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
跟剛入職場的朋友去看電影，散場後我們徘徊在候位廳準備看下一場電影，這個時候有個信用卡的專員來搭訕我們。
倒是我一個人在侯位廳的時候就比較少被專員搭訕，我猜可能是我朋友現在還有點理工憨，啊我比較油膩的緣故吧？總之這是我們那天第二次被搭訕。
「先生您們好！」是個漂亮的專員。
「嗨。」我隨意地打了招呼，眼睛沒有直視對方，而是看著電影牆，這是個讓自己能討人厭的小訣竅。
對了，為啥我明明沒有看對方卻知道對方是正妹？
這就是紳士的秘密了夥伴。
「妳好。」我的朋友就有禮貌多了，好端端地跟對方打招呼。
「請問你們是來看電影的嗎？」專員。
「對。」我。
「有要看哪一場嗎？」專員。
「看看。」我。
「剛剛看完咒術迴戰。」朋友。
「真的啊！那個超好看的，蝙蝠俠看了嗎？」專員。
「……嗯，再考慮。」朋友。
「你們有辦過花旗卡嗎？」專員。
「沒有耶……」朋友。
「請問兩位的職位是？」專員。
「工程師。」朋友。
「軟體工程師。」我。
然後。
接下來就是關鍵了。
「在哪裡上班呢？」專員。
「台積。」朋友。
啊。
啊。
你這個智障……
「台積！」你看，這正妹專員就像吃了高濃度春藥一樣嗨起來了啊朋友。
「對、對啊。」我朋友立刻就被嚇了一跳，真是太菜了。
「那你也是台積的嗎？」然後專員那簡直是狩獵的目光立刻朝我指來。
「不，我不是。」我是寫台積的未來項目的那一個。
「真的啊哈哈你看起來也像是台積的哈哈哈。」專員可能以為她在打圓場，真是糟糕的示範。
然後不是台積的在下就舒舒服服地，看著螢幕發呆去了。
「太好了我最喜歡幫台積的辦卡了什麼呢是新人嗎沒問題啦找我辦就對了到職一天就可以了啦一天就有勞健保了可以啦拜託啦台積電一定會過的啦有憑證就好了啦你可是台積電耶！」
「你看這個卡看電影都可以打折還有很多福利你只需要幫我填寫一下就好了十分鐘就可以了不會太久啦好啦拜託啦就寫個資料而已啦我一定會幫你辦過的台積電很簡單啦。」
「好啦拜託啦這張卡你辦起來會很好用啦各大娛樂展覽還有活動都會有促銷分期的配合也很多無論在什麼時候優惠都很不錯的啦。」
講半天，她講了好幾次的台積電，卻甚至還不知道我朋友姓什麼，我猜搞不好也不知道台積電的全名是台灣積體電路製造有限公司吧哈哈哈。
基本上，在這種台灣信用卡的場合，以新人而言的話，是看公司規模來評估你的信用可能的 (因為你除此之外啥都不是啥也沒有)。
而且端看產業性質與信用的承認審核，在台灣的話台積電搞不好比 Google 更有競爭力其實，所以一旦說出你是台積電，你就可以享受一下一瞬間變成萬人迷的種馬感覺唷。
像我朋友這種肥宅應該還是初體驗。
此時此刻，結論而言，他可是正在被一個現充大正妹卯起來倒貼啊！如雷貫耳！百聞乍見！護國神山！結婚首選！台積電！
我瞥一眼我朋友。
是很僵直的臉色，就像是看見純愛戰士曬恩愛時的夏油傑。
噢，他看起來好像很不喜歡哈哈哈哈。
所以我只好去跟那個吵死人的專員談一下了。
「嘿，聽好。」我打斷。
接著我湊進她的臉，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這如果再更施壓一點就會像是在恐嚇人一樣，我現在沒有在扮流氓的，所以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不需要，現在沒有用到，不是現在，沒有打算，沒有需求，沒有意願，沒有必要。」所以我選擇了很多停頓，很多拒絕，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仔細。
對了，以往這個狀態只有我心情很差的時候才用的出來，現在我居然可以按照我意願用出來了，真是社畜化有成。
然後，然後，然後。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耶？」那專員反射性地回答。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耶？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耶？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耶？
哇喔？
有道理，真是失禮了。
不過這個充滿真實心情的回答真讓我熟悉啊。
「我們，不需要，不會是這一次，不會在這裡，不會是現在，沒有需要繼續了解，沒有業務需求，不會辦，清楚嗎？」所以我只好講得更清楚，真是難為人家了。
「好謝謝。」她立刻就變成一個玩咖正妹看見我們這種宅男該有的臉色。
「嗯謝謝。」讓我真是舒服多了，我很有禮貌的微微點頭。
這個專員失敗的分析如下：
1. 她沒有讓我感覺會為我提供價值，而是讓我感覺她要把東西賣給我。
2. 這個商品我只能跟一個人購買，即使商品本身確實會給我帶來極大幫助，但這並不構成我需要跟妳交易不可的誘因。
3. 她並不像在跟人交易，倒是像在跟台積電交易。
4. 吵死了。
然後我把這件事告訴學妹S。
「我也想要遇到推銷員！」各位請看，這是我所飼養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史萊姆，我很抱歉。
「妳有要辦卡嗎？」我冷眼看著她。
「我要玩而已！我要cos台積電！我要當種馬！然後再跟他說欸嘿我離職了現在在做美工喔看他會是什麼臉！」各位請看，我們學妹S的野望越來越大了。
「好啊。」不過我當然沒什麼問題啊哈哈哈。
上了電梯。
我在扶手旁，看著學妹S摩拳擦掌。
「再確認一次，沒有要辦卡齁？」再往上兩層樓就到戰場了，我再確認一次。
「沒有。」學妹S亢奮地點了點頭，她真的只是來鬧的。
「那再確認一次，真的要上了齁？」我再確認一次她愚蠢的念頭。
「對！我也想當看看種馬！」學妹S一個激動。
「然後再跟他說『但是我不幹了現在在當美工』是吧？」明明是設計卻硬要說自己是美工好營造落差感，真是個渾然天成的混帳。
「對！」學妹S躍躍欲試。
離侯位廳還剩下一個手扶梯。
因為我上週才剛來這裡嚇過人，所以如果要讓學妹S可以安全進場玩，現在我最好和她保持距離，裝作不認識。
所以我要讓學妹S自己一個人上去。
於是我下達了最後的指示。
給台積電工程師S的最後指示。
「聽好，等等我會離妳十公尺，在妳身後的椅子坐下，我會看手機，也會看著妳，妳如果應付不來就直接走過來。」
「yes sir！」
「妳是交大碩士，電機系。台積電的員工，工號十四萬附近，職務是RD-PE，負責乾製程光蝕刻機台的作業，現在在東海新訓，未來主要在新竹廠服務。進一步聊下去的話，就說妳現在在學SECS協議和生產基本，妳就說進度到Wafer好了。」
「yes sir！」
「等等妳要站在候位廳，看著上面的電影牆，站離遠一點，假裝漫無目的的殺時間，這樣人家比較可能靠過來，千萬不要讓人家覺得妳有任何安排。」
「yes sir！」
「還有問題嗎？」
「no sir！」
「上吧。」
邁步，到樓。
接下來，學妹S一個人漫步在侯位廳上。
錯了，是接下來我們的交大電機碩，現TSMC RD-PE新人的S大大一個人漫步在侯位廳上。
我則在她後面十公尺的地方待機，隨著工程師S的邁步跟在後頭，最後坐在靠近樓梯的座椅。
工程師S漫步在侯位廳。
等了一下子。
工程師S換了個姿勢。
又等了一下子。
工程師S百般無聊地走到時刻表操作台前擺弄。
擺弄了一下子。
工程師S抬起頭。
有個專員小哥靠近學妹S。
來了。
工程師，不，是學妹S的新玩具這就自己走過來了。
接下來專員跟學妹S聊了一下，學妹S說了些什麼，專員繼續說些什麼，整個過程大概六七分鐘，最後專員跑去櫃檯拿了張名片給學妹S。
然後學妹S就這樣直直地朝著我走過來。
對，她就這樣毫不避諱地昭告天下『沒錯我們剛剛就是在設局』地走過來，真是個光明磊落的混蛋。
「如何？」我跟學妹S下樓。
「你知道，談話會有所謂主導權嗎？」學妹S神情複雜。
「嗯，我知道。」我察覺了學妹S的無奈。
「剛剛談話的主導權在我手上，他是個新人。」學妹S寒著臉。
「……妳不是去那邊cos盤子的嗎？」我愣了愣。
「理論上？」學妹S偏著頭。
「那妳去跟人家爭奪主導權衝三小？」所以作為一個盤子妳沒事跟人家搶什麼主導權？
「因為他已經在抖了耶……」
「……」
「……」
我似乎可以看見一個尷尬癌還沒割掉的新人，掐著卵蛋邁開步伐強迫自己去接觸一個油膩社畜時，那羊入虎口的地獄構圖。
雖然他們似乎同年紀就是了，雖然是綿羊男靠近母老虎就是了，雖然我是老虎方的幫兇就是了。
「好吧，妳運氣不好，所以當台積電工人的感覺如何？」我嘆了口氣。
「其實……他沒有問我……」學妹S嘀咕。
「……」我看著學妹S，臉孔充滿鄙夷。
「幹嘛啊！他就沒有問啊！」學妹S怒了。
「話語權都在妳手上，妳總有自我介紹的機會吧主持人？」但是這不能改變她的愚蠢。
「啊。」學妹S大夢初醒。
「啊三小啊台積電？」我更加鄙夷。
「好可惜……我們再去試一次？」學妹S提議。
「不要。」我白眼。
然後我聊一下大致上，那個專員小哥跟學妹S談了些什麼。
主要是學妹S引導話題，專員小哥回答問題。
學妹S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專員小哥全都有好好回答，正式回答，且言之有物。
學妹S問了很多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專員小哥提供了他的看法，情境的選擇，還有戰術。
再來就是專員小哥不間斷的抖抖抖，學妹S偶爾讓他吸吸吐放輕鬆，這樣。
「嗯，是個新人，但是他會有前途。」我聽完了，這是我對他的評註。
「啊？怎麼說？」學妹S狐疑。
「他提供知識，提供價值，也提供超越價值預期的價值，你們還擁有共同的看法及秘密，妳認識了的可不是花旗的專員，而是認識了這個人了。而且重點是，妳還收下名片了。」我娓娓道來。
「啊？這很困難嗎？」學妹S狐疑。
「妳是個會收下菜單傳單的人嗎？」我冷笑。
「啊？這兩件事有關係嗎？」學妹S更困惑了。
「走著看吧。」我聳聳肩。
夜九點。
「欸欸我查了花旗卡！真的不錯耶！」
夜十點。
「欸欸欸如果今天那個小哥說得對！我可以辦耶！」
夜十點半。
「欸欸欸欸欸小哥說會越來越難辦是真的耶！」
夜十一點。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你覺得我要不要去找他辦！」
夜十一點，零一分。
「有沒有個感覺？」我嚼嚼。
「有，我在做死。」真的準備要出發找小哥的傻逼S委屈巴巴。
「所以說他會有前途的，而妳是個。」
「我是個智障。」
孺子可教。
所以這個專員個人認為會有前途的原因如下：
1. 他正在跟他的受客談話，不是花旗銀行跟某某集團，而是他跟他。
2. 他提供自己的思考，這是只有他才能提供的價值，倘若雙方價值觀取得共識，就會有非跟他簽約不可的唯一性。
3. 談話即使笨拙也還是要得體，要知道技巧並不是談話的唯一，所以油腔滑調才不會是最終極的談話聖典。
4. 他很認真。
最後。
「對了，那你要不要也辦一下？」學妹S倒戈了。
「……嗯，他真的會很有前途啊。」是吧？我不知進取的豬隊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