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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歐石楠與薄荷》短篇小說

澤城 | 2022-05-14 13:38:58 | 巴幣 0 | 人氣 67

《歐石楠與薄荷》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我來到這座只有罪人存在的宅邸,是有原因的。

「我想畫畫從宅邸裡看出去的那片土地,不實際看過就無法知道。」

從小,我只要開口就沒有人會拒絕,所以我總是思考著該如何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要到什麼程度才會被拒絕呢?)

然而,就算是到囚禁罪犯的地方和罪犯共同生活這種荒唐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人反對,他們只是露出真心擔憂的眼神,說著我壓根沒有奢求過的關心話語。

(真是,一點也不有趣。)

那是個很安靜的房間,也許是先前主人棄置的破舊用具散落整地,還看的到一些被撕碎的畫紙。我偶爾會撿起那些碎紙,試圖將他們拼湊成一幅圖畫,但那實在太困難,我很快就會放棄,專注回去畫圖。
可惜的是縱使對著畫布塗塗抹抹,腦中依然湧不出什麼靈感。

(又會是一如往常的一天嗎?)

我邊吸著混合顏料氣息的淡淡霉味邊思考,直到她闖入前,這個只屬於我的空間都是如此寂靜。

而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
「那個…你是?」
有人推開了畫室的門,一切都太突然,我原本緊握的畫筆咚的一聲掉落下來

「啊!」她驚呼一聲,聲音如銀鈴般輕細。

「對不起 我嚇到你了嗎?」

(好白!)

純白的闖入者邊說邊向我走來,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臉,窗外射進的朝陽打在她身上,銀白色的髮絲也跟著閃閃發光,炫目的使人不得不眯細雙眼。

「你是新來的嗎?」
「為什麼有自己一間房呢?」
「吶,你叫什麼名字」

「…」
我沒有理會她連珠砲似的提問,只是努力想看清她的臉,那裡卻像矇上了一層迷霧似的,五官只成一片模糊。

(這是怎麼回事?)

「你很在意我的臉嗎?」

「!」

「呵呵,果然是這樣。」

她笑著彎下腰來,湊到我的眼前。

「我啊,犯了被剝奪存在感的罪喔。」

「…那是什麼?」

「你沒有聽過嗎、看你這身裝扮 該不會是公子吧?我記得有位貴族少爺要來這裡。」

(妳知道還闖進來的嗎?!)

因為真的湊的太近,我不自覺拖著椅子後退了一些,她卻蠻不在乎的繼續逼近。

「為什麼不說話啊,你不會說話?」

「我剛剛不就回答妳了⋯⋯」

「啊,好像是欸,啊哈哈」

神奇的是,雖然我完全看不清她的臉,卻彷彿能窺見一臉稚氣的少女笑容,或許這是出自對於創作的想像力吧?

「你看不到我的臉是正常的喔,因為我很快就要徹底消失了。」

「…………」

(什麼荒唐的事情。)

「我聽不懂,妳能說人話嗎?」

我很是傻眼地問她,但少女卻陷入沈默。
她一安靜下來,原本鮮活地違背意志彈出的畫面漸漸變淡,現在的她單純像個白髮白衣卻沒有臉的怪物,成了一幅詭異的景象。

沈默使我難受,就在安靜持續好長一段時間後,純白少女道出這樣一句話:

「欸….嗯….不說這個好了。」

「蛤?」

她沒有理會我,又恢復原本輕快如銀鈴般的語調,噠噠踏著輕盈步伐逼近….這次是我的畫布。

「你在畫什….咦!?」她瞪大雙眼。

「是窗戶外面的麥田?超像的,你也太厲害了吧!」

(啊,表情回來了…這次是驚訝的感覺。)

「不,這張圖我打算直接丟掉。」

「為什麼?明明畫的那麼好!」

少女一臉可惜的樣子看向我,說「一臉」好像不太對,實際上她臉上根本是一團馬賽克般的雜訊,只是我的腦袋擅自生動地浮現了表情。

「這還不夠,我不滿意。」

「所以說….為什麼?」

「因為很醜。」

「………..」

「…………………..」

第二次沈默降臨,在她小巧臉蛋上,我腦中浮現的是無法理解的困惑神情。

然後,


「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啊。」
迸出這樣一句話。

「蛤?」

(這到底是我今天第幾次蛤…..)

「因為啊,不管誰都看的出來是什麼!簡直就跟照片一樣,你居然說這很醜,太奇怪了吧?」

「只是像是不夠的…」

我嘆了一口氣,對她解釋:

「真正的藝術是充滿了靈魂,不只是像,而是必須變成真的。」

「…….?」

少女歪過頭,明明只是這樣的一個動作,我卻看見了她一臉的悲傷。

(為什麼?)

「我不懂。」

「那也沒關係,大家都這麼說。」

(她為什麼要這麼難過,該難過的是我吧。)

「妳在悲傷什麼?」我問道。

「咦?」她驚呼一聲。

「咦什麼,妳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為什麼你會知道?」

「因為表情。」

「表情?」

(這次是困惑到極致的樣子呢。)

「我腦袋會擅自補上妳的表情,而且好像挺準確的。」

「欸?」這次是眨了眨眼。

「好意外,還有這種事情啊。」

「這是我想說的話。」

「那我現在是什麼表情呢?」少女語氣平靜,雙眼卻散發期待的光彩,像是藏了顆閃亮的星星。

「妳很開心的樣子。」

「哇!」

「我說中了?」

純白少女雀躍地點點頭,她好像真的很開心,連眼裡都溢滿了笑意。

「你真是不可思議呢,我叫Erika,你呢?」

(又開始了。)

這名叫Erika的神奇少女一進門就自顧自丟出各種問題。
彷彿一切都在她步調上這點,我確實有些不滿,卻也不想叫她離開。這是第一次有人以如此失禮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可能有些開心,但更多的是對她的好奇。

「我的名字不重要吧,告訴我妳為什麼會來這裡。」

「那可不行。」

「為什麼?」

「因為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嘛。比起這個,快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我也很好奇少爺到底都在做什麼呢?你家是不是很大?好羨慕啊」

Erika 莫名興奮,她的話語卻似利刃刺上心頭,我一瞬間忍不住皺眉,但馬上就強迫自己恢復平靜。

(又要產生這種誤解了嗎?)

「是啊,『目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非常快樂呢。」

(沒有必要和她解釋太多。)

我並不特別希望有人理解,對於理解熟人也總感到勞累,更不用說這種剛見面的傢伙。

「是喔…那….」

Erika停頓一下,她的視線轉向一旁的畫作,旋即又看向這邊。我感覺她在看我,而那片雜訊上浮現的笑容卻開始改變,

為什麼我會覺得她一臉寂寞呢?

「你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

有一瞬間,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辛苦?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說過。
正想著要問清楚,Erica 卻馬上恢復原先的笑容。

「你可不可以把這幅畫送我?」

「…………」

(又來了,她的情緒變換速度真可怕。)

「那妳可不可以好好聽人說話。」我沒好氣的回她。

「如果你把這幅畫送我,我就聽你說話,也可以告訴你我的事情,怎麽樣!?」

「…….妳開心就好。」

「那太好了!一言為定?」

「是,是。」我很是無奈。

但Erika依舊不改她隨心所欲的態度,開心拍了拍白皙修長的手後開口:

「你想先知道什麼?果然是我的臉?」

「那當然。罪是什麼意思。」

「那其實是開玩笑的啦,我只是某天醒來,突然發現大家都看不見我的臉了而已。」

「蛤?」她說的話太超出常理,導致我只能發出這種很蠢的聲音。

「因為臉慢慢消失,周圍的人都把我當作怪物畏懼,所以我才會被送到這裡來。」

Erika 輕巧的說著,仿佛我們談論的只是今晚要吃什麼,這種再普通不過的話題。

「………..」

(真糟糕,我根本不知道該回什麼。)

「真的很可惜吧,我原本可是大美女呢。」

沒有理會我內心的糾結,
Erica 用右手撿起我掉落在地的畫筆,左手則隨便拾起地上一張碎的比較完整的紙片。

「怎麼了?」

「你等我一下,我畫我原本的樣子給你看。」

「好突然。」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想留下遺憾。」

她淡淡說完,就轉過身背對我,開始在紙片上畫起來,我默默凝視她纖瘦的身影。時間似靜止一般,只有鉛筆的沙沙聲在畫室內迴盪。

平靜沒有持續太久,正開始想著她還要畫多久時,她突然懊惱的低吟起來,一臉為難地轉身看我:

「這比我想像的還難……」

聽到如此心虛的語調,我不禁輕笑出聲。

「呵呵…..」

「幹、幹嘛笑。」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讓我看看。」我伸手。

「不、不行…」Erika把那張小紙片抱緊在懷中,一臉困擾朝向這邊,

(這樣的她,有點可愛呢。)

「為什麼?快點,是妳自己說要給我看的。」

「那我再畫一下,你別看這邊……」

「那我做不到。」

見她遲遲不乖乖交出紙片,我今天第一次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逼近她。

「你要幹嘛!?」

Erica 被我的動作嚇到,也跟著站起來想要躲避我。

「快點讓我看看。」

她轉回來面對我,但卻漲紅臉抱著紙片不停往窗戶的方向後退。

我立刻察覺她的意圖。

「別想跑!」

「….!」

我當機立斷衝上前去,想要搶下她手上的紙片,卻不慎踩到地上散落的用具,腳下一滑,整個人就要往後仰。

「小心!!」
視野即將顛倒的瞬間,Erica的慌亂闖入我眼中。

(她是在擔心我?)

這種擔心的神情,明明時常在大人眼中看見,我卻從沒見過如此純粹、善良又溫柔的擔憂。

她伸手想要拉住我,當然,憑那纖細的手自然不可能拉的動我。

我們就這樣雙雙倒地,呈現外人看起來像是她推倒了我的姿勢。

「……………..」
「……..」

第三次的沈默降臨在我們之間。

Erica 呆望著我,先前的羞赧和擔憂已從臉上消失,更多的是驚訝及不解,她八成沒有搞清楚現狀。

「噗….」
打破這份沈默的是我爆出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說實在,這還真是完全不符合貴族少爺的粗俗笑聲。

「….!」

「妳太蠢了吧,居然想拉我,不過,我也很蠢呢,哈哈哈哈哈」

我笑的眼角泛淚,感覺心臟正因一連串事態而劇烈跳動著強調它的生命力。

(啊,我好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Erica 默默看著我大笑,她的表情十分溫柔,我一直不清楚她在想什麼,現在卻有點想了解。

接著她翻身側躺在我身邊,拿起紙片開始翻弄。

「妳又在做什麼?」我也翻身望向她。

「紙飛機。」

Erica默默擺動纖細的手指,原本呈現不規則形狀的小紙片,竟被折成了十分完美的紙飛機。

「妳手好巧啊。」

「嗯!」她愉快的點頭,然後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後,朝窗邊走去。

我也跟著起身,走向她身邊,幫她推開窗戶。

窗戶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嘎聲被推開,夏日炎熱陽光直射,隨之迎面而來的,是蟬鳴與不知名的花香,我感到通體舒暢。

「天氣很好呢。」

「給你」
Erica 把紙飛機塞到我手上。

「這是幹嘛?」

「我想知道你能讓它飛的多遠。」

「我要打開看裡面了喔」

「不行,等你先讓它飛出去!」

「不,那樣就看不到了吧。」

我低頭正想要把折好的紙飛機拆開,Erica 卻猛地伸手過來一把將它搶走

「喂!」

「嘿咻。」

紙飛機就這樣被她射出去,順順的乘風飛走,轉了一圈後…

卡在宅邸旁的樹上。

「………….」
我無言望著那棵樹,Erica 似乎也有點驚訝而沒開口。

但我不想呆立太久。
「要去把它拿下來。」我邊說邊走向門口。

「欸??」

Erica趕忙跟上來與我並肩,窺探這邊的神情像是在問,你是想爬樹嗎?

「這太突然了!」她抗議的視線射向我。

但我聳聳肩,沒有看她,只是對著前方淡淡的笑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想留下遺憾。」
——————
在草地上翻滾。
在麥田中穿梭。
在晴空下奔跑。
在樹蔭裡乘涼。
累了就躺下,
不知不覺已是黃昏。

夕暮的紅將藍色鳶尾花染紫,夏日晚風吹動花草,也冷卻了因躁動升高的體溫。
我和Erica都累的躺倒,她那散發非人氣息的純白沾滿泥土,變得離我好近。

「這草皮不管躺幾次都很舒服」她說。

「滾來滾去只會弄髒。」

「麥子長得比我想像的還高呢~」

「那是妳太矮。」

「今天天氣真好,我好久沒有跑這麽久了。」

「是嗎。」

「你差點摔下來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

「誰叫妳要在樹下一直叫。」

「呼啊~真的好累呢」
Erica吐出一口長氣。

「是啊,好累。」而我已經沒有力氣笑她,因為自己也是精疲力盡。

「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想要爬樹,我才會這麼累!」她突然這麼抱怨,語氣裡卻沒有責怪的意味。

「我又沒要求妳阻止我。」

「你可是少爺欸!受傷了怎麼辦。」

「……………」

Erica 見我突然不說話,有些畏懼的坐起身來,從一旁小心翼翼窺探著我。
不知何時開始,我已不覺得她臉上表情是我幻想,而是真實就存在那裡。

看了好一陣子,她才小聲說道:「抱歉。」

(為什麼?)

「為什麼要道歉?」

「你是不是不喜歡被叫少爺。」

「沒有啊。」

「騙人。」

(妳才是為什麼要一臉悲傷。)

我想問她,但湧上心頭的卻是別種截然不同的異樣情感。
漸趨平緩的心跳促使我開口坦白一切: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或許是察覺到我散發嚴肅氛圍,她沒有回話,默默等我說下去。我讀的出她的表情,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和父親約定好了,十五歲時離開這裡,到隔壁城鎮繼承他的事業」

「………」

「那裡沒有麥田、沒有一大片草地,抬頭也不會是整片天空。」

「……嗯」

不知何時飛來的藍色蝴蝶停在我們身旁。

「那裡也許不會再有屬於我的畫室…」

至此我感到如鯁在喉,不懂自己為何要對今天才見面的人坦白。

深吸口氣,廢了好大力氣才終於開口:
「也不會…有時間做想成為畫家這種孩子氣的夢。」

(因為說出來的話,好像會更加無法放棄。)

風輕吹而過,喉嚨變得乾澀。
Erica不發一語,只是盯著我瞧,我被她盯的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別過臉,藍色蝴蝶因我的動作受到驚嚇,向著那片自由蒼空振翅而去。

(快說點什麼啊。)


「吶。」

我屏住呼吸等待她下一句話,然而….

「我們繞路回宅邸好不好。」

「蛤?」

「我知道一個小徑,比穿過麥田好走多了,但是要繞路。」

Erica 邊說邊握住我的手將我拉起。
但我卻只覺全身血液直衝腦門。

分不清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我說不出話,任由Erica拉著走。

(這是在岔開話題嗎?)

她帶我走上的小路被雜草叢與樹木圍繞,宛如置身秘境,只是我無暇欣賞。

「妳覺得我的煩惱很無趣嗎?」我低聲問她。

「沒有喔。」Erika搖搖頭:「我懂你的心情。」

「真是這樣就好了…」
我忍不住瀲下眼眸,呆望著我們牽著的那雙手,相握的如此緊密,似要將我拉往某處。

(這個人,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但是你還有吧。」

「什麼意思?」

我感到困惑且不安,心底卻有個聲音叫囂著想更了解這個人。
只有表情還不夠,得看見她的心才行,但這麼想的原因,我不得而知。

Erica 靜靜回答我:
「我其實很後悔,沒有早點進到那間畫室。」

走著走著,周圍的雜草和綠蔭逐漸減少。

「我希望我有勇氣,但還是好害怕,害怕你看不見我。」

不知不覺,我們已不是並肩而行,Erica 拉著我走到林道盡頭,夕陽已消失在天邊,天空被夜晚前夕的混濁血紅籠罩。
宅邸就近在眼前,而我的心跳也隨之加速。

砰咚
砰咚

穿過最後一棵蒼天大樹後,被草木遮掩的景色終於映入眼簾,是一大片鳶尾花,在暗紅色洗禮之下散發紫光。

(好美)

Erica緩緩放開我的手,獨留我呆站在花圃之前。

「其實這個世界上,大概只剩下你能看見我。」
銀鈴般的聲音乘著風傳來。

她就站在那一整片紫色之中,笑的很輕很輕,我卻無法將目光移開。

「最開始的時候只有臉,然後是手,再來是腳,最後是整個身體。」

每說到身上一處,Erica就將視線移至此,最後卻又回到我身上。

「每當我被一個人無視而感到難過的時候,就會在這邊種下一朵花。」

我不禁看向花圃,試著去數,但馬上就作罷

(這裡,有多少朵花呢?)

Erica接著走到擋住花圃的大樹旁邊,撫上那棵樹:
「從這裡,可以清楚看見那間在一樓的畫室吧。」

「那裡本來是我在使用的房間,我會在那裡拿著筆亂塗亂畫,即使我根本不會畫圖。」

「我怕突然出現的圖畫會嚇到宅邸裡的人,所以每次畫完就把畫撕碎,畢竟那也不是什麼值得留下來的名作呢。」

「你第一天到那間畫室的時候,我就正在這裡種著花。」
她彎下腰輕撫花瓣,甚至還能看見那眼裡滿溢萬千柔情。

「本來我是有點不開心的,就算你可能看不見 ,我也不想和不熟的人共用房間,但是….」

明明說著與我有關之事,她卻低下頭,彷彿對什麼事感到羞愧。

「他人眼裡總是印著任何東西,卻唯獨沒有我,但我感覺你不同,你的眼裡只有眼前的畫布,我對這樣的你很好奇….
所以就一直在這裡偷偷觀察….一直一直。」

「人們都看不見我,所以你一定也是,明明就算直接進去那間畫室也無所謂,但我卻很害怕。」

「害怕…什麼?」我問她。

「我害怕你也看不見我。」
她說著說著再次朝我走來,直接握住了我的手,熱度從她小小掌心傳來,連我的心一同溫暖。

「可是 你卻像這樣看見我了,不只我的臉,甚至像這樣觸碰到我。」

「我真的好開心,在最後一天提起勇氣和你說話果然是對的,看到你畫的畫,聽到你的聲音,我好開心。」

「最後一天是什麼意思?」我問她,一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你看,花朵是這麼的小。」
但Erica 完全不理會我,又繼續說著。

是啊,她從一開始就總是這樣不聽我說話。

「但只要一朵又一朵的花聚集在一起,卻會變得這麼美麗,簡直就像紫色的海洋。」

「所以啊我想,任何事情,一定都是一樣的。」

「不管一開始的動機是悲傷還是快樂,只要還沒有放棄,每天一點點,一定會變得美麗又珍貴無比。」

「你的時間還沒有完全終結,就算只有每天一點點也好,只要沒有放棄畫圖夢想就不會結束…..」Erica懇求般地抬眼望向我:
「不要放棄,好嗎?」

我們的手還握著,溫暖也還存在於此,至少,此刻還在我的手中。

我理解到她一定不會告訴我更多。畢竟就算知道,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明天一到我依然得離開這裡。

「我知道了。」

「真的嗎!」
孩子氣般的笑容回到Erica臉上,我卻只覺得很不高興。

「但是妳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欸?」她偏偏頭:
「什麼事?」

「不要放棄活下去。」

Erica 眨了眨眼,似是沒有理解我話中之意。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消失,也不清楚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自己絕對還會回來這裡…」我直直盯著Erica ,像是要將她望穿:
「要是那個時候妳還在這裡,我會很開心。」

(妳有理解,我的心意嗎?)

Erica先是驚訝的雙眼圓睜,哀傷從她眼中一閃而過,但那份寂寥只停留一瞬便褪去。
她再次輕輕地笑了,像是為冬日融雪的太陽、點綴畫布的顏料,溫柔且克制,卻依然炫目不已。

「好。」她回答我,話裡的不安已然消失,只剩下堅定。

我也笑著點點頭。

突然,Erica放開我,轉而舉起右手比出六,而後把小拇指朝向這邊。

「這是幹嘛?」我挑眉。

「打勾勾。」

「為什麼要做這種小孩子一樣的事情。」

「我們是小孩子啊。」

「只有妳。」

「我跟你同歲喔。」

「蛤?是這樣喔。」

「呵呵」Erica 笑著
但這次不只有她,我們都笑出了聲。

不知何時天色已晚,就連宅邸都不見燈火。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亮了這條小徑。
我們誰都沒有說要回去,只是繼續沿著小徑散步,希望這條路可以無限延伸,但永遠不要到往明日。

「吶,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我聽到她那麼說,聲音就如銀鈴般輕細。

「嗯。」

「我叫………」


————————
「Mi…..少…..」

有人在叫我。


「少爺!少爺!」

朦朧意識之中,我感到地板很硬。

「唔….嗯。」我揉著睡的生疼的背起身,皺眉看向聲音來源。

是我的編輯在叫我。

「Karl,你好吵。」

「少爺,您的發表會快遲到了!現在趕快去開車的話也許還來的及快點啊。」

他焦急的邊看手錶邊跺腳,比我這個當事人還慌張。

「你不要一次念一堆,我頭好痛,還有不要叫我少爺。」
我邊起身邊撿起自己脫掉的西裝外套,想著自己為什麼要西裝筆挺的來這裡。

「頭痛?睡在這種地方當然會頭痛吧,真是的。」

「不,不是那樣…」
我沈思了一陣才又開口:
「我只是….嗯,做了一個以前的夢。」

「夢?」

「你等我一下。」

我將最後一顆扣子扣上,立了立領,確認自己的服裝完美無缺。

「好了,走吧。」
整裝完畢後,我再次踏出腳步。

「Mint.」

「嗯?」

「恭喜您,那幅畫真是太神奇了,明明沒有表情,卻像是笑的非常開心。」

「如果讓你也這麼覺得,那就太好了。」
我邊說邊把手伸向門把。

「是任何人都會被深深吸引的名作!身為您的編輯我深感光榮。」

「太誇張了….但謝謝。」

「啊~現在想想,真是幸好我有在公司發現您的才能,那真是三生有幸啊,一定是命運對吧少爺。」

「突然說什麼啦,好噁。」
我被他的激動逗樂,笑聲持續好一陣子。

「您真的很喜歡這裡呢,就算工作再忙也總要來一趟。」
編輯欣慰的望著我。

「嗯,是啊。」

走出去之前我忍不住回頭,一抹純白彷彿從我眼底閃過,又稍縱即逝的溜走。

然而實際上我什麼也沒看見,只有椅子,與畫架上那帶有與她相似之白的畫布靜置著。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沒有改變。

「少爺?」

「沒什麼,走吧。」

我聳肩笑了笑,

喀機ㄧ聲,反手將門關上。


(完)

———————

故事名由來:

Erica 歐石楠 花語:孤獨卻幸福的愛
Mint 薄荷 花語:願與你再次相逢,永不消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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