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紅〉──亞絲杜嘉
母親滿足她所有她想要的事物。小嘉非常愛護賓。
MEMO〈黃〉──史考賓
他喜歡數學。賓不主動與他人接觸。因為某些事他讓我覺得害怕……
Diary〈右〉──07/31
我最好查出門岱勒家族隱藏的奇怪秘密。繼父,母親,賓跟小嘉,他們似乎有什麼事情不要我介入。說來真是荒謬,當初我為了母親的信而努力學習英文,現在她卻成了這個宅邸中,我最不想接觸的人。
第四,弟妹倆之間的感情不知道應該如何筆墨形容。簡單說,妹妹喜歡黏著哥哥,可是哥哥完全不予理會,妹妹卻還是繼續圍繞著他,然後不厭其煩一直糾纏。哥哥倒也不會驅離她,只是採取忽視策略而已,雙親對此行為貌似習以為常,我無法理解的相處模式。
第五,小嘉喜歡我讀童話故事書給她聽,不過她經常中途開始瞌睡。如果故事提到驚悚內容,像《杜松子樹》這種詭異類型,她會從頭至尾清醒,然後雙眼發直盯著我,彷彿被驚嚇一般整個愣住,這時候我會摸她的頭安撫。只是偶爾會納悶,既然害怕為什麼還想聽?
第六,最近父母要求我去客廳裡會面,那是整年下來第一次正式見到繼父。他們表示繼父再婚前有個長子居住於附近,假設雙親他們都必須離開府邸,有事情可以尋長子協助。換句話說現在是我的哥哥,因為結婚所以他拹妻搬出此地。『管家先生認得即可,我並不擔心,倒希望雙親長期別住家中。』自己的內心延伸出這種想法時,居然一點也不愧疚……其中一半的自己後悔這種心態,可我又為何要感到後悔呢?
「請?」
原先賭定如果他沒有開口說話,我就不打算接近了,畢竟揣測別人心理反應這層面,自己並沒有把握。寬敞客廳的偌大沙發上,賓獨自一人待在廳內,不斷地塗塗寫寫數字跟符號,密密麻麻覆蓋記事本紙面。壁爐火光啃噬木頭劈啪作響,我悄然走至他身邊緩慢就坐。
「有事?」他專心於我方才尚未詳加注意的黑線表格。
「……那個,」到底是對方散發了一種與表面年齡不符的氣質,還是因為上次偷窺他秘密而心虛,我有些坐立難安:「你辨認音高好像很準確?」
「馬馬虎虎。」
「噢……我想說、那個……」
實在沒什麼勇氣要求他答應協助我練習曲子。明明對方只有十歲,我到底怕什麼!那種不苟言笑時的尖銳眼神,真的讓人不太舒服,短眉毛更加突顯了銳利程度。父母親跟他保持距離是這個原因嗎?嚴格說來,他也是母親的親生孩子,我們已成往事的一家四口。
「你寫什麼?」結果自己好奇,忍不住轉移話題。
「すうどく。」
「啊?」
「すうどく,sūdoku,這裡有寫。」記事本闔起的封面確實標註《数独-すうどく-》。
「這是?」
「日本發揚光大的益智遊戲,九宮格,填一到九,不能重複。」
「有趣欸,你知道很多新奇玩意兒~」
「是嗎?」他眨了眨眼睛:「這很普遍啊,玩具沒花招,很快就膩了。」
「我就不會啊。」
「妳不一樣。」
「為什麼?」
「大概妳是女孩子。」
「什麼嘛~這答案太奇怪了。」
「哪裡奇怪了~好啦,交出妳的來意。」
「……什麼?」
「裝傻?不是有事才找我?」皺著眉頭,賓繼續追問。
「呃、那個,就……」
我將方才心裡浮現的請託,用委婉方式表達。賓只是沉默一會兒,立刻答應了。我當然止不住自己的驚訝溢於言表,他卻只是很平靜告訴我,因為收到我剛付出了誠摯關心作為報償,既然他決定接受,我就別再多問了。
「說話方式一點都不像個孩子。」我有些開玩笑的埋怨語氣,但見他迅速回復沉默狀態,全然不理會剛才反詰,只好就此作罷。沒辦法忘記這種奇異的不協調感,我幾度思考,他真的是爺爺口中那個弟弟嗎?
Measure 24──《夢想》
小嘉開始遞增跟我獨處的頻率。猶記得剛見面時,她的甜蜜笑容就像聖誕節特製甜甜圈糖霜,蜜飴令人陶醉。同樣身為女孩,我發現了彼此的共同興趣──娃娃屋。小嘉邀請我加入她舉辦的豪華人偶派對,甫依照預訂時間踏進閨房,各種粉紅淺紫的夢幻童話感立即席捲而來。
薰衣草色紋路地毯上,年僅八歲的小公主身旁佇立一棟1:12的奢華娃娃屋,簡直是這座門岱勒府邸實際模型比例。小嘉顯然因為我目不轉睛的驚喜反應,心情愉悅的笑臉盈盈,自然是了,她為自己收藏豐富的玩具感到驕傲不已,我則是暗地再度為母親瘋狂寵愛她的行徑感到吃驚。
「這些都是我美麗的寶貝唷!」小嘉眉開眼笑,一件一件獻寶。
「很精緻、很漂亮呢…」
「對吧~只要跟媽咪請求一下,」她眨著纖長睫毛,語帶嬌氣傾訴秘密:「什麼都會變成我的~」
「真是羨慕呢。」我感覺一陣心寒,希望女孩沒有注意。她只是有口無心,我告訴自己別鑽牛角尖。母親鮮少特別為我著想,只有發現音樂才能的那段期間。仔細思索起來,過去雙親經常爭執各種事情,母親被連累後的生活頗辛苦,可能也是因為這樣,當時沒有什麼關懷我跟弟弟。然而早已下定決心,母親如何都跟我沒有關係。
「菈菈喜歡,隨時來找小嘉。」
「……咦?」
「妳沒有玩具吧?喜歡可以來陪我玩~」小嘉永遠笑顏甜美如蘋果。
我真覺得自己器量狹窄。
去年初來乍到,逛遍府邸就是沒有見到任何樂器。母親放棄了小提琴,我由她一手開發出來的潛能,隨之斷掉最後連結。沒關係……早認定小提琴技能的擢昇全是依賴爺爺跟神父的指導,這是在花園涼亭裡徹底醒悟後才下的結論。「沒有爺爺,沒有神父,就沒有詩緹菈!所以我才不稀罕妳!」如此幼稚地、賭氣地向樹叢咆哮。
但是,我不會放棄。不只跟自己賭,亦是跟造作我命運的人賭。
開門時感受到蕭蕭寒風忍不住瑟縮,外面細雪飄飄的反常氣候,我穿戴保暖的石榴紅色長裙和雪白長靴,確定黑絲絨披肩整齊披掛,於是勉強推開門前往公園方向。不願長期處在室內,我想要呼吸透氣。公園裡面冰霜結凍的噴水池附近,銀白髮色的眼熟少年矗立,直到他朝自己招呼走來,方才幫忙撢去長凳上的水結晶,請對方就坐。
澤羽談起他的夢想。少年的養母發掘了他的廚師潛力,並且期望少年努力達成,然而他另有打算。製作模型才是真正夢想一事,卻無法被養母及周遭人們接受認同,甚至以天生殘疾為由,要求他儘早放棄。不禁懷念起母親開發自己音樂潛能,並授予提琴技巧的溫柔模樣。我這方面比較幸運,技藝碰巧投其所好,可也不希望少年放棄夢想。
所以我告訴他法國畫家雷諾瓦的故事。「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晚年身體患有病痛的雷諾瓦,從未放棄作畫,只是勇往直前。「你〈妳〉必須要先拿出勇氣。」我告訴少年同時並提醒自己。對方青綠寶石似的雙眸彷彿接收到激勵,他細細回味著故事和名言,而我亦重新檢視一路走來的背後。時間已然停留於此刻,細雪再度紛飛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