去路被衛兵擋住，讓他離家族更加遙遠，「我不是早就說過，不能急著攻打金星……」
「軟弱！你已經不是乖小孩山姆了，薩邁爾！」艾莉雅的斥責穿透心扉，銳利眼神在流蘇面紗下閃爍：「沒有威嚴，才會讓間諜有機可趁⸺不用擔心，桑德斯正好跟你互補，兩兄弟能各職所長，讓新月再次照亮地球……退下吧，讓腦袋冷靜。」
「是的……母親……」
薩邁爾失足了，他被艾莉雅指派的「貼身護衛」帶回到殘破的月神。雖然能在艦內自由行動，但所有決策都要透過耳目傳給領主會議審視。相對的，桑德斯則是搭上旗艦馬勒亞普（Marejap），與禁衛軍部隊浩蕩啟程，前往土星。
滿身無形枷鎖的新月元帥，靠在機庫欄桿上發呆，看著新機體「高盧米涅」的貨櫃艙緩緩入港。和平重工研發的特規機甲，本應與兄弟機組成無敵陣型，現在卻分道揚鑣。
「大人……」茵坦站在數米外的走道上，兩人之前還常在這談天說地，但現在，各種險惡猜忌，在兩人內心築起層層障壁。
「原諒我，利用妳去引出間諜，讓妳背叛朋友……」薩邁爾的瞳孔深處是無助少年，他看到茵坦濕潤眼眶中的倒影，立即收回那個軟弱姿態：「規矩就是規矩，莎拉會被處刑……流放宇宙。」
「我知道的……元帥，到時候讓我負責她，可以嗎？」複製人緩緩飄近，把內心糾結全部掏出：「觀測晶片似乎影響到我的大腦，本應不存在的情感都出現了……那些情感蒙蔽視野，讓我做出錯誤判斷……克服這點，才能繼續戰鬥。」
「茵……坦？」
「拜託⸺戰場上，那些都是阻礙！」
「是嗎……妳也……」薩邁爾走向徬徨的女士兵，兩人隔閡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情的堅毅。牽起冰冷的雙手，元帥鐵石心腸地細語：「好，就讓我們一起揮別軟弱。」
旗艦的禁閉室中是一片黑暗，帝國間諜莎拉‧赫克托只能蜷縮在角落。
纏結通訊裝置造成的傷口不斷流膿，女孩已經準備好赴死，但陣陣抽痛還是催出了眼淚。
「爸……媽……我想回家……」
房門開啟，燈光刺痛莎拉的雙眼，複製人茵坦蹲到她的身旁，把藥品注射器放到地上。
「是妳嗎……來送我最後一程的……」間諜少女語帶解脫，故作堅強地嘲諷自己的命運：「那是鎮靜劑？我不會反抗啊，流放宇宙什麼的……」
茵坦握起莎拉潰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更換沾滿膿血的紗布：「忍耐一下。」
「唔……為什麼？我都要死了……妳可能會被放射線感染。」
「沒關係……莎拉，我的身體經過各種改造，但是，我都沒有感受到妳的恨意……到最後，我還是不敢相信妳就是間諜……」
包紮結束，簡單梳妝後，莎拉回到純樸少女的清爽樣貌。她看著複製人，露出了微笑：「也許我根本不適合吧……當初在學校看到妳被歧視、被百般刁難，卻一直都沒放棄希望……讓我想到爸媽呢⸺我真傻，總是心軟、被人利用。」
「莎拉……妳不傻，也許妳對我的好是另有目的，我還是很感激……那些快樂時光對我來說都是真的⸺我曾想過要幫妳逃跑、幫妳辯護，避免預言成真……」
「但是，妳不能這樣做……我害死的人太多了……」莎拉幫自己、也幫茵坦拭去淚水：「我最害怕的就是孤單一個人，獨自死在宇宙，就是我的報應。」
複製士兵摟住間諜女孩，並悄悄拿起注射裝置，將安樂死藥劑打入她的頸動脈。
「這是我僅能做的行動，妳不會在宇宙中孤獨死去……」
未來的預言被改變了，莎拉的最後一口氣，不是在黑暗虛空，而是在摯友懷中嚥下。
「茵坦……謝謝妳，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輕輕放下同袍軀體，離開房間的複製人，用緊緊握到出血的拳頭宣誓，從此之後，她不會再流淚：「安息吧，我的第一個……最後一個朋友。」
3-2
退職潮
地球南極，是太陽系昂天帝國的發跡之地，也是他們用來淹沒舊世代文明的融冰來源。漂浮在冰洋上的人工大陸被光學護罩遮蔽，只有貴族階級的頂層菁英⸺所謂「天」選之人⸺才能一窺皇都全貌。
金度‧金恩‧艾因里希氣喘吁吁地跑過空曠的外朝廣場。四周的暗紫色禁衛軍納沃，冷冷看著地球防衛長官踏上大殿階梯。
好不容易進入正門，宮內還有無邊無際的紅地毯等著他。所有裝潢都是混著鐵青的紅，就像是由血液塗成，金度將軍在嗩吶與太鼓構成的雅樂催促下，終於進入朝廷⸺偉大帝國的心臟。
「你遲到了！金恩氏⸺」最高指導機關：天地衛的八人在無主御座兩旁，對屈膝下跪的老將一齊施壓：「皇上剛回寢，直接跟我們報告。」
「萬分抱歉！降落大氣層時不幸遭遇月球碎片流，耽誤如此重大時機。」
「哼？那真是委屈你了？」「還記得你當初，對我們摧毀月球的決策頗有微詞。」
大將軍們接連發聲，金度不敢回話，只是把頭壓得更低，低到他能看到自己的汗水在地板結霜。
「也罷，功過相抵……起身吧，這次成功奪回火星，做得很好！」「纏結通訊的運用，想必非常順利？」八人的懸浮座椅包圍金度，聲音從各方向傳來，最後質問的是飄到他面前的克洛維斯：「金恩氏，你負責的相關技術，全部轉交由本殿管理，沒問題吧？」
金度將軍揮袖站起，在心中鬆了口氣：「遵命，金星節點研究團隊非常優秀，現在正努力克服粒子容器的放射線外漏……」
「哦，一點點輻射，不會影響忠誠心⸺我們怕洩漏的，是『智慧』啊……那些科學家都要被解僱了。」
「解僱？為何……」
一顆球形機械飄到內廷中央，投影出星圖資料。標有「特殊作戰部隊：幻影雙子（Phantom Gemini）」的箭頭圖示正往金星節點移動。
克洛維斯撐著下巴感嘆：「他們負責看管電子腦原初智，卻不知不覺被它幻惑，密謀要把它擴散到世界上⸺纏結通訊裝置，就是人工智慧用來突破封印的媒介。」
「居然……」金度將軍難掩錯愕：「不好了，崑崙艦上的通訊器……」
「別擔心，能夠封印它，就代表地球有應對手段……它很狡猾，打算等通訊器正式量產後才行動，幸好我們有提早發現。」
「不愧是天地衛，明察秋毫……若需要小臣的艦隊協力剷除原初智，請隨意吩咐！」
「不用剷除。」克洛維斯在內的八個人一同站起：「它的野心符合帝國需求，只需要加以控制。」
老將軍很快就猜想到天地衛的意圖：「難道，您想把它當成兵器？」
「想想看？不論時間、地點，一個苗頭不對，帝國就能直接癱瘓那邊的所有科技產物。」
「若能盡早結束戰爭，回歸和平盛世，利用原初智也是無可奈何……」金度語帶不安，感受到他與高層的思想有些微差異。
天地衛互看幾秒後，一位劉海遮眼、少女容姿的將軍，用稚嫩嗓音清了清喉嚨：「那個……我們想說，戰爭，是不用停止的啦。」
相比對方緊皺的眉頭，少女只是輕描淡寫：「要是沒有衝突、生活順遂、吃飽太閒，人民就會開始找政府麻煩：要維護自然！要顧及人權！要公平正義！一堆雜七雜八的需求，只會拖累統治⸺而鬥爭，就像是強心針，火星圍城之後，愛國者比以前更加愛國；不愛國的也都被淘汰了呀！纏結通訊和原初智，讓我們能隨時製造敵人，也能隨時把它毀滅。」
「可是……昂天建國初衷，不就是為了統一人類、消弭戰亂嗎？」看著純真姿態發表出驚悚大論，金度的心一沉。
「金恩氏，你認為達成統一大業，要多久時間？你看得到結果嗎？」克洛維斯問道。
金度搖了搖頭，八位高層很明瞭他的內心想法：「有生之年很難吧？儘管回春科技能讓人活到三百多歲，但是，要看到戴森球計畫實踐、看到包覆太陽的球殼完工，還是太過短暫……」
「當資源多過嘴巴，爭奪也許就會停止，人類也終於能夠超升，那還只是讓文明從第一級升到第二級……多少銀河、多少星雲、宏大的宇宙等著我們，實在沒空為那些滄海一粟的個體佇足。」
「如此罔顧個體價值……」金度想起女兒布麗姬特剛出生時，那個細嫩手掌不能跟宇宙洪荒相比，但她的溫暖脈動，卻好像能照耀全世界，「屆時，超升的我族，會不會只剩冰冷的意志，跟機械毫無差別？這是皇帝大人期望的嗎？」
「你忘了？人類生而不平等！昂天是神、我們是菁英，神選擇讓菁英領導人類，正當性無庸置疑！」天地衛一同怒斥。克洛維斯深吸口氣，輕輕把手靠到金度的肩膀上：「沒關係……條條大路通往理想，謹慎選擇也不為過⸺仁將的堅忍，我確實感受到了。」
「克洛維斯大人……纏結通訊不僅能終結戰亂，也能幫助人類拓展宇宙，雖然小臣無法走到終點，但若能成為康莊大道的基石，也就足矣……」
「呵呵，好個氣慨！那麼……要是我有辦法讓你看到結果，你想要嗎？」克洛維斯站到金度身後，跟他一起看向八張潔白玉座：「不瞞你說，受賜無上恩惠之後，我們都能獲得永遠的生命……時代更迭，難免有人會萌生退意，你的才幹足以接任。」
少女樣貌的將軍指著她的位子，笑嘻嘻地說：「要不要坐坐看呀？質地沒有看起來那麼硬。」
「這……小臣惶恐！」老將軍畢生追尋的時刻到了，但這份邀請來得有點倉促。金度低下頭，不敢直視那象徵最高權力的極簡擺設。
「坐一下？火星領地都給你好了。」「坐嘛？別枉費那顆憂國憂民的頭腦。」「不坐？下次有這機會，又要等幾百年。」
甜蜜誘人的眼神環繞金度，克洛維斯則是在他耳邊慫恿：「別讓死亡成為夢想的阻礙……對了，你的獨生女，雖然要放棄家庭，但你還是可以默默扶持她、守護她，直到永遠。」
金度雙腳顫抖，那張椅子不知不覺越來越靠近自己，還是他無意識地往前走？
「這是……非常重大的決定……」
「總之先試試！」克洛維斯把金度推向前，讓他直面那股永恆能量：「尺寸不合可以提早說啊，哈哈哈⸺」
老將軍也跟著笑了。他輕輕撫摸椅背、扶手，在眾目睽睽下僵硬轉身，緩緩放下身子。
「如何？金恩氏。」
「很好！很好……」
「不錯吧……對了，纏結通訊技術，你有沒有外流給誰啊？」
「嗯？當然沒有……」
「那我就能放心……」克洛維斯的聲音逐漸模糊。金度‧金恩‧艾因里希抵擋不過突如其來的睡意，就這樣在椅子上墮入夢鄉。
金星節點，研發出劃時代技術的巨大科學設施，現在卻颳起腥風血雨。原初智的機械瞳孔不斷收放，在滿地屍體中尋找主任研究員的面容。
指揮肅清行動的帝國戰艦與金星保持距離，官兵們都開啟頭盔談話，因為只要一使用通訊器⸺或是任何跟網路連接的系統⸺就會被人工智慧趁虛而入。
「第一波潛入部隊失去訊號，那群書呆子，居然懂得誘敵。」
「該死的電子腦……等『雙子』清場之後，再派出第二波。」
鄰近宙域，是人類機甲對上守衛金星的無人大軍。砲火閃焰中竄出兩架機影，紅與藍，分別擁有獨特的外觀：藍色那架的左手裝著巨大三指鐵爪；紅色那架則是與之對稱地裝在右手。
兩機完美無缺地互相掩護，一架誘敵，另一架就轉向包抄，敵人完全跟不上戰術變化。幻影雙子，名符其實地支配前線。
「姐姐！有我們的心電感應，AI始終不是人類對手！」駕駛藍色機體：PGR的女孩大喊，她與紅色的PGL同時用肩部光束炮掃射敵陣。
原初智操控的納沃機兵所剩無幾，它們突然轉守為攻，全往紅色那方撲去，想藉由接觸線路進行駭客。
「別想對姐姐動歪腦筋！」PGR架起爪型左臂，用手掌放射裝置擊出干擾波。無人納沃的線路被強制關閉，紅色機兵則是重新啟動、掙脫束縛，再次穿進火線。
腦波迴路能在網路系統之外相通，原初智無從入侵。幻影雙子徹底殲滅電子腦的軍勢，狂熱信徒們也被突擊部隊屠殺殆盡。
金星節點落入昂天帝國掌控，而金度則是乘著接駁專機，往女兒布麗姬特所在的官邸前進。
地球的大海一如往常地散發碧藍光輝，唯一不同的，是機艙窗戶中的倒影。老將軍頭上多了條疤痕，從太陽穴繞到後腦勺。
3-3
異星的旗幟
K62星系，雪星努那的宇航先鋒：領航者號，才剛結束與電子腦德爾芬的會議。
船員們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還有飢餓的肚子，順著香氣來到起居室休息區。舵手戴斯納‧波大展廚藝，他搜括所有真空料理包，並利用機甲推進器的「強火」，烤出一串串香脆毛牛肉佐馬鈴薯時蔬。
因為艦體與通訊站堡壘接舷，自轉產生出離心力，讓大家可以在椅子上好好吃飯。
「哦！塔格，不錯吧！」青年通訊員納耶‧庫塔奧坐到圓頂居民對面，識相地把沉重議題暫時拋開，「記得留給艾卡！」
「好的，庫塔奧先生，等醫師檢查完確定可以進食後……」
「沒問題啦，他的基因是為了宇宙空間調整的嘛……等等，是他？還是她？」
「你是指……性別？男女這個概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塔格摸了摸脖子，難為情地說：「圓頂裡面，大家都不在意。」
「真假，生理構造差那麼多，難道你沒看過艾卡的……算了，這樣你們要怎麼結婚？怎麼生小孩啊？」
「呃……管理AI把特定兩人的基因匹配之後，會取他們的精卵去培育……然後嬰兒再分配給適性良好的搭檔扶養。」
「啥？扶養的可能不是親生父母？」觀測員少女瑪皮嘉‧莎夏拿著肉串加入討論，「想養自己孩子的話怎麼辦？忽視個人需求，家庭會幸福嗎？」
「嗯……我小時候會跟兩位父親去拜訪基因母體⸺就是艦長的親戚⸺她跟另一位女士也有扶養孩子……」塔格對逝去的家人感到不捨，但也想起他的童年都衣食無缺，「我也應該要匹配對象了，但是我讓L2刪掉資料，為了全力保護艾卡……沒機會深入了解這個制度。」
「不論性別，都能組織家庭，好像還滿開明的？」庫塔奧邊咀嚼邊說：「如果努那政府幫我配對女朋友，那該有多好咧？」
「別忘記，他們的小孩都會被基因改造，恐怖對吧，莎夏？」整備長娜努拉‧魯卡從旁摟住塔格肩膀，輕薄上衣的緊密接觸讓青年不禁臉紅。
「對呀！臭男生只想到色色的事，不要被帶壞囉，塔格？」
「哼，妳們才會帶壞他……」庫塔奧撇開忌妒眼神，不想看女孩們戲弄圓頂青年，「啊！戴斯納大副，你烤的肉太神了！」
雙頰刺青、蓄著鬍鬚的精壯中年加入飯局，「哈！反正都要回家了，儘量吃⸺回去之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我剛才聽到你們在聊圓頂？」
「那邊的制度沒有自由、又忽視人權，大叔也這麼想吧？」莎夏雙手撐臉、徵求同感。
「的確，大致上不贊同……」戴斯納一邊思考，一邊用叉子把馬鈴薯搗碎，「但是，那個壽命限制……安樂死制度？讓我有點心動。」
年輕一代紛紛轉頭，對長輩的說法十分好奇。
「別那樣盯著我啦……簡單來說，照護年邁親屬，讓我們家裡吃了不少苦頭……我也跟自己小孩約好了，大叔死前不想拖累他們，而是想冒險一番，也許就直接魂歸大海、或是宇宙⸺圓頂那個制度，減輕不少社會負擔，民眾也願意配合的話，何嘗不是好政策？」
「在那邊，人人有天職、有家庭、是社會共同體⸺怎麼越說越吸引人？」船醫拉卡利‧透納走向餐桌，輕拍塔格肩膀，「艾卡身體穩定了，但要保持這種狀態，就要永遠待在無重力空間。」
「這種拆散家庭的基因實驗，一點都不吸引人。」魯卡看著圓頂青年，能體會他心中的百感交集。
「很遺憾的，那是我們未來要移民到太陽系的唯一解……」透納抬頭看向天花板，惦記著他生命中的缺憾，「基因、基因，老天丟這骰子，真是不留情面。」
戴斯納那一輩的人聽說過，醫界新星拉卡利，在某次治療失敗後突然放棄執刀。大副倒了一杯啤酒，並把它遞到船醫手上。
兩位中年向天上親人乾杯，少年少女則是繼續思考社會難題。
「我總是只想到圓頂的缺點，想要做出改變……」塔格嘆了口氣，「但是，聽完德爾芬還有大家的想法、更加了解外面世界之後，我卻失去自信了……圓頂的系統就跟其他政府型態一樣，沒辦法用一句話去否定它……」
「我不是說過，那不是幾天就能解決……的！」艾嘉‧斐南迪走進餐廳，把一大疊資料放到桌上，「活著最重要，吃飽睡飽再來想辦法，也不遲吧？要怎麼探視艾卡、要怎麼改進圓頂、怎麼讓努那人『生存』下去⸺啊你有沒有留阿姨的份？」
「當然有……呵呵。」
塔格端了一盤烤肉給艾嘉艦長，兩人的笑容，卻被德爾芬突如其來的警報抹去。
「不明船隻進入本星系，不明船隻進入本星系⸺」
「二級戰備！無重力對策！」艾嘉艦長咬著肉串、帶隊奔向艦橋，塔格則留著協助船員收拾桌椅。
主控平台的燈光一盞盞亮起，庫塔奧啟動通訊螢幕，同時繫上安全帶，「輪機室報告，五分鐘後引擎全速⸺領航二號來訊，接通了，艦長！」
「卡司凱先生，二號艦也收到廣播了？」
「對，帝國真會挑時間……能出動的機體不多，妳們呢？」
艾嘉切換格納庫頻道，同步轉達內部狀況，「守望三架、偵查型一架、燃魂……齊波尼亞還在通訊站裡面？」
「沒關係，讓德爾芬顧他，我們直接出動！」卡司凱一聲令下，兩艘努那宇宙船收回連結走道、飄離機械堡壘，轉而面向不明訊號的源頭。
雷達上的小點不斷增加，代表敵人也派出艦載機。領航者號內的緊張氣氛正在蔓延時，一道噴射光尾突然從通訊站頂端延伸而出。
「有機體單獨出擊，那架納沃……是齊波的？」莎夏不可置信地報告。
「什麼？那小子！」卡司凱立即要求高速前進的駕駛員應答，「齊波尼亞，不管你開什麼新玩具，不要小看帝國，我們要搞清楚對方意圖！」
「我知道！」雪星少年扣緊頭盔，按照德爾芬引導，按部就班地啟動複雜系統，「先用全領域通訊裝置，嘗試溝通。」
「這架納沃D型不是玩具，是能讓齊波尼亞說到做到的力量，請各位保持冷靜。」德爾芬切入通訊，幫她的秘密武器背書，艾嘉和卡司凱勉為其難地答應配合。
「如果琪拉阿嬤看得到人的內心，我也……」齊波坐機停在入侵者前方，直到對方船體和艦載機的輪廓清晰可見。冰冷鐵腕的後方，可能藏著良善起因，少年只想一探究竟。
幾微秒內，德爾芬利用光學、紅外線、熱像儀，掃描了對手的外觀、內部結構、引擎波段，統整資訊後做出推測，「他們不屬於帝國或是新月軍，運輸船與採掘機甲都不是軍用等級，OBU標誌，是太陽系的新勢力。」
「可能是偽裝……不，那不是帝國作風……」卡司凱伸長脖子，盯著開路先鋒回傳的資訊，「對方有回應嗎？」
「這個嘛……快點回應……」齊波不自覺地抖起腳，所有短距離通訊方式都用上了，那數顆陌生光點還是不斷逼近，「不打算說話？」
一個突發奇想，齊波開始反覆拉動操縱桿，讓納沃D型揮舞四肢。看到努那的大使做出天真舉動，艾嘉艦長扶著額頭，不忘提醒少年這攸關性命，「對方先頭部隊進入交戰距離了……我們的交戰距離。」
「以太陽系科技水平，要開火早就開了，難道小子的方法有效……」卡司凱嚥下口水，跟眾組員看著OBU船艦停止前進。作為主幹的圓柱穿過一輪圈圈構造，讓人想到車輪輪軸；母艦四周的機體頭重腳輕，正確來說，是用一根細長推進器取代雙足。不論機甲還是船艦，它們表面的鏽斑看起來都上了年紀。
OBU兵蜂機甲接近到納沃前方數百公尺，看到它伸出手指，比了比圓潤的雙眼，還有嘴部。
「第一次看到有嘴的……」OBU追尋者號的艦橋組員屏氣凝神，猜測那台不明機體的意圖，「該不會……它想吃人！」
「個頭哩，電子腦吃人幹嘛……敵不動我不動，不知道它藏了幾手，確定通訊裝置都關閉了，別被駭客！」艦長米勒‧凱笛希冷靜應對，直到她屬下的一台機甲脫離陣型，「喂！木星人，你靠太近！」
「讚嘆啊！有五官的納沃，您就是電子之神的代行者嗎……」來自木星的駕駛員在母艦操縱席自言自語，他用腦波遙控機甲接近「偶像」，並從肩部貨架中拿出一卷帆布。
那是一幅黑黃相間的旗幟，缺乏言語交流的狀態下，它蘊含了無限多種意圖。
「那是什麼意思？」艾嘉瞇起眼睛，把手放到呼叫按鈕上。納蘭守望部隊已經在齊波後方待命，隨時準備掩護射擊。
嘉娜莉把旗幟影像擴大，高對比的顏色散發危險警訊，「努那的白旗代表投降，那太陽系的黑黃旗又代表……」
「解除武裝管制了，德爾芬的資料看來，對方使用無人機，我們被動攻擊會更吃虧。」托姆金隊長下令備戰，戰火一觸即發。
「再等一下！」齊波捏了把冷汗，不想放掉任何線索，「德爾芬！」
「不得已，使用電塑粒子散佈裝置，讓我駭入敵機獲取資訊，但是，這也可能被解讀成侵略行為。」
「孤注一擲了……」齊波按下確認鍵，納沃D型雙肩護甲亮起綠光，表面開啟數個簍空區塊，顯露出內部躁動的粒子團塊。
OBU艦內一陣騷亂，部下的擅自行動讓米勒惱火，她舉起機械左臂，亮出手指前端的連結裝置，「把木星人拖出遙控艙，老娘直接在這裡覆寫訊號！」
「全能的神啊！祢一定知道！這個旗子代表曾經存在於地球的『蜜蜂』⸺勤勞工作、為了群體奉獻，膽敢傷害牠們的巢穴家園，就準備迎接上萬毒針！當外環人被帝國屠殺，祢的第一根毒針，就幫助我們消滅了罪魁禍首：戰狂將軍蓋連，啟示團結之力……嗚啊！」
木星駕駛宣教到一半，就被其它OBU船員拉下座位。米勒把義肢前端插入艦橋操控面板，讓自己的腦波與前線機體同步。
「看到了，等等……那台納沃在放出什麼東西……綠色的砂塵？要被攻擊了！」兵蜂機甲被粒子包圍的瞬間，米勒感到腦中出現陌生氣息，還有一雙碧綠色的瞳孔。她接著看到自己的身形不斷縮小，回歸到徬徨無助的幼年時期，跪在父親的屍體前哭泣。
與新月軍交戰時犧牲自己，掩護女兒逃脫的外環工人領袖，同時也出現在齊波尼亞腦中。
「他們是……這個情緒……是真的。」努那少年流下眼淚，過了幾秒才聽到德爾芬的呼叫。
「齊波！沒有神經連結怎麼會出現思想共有……小心！」
「不要……」米勒的潛意識開始自我防衛，兵蜂機甲反映她的腦波訊號，突然射出大量飛彈，全往新型納沃轟去。
事發突然，領航者號和OBU，雙方只能眼睜睜看著火光炸裂。下一秒，當所有駕駛員都準備扣下板機時，少年的聲音傳進眾人耳裡。
「停手，我們都一樣！」
焦黑碎片從納沃裝甲表層崩落，金屬粒子在千鈞一髮之際形成保護膜，抵擋了致命傷。齊波沒有選擇回擊，而是背對著出手的人，大大張開雙臂，「我們有一樣的感情、有各自的理由，我想知道……」
「它在……袒護我們？」米勒抹去臉頰淚水。雖然聽不懂那個異星語言，她卻能理解其中蘊含的能量。
「艦長……如果這不是幻聽，就是超越所有防範措施的駭客能力，我們贏不了……」
「不，我想……他不打算拚輸贏，那架機體裡面，是有血有肉的人……所有艦載機卸除武裝，開通頻道。」
「成功了……嗎？」齊波忍著劇烈心跳、慢慢回頭。採掘機甲把飛彈艙、滑膛砲等武裝拋到宇宙，並轉身回到它們的巢穴中。
「臭小鬼，又欠你一次。」卡司凱關閉通訊器，躺到椅背上仰天微笑。領航隊的船艦伴隨遠方來客，再度停靠到通訊站堡壘上。
來自太陽系的危機，似乎也是努那的轉機。
3-4
準備周全
「米勒艦長，讓木星人跟來好嗎？半途又發作怎麼辦？」
OBU追尋者號的船員們雙手抱頭，在K62通訊站核心區塊焦急等待。
「他會乖啦，不然我就用左手揍了，聽到沒！」粗野女子回頭看向擅自亮旗的駕駛員，讓他瘀血腫大的眼皮隱隱作痛。同時，會議廳艙門開啟，參加和談的兩陣營第一次面對面。
「電子腦的本陣……怎麼都是人？」米勒和部下們同樣訝異，眼前光景比想像中更普通。
「他們是居住在K62f『努那』的人類，代表本星系發言……」金髮的機器人偶同時用兩種語言，示意雙方坐到桌前，「我是電子腦德爾芬，負責翻譯。」
來自太陽系的訪客瘦長高挑，幾乎都有兩百公分以上，就算坐著，還是給人不少壓力，尤其是那位領頭的女性⸺臉上大片傷疤和機械左臂，跟她毫不退讓的眼神比起來，都會相形失色。
「老娘……我就直接說了，我們OBU打算推翻帝國統治，需要電子腦的力量。」
簡潔有力的要求被提出，卡司凱看了艾嘉一眼，伸手按下擴音器：「正好，我們也需要一些助力，何不做個交易？」
K62的居民提出移居太陽系的需求；OBU則公布最新戰情：三方鼎立的膠著局勢，稍微施力，就會向一邊傾倒。
「幫助外環獨立，能掌控多數氦、氫採集場，確保足夠燃料全體移民，加上外環的無重力醫療技術……」 德爾芬向努那代表們彙整資訊，「交涉順利，或許還能分到星球居住地。」
「但是，現存燃料……拿備用的出來，最多也只能讓兩艘船過去一趟……」卡司凱轉過身，看向雪星的孩子們，「而且，不知道要在太陽系待多久、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損害？」
努那人表情凝重地討論，同時，德爾芬向另一方彙整資訊，「作為交換籌碼，K62能提供電塑金屬資源，還有跟我同等級的AI戰力，最重要的……是『象徵』吧？」
「沒錯，妳的屠殺直播，徹底顛覆上個世代的價值觀……」米勒看了一眼表情陶醉的木星人，「也許只有那種神性，能再次讓外環團結起來。」
「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但至少現在，我們找到利益一致的夥伴了。」德爾芬把評估報告寫進兩片儲存裝置，做出總結，「這段時間，OBU成員可以在本站休養生息，等待努那做出決定。」
「拜託了……我的同胞還在苦苦等待。」米勒帶隊離開議堂，踏出艙門前，她注意到走廊上的碧眼少年。
「不會讓妳等太久，我們的時間也不多……」齊波鼓起勇氣，抬頭對高挑女子微笑。
米勒默默走向少年，忽然抬起右手，對他的臉巴過去。
「嗚……」齊波反射性地閉眼，卻沒有感到痛楚，因為卡涅特‧烏霸及時拉住外環領袖的手臂。
米勒轉頭打量那位銀髮的努那青年，甩開手冷笑一聲，才回到部下的隊伍中。
「謝了，烏霸……」齊波嘆氣道。
「有時候，你太莽撞，別人跟不上。」銀髮打手關上艙門，留下若有所思的少年。
領航者號遠離通訊站，調整角度承受大氣層的劇烈摩擦。探索者們終於能回到故鄉，並做出各自的抉擇：是否要踏上險路前往太陽系，幫努那爭奪未來？
「喂？嗨，是我，透納啦……」
船醫拉卡利站在家中電話旁，行李箱都還沒打開，「沒想到妳會接，哈哈！嗯……對啊，這趟很不錯，我好像……找回感覺了，嗯……我知道，謝謝妳……抱歉，咳嗯！我沒哭啦……」
黑白相片上是兒子的笑容、話筒對面是包容與諒解，拉卡利‧透納終於能說他盡力了。
守望隊的士兵們敲響酒杯，慶賀眾人平安歸隊，也祝福艾嘉與托姆金的新婚；戴斯納‧波抱著牙牙學語的孫子，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的冒險旅程；庫塔奧善用職權，買了許多軍營特價零嘴，讓媽媽和五位弟妹好不開心；瑪皮嘉的宅邸大門緩緩關上，莎夏強忍淚水，直到魯卡牽起她的手才潰堤。
努那英雄低調歸鄉，謹慎管理他們的所見所聞。數日後，舊首都的林地墓園中，悄悄多了一塊石碑。烈南德‧伊露雅跟兒子齊波尼亞雙手合十，把獻給威爾斯與琪拉露拉的花朵拿回車上。
「媽，妳開始看了沒？威爾斯阿公的故事？」齊波關上車門，躺在真皮座椅上享受政府禮遇。
「剛開始啊……有點份量呢！德爾芬真的一秒就寫出全部了？」伊露雅拍掉衣服上的雪，示意司機出發，「這是你這趟最大的收穫哦？出版社一直打來問……想到書名了沒有啊？」
「嗯，大概會用『極光』開頭吧……極光戰士？極光漂流？」
「好啊……很好……」
車窗反射出母親的悵然表情，齊波握緊拳頭，欲言又止地說：「媽，我還在這裡……」
「嗯？嗯……對不起……媽剛還在想版稅要拿來買什麼，但是又想到努那快不能住了……該怎麼辦才好……」
這次，換齊波憂慮地看著窗外。
伊露雅把手放到兒子掌中，感受他的溫暖，「年輕真好，我的手好冰……齊波尼亞，你的故事已經太多、太精彩了⸺但是你覺得……還沒結束，對嗎？」
「有人說，我太莽撞、不顧後果……這次？我不知道。」
母親讓兒子靠在自己懷中，輕聲說道：「你已經證明自己長大了、可以自己做決定，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對了，要不要跟爸爸討論看看？雖然他有點忙……他放棄家業，現在兼一推工，養自己都很困難，還想要養我們，哼哼……」
「真的哦？太莽撞了吧……好啊，遠征隊集合還有幾天……」
政府專車駛進風雪，往工廠市的住宅區前進。不遠處的監獄設施裡面，留著大鬍子的前市長雙手上銬，坐在小隔間中聆聽新聞報導。
為您帶來最火熱的議題：領航計畫平安落幕，但是餘波盪漾⸺奧卡涅特‧奧圖濫用職權，進行違法軍事研究，本周將送交議會最高裁接受公審；代理市長出乎意料地，並不是由女強人艾嘉‧斐南迪接任，而是交棒給索達特‧卡司凱！聯邦政府對這個決策竟沒有反對聲浪？他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我們只知道，絕對跟宇宙事業有關，因為第二次探勘行動，已經排定好時間了……
小隔間被透明玻璃分成內與外，艾嘉‧斐南迪在外頭，拿著話筒敲了敲玻璃，「奧圖先生，你的研究，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嗎？」
「哈……我果然沒看走眼……」老政客兩手抓起話筒，用鎖鏈藏住笑容，「實驗中心頂樓，我的桌子底下有個密碼鎖，可以打開保險櫃，那應該是最後一組樣本吧？」
「謝謝合作，服刑愉快。」
「打仗總要留個殺手鐧……妳學得很好，比議會調查小組更早行動。」
女子面不改色地離開會客室；奧圖則是心滿意足地走回牢房。
壽命將盡的K62恆星，在努那地平線升起又落下。一切準備都必須付諸行動，領航者號再次接近通訊站堡壘。
「他們來了！」米勒走向觀景窗，詢問佇足窗邊的銀髮異星人，「你沒回去嗎？」
烏霸聽不懂太陽系語言，只能聳聳肩。高挑女子拍了拍自己胸膛，並笑著伸出右手，「米勒，米勒‧凱笛希。」
「卡涅特，烏霸。」
源自不同星系的手掌緊握，兩人轉頭看向黑暗宇宙，還有載著冒險家的大船。
「烏霸，你沒回去嗎？」誇曼尼‧嘉娜莉拖著大包小包走出連結艙門。
「回去也沒事做，把握時間鍛鍊一下！看起來妳也要去吧？齊波呢？」銀髮打手秀出二頭肌，米勒卻注意到他的眼神在游移。
「他搭下一班船！那傢伙也想去，真意外，呵呵。」嘉娜莉用嘲諷表達喜悅，緩緩飄進帶有離心力的廊道，此時，塔格與艾卡正好在進行常規健走訓練。
「嘉娜莉姐姐，妳也要參加遠征嗎？」艾卡放下電子書。
「很遺憾，我沒辦法跟各位同行……」塔格用毛巾擦掉汗水。
「留著的人也是責任重大呀，而且你還要讀統治學？聽到就想睡……」嘉娜莉使了個白眼，與圓頂居民閒聊兩句後，終於接近她的目的地：德爾芬資料庫。
「誇曼尼小姐，關於妳要找的人物……」金髮人偶卸下後頸的電線，從額頭插孔取出一片記憶卡，「我不認為她……會跟妳父母有任何關聯。」
「但是，我只剩這條線索了……我只剩這個……」努那女孩把記憶卡放回相機中。追尋之路的終點，卻只帶來更多謎團。
德爾芬點了點頭，轉身啟動投影裝置，「修復檔案之後，推測大部分攝影地點是在太陽系『月球』，可辨識的臉部特徵是……『關德琳‧白‧伊凡斯』。」
「妳……認識她嗎？」
「天月衛忠誠局情報長官，掌控所有帝國媒體的貴族高層。」德爾芬彎下腰，盯著迷茫的少女，「過去的真相，有時候不值得冒險追求……妳還有現在、還有未來。」
「我知道……謝謝妳，德爾芬。」嘉娜莉收起相機，想著家鄉姊妹們的臉龐，暫時把那位神祕女子放在心中角落。
有些人的旅程告一段落，而有些人才剛踏上起跑線。三艘努那宇宙船分批運送，終於讓打造移民方舟的研究團隊，還有太陽系的遠征軍團集結完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