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吾等為槍之尖，刀之刃
————黑煙教士格言
▲
一切來得如此的迅速與突然。
馬匹的奔騰讓視線上下晃動，騎士自面罩的空隙感受到了乾澀的風，以及渺無人跡的荒原。
空白的時間只讓太陽移動了些許的位置，或許也讓騎士的喉頭變得乾涸，讓身體被陰暗的光線給弄得鬱悶不已。
那是極為危險且漫長的行軍。
「我們在什麼地方？」騎士在短暫休息的一刻，掀開了頭盔上的面罩，遙望著荒野之上的漫天沙塵，以及遙遠之處的城市。
模糊的聲音也因為失去了面部的阻隔而變得清晰。那是女性的嗓音。聲音的主人語氣平淡，卻略帶著心驚膽顫的情緒，彷彿只要有一絲的鬆懈，就會落入無限下沉的流沙之中。
但顯然他們面對的危險不是流沙。
「荒穹。長官，我們在荒穹。」一旁的回應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我當然知道在荒穹。」女騎士轉過身，冷眼看向副官。她的雙眸猶如黑夜中通明的燈火，耀眼的橙黃色彩讓漆暗與光亮交融，浮現出炙熱的溫度。
身為一名黑煙教士，實在不該有這種態度。騎士在心裡碎唸。那是與第五軍團一同待在南方的後果嗎？又或者是這位副官本身紈褲子弟的性格所導致的？
「哥蘭城以南三十里。」不遠處，一位騎士下馬走來。「利法，這是妳們隊上的量測數據。」
「沒有哥斐人的蹤跡嗎？」對方的職位同樣率領著百人隊，卻隱隱帶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利法倒是不太在乎那意有所指的發言。「我是說，哥斐軍隊留下的痕跡。」
「小隊規模的翼騎兵，飛行的速度是偵查隊。」騎士掀開面罩，紺藍的眼眸如冰冷寒風蒞臨大地一般，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尖銳。「我們可以直接進城了。」
如果在數個月之前，利法或許也是推崇兵貴神速這項理念的人。但在大馬色事變之後，就連荒穹這樣的惡地都可能面臨哥斐軍隊的襲擊。
哥斐翼騎兵的出現大大改變了戰場的規則，而他們手中的投槍已經能夠成功轉換錫安礦的能量，儼然是不可小覷的武器。過去戰場雖然以槍騎兵稱霸，但似乎也因戰爭型態的轉變而逐漸式微。
極為快速、而且擁有強力攻擊的軍隊，在短短一個月內就佔領了示劍帝國北面的領土，甚至連環境惡劣的荒穹也臣服於這閃電般的攻勢之下。
第三軍團的潰敗雖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對軍隊資源造成的損失卻遠超過當時的評估。利法拾起騎槍，柄後晶瑩的外殼中閃爍著錫安礦詭譎而多變的色彩。現在無時無刻都可能會成為敵人攻擊的目標了，只能靠著定時的量測與偵查才能有所提防。
「底波拉，讓妳的人準備好，要繼續前進了。」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浪費了。利法將面罩蓋下，視野隨即變得狹隘。她睨見了也同樣轉身的騎士，並俐落地上馬，兩人在這點都有著同樣的想法。
我們是槍的尖端，刀的鋒刃……
黑煙教士的格言如一盞明燈。示劍帝國最為銳利與致命的第一軍團，在大馬色事變後的兩個月，正式踏入戰場。
▲
「長官，我說真的，荒地之兵會高高興興的迎接我們嗎？」副官望向第三軍團敞開的城門。「哥蘭城給他們的額定配給只有一半，現在又有其他部隊來分享資源。」
「我們的進駐是救援，在送餐的方面我們表現得滿好的。」利法沒有壓抑自己的音量，刻意讓聲音傳蕩在城牆的駐軍之中，一旁也傳來了壓抑不住的失笑。
他們的士氣看起來遭透了。即使荒地之兵享有示劍帝國最為新型的設備，但邊疆地區卻難以保有十足的妥善率，甚至連各種軍需品都有些分配不均，極度仰賴屬城的補給。
這也導致了同樣的一個軍團，各隊的作戰能力卻有著明顯的落差。哥蘭城的駐軍就是比較差的那種，不過他們位在荒穹的入口不遠，還沒有遭受哥斐人的襲擊。
只是還沒有而已。
黑煙教士會將此城作為前線指揮部，阻止哥斐軍隊的進逼將會是首要的目標。事實上，利法更希望能夠繼續推進。
沙塵讓遠方的視線變得非常糟糕，但觀測員無時無刻地專心於面前的感測儀上，以更為先進的方式來監視四周。
眼下沒有什麼要事，只有時刻地做好準備，好讓自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進入作戰的模式。利法望向城牆上配置的弩砲，一旁站著幾名第三軍團的士兵。
利法走了過去，哥蘭城的城牆十分寬闊，且防禦工事也修建得頗有水準。荒地之兵的軍服與荒穹的土壤有著相同的顏色，頭盔則沒有將耳下完全包覆，但通常都會被阻擋沙塵的布巾給圍起。
「士兵，這架弩砲能夠使用嗎？」錫安礦的存量尚有七成，顯然前一段時間曾擊發過彈藥。她朗聲問道，而那幾位士兵連忙抬起頭。
「沒什麼問題，長官。」其中一人拍了拍弓臂，語氣帶著一絲疑惑。
「角度要再高一點。我們的目標是翼騎兵，如果他們是比較大的隊伍編制，弩砲會發揮得很不錯。」利法蹲下身，檢查著弩砲的機構。「應該需要多派兩個人來做防禦，每架弩砲都是，這樣才能確保投槍傷不到它。我等等會找你們的長官談談。」
既然空中沒有能夠與哥斐人抗衡的武器，那至少要讓地面的防護更加完善。
利法發現自己有些越矩了，她沒有太多對其他隊伍指揮的資格，更何況是其他軍團。不過，這畢竟是出自於好意的建議，荒地之兵應該不會對此有所不滿。
她為自己的辯解感到哭笑不得。
這時，弩砲旁的士兵就像是瞧見了刺眼而又特異的存在般，指向了哥蘭城用於發號施令的令旗。
「長官！」
旗幟正以規律的速度與路徑揮動。接著，是昂揚而又急湊的號角聲。
是迎擊的號令。
「快！回到你們的崗位。」利法喊道，接著迅速地奔向自己的隊伍。但是，她的腳步卻在路途中停住。
哥斐人已經在這裡與守軍交戰過了，他們有過襲擊的經驗，那麼再次攻擊肯定會……
「士兵，上次哥斐軍隊襲擊的時候，你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地區嗎？」利法又衝回了架設弩砲的位置。
「這、這個，他們攻擊塔樓，還有、還有……」
「他們沒有目標？」
面對質問，神情緊繃的荒地之兵只是困惑的點頭。利法噘了嘴，然後抄起擺在一旁防衛兵力使用的塔盾。
他們的人手有些不足，甚至連保衛弩砲的人員都沒辦法分配。而哥斐人在再度攻擊的時候，絕對會比前次襲擊更加的集中目標。
像是對防禦建築展開攻擊，也就是城牆上的弩砲。
即使冰冷的風不時地以強烈的力道吹拂，但利法卻感受到一股蔓延至全身的炙熱。
令旗指示了東面，哥斐人必然是會派遣翼騎兵前來。天空之中的殺機正一點一滴地蔓延至堡壘之上，冷不防地舔舐著守軍顫抖的心靈。
壓力正在延燒，任何人都屏氣凝神、準備迎戰。
突然，東方的天際出現了渺小的黑點。他們排成雁型前進，直衝哥蘭城。
緊接著，在天空中的軍隊以俯衝之姿逐漸下降，而哥蘭城牆上的弩砲，在同一瞬間應時而發。
弦音在一剎那嘶吼，就像是起身對抗的一道波濤。
巨大弩矢投向天空，接著少數幾枝極為靠近了那逐漸逼近的翼騎兵。
也許是射擊的時機掌控得太過失敗，高速飛行的翼騎兵掠過弩矢，持續俯衝。
他們飛得太快了，他們除了少數幾人因氣流而有些失衡之外，整支部隊依舊暢行無阻。
利法將塔盾高舉，接著把操作弩砲的士兵推往城垛的掩蔽。塔盾旋即推送出一陣力道，彷彿張開了結晶般的牆壁。
隨後，爆炸與崩裂的聲響在四周響起。
是哥斐人的投槍。
利法無暇分心去觀看受到轟炸的慘況，猛烈的衝擊讓她身體痛苦地歪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也令耳膜疼痛不已。
即使擁有了充足的準備與預防，但一切仍舊感覺太過於迅速與突然。
盾上的衝擊僅是稍縱即逝，但殘留在身體的傷害卻難以抹滅。錫安礦因消耗而產生的刺鼻氣味瀰漫著四周，這些帶著毒性的氣體最終也會對士兵的健康狀況造成影響。更不用說親自使用導能裝備的負擔，到底有多麼的沉重。
利法原先蹲低的身體幾乎已經是跪下了。她抖了抖塔盾因毀損而掉落的木屑，荒地之兵的裝備品質令她感到有些擔憂。在轉換效率低下的裝備中，錫安礦發揮的功率也會跟著降低……
但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利法看向完好無損的弩砲與操控人員，心中的擔憂也少了大半。
「你們、呼……你們繼續射擊，我能幫忙擋。」她舉起盾牌，但手中感受到的重量似乎比原先還要輕上一點。
該死，是它真的壞了，還是這隻手已經承受不住了？
荒地之兵的操作人員立刻埋頭在弩砲的發射程序上。在生死交關的時刻，他們的表現卻令人拜服；他們依舊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之上。
直到最後一刻。
「長官，他們又……」
這是利法在那天聽見的最後一聲叫喚。隨後，難以承受的撞擊在盾上綻開，她的視野也在轉瞬間變成漆黑。
▲
令人喘不過氣的悶痛，就像是一切都正在下沉。意識很模糊，也很空蕩，宛如漂浮在失去重量的漆黑霧氣之中。
襲擊。
利法醒來了，劇烈的疼痛與暈眩感也跟著甦醒。外表的輕傷，只要有足夠的止痛藥劑就能緩和。
「喂喂……」底波拉盔甲之下的臉龐顯得冷淡而又銳利。「醒來？啊？」
「我的隊……隊伍。」利法的喉嚨感到乾涸，讓嗓門發出的聲音帶著缺陷。
「妳還記得自己是百夫長啊？」
毯子的粗糙觸感讓她清醒不少，此處並非哥蘭城的城牆上，而是臨時改造的醫療站。血腥與藥水的刺鼻氣味讓她皺了鼻，卻又帶著分毫的安心感。
「當時怎麼了？我的隊伍呢？他們……」他們可以自己獨當一面的。利法心裡唸道。而且副官也還在。
「城牆的一角崩塌了，我們在那邊挖到妳。其實當時大家都知道妳的位置。」當時舉盾的人或許不多？底波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厭煩。「妳的部隊當時立刻從牆上撤離，只有損失少少幾人。」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黑煙教士。」利法知道對方的態度因何而來，只是風輕雲淡地回應。
在操縱錫安礦相關的導能裝備時，使用者的適應性理所當然會影響一部分的表現。她是在嫉妒。嫉妒這份能守護同伴的力量。
然而，底波拉的表情出現了些微的落差。她突然笑了，但卻又不是浮現於臉龐之上的笑，也不是語氣明亮的笑，而是埋藏在話語之間，以字句構成的笑。
「妳的副官陣亡了，跟另外兩個倒楣的人。在場不少荒地之兵都有傷亡。」底波拉的聲音猶如刺骨寒霜，摩挲著一切外露的感官。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黑煙教士。」利法沉默了一晌。任何底層的前線士官，陣亡率往往都高過一般軍人，示劍帝國流傳的觀念即是如此。
只因為他們身先士卒、不落人後，以達成率領隊伍的職責。
如果是我在場的情況呢？我一定能保護他們的。利法的眼神閃過一刻的黯淡。「我知道了。」
「另外，指揮官來了。在妳昏迷的時候。」底波拉看向窗外，喧鬧的人群吵雜聲傳入了醫療站。「帶了兩支千人隊，包括我們的千人長。」
語甫落，醫療站的大門便被用力地推開，走入的是整個黑煙教士皆無不曉的指揮官本人。他正與一旁的隨從激烈交談著，或許是關於哥蘭城配給的部分。
「長官。」利法狼狽地起身行禮。底波拉稍慢一步，好讓兩人的動作看起來整齊一些。
煙之騎士福姆，黑煙教士現今的指揮官將注意力移到兩位百夫長上。他迅速的回禮，然後示意隨從稍後再談。
「貴隊協助第三軍團防禦這次的襲擊，聽聞戰損甚少。」老騎士的態度嚴謹，他在手中的冊子闔上前瞧了最後一眼，然後轉而看著兩位年輕的騎士。「傷得不重，平時的訓練肯定很紮實。」
「不敢當。」底波拉面無表情地表示謙遜之意。「指揮官親臨前線，下官不知長官有何指教。」
「哈，也不是什麼指教。一些禮儀就免了。我只是想看看，黑煙教士率先進入荒穹的隊伍，到底能不能有比預期更好的表現而已。」福姆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他突然變得隨性的態度讓兩人感到措手不及。「我聽說妳保護了幾個操作弩砲的荒地之兵？是嗎？」
「是的，我，呃……」利法連忙應答，但是卻又意識到了某件嚴重的事情，她不知道那幾名荒地之兵的下落。
「他們分別受到了些輕重傷。」底波拉在一旁答道。
「妳做得很好，妳是為了保護他們才受傷的。」福姆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妳的話，他們是不可能射完一箭之後還活得下來的。別好奇我怎麼知道的那麼詳細，這件事大家還滿熱烈在討論的。」
利法用了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向底波拉，然後又看向福姆。
「長官，如果我是用黑煙教士的盾，那我們肯定可以毫髮無傷的。」
「我不會去懷疑屬下的能力，寬心吧。」
利法覺得很溫暖，指揮官認可她的付出。而且大家都明白，當時她正捍衛著需要保護的人。
老騎士笑了笑，然後翻開冊子。「出自約書亞家與伊薩卡家……實不相瞞，我有幾項任務要交給手下最刻苦耐勞的百人隊。」
聞言，兩人屏息靜待。
「妳們的表現也確實十分出色，應該也很快就能執行任務了，而千人隊那邊我已經讓他們同意了，剩下就是妳們的意見。」福姆緩緩地說道。
底波拉猛地點頭，彷彿渴求著這樣的機會一般。「是什麼類型的任務。」
是什麼樣的任務，得由軍團指揮官親自頒布給百人規模的隊伍？利法心裡浮現了疑問。機密？那是肯定的，任何一道命令都可能是軍事機密。
「我已經決定好妳們負責的內容了。」黑煙教士的指揮官意味深長地蓋上名冊。「根據蒼白信使的情報，摩押城先前也遭受哥斐人的襲擊，但他們的防守兵力比哥蘭城還要薄弱。」
摩押城，那是……
利法的腦中閃過了惶恐。那是她的家人居住的城市，因位處荒穹邊界，理論上哥斐軍隊不會優先攻擊該處。
「我需要一支隊伍去查探情況，不要久留。如果有民眾需要協助撤離，那就盡量幫助他們。」福姆看向底波拉。「交由妳來辦，行嗎。」
「遵命。」底波拉乾脆地答應了。
指揮官顯然是知道情況的，他刻意不讓將士前去營救自己的親族。
「另外一項任務至關重要，我希望執行的人要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所以交給妳，我們軍團裡備受看好的槍騎兵。」福姆的雙眼凝視著利法，那銅黃的眼眸有如將靈魂深處的堅硬存在複製到外界，以完全對等的氣息鄭重發聲。
利法頷首，希望煙之騎士能繼續說下去。
「蒼白信使提供了一個位置，而第一皇女殿下就命令我們前往。」老騎士將夾在腋下的紙捲交給利法。「北方四城在大馬色事變之時首當其衝，但荒地之兵在四城最南的黑門展開強烈反擊，最後撐了下來。」
後來哥斐軍隊轉戰荒穹，北面戰事獲得短暫的歇息機會。但原先北方四城應該都在第三軍團棄守的計畫之內，除非是某種無法輕易撤離的物品，或者是禁不起任何風險的人，否則荒地之兵不可能拚死支撐到現在。
「妳必須前往黑門，去營救一位重要人物。」老騎士接著說。
是第一皇女頒布的命令，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利法咽下了口水，突然覺得自己腳下如履薄冰。
一切來得如此的迅速與突然。
馬匹的奔騰讓視線上下晃動，騎士自面罩的空隙感受到了乾澀的風，以及渺無人跡的荒原。
空白的時間只讓太陽移動了些許的位置，或許也讓騎士的喉頭變得乾涸，讓身體被陰暗的光線給弄得鬱悶不已。
那是極為危險且漫長的行軍。
「我們在什麼地方？」騎士在短暫休息的一刻，掀開了頭盔上的面罩，遙望著荒野之上的漫天沙塵，以及遙遠之處的城市。
模糊的聲音也因為失去了面部的阻隔而變得清晰。那是女性的嗓音。聲音的主人語氣平淡，卻略帶著心驚膽顫的情緒，彷彿只要有一絲的鬆懈，就會落入無限下沉的流沙之中。
但顯然他們面對的危險不是流沙。
「荒穹。長官，我們在荒穹。」一旁的回應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我當然知道在荒穹。」女騎士轉過身，冷眼看向副官。她的雙眸猶如黑夜中通明的燈火，耀眼的橙黃色彩讓漆暗與光亮交融，浮現出炙熱的溫度。
身為一名黑煙教士，實在不該有這種態度。騎士在心裡碎唸。那是與第五軍團一同待在南方的後果嗎？又或者是這位副官本身紈褲子弟的性格所導致的？
「哥蘭城以南三十里。」不遠處，一位騎士下馬走來。「利法，這是妳們隊上的量測數據。」
「沒有哥斐人的蹤跡嗎？」對方的職位同樣率領著百人隊，卻隱隱帶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利法倒是不太在乎那意有所指的發言。「我是說，哥斐軍隊留下的痕跡。」
「小隊規模的翼騎兵，飛行的速度是偵查隊。」騎士掀開面罩，紺藍的眼眸如冰冷寒風蒞臨大地一般，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尖銳。「我們可以直接進城了。」
如果在數個月之前，利法或許也是推崇兵貴神速這項理念的人。但在大馬色事變之後，就連荒穹這樣的惡地都可能面臨哥斐軍隊的襲擊。
哥斐翼騎兵的出現大大改變了戰場的規則，而他們手中的投槍已經能夠成功轉換錫安礦的能量，儼然是不可小覷的武器。過去戰場雖然以槍騎兵稱霸，但似乎也因戰爭型態的轉變而逐漸式微。
極為快速、而且擁有強力攻擊的軍隊，在短短一個月內就佔領了示劍帝國北面的領土，甚至連環境惡劣的荒穹也臣服於這閃電般的攻勢之下。
第三軍團的潰敗雖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對軍隊資源造成的損失卻遠超過當時的評估。利法拾起騎槍，柄後晶瑩的外殼中閃爍著錫安礦詭譎而多變的色彩。現在無時無刻都可能會成為敵人攻擊的目標了，只能靠著定時的量測與偵查才能有所提防。
「底波拉，讓妳的人準備好，要繼續前進了。」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浪費了。利法將面罩蓋下，視野隨即變得狹隘。她睨見了也同樣轉身的騎士，並俐落地上馬，兩人在這點都有著同樣的想法。
我們是槍的尖端，刀的鋒刃……
黑煙教士的格言如一盞明燈。示劍帝國最為銳利與致命的第一軍團，在大馬色事變後的兩個月，正式踏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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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我說真的，荒地之兵會高高興興的迎接我們嗎？」副官望向第三軍團敞開的城門。「哥蘭城給他們的額定配給只有一半，現在又有其他部隊來分享資源。」
「我們的進駐是救援，在送餐的方面我們表現得滿好的。」利法沒有壓抑自己的音量，刻意讓聲音傳蕩在城牆的駐軍之中，一旁也傳來了壓抑不住的失笑。
他們的士氣看起來遭透了。即使荒地之兵享有示劍帝國最為新型的設備，但邊疆地區卻難以保有十足的妥善率，甚至連各種軍需品都有些分配不均，極度仰賴屬城的補給。
這也導致了同樣的一個軍團，各隊的作戰能力卻有著明顯的落差。哥蘭城的駐軍就是比較差的那種，不過他們位在荒穹的入口不遠，還沒有遭受哥斐人的襲擊。
只是還沒有而已。
黑煙教士會將此城作為前線指揮部，阻止哥斐軍隊的進逼將會是首要的目標。事實上，利法更希望能夠繼續推進。
沙塵讓遠方的視線變得非常糟糕，但觀測員無時無刻地專心於面前的感測儀上，以更為先進的方式來監視四周。
眼下沒有什麼要事，只有時刻地做好準備，好讓自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進入作戰的模式。利法望向城牆上配置的弩砲，一旁站著幾名第三軍團的士兵。
利法走了過去，哥蘭城的城牆十分寬闊，且防禦工事也修建得頗有水準。荒地之兵的軍服與荒穹的土壤有著相同的顏色，頭盔則沒有將耳下完全包覆，但通常都會被阻擋沙塵的布巾給圍起。
「士兵，這架弩砲能夠使用嗎？」錫安礦的存量尚有七成，顯然前一段時間曾擊發過彈藥。她朗聲問道，而那幾位士兵連忙抬起頭。
「沒什麼問題，長官。」其中一人拍了拍弓臂，語氣帶著一絲疑惑。
「角度要再高一點。我們的目標是翼騎兵，如果他們是比較大的隊伍編制，弩砲會發揮得很不錯。」利法蹲下身，檢查著弩砲的機構。「應該需要多派兩個人來做防禦，每架弩砲都是，這樣才能確保投槍傷不到它。我等等會找你們的長官談談。」
既然空中沒有能夠與哥斐人抗衡的武器，那至少要讓地面的防護更加完善。
利法發現自己有些越矩了，她沒有太多對其他隊伍指揮的資格，更何況是其他軍團。不過，這畢竟是出自於好意的建議，荒地之兵應該不會對此有所不滿。
她為自己的辯解感到哭笑不得。
這時，弩砲旁的士兵就像是瞧見了刺眼而又特異的存在般，指向了哥蘭城用於發號施令的令旗。
「長官！」
旗幟正以規律的速度與路徑揮動。接著，是昂揚而又急湊的號角聲。
是迎擊的號令。
「快！回到你們的崗位。」利法喊道，接著迅速地奔向自己的隊伍。但是，她的腳步卻在路途中停住。
哥斐人已經在這裡與守軍交戰過了，他們有過襲擊的經驗，那麼再次攻擊肯定會……
「士兵，上次哥斐軍隊襲擊的時候，你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地區嗎？」利法又衝回了架設弩砲的位置。
「這、這個，他們攻擊塔樓，還有、還有……」
「他們沒有目標？」
面對質問，神情緊繃的荒地之兵只是困惑的點頭。利法噘了嘴，然後抄起擺在一旁防衛兵力使用的塔盾。
他們的人手有些不足，甚至連保衛弩砲的人員都沒辦法分配。而哥斐人在再度攻擊的時候，絕對會比前次襲擊更加的集中目標。
像是對防禦建築展開攻擊，也就是城牆上的弩砲。
即使冰冷的風不時地以強烈的力道吹拂，但利法卻感受到一股蔓延至全身的炙熱。
令旗指示了東面，哥斐人必然是會派遣翼騎兵前來。天空之中的殺機正一點一滴地蔓延至堡壘之上，冷不防地舔舐著守軍顫抖的心靈。
壓力正在延燒，任何人都屏氣凝神、準備迎戰。
突然，東方的天際出現了渺小的黑點。他們排成雁型前進，直衝哥蘭城。
緊接著，在天空中的軍隊以俯衝之姿逐漸下降，而哥蘭城牆上的弩砲，在同一瞬間應時而發。
弦音在一剎那嘶吼，就像是起身對抗的一道波濤。
巨大弩矢投向天空，接著少數幾枝極為靠近了那逐漸逼近的翼騎兵。
也許是射擊的時機掌控得太過失敗，高速飛行的翼騎兵掠過弩矢，持續俯衝。
他們飛得太快了，他們除了少數幾人因氣流而有些失衡之外，整支部隊依舊暢行無阻。
利法將塔盾高舉，接著把操作弩砲的士兵推往城垛的掩蔽。塔盾旋即推送出一陣力道，彷彿張開了結晶般的牆壁。
隨後，爆炸與崩裂的聲響在四周響起。
是哥斐人的投槍。
利法無暇分心去觀看受到轟炸的慘況，猛烈的衝擊讓她身體痛苦地歪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也令耳膜疼痛不已。
即使擁有了充足的準備與預防，但一切仍舊感覺太過於迅速與突然。
盾上的衝擊僅是稍縱即逝，但殘留在身體的傷害卻難以抹滅。錫安礦因消耗而產生的刺鼻氣味瀰漫著四周，這些帶著毒性的氣體最終也會對士兵的健康狀況造成影響。更不用說親自使用導能裝備的負擔，到底有多麼的沉重。
利法原先蹲低的身體幾乎已經是跪下了。她抖了抖塔盾因毀損而掉落的木屑，荒地之兵的裝備品質令她感到有些擔憂。在轉換效率低下的裝備中，錫安礦發揮的功率也會跟著降低……
但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利法看向完好無損的弩砲與操控人員，心中的擔憂也少了大半。
「你們、呼……你們繼續射擊，我能幫忙擋。」她舉起盾牌，但手中感受到的重量似乎比原先還要輕上一點。
該死，是它真的壞了，還是這隻手已經承受不住了？
荒地之兵的操作人員立刻埋頭在弩砲的發射程序上。在生死交關的時刻，他們的表現卻令人拜服；他們依舊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之上。
直到最後一刻。
「長官，他們又……」
這是利法在那天聽見的最後一聲叫喚。隨後，難以承受的撞擊在盾上綻開，她的視野也在轉瞬間變成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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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喘不過氣的悶痛，就像是一切都正在下沉。意識很模糊，也很空蕩，宛如漂浮在失去重量的漆黑霧氣之中。
襲擊。
利法醒來了，劇烈的疼痛與暈眩感也跟著甦醒。外表的輕傷，只要有足夠的止痛藥劑就能緩和。
「喂喂……」底波拉盔甲之下的臉龐顯得冷淡而又銳利。「醒來？啊？」
「我的隊……隊伍。」利法的喉嚨感到乾涸，讓嗓門發出的聲音帶著缺陷。
「妳還記得自己是百夫長啊？」
毯子的粗糙觸感讓她清醒不少，此處並非哥蘭城的城牆上，而是臨時改造的醫療站。血腥與藥水的刺鼻氣味讓她皺了鼻，卻又帶著分毫的安心感。
「當時怎麼了？我的隊伍呢？他們……」他們可以自己獨當一面的。利法心裡唸道。而且副官也還在。
「城牆的一角崩塌了，我們在那邊挖到妳。其實當時大家都知道妳的位置。」當時舉盾的人或許不多？底波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厭煩。「妳的部隊當時立刻從牆上撤離，只有損失少少幾人。」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黑煙教士。」利法知道對方的態度因何而來，只是風輕雲淡地回應。
在操縱錫安礦相關的導能裝備時，使用者的適應性理所當然會影響一部分的表現。她是在嫉妒。嫉妒這份能守護同伴的力量。
然而，底波拉的表情出現了些微的落差。她突然笑了，但卻又不是浮現於臉龐之上的笑，也不是語氣明亮的笑，而是埋藏在話語之間，以字句構成的笑。
「妳的副官陣亡了，跟另外兩個倒楣的人。在場不少荒地之兵都有傷亡。」底波拉的聲音猶如刺骨寒霜，摩挲著一切外露的感官。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黑煙教士。」利法沉默了一晌。任何底層的前線士官，陣亡率往往都高過一般軍人，示劍帝國流傳的觀念即是如此。
只因為他們身先士卒、不落人後，以達成率領隊伍的職責。
如果是我在場的情況呢？我一定能保護他們的。利法的眼神閃過一刻的黯淡。「我知道了。」
「另外，指揮官來了。在妳昏迷的時候。」底波拉看向窗外，喧鬧的人群吵雜聲傳入了醫療站。「帶了兩支千人隊，包括我們的千人長。」
語甫落，醫療站的大門便被用力地推開，走入的是整個黑煙教士皆無不曉的指揮官本人。他正與一旁的隨從激烈交談著，或許是關於哥蘭城配給的部分。
「長官。」利法狼狽地起身行禮。底波拉稍慢一步，好讓兩人的動作看起來整齊一些。
煙之騎士福姆，黑煙教士現今的指揮官將注意力移到兩位百夫長上。他迅速的回禮，然後示意隨從稍後再談。
「貴隊協助第三軍團防禦這次的襲擊，聽聞戰損甚少。」老騎士的態度嚴謹，他在手中的冊子闔上前瞧了最後一眼，然後轉而看著兩位年輕的騎士。「傷得不重，平時的訓練肯定很紮實。」
「不敢當。」底波拉面無表情地表示謙遜之意。「指揮官親臨前線，下官不知長官有何指教。」
「哈，也不是什麼指教。一些禮儀就免了。我只是想看看，黑煙教士率先進入荒穹的隊伍，到底能不能有比預期更好的表現而已。」福姆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他突然變得隨性的態度讓兩人感到措手不及。「我聽說妳保護了幾個操作弩砲的荒地之兵？是嗎？」
「是的，我，呃……」利法連忙應答，但是卻又意識到了某件嚴重的事情，她不知道那幾名荒地之兵的下落。
「他們分別受到了些輕重傷。」底波拉在一旁答道。
「妳做得很好，妳是為了保護他們才受傷的。」福姆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妳的話，他們是不可能射完一箭之後還活得下來的。別好奇我怎麼知道的那麼詳細，這件事大家還滿熱烈在討論的。」
利法用了莫名其妙的表情看向底波拉，然後又看向福姆。
「長官，如果我是用黑煙教士的盾，那我們肯定可以毫髮無傷的。」
「我不會去懷疑屬下的能力，寬心吧。」
利法覺得很溫暖，指揮官認可她的付出。而且大家都明白，當時她正捍衛著需要保護的人。
老騎士笑了笑，然後翻開冊子。「出自約書亞家與伊薩卡家……實不相瞞，我有幾項任務要交給手下最刻苦耐勞的百人隊。」
聞言，兩人屏息靜待。
「妳們的表現也確實十分出色，應該也很快就能執行任務了，而千人隊那邊我已經讓他們同意了，剩下就是妳們的意見。」福姆緩緩地說道。
底波拉猛地點頭，彷彿渴求著這樣的機會一般。「是什麼類型的任務。」
是什麼樣的任務，得由軍團指揮官親自頒布給百人規模的隊伍？利法心裡浮現了疑問。機密？那是肯定的，任何一道命令都可能是軍事機密。
「我已經決定好妳們負責的內容了。」黑煙教士的指揮官意味深長地蓋上名冊。「根據蒼白信使的情報，摩押城先前也遭受哥斐人的襲擊，但他們的防守兵力比哥蘭城還要薄弱。」
摩押城，那是……
利法的腦中閃過了惶恐。那是她的家人居住的城市，因位處荒穹邊界，理論上哥斐軍隊不會優先攻擊該處。
「我需要一支隊伍去查探情況，不要久留。如果有民眾需要協助撤離，那就盡量幫助他們。」福姆看向底波拉。「交由妳來辦，行嗎。」
「遵命。」底波拉乾脆地答應了。
指揮官顯然是知道情況的，他刻意不讓將士前去營救自己的親族。
「另外一項任務至關重要，我希望執行的人要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所以交給妳，我們軍團裡備受看好的槍騎兵。」福姆的雙眼凝視著利法，那銅黃的眼眸有如將靈魂深處的堅硬存在複製到外界，以完全對等的氣息鄭重發聲。
利法頷首，希望煙之騎士能繼續說下去。
「蒼白信使提供了一個位置，而第一皇女殿下就命令我們前往。」老騎士將夾在腋下的紙捲交給利法。「北方四城在大馬色事變之時首當其衝，但荒地之兵在四城最南的黑門展開強烈反擊，最後撐了下來。」
後來哥斐軍隊轉戰荒穹，北面戰事獲得短暫的歇息機會。但原先北方四城應該都在第三軍團棄守的計畫之內，除非是某種無法輕易撤離的物品，或者是禁不起任何風險的人，否則荒地之兵不可能拚死支撐到現在。
「妳必須前往黑門，去營救一位重要人物。」老騎士接著說。
是第一皇女頒布的命令，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利法咽下了口水，突然覺得自己腳下如履薄冰。
「……她是示劍帝國第三皇女，格瑞絲殿下。」
(待續)
以下作者碎念:
感謝各位觀看至此，休息了一陣子。我發現要開啟這篇的難度頗高，所以就寫得很慢了，再加上這篇的內容塞得比較多，真的是拖很久。
故事是在說灰庭建立前的故事，是利法還在黑煙教士時的故事。希望大家在接下來的篇章也會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