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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無悔,奈何恨(六)妹妹 (8/11)

Cure | 2017-08-11 18:16:06 | 巴幣 14 | 人氣 489






                  無悔,奈何恨
 
 
 
(六)妹妹 
 




  釋無妄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醒來後坐起身子,發現貓就在隔壁床,削著梨果。
 
  「你可終於醒了,睡得跟死豬一樣。」貓的臉色雖然慘白,但身體看起來似乎已經沒事了。
 
  見貓安全地坐在身邊,釋無妄徹底鬆了一口氣:「好奇怪,你明明就傷得比我重,為什麼會比我早醒來?」
 
  「我們貓族的恢復力當然是比人類要強了,喏。」貓將削好的梨果扔給釋無妄。
 
  釋無妄接過,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液立即滋潤了他乾澀的喉嚨,他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
 
  貓看著釋無妄憨傻的表情,想起了在激戰中自己曾對他說過的話。
 
  「我相信你能夠殺了那頭血族,又來得及救我一命……這不就是你的作風嗎?放我下來……趕快追上去吧……」
 
  若是讓以前的同僚聽到自己對釋無妄說的那句話,他們恐怕會驚駭到下巴都掉到地上來吧?貓忍不住自嘲。
 
  十多年前,貓還只是個少年的時候,就跟妹妹因為出類拔萃的體能及戰鬥意識,被選入了東神州游影帝國的暗殺團隊候補。
 
  帝國直屬的暗殺團隊候補,都是挑選年齡不到十五,生活貧困且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天真的他們在得知自己被帝國相中後,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更在獲選的當天得到了好多麵包跟肉食,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了何謂「吃飽」的含意。
 
  兄妹兩人與其他一同被挑中的孩子們快樂地笑著,吃著以前從來不敢想像過的美食,大口喝著只能在幫富人的乳牛擠乳時才敢偷沾一點的牛奶,就像置身在夢境一樣。
 
  而那也的確是一場夢。
 
  第二天一早,他們所有人就被無情地踢下床,趕到了只露出一點魚肚白的天空下。
 
  院子裡,將近一百個孩子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在迷迷糊糊中都拿到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
 
  六至七名暗殺團隊的正式成員散了開來,成了一個圓把這些孩子們圍住。
 
  眉宇間都是殺意流動。
 
  這些孩子再怎麼傻都發現不對勁了。
 
  「哥哥……這些大人好奇怪……」妹妹有些緊張,牽起貓的手。
 
  「不用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哥哥都會保護妳的。」貓警戒地看著周圍,用力緊了緊妹妹的手。
 
  突然,其中一人腳尖下蹬,就這麼輕飄飄地飛到了屋簷上,俯瞰著下方的孩子們。
 
  那人面無表情地說:「暗殺團的候補只需要一個人,你們用手裡的劍,去爭取那個名額吧!」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風吹得枝枒擺呀擺。
 
  「要我講那麼明白嗎?」那人皺眉:「你們趕快自相殘殺吧,最後還活著的那個人就有資格進入暗殺團。」
 
  那人手一揚,一道劍氣立即斬下了一名少年的頭顱,鮮血像噴泉一樣自斷頸處噴灑。
 
  孩子們都明白了,這絕對不是鬧著玩的。
 
  地獄開始。
 
  貓與妹妹背靠著背,不強攻,就這麼防守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一片刀光劍影之中,背景的顏色,是燦爛到令人暈眩的紅。
 
  貓根本無暇細想自己與妹妹的最後命運會如何,因為要擋下那些無差別的襲擊就已經要豁盡全力。
 
  最後,憑藉著貓族優越於人類的強悍體能,貓跟妹妹成了整片斷首殘肢中唯二還站著的人。
 
  兩人均氣喘吁吁,已是強弩之末。
 
  屋頂上的暗殺團成員一躍而下,來到了兩人面前。
 
  貓立即惡狠狠地瞪著他,把妹妹護在自己身後。
 
  「我說過,只留一人。」暗殺團領導語氣冰冷,不容妥協。
 
  貓感覺妹妹鬆開了手。
 
  倏然,暗殺團領導的身影消失了。
 
  貓急忙轉身,卻見妹妹的腦袋已離開了身體,被暗殺團領導拎在手上。
 
  貓痛哭,連滾帶爬地抱住被扔過來的妹妹頭顱。
 
  那是他相依為命多年的妹妹,自己辛苦了一天回家時,會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的妹妹。
 
  妹妹啊……為什麼?
 
 
 
  貓很快就知道那個人的名字,雲觴,是暗殺團中最強的高手。
 
  貓與其他七處同樣從殘酷廝殺中活下來的孩子,成為了雲觴的徒弟。
 
  想當然爾,誰更有資格當那「唯一」的徒弟,將在多年之後的驗收得到答案。
 
  貓壓下了心中的仇恨,拼命努力修練,更在一次奇遇中結識了貓族的前輩,學到了為貓族而生的專屬步伐,默步。
 
  根本不用等到驗收那天,短短兩年裡,貓就陸陸續續把自己的師兄弟姊妹給殺了乾淨,只剩下自己一人。
 
  對此結果,雲觴倒也沒說什麼,反而對這個僅存的弟子親囊相授,即便知道其滿心想對自己復仇。
 
  終於,在某一次暗殺任務成功後,貓終於逮到機會向雲觴出手了。
 
  那天剛好也是天空甫露出魚肚白的時段。
 
  貓偷襲令雲觴失去了雙眼視力,再利用默步的技巧,以戲耍的方式慢慢虐殺起自己的師父。
 
  戰鬥最後,雲觴被挑斷手筋腳筋,以難堪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你變強了呢……貓,強到……強到連我都看不透了……」雲觴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連表情都無喜無悲。
 
  「這就是你最後的遺言嗎?無聊至極。」貓一腳踩上雲觴胸口,思索著要怎麼料理這個仇人。
 
  是斬下手腳丟到魔獸群裡被吃掉呢?還是廢了他整個人,讓他半死不活過完下半輩子好呢?
 
  不,還是殺了他吧,這樣的垃圾根本不容許存在這世界上。
 
  「對不起……貓,殺掉你的妹妹……我很抱歉……」雲觴被刺瞎的雙眼竟流出淚來。
 
  「閉嘴!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太丟臉了!雲觴!這就是游影帝國暗殺宗師臨死前的姿態?向對手求饒?」貓大怒,腳上力道又重了幾分。
 
  貓此時的心情很不悅,他不解,明明朝思暮想都要殺掉的人已如豬一般躺在自己眼前,卻一點也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
 
  這到底是為什麼?
 
  用力咳了一口血後,雲觴淡然道:「你一點都沒有報仇的快感,是不是?」
 
  貓沒有答話,只是使力往下踩、用力踩。
 
  雲觴終於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急著想說什麼,卻被貓越來越大的力氣給壓得說不出話來。
 
  雲觴不停地扭動掙扎,胸口凹陷,幾乎快被自己咳出的血水嗆死。
 
  腳落在地上了。
 
  不知不覺間,雲觴的左胸已經被踩爛。
 
  「終於……殺死了……」貓喃喃,把腳拔起,勉強自己嘴角上揚。
 
  但無論如何就是笑不出來,就連用兩根食指輕推,也在收回手指後立即垮了下來。
 
  「笑啊!混帳!給我笑啊!你不是一直都想報仇的嗎?你這個垃圾!報了仇之後還敢不笑?笑!笑!你給我笑!你混帳!你畜生!操!」貓歇斯底里怒吼,雙手幾乎要把自己的嘴給扯爛。
 
  鮮血滴滴答答落了滿地。
 
  依稀,順著雲觴的屍體看去,他的右手似乎在死前留下了幾個字。
 
  貓立即轉頭拒絕去看,卻沒想到那驚鴻一瞥,早已把幾個字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再欺騙自己多久?

  「啊!」貓崩潰大吼。

  九個字,一個問號,瞬間把貓塵封在心裡的回憶給喚了出來。
 
  或許該說,不願意承認的回憶。
 
  當晚,雲觴對他跟妹妹道出只留一人的最後通牒後,妹妹鬆開了手。
 
  接著他感覺到,一陣寒風冷冷襲向自己的後頸。
 
  貓知道以自己的實力,輕易就能躲開的,甚至還能反身直接取下妹妹首級。
 
  但他只是呆站著,心碎地思考,為何妹妹會在最後關頭背叛了自己,想要奪取自己這個哥哥的性命?
 
  這殘忍的舉動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一直都不明白妹妹的動機,他怎麼也看不出,那個平時老愛黏著自己、沒有自己陪就睡不著的妹妹,會有拿劍砍向自己脖子的一天。
 
  就如同,他也不了解雲觴為何要救自己一樣。
 
  在他們相處的幾年裡,他有數不清的機會可以向雲觴開口,但他都選擇緘默,自欺欺人,任由時間慢慢溜走。
 
  或許雲觴在臨死之際曾經想對他說些什麼感性的話,但拒絕接受事實的貓親手把答案毀了。
 
  全都毀了。
 
  貓頹然地回到暗殺團,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答案、妹妹都不重要了。
 
  然而暗殺團也沒有做出任何懲處,大概是只要能夠為帝國效力,做出什麼都無所謂吧?貓猜。
 
  更何況,貓的實力早就青出於藍,更勝雲觴了。
 
  貓得到暗殺團分配的新搭檔,但在下一次的暗殺行動結束後卻不小心殺掉了,因為那位新搭檔沒跟自己說一聲,就擅自在自己背後抽出武器,他一個反射動作就把他腦袋切了下來。
 
  他無法依賴他人,變得只相信自己。連相依為命的妹妹都能背叛了,那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
 
  最後,他選擇離開,踩著一片血跡離開。
 
  他受夠了活在非生即死的壓力下,有好一段時間,他無所事事,就坐在城市中心的廣場上,看著來來往往,臉上掛著幸福笑容的人們。
 
  只要一看到爸爸媽媽牽著小孩逛街的畫面,他就會莫名其妙流下淚來,然後更莫名其妙地想到雲觴。
 
  他好想就這麼平平淡淡,無憂無慮地牽著自己的愛人跟孩子,笑著走在大街上,跟家人們聊晚餐要吃什麼,沒有工作時要去哪個名勝遊玩。
 
  只可惜,他再也沒有辦法相信人性了。
 
  直到……遇見釋無妄。
 
  只有他,唯有他,能夠讓自己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在他身旁睡上一夜,不用擔心可能隨時會割開自己脖子的利刃。
 
  他讓自己知道了,在這個渾沌黑暗的環境下,還是會有一雙清澈、未受汙染的雙眼。
 
  即便見識過汙穢,卻一點也沒有沾染上。
 
  像他這樣善良的人,不管遇到如何悲慘的事,都會抬著頭、挺著胸地走下去吧?
 
  「謝謝你。」貓突然流淚,微笑:「謝謝你,讓我看見一道光芒。」
 
  釋無妄看著淚流滿面的貓,整個人都嚇傻了。
 
  從他們認識以來,他就沒看過貓怎麼笑過,更遑論哭了,一下子這兩種情緒出現在貓的臉上,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不……不客……氣……」釋無妄緊張到與無論次。
 
  看到釋無妄的傻樣,貓搖搖頭,抹去了眼淚。
 
  貓沒有時間感傷跟緬懷過去,因為從今天開始,他看世界的目光已完全不一樣了。
 
  他的眼裡,出現了名為希望的方向。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兩人終究到了分別的那一刻。
 
  釋無妄緊緊抱著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一直流個不停。
 
  對他來說,貓是他的好兄弟、朋友,是從小失去父母跟姊姊的他,除了劍聖外最親密的存在。
 
  「我……我好想再吃你烤的獐子喔!」釋無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你到北神州後,去開一間燒烤店,這樣子我才好在北炎帝國找到你……」
 
  「好好好……我知道……」貓無奈地拍拍釋無妄的背,都二十好幾了,這傻子竟然還會哭成這副德性。
 
  「你……我們下次見面時可能你已經結婚了……一定要讓我當你們孩子的義父喔!」釋無妄鬆開貓,鄭重告知。但還是在哭。
 
  「知道了,你別哭了,很丟臉的……」貓注意到四周的行人都在用曖昧的眼神看著他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趕快回劍宗吧,你不也是很想見你師父嗎?放心,我已經告訴過你會在北炎帝國長住了,那裡又不大,很容易找的……」
 
  「嗯……」釋無妄沉吟,表情還是悶悶的:「那你好好保重,我會去找你的,千萬不要躲我!」
 
  「放心吧,像你這樣傻的冤大頭我才不會輕易放開。」貓失笑。
 
  釋無妄這才放心地點點頭,依依不捨地走出城門外。
 
  每一步都踏得緩慢,每一步都是別離。
 
  貓的目光一直跟著釋無妄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風印,願你能找到一個相互扶持的好姑娘,生一個聰明的娃娃,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馬背上,釋無妄閉上眼,誠心祈禱。
 
  「釋無妄……你一定要成功報仇,然後跟你師父一起站在巔峰,你有那樣的潛力。」貓看著已沒有熟悉之人的城門,喃喃道。
 
  兩人在離開前互相交換了真名,為彼此留下最虔誠的祝福。
 
 
 
  眼淚乾了。
 
  與好友分離的悲傷很快就被回到故鄉的喜悅沖淡。
 
  一樣,他先到了汶山村裡,跟姊姊分享了這幾年來的經歷,他說得起勁,風兒喧囂,好像也在跟著興奮一樣;他說到無能為力的悲傷處時,植物便沙沙擺動,似是受到了哀傷情緒的感染。
 
  釋無妄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廂情願,認為姊姊正在聽著的證明。
 
  他並不討厭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只要在這兩座墓碑前,他的心就會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會再回來的,姊姊。」釋無妄手指輕輕撫過石碑,然後萬分不捨地離開村子。
 
  道別村子,釋無妄馬不停蹄地趕路,把兩天的路程硬生生縮短為一天。
 
  沒有任何一絲近鄉情怯的感覺,釋無妄滿臉笑容地步入劍宗,邊走邊看著這個既熟悉又變得稍有不同的「家」
 
  他沒有打擾宗門弟子跟導師的意思,踏著輕盈步伐在整個宗裡繞了一回,竟是沒有一人能抓到他的蹤影,連幾名領悟了「場」境界的導師都不行。
 
  「加油啊……我們都是劍宗的未來……」釋無妄站在離練武場不遠處的樹梢上,看著底下揮灑汗水練劍的師弟師妹們。
 
  審視了一番後,他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奔向了那一個如同父親的男人的所在地──後山宅邸。
 
  闊別近十年未來,這次還沒走進院子,他就聞到了牡丹花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即便是釋無妄這樣子的武者,也在一瞬間醉了神。
 
  「看來羽霓姑娘在栽種牡丹花上的造詣又更上層樓了呢……」釋無妄暗道。
 
  出於對劍聖的尊敬,釋無妄將雙足調整為未使用默步的狀態,大搖大擺地走進院子,想讓師父在第一時間發現他,來個感人的師徒相聚。
 
  只是,聽到腳步聲衝出來的人並不是釋無妄心心念念的劍聖,而是已經年過二十,出落得更加水靈的羽霓。
 
  羽霓露出恬靜地笑容,快步走來,問道:「請問可是釋無妄,釋公子?」
 
  上次兩人見面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羽霓對釋無妄的長相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好久不見了,羽霓姑娘。」釋無妄倒是對羽霓渾然天成的氣質很有印象。
 
  只不過,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師父的蹤跡。
 
  到現在都沒從屋子裡走出來,只說明了一種可能──劍聖根本就不在宅邸。
 
  「羽霓姑娘,妳可知道師父去了哪裡?」釋無妄問。
 
  羽霓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父親只說要出趟遠門,十年內會回來。」
 
  「十年!」釋無妄一驚,連忙追問:「那師父已經出去多久了?」
 
  羽霓皺眉,扳起手指:「大概……四、五年了的樣子。」
 
  「唉……」釋無妄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勉強笑道:「不管如何,還是謝謝妳的告知,羽霓姑娘,那我先失陪了。」
 
  既然最晚得等劍聖五到六年,他打算在附近尋一處山頭,鍛鍊自己還不甚熟悉的「場」
 
  「等等,釋公子!」
 
  見釋無妄要離開,羽霓顧不得女孩子家的矜持,直接抓住了釋無妄左手腕。
 
  釋無妄不解地回過頭,只見羽霓滿臉希冀地說:「釋公子,在你等候父親回來的這段時間,可以教我如何練出氣,成為一名武者嗎?」
 
  「這……」釋無妄的腦海裡很快閃過幾年前答應過師父的話。
 
  他抽開羽霓緊抓著不放的手,道歉:「對不起,羽霓姑娘,我答應過師父絕對不會讓你成為武者,所以……」
 
  聞言,羽霓萬念俱灰,跪倒在地,眼淚滴滴答答的掉下來:「為什麼……父親?為什麼你就是不讓我習武呢?難道女孩子就沒有資格握起武器,像書簡裡描述的那些英雄人物一樣嗎?」
 
  羽霓想不到父親會把事情做的這麼絕,吩咐那些導師弟子不准自己進入宗裡就算了,連早在十年前離開的親傳弟子都先特別叮囑過了。
 
  看著羽霓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龐,釋無妄嘆了口氣,道:「羽霓姑娘,師父他也是為妳著想,武者的世界除了快意恩仇的美好,還有很多沉重到令人難以忍受的悲傷及殘酷,師父一定是不想讓妳經歷這些……」
 
  羽霓抬起頭,朝釋無妄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讓一個懷有武者夢想的人待在一個超級高手身邊,然後再禁止她習武,這世界上還有比那更悲傷更殘酷的事嗎?」
 
  釋無妄頓時語塞。
 
  羽霓掩面,繼續說:「自私……你們每個人都好自私……根本不曉得什麼才是真正對我好的,卻擅自替我決定我的未來……我想像父親一樣拿起劍,在神州上遊歷,享受刺激……我不想待在這個安逸的屋子裡,一輩子就種種花,度過平凡又無聊的一生……」
 
  釋無妄心頭一揪。
 
  「自私」兩字狠狠地刺入他心窩。
 
  腦海裡不可避免地,浮現了那個為了自己,放棄武者之路的姊姊的身影。
 
  師父這樣子做,真的好嗎?
 
  釋無妄頭一次對劍聖的決定產生疑慮。
 
  但隨即,他便壓下了那份念頭,告誡自己:別傻了,釋無妄,萬一讓羽霓姑娘遭受到什麼不幸,你沒有辦法負責的!
 
  他狠下心轉身,腳步連點離開。
 
  「不要走!釋公子!我只剩你可以拜託了!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釋公子……嗚嗚……」
 
  羽霓最後淒厲的慘叫,在釋無妄腦袋裡迴盪了一整晚。
 
 
 
  熟悉的蒼瀾河邊,釋無妄盤腿,席地而坐。
 
  他閉上眼,眉頭深鎖,無數離體的劍氣在方圓三尺內不斷旋轉。
 
  然而,隨著某一道劍氣脫離了三尺的範圍,其他劍氣像是被牽引一樣,一股腦地向外衝,失去了控制。
 
  暴衝四散的劍氣颳起飛沙走石,更竄進了蒼瀾河裡,炸得釋無妄一身濕。
 
  他嘆氣,撥開黏在額上的瀏海,站了起來。
 
  十三天了,他的心神還是無法完全投入於修練之中,只要一閉上雙眼,就難免回想起自己的姊姊,還有姚紀村裡發生的悲劇。
 
  在這個人吃人的神州裡,實力,才是立足的根本。
 
  若沒有足以保護自己的力量,就會像汶山村、姚紀村,以及其他千千萬萬的村莊一樣,活在隨時都會被吃食到連骨頭都不剩的恐懼中。
 
  即便是劍聖的女兒又如何?劍聖這個稱號代表著的可不只是榮耀,還有獲得的背後所付出的無數人命。
 
  要在自己所學習的兵器上得到「聖」的稱號,可不只是將兵器使得出神入化而已。
 
  生命,大量因你而死的生命。
 
  劍聖到底殺了多少個狠腳色來證明自己,釋無妄連背都背不起來,只知道那些名字背後,有著許許多多充滿仇恨的臉孔。
 
  若是那些人趁劍聖不在時殺了上來,那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的羽霓該怎麼辦?
 
  每每想到這裡,他就難受到無法好好控制離開身體的氣。
 
  釋無妄深深了解那種,因為自身弱小而無能為力的悲哀;更明白那種,拼命想要抓住一絲絲變強機會的心情。
 
  他心煩意亂地在河邊走來走去,師父的話語與姊姊失望的神情在腦海連環閃回。
 
  釋無妄明白,再這樣下去他別想在「場」上取得任何成就,沒有走火入魔都算萬幸。
 
  他不能再如此搖擺不定,必須堅定不移地站在某一方,這樣才能穩住心神。
 
  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釋無妄思考了很久,最後決定相信見識跟經歷都比自己豐富很多的師父。
 
  「師父會禁止羽霓姑娘習武,一定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釋無妄兀自點頭。
 
  想通了,眉頭隨即舒展開來,他打算再繼續進行「場」的構築。
 
  但,他不由自主轉頭看向了左後方。
 
  那片樹叢後,有個虛浮的腳步聲正在接近,加上移動時掠過植物的沙沙聲,戰鬥經驗豐富的釋無妄立即判斷出了是人而不是魔獸。
 
  當那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跌出樹叢外時,釋無妄嘴巴張大。
 
  「羽霓姑娘!」釋無妄連忙閃身上前,在羽霓倒下前扶住她。
 
  此時的羽霓已不復兩個禮拜前的優雅美麗,全身的衣服被勾得破破爛爛的,鞋也掉了一隻,整個頭髮也像鳥巢似的,夾雜著樹枝樹葉,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多有割、劃傷,十隻指頭裡全卡滿了泥垢。
 
  這哪裡還是劍聖的千金?分明是山林野人!
 
  「總……總算找到你了……釋公子……我……我還以為……還以為要以這麼醜的形象死掉了……」羽霓強笑,因缺乏水分而乾裂的嘴唇顫抖著。
 
  「羽霓姑娘,妳這是何苦?」釋無妄無奈,把羽霓攙扶到蒼瀾河旁。
 
  他見羽霓幾乎沒有力氣動了,於是雙手從河裡舀起水,送到羽霓眼前。
 
  羽霓從昨天開始就找不到果子解渴,喉嚨都快乾死了,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整張臉就埋在釋無妄雙手裡猛飲。
 
  「妳、妳別喝那麼急!會嗆死的!」釋無妄大驚,臉一下子紅了,因為他感覺到羽霓喝光手裡的水後,竟還意猶未盡地舔著他的手。
 
  他連忙鬆手,再往河裡重新舀一次水。
 
  連續捧了快二十次後,羽霓才終於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然後直接在釋無妄身邊蜷曲躺下。
 
  「為了找到釋公子,羽霓費了好大的力氣在山裡爬來爬去的,現在已經累壞了,想歇息一下。」羽霓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揪著釋無妄的衣角:「若釋公子想逃跑的話,請便,但我會繼續去找你的。這次我運氣好,沒有被山裡的野獸吃掉,不過下一次就說不定了呢。」
 
  語畢,羽霓便直接發出了輕輕的鼾聲,顯然是到極限了。
 
  釋無妄愣愣地看著身邊蓬頭垢面的羽霓,啞口無言。
 
  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香。」
 
  羽霓醒來後,聞到了烤肉的香味。
 
  篝火跳耀,油脂自肥美的獐子上滴落,看得羽霓直吞口水。
 
  這將近兩個禮拜的尋人大冒險,她餓了就採點野草野菇吃,渴了就找豐富多汁的果子,完全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釋公子……其中、其中一隻是給我的嗎?」羽霓期待地望著雙手各拿一隻獐子翻來翻去的釋無妄。
 
  釋無妄點點頭,道:「吃完獐子,我送妳回宅邸吧。」
 
  「我不要。」羽霓立即扭頭。
 
  「由不得妳,就算五花大綁,我也會抓妳回去。」釋無妄故意低沉聲音。
 
  「好啊,釋公子,那我現在就死給你看。」話一說完,羽霓馬上站起身子,轉頭就往蒼瀾河裡跳下去。
 
  這個舉動來得太突然,釋無妄一時之間竟來不及阻止,好在他的身法實在高超,搶在羽霓落水前將其拉了回來。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妳要是真死了師父該怎麼辦?」釋無妄怒吼,體內的氣差點爆沖四射,好在他及時壓下,否則懷裡的羽霓非得千瘡百孔不可。
 
  他的胸口激烈起伏,表情更是因為過度憤怒而變得猙獰。
 
  釋無妄剛剛是真的慌了,要是羽霓死了,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對師父交代。
 
  至於羽霓,她從小到大哪被父親以外的人兇過,再加上她費盡千辛萬苦,不惜餓肚子受傷也得找到的人,沒有好好誇獎自己的努力就罷了,還這樣兇巴巴的吼自己,讓她這段時間受的委屈瞬間爆發。
 
  「你……你兇什麼兇啊!你知道人家為了找你有多辛苦嗎?我澡都沒洗,衣服身體還被劃傷,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還威脅我!對我大吼!」羽霓一把推開釋無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父親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從來不讓我習武……不想要我跟他一起並肩作戰……隨隨便便就跑得不見人影……還留我一個人……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
 
  羽霓抽抽噎噎:「我從、從來沒有一個可以聊天的對象……那些劍宗的人因為父親的禁武令,都不敢靠近我……我只能種、種母親最喜歡的牡丹花,把牡丹當成朋友……只有牡丹是我的朋友……」
 
  聽到羽霓委屈的心聲,釋無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抱歉,羽霓姑娘,我不應該對妳大吼的。但是,妳也不應該隨便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師父他很重視妳的,他不想讓妳接觸武者的世界,是為了要保護妳。」
 
  「保護?」羽霓忽然抬起頭,質問:「完全不給我一把武器的行為,你說它是保護?」
 
  羽霓站了起來,嘲弄地說:「你有想過嗎?釋無妄,如果兩個禮拜前來到宅邸的不是你,而是我父親的仇人,那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
 
  羽霓咄咄逼人,食指戳得釋無妄連連後退:「我可能會被殘忍地殺死,像你的二師兄一樣,零零碎碎地死在宗門前……喔不!恰巧我還是個女兒身,他們能對我做的殘忍事或許更多……而這就是你跟父親想看到的,不是嗎?」
 
  釋無妄被說得無地自容,別過頭。
 
  羽霓的一字一句,令釋無妄想起了姚紀村裡的老人,跟那顆帶著淚痣的痛苦頭顱。
 
  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自保的能力才會……釋無妄不得不承認,羽霓說得很有道理。
 
  羽霓說累了,也不再管他,兀自拿起已經烤到焦黑的獐子,用力咬了一口。
 
  「……好難吃。」
 
 
 
  那尷尬的一夜過後,兩人的氣氛變得很古怪。
 
  羽霓不再稱釋無妄為「公子」,直呼其名,且就像吃定了他好欺負一樣,就這麼賴在他身邊不走,釋無妄走到哪就跟到哪。
 
  而釋無妄怕羽霓又做出什麼傻事,根本不敢把她甩開,只能任由她像個跟屁蟲般尾隨。
 
  釋無妄爬山她就爬山,一日走百里以上也不吭聲,頂多就是雙眼噙著淚水而已,倔強的很。
 
  但,不管羽霓性子再怎麼剛強,她也依舊不是武者,跟著釋無妄上天下地三天後,她的雙腿終於是支撐不住了。
 
  她撲通一聲摔在地上,下巴、雙掌掌底都磕出血來了。
 
  羽霓沒有哭喊出聲,只是按摩著自己的雙腿不斷抽泣。
 
  這幾日長時間奔波,她的腳底早磨出了水泡,但她不僅沒有休息,還咬著牙根繼續跟上釋無妄的腳步,導致那些水泡全破了,兩腳掌底大出血,痛到根本無法走路。
 
  羽霓強壓痛哭的衝動,悄悄抬起眼睛,想看釋無妄會作何反應。
 
  這一看,傻眼了,釋無妄竟然只回頭往自己這兒瞄了一眼,就向另一邊跑走了。
 
  「臭男人!沒良心!」羽霓大哭,雙手握拳猛敲地板,斥責自己真是看走眼了,竟然會期待一個沒血沒淚的大壞蛋。
 
  四周除了自己的哭聲外,一點蟲鳴鳥叫都沒有,羽霓突然有些害怕起來,忍著疼痛慢慢移動到一棵樹旁,倚著坐下。
 
  就在她恐懼到縮成一團,以為自己會在這片樹林被竄出的魔獸吃掉時,釋無妄雙手各抓著一束植物出現了。
 
  「你、你不是不管我了嗎?幹嘛還回來?」羽霓嘟嘴,雙目含淚。她真的以為釋無妄把自己拋下了。
 
  釋無妄沒有心思回話,他現在只想查看羽霓的傷勢如何。
 
  他蹲下,伸手把羽霓兩隻鞋子都脫下來。
 
  「對不起……是我不好……」看著羽霓血肉模糊的腳底,釋無妄感到非常非常自責。
 
  他的本意是想讓羽霓知難而退,不是使其受傷,天知道這個姑娘是忍受了多大的痛楚才撐到這裡的。
 
  釋無妄的表情讓羽霓知道,他是真的在關心自己,心裡的不悅馬上煙消雲散。
 
  羽霓要的一點都不多,就只是個發自內心的關懷而已。
 
  父親一下子就離開家四、五年,這些日子裡,她都必須獨自面對空無一人的餐桌,種了花,也只有自己能欣賞。
 
  再怎麼樣衣食不缺的生活,都填補不了她內心的縫隙;那些牡丹開得再怎麼燦爛,也沒有辦法點綴她的心房。
 
  釋無妄氣凝雙手,揉碎方才採下的植物,並把那些綠色汁液,輕輕抹在羽霓的腳底板上。
 
  「啊!」羽霓吃痛。
 
  「忍一忍,待會就不痛了。」釋無妄邊塗邊按摩,加快藥性吸收,解釋道:「幾年前我向一位朋友學身法時,腳底也常常磨出血來,他就會把這種植物擰碎,用汁液幫我簡單治療,很有效的。」
 
  「嗯……我開始覺得冰冰涼涼的……」羽霓的聲音突然變得比蚊子還細,眼神亂飄。
 
  兩隻腳都塗完後,釋無妄拉起羽霓,將她攬在自己背上:「我送妳回宅邸吧……別再任性了,之後我教妳一套很厲害的身法,可以嗎?」
 
  羽霓一愣,言下之意,是要教導自己了?
 
  「嗯!謝謝你,無妄。」羽霓開心地摟住釋無妄脖子,只覺得幸福來的太過突然。
 
  羽霓的雀躍則讓釋無妄有了罪惡感。
 
  身法,指的當然就是默步了。
 
  方才去找那些植物時,釋無妄認真思考了要如何解決羽霓這個難題,他不能任由羽霓再這樣跟下去,遲早會出大問題。
 
  他最後想到了一個折衷辦法,默步。
 
  默步連被貓稱作戰鬥天才的自己都很難領悟,更何況一個根本就不是武者的小姑娘?
 
  只要練了好多年都無法有所成就,羽霓就會承認自己沒有武道天賦,主動放棄了,而這樣也就不算違背了師父的承諾。
 
  就算預想到最壞的情況,羽霓真把默步給學起來了,那她在遇到危險時也至少會有逃跑的能力。
 
  羽霓當然不知道釋無妄的小心思,她正沉浸在即將踏入武道的喜悅,以及感受著釋無妄被汗水濕透的背。
 
  「小時候,我有一次貪玩,跑到了很遠很遠的山上,等天黑要回家時,卻發現自己迷路了。」羽霓臉頰緊貼著背,幽幽道:「我一邊哭一邊跑,跑到兩隻鞋子都掉了,腳也被石頭割傷,後來,父親找到我,也是像這樣背我下山。」
 
  「那是父親第一次背我,也是最後一次。」羽霓輕輕撫著釋無妄的背:「你的背跟父親很像呢,既厚實,又可靠……」
 
  釋無妄心頭巨震。
 
  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經靠在姊姊的背上,聞著那令人安心的淡淡香味。
 
  兩個人不再言語,回味著各自最珍貴的記憶。












  你們看,是不是有感覺到我從良的滿滿誠意,各種正能量釋放

  寫這個就對了,多健康,多正面




創作回應

白夜
被妹妹背叛了QQ
2017-08-11 21:12:44
Cure
最令人心碎的橋段之一
2017-08-11 21:40:11
夯特大大
一邊基到爆,
一邊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有夠讓人噁心的女角......
2018-10-16 12: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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