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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捲與白華──第二章(上)

Lee提姆 | 2015-05-17 13:01:00 | 巴幣 12 | 人氣 202


  除異師若不夠強,將招致毀滅。
 
 
 
 
 
 
 
 
 
 
 
 
 
  第二章
 

  木壇香氣仿如絲線,細捲濃郁的酒氣,編出雙色絛繩,盤繞在酒吧的空間。那份淡淡的清芳,著實陶冶著酒客的心靈,清敞胸中鬱悶的扉門。

  但鮮濃的腐臭弄混了清淡的恬夷。

  女孩將食夢狼割下的戰利品──尾巴狀似矛頭,上面有小嘴,嘴中有無數尖細的牙齒──笨重砸上吧檯。

  「怎麼樣?我很厲害吧,金維。把這拿去換十瓶果汁,馬上呈來給我。」

  「………」

  站臺的酒保擦拭手中的鋼杯,不以為意。他是這間酒吧的老闆,三十歲出頭,名叫金維,乾淨的下巴有著不平順的歲月。他還有個身分──協調者,是專門替除異師受理案子的經紀人。專業的協調者,使除異師更專注完成任務與自身的修練,讓他無須分神雜事,放心的託付給信任的搭擋。

  「怎麼?想裝傻,這東西很貴,我知道的喔。黑捲曾經在書上看過,賣給鍊金術師有很高的價錢。」

  少女的名叫白華,是我的主人。不會錯的,卸下緞帶時,才是真實的她。封情的緞帶,將她一蹋糊塗、率直的態度,完美隱藏起來。

  髮絲上的七色緞帶,並非普通飾品,是封印師訂製的鎖封,專綁人類的七情。繫上時,白華就能拔出身後的兩米長刀。

  無刃長刀受人的情欲翻弄,反噬主人。綁上封情的緞帶就能延緩這股侵蝕,但只有三分鐘。

  「拿去。」

  金維淡淡的送上柳橙汁,杯子太小,僅有一口量。他並非器量小,而是因事因人而異。他跟白華搭配已滿兩年。一段難以忘懷的相遇,一個拿夥伴和自己為賭注的比賽。兩人的連繫,就是在互相爭奪的那一刻,孕育共勉的羈絆。也是他教導白華「果斷的哲學,做了就無需後悔的哲理」,所以雙方的固執在某方面是不分軒輊。

  「為什麼只有一點,明明是稀有藥材啊!」

  白華拍桌表不滿。

  「妳欠我很多錢,知不知道那小杯的量,是擠出的同情心?」

  金維冷漠回應,抹布旋擦杯口,摩擦尖銳的高音。

  「怎麼能小情小義呢?我是你的忠實顧客和替你出任務的人,要是我不滿意,我會罷工喔。拜託、拜託,我的協調者大人。」

  剛柔交替。白華哀求懇乞,雙掌合十。

  「做多少事,給多少賞,我絕對公平。」

  他鋼硬的梵鐘腦袋,女孩的小楗槌似乎敲不響。

  「呿!你就是這麼小氣,酒店才沒人光顧,一定會倒、一定會。」

  通常白華拿金維沒轍,倒楣的,就換成我。成對的尾巴尚未縮退,就被女孩左右抓起,將我如死老鼠倒吊。

  「放手。」

  「不要,除非我的招財貓能搖出錢。」

  我強硬拒絕,不保尾巴能無損。我並非屈服暴力,但我們都了解白華的威力。

  「金維,給她喜歡的吧,反正再掙扎結果都一樣。」

  「你確定?」

  「嗯,我工作的酬勞在你那有不少,不像這女人一有錢就拿去賭光光。」

  「要你管!」

  白華隨意將玩具丟一邊,我在空中輪轉一圈,四腳安穩回座。習慣被扔來扔去,暴力對待,想活下來多少要點功夫。

  「有你幫忙,我就不會輸。你的動態視力可是人的數倍,耳朵還能聽出骰子搖幾點,押大押小都清楚。但是,你都不跟來,我一個人去才輸錢。」

  「我死也不去。」

  就這點,我是鐵了心。那女孩老愛去街角的小賭場,那邊的賭客都是老面孔,街訪鄰居三天兩頭沒事就在那開賭,白華在裡面算是新人,理所當然會讓妳贏錢,但嚐到甜頭後,勢必得繳學費。她隱約知道賭中有詐,可是愛好刺激又不後悔的她,知道是顆毒頻果,仍想咬下一口。

  單純的女孩,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我的經歷記載,這種人在哪裡見得到──教導兒童的幼稚園,或醫療病患的精神病院。簡單的想一件事情,偏執的去做一件事,白華是屬於哪一邊呢?

  「請用。」

  叩地一響,打斷我的思緒。金維將杯子放置我的桌面,順便替白華送上大份量果汁。

  冰塊在杯裡滾動,緩慢地將寒氣滲入酒中,小水滴在杯子表面凝結,悄然滑落,讓蜜甜的香氣浮升至大氣,刺激我的鼻腔。

  「如以往相同,酒氣十足。」

  我真心誇讚。人類是分工細膩的蜂巢社會,有方便的運輸,我才能品嘗美味。但……。

  「回到正題。」

  金維從吧台底下拿出一本厚重的書。是本內頁黃舊,有著時間遺痕的書。雖紙邊有些破碎、封面骯髒破爛,卻仍珍惜著。

  「李能,本名伊洛,是召喚師同時也是殺手,三十年前相當有名氣,殺了不少人,實際容貌卻無人知曉,不過額頭上傳言有狼爪的傷痕。那是他的招牌伙伴,食夢狼留下的認可痕跡。」

  金維拿鋼筆在紙上書寫,手指靈活、字體端正,在人物欄位填補新記錄。

  「你確定就是他本人,黑捲?」

  我點點頭。

  「墨羽族四十代當家還在時,跟他一起工作就遇過伊洛,額頭右邊有標記,是爪痕,隨身有一隻小狼。但不管有沒有爪痕,我是靠嗅覺去記憶,敢保證,李能是當年的伊洛,是個有錢就行動的職業殺手,雖然面貌與現在差很多,恐怕是退休時改容,但我絕不會認錯。」

  「哼,聽起來很偉大,可是他卻死了吧。死相還很慘,終究是輸家。誰叫他要當殺手,當然樹立不少仇人。」

  白華鄙視地說,兩手交抱,很跩的樣子。我潑一桶冷水給她:

  「話不能這樣說。除異師仇人也不少,妳別大意。平常人認為除異師的工作是除妖,事實上,只要是雇主認為『異常』的事,不管是哪種,殺人、殺妖、偷竊,什麼都做。」

  「笨蛋。」

  白華打我的頭。

  「你明白為什麼需要金維吧,他是協調者,專門替除異師尋找適當工作、蒐集情報、管理我們日常的人,當然知道事情風險有多大。」

  我吊起眼睛望向她。

  「李明兄弟的任務不算嗎?說不定李能是被以前的仇家殺害,妳又跑去調查,自己不也很危險。」

  「我說過,有錢賺就好。接下這次任務是為先前就已在調查的事情,多增加情報而已,順便賺外快,管他什麼仇人不仇人,何況我的直覺說,這件事不是仇家所為,他的死更不關我的事。同時對我個人而言,是還債。對吧,金維。」

  金維乾咳兩聲:

  「我們主要調查的事,目前在協調者的情報網上還沒出現,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大規模的暗殺。若我們能提早查出真相,在混亂擴大以前就能結束。不是件美好的結果嗎?」

  「換句話,沒錢賺吧,難怪你這麼窮。沒人拜託、沒人付錢的案子卻搶著做,又不是超級英雄。笨蛋一個。」

  白華冷酷地刺穿金維的英雄主義。

  「反正,就當我向妳討債。」

  金維將老舊的記事本收好,又從吧台下面拿出別的東西,是卷軸。他抽掉圈套的繩子,在桌面攤開,翹起的四角用酒杯壓住。

  「我們來談正事,近兩天來發生的『胸洞現象』。」

  他低語。

  「加上剛才的任務,李能也是胸口爆炸身亡,不,是融化,因為周遭沒有燒焦痕跡。」

  金維攤開的是這座都市的地圖,鋼筆在光能公司的位置畫叉叉,並註解。

  我算了算地圖的記號,加上新添的,共有九個。

  「光能公司的地點位於綠漠拉城市的東南偏南的地方,與其它類似案件的事發點,相距遙遠。受害的九人之間也完全沒有關聯,他們彼此不認識。第一位受害人是菜市場的老闆,第二位是便利店的員工,第三位是普通的上班族……每個都無關聯。」

  「呢、嗯。」

  白華發出奇怪的回應,小動物般含著水果汁。

  「硬要分類它們的關係,大部分的事件發生在南部。東南有四起,西南有三起。最近兩起是在東南方,按情勢走,未來有第十起的話,應該是在南部。」

  金維與我四目相交。他說:

  「我還有疑惑。」

  「是哪部份?」我問。

  「為什麼北方只有兩起呢?」

  「很簡單,搞出這名堂的,對北方人沒興趣。」

  白華插話,咕嚕一大口飲料,衣袖擦拭完嘴角,又繼續說:

  「這城市的除異師,大部分在北部,所以他害怕跑去南部。」

  我搔搔她的頭。

  「妳腦袋糖份過多?這麼簡單的理由能成立,金維就不用費神分析。」

  金維手指按住下巴思索,好一陣子沒發話,開口又說:

  「或許她的直覺是對的。」

  ……我不信。

  「哈哈,我贏了吧。」

  白華輕浮地拍拍我頭,獎勵似的猛灌兩口果汁。

  金維性格就是這樣,不會隨意偏袒,就像天秤,立於邪惡與正義間,缺了就補齊,多了就剔除;又像太極生兩儀,白中有黑,黑中有白,平衡著善惡,監督著我和白華之間的重量。

  金維說:「為什麼死亡的第一人是在北部,第二次也是,但是之後全都在南部。是北方有什麼人在干擾他,所以只在南部犯案。又或者,北部是他的藏身處,他似乎在實驗什麼,才挑不令人懷疑較遠的地方。但可能以上皆非,受害者是隨機挑選,只是湊巧都在南部。」

  我舉手發問。

  「發生事情的地方多數在南部,往南調查好?」

  「不。」
  金維當場回絕,他若有所思地交抱胸口,低頭沉思。

  「不能簡單就斷定,指引除異師做正確行動是協調者的工作。我不想隨便,何況線索又太少。」

  那根本無方向可尋。我的臉浮現困惑,金維卻突然露出笑容。

  「別擔心,為了應付這情況,我請了別人幫忙,他應該到了。」
  我察覺到動靜,動動耳朵。

  叮鈴鈴,吊在門框上的風鈴響起,酒吧的木門被人拉開。

  外頭車水馬龍的吵雜聲,傳進安靜的室內;骯髒的空氣,爭先恐後飄了進來。突來的訪客帶上的,是街道才有的廢棄味、炒菜的油香味、難聞的菸臭味。

  拜訪的是位滿身菸草味的中年男子,他下巴的鬍子像海藻凌亂。

  「呦,我來晚了,金維。」

  身穿跟白華一樣皮製長大衣的他,身材壯大,夾著菸頭的手戴著皮手套,插入口袋的手也是。不大相同的是,他的大衣是普通的咖啡色,白華是特殊的黑色。他將頭上皮帽掛在門旁的衣架。

  「我忙著跟老婆解釋原因,花了點時間,雖然只是順路過來。」

  他吸一口菸,關上通往光明的門,走進復古的酒吧,隨挑了空位坐下。

  「我委託你的事……」

  滿口白煙的男子沒理會金維。他像是發現寶物,相當興奮,對著身旁的少女說:

  「多麼漂亮的小美人,雪白的長髮、端正的臉蛋。願不願意為我獻出時間,彼此認識認識?」

  「大叔,你說話好甜,第一次見面給人印象不錯。」

  白華不疑有它,挑起高傲的嘴角,接受看似真心的讚美。白華的外貌對大眾而言,顯眼得令人嫌惡。但一部分的小眾對這雙白眼,與一頭純白的秀髮,就像天使降臨俗世,一瞬間勾走凡人的目光。

  極度厭惡,瘋狂愛戴,那女孩就是在冷暖交加的世界裡。但她簡單的個性,不管是好是壞全樂在其中。

  金維乾咳一聲。

  「我找你來談正事,不是尋新歡。」

  金維的話,中年男一字也沒聽進去。他忙著拓展人際關係。

  「妳叫什麼名字?」

  「白華。白色的白,華麗的華。」

  中年男不顧周遭的側目,大表紳士禮儀,他捧起少女的小手。

  「請讓我為您獻上見面禮,輕吻妳的手背。」

  那位大叔,你不是有老婆嗎?


  「給我適可而止!」

  咚,酒瓶砸在中年男的頭上,害他痛得抱頭止痛。金維生氣了。

  「呿,笨金維。」

  上鉤的魚跑了,白華前功盡棄的噴口氣。真是的,她在盤算什麼?

  「我有手下留情,別假惺惺,快談正事,不然沒錢可拿。」

  中年大叔痛楚未散,強硬振作。他硬是擠出沒事的眼色拋給女孩,再正經的面向金維。

  「你的情報會經過檢視,不適用不給錢。」

  「好好,包准沒問題。」

  大叔隨口應答,心不在焉地偷瞄隔壁的少女。白華沒回應,雙眼空洞,但外人看來是在凝視空的杯子。

  金維開了幾罐酒,細心調和,弄好後放在男子的面前。

  「請。」

  「不客氣。」

  香菸熄滅在菸灰缸,皮手套握著高腳的酒杯,杯中有調味的水果,他看著它在酒中搖晃一會,最後嚐一口。

  「哇,夠滋味。」

  他不做作地讚賞。

  「是是,十年重逢的交禮送了,快說情報。」

  金維不領情。

  「我會說,別擔心。我想先問問你為什麼想找那個人。」

  中年男酒杯指向金維。
  「我拒絕回答,交易中不包含這項。」

  「也對。」

  他一口氣乾光杯中酒。


  「你需要的指路人在貴族街。」

  「可信?」

  金維做確認。

  「二十年前我接受他的指示娶到老婆,有緣再遇上是福氣。」

  男子眼中炯炯有神。

  「芭樂。」金維說。

  「啤酒。」大叔答。

  「湊合一起真對味。」

  異口同聲,兩人同時說相聲。

  什麼?交換暗號?

  我對突來的表演傷透腦筋。兩位大叔發瘋了嗎?

  「哈哈哈。你們真有默契。」


  白華拍手叫好,雀躍的晃晃雪白長髮,捧腹大笑。妳真的聽得懂嗎?

  「那好。」

  大叔滿足地站起,掀開罩全身的大衣右襬──我張大眼睛,白華搶先將驚訝變話語。

  「好多香菸。」
  「工作需要,當然。」

  從上到下,複數的口袋佈滿長大衣內側,裡頭塞滿著香菸盒。大叔順手抽出一支菸,叼在口中。

  「我走了。」

  「不需要收錢嗎?」

  金維兩指夾著鈔票。

  「送給那位年輕的妹妹吧。」

  中年大叔轉動木門的手把,取走架上的皮帽戴好。

  「我跟老婆約好接下來的工作要一起行動,遲到鐵定被唸。那麼,祝你們好運。哇啊──」

  大叔發出慘叫聲,被拖出去般消失在門口,木門緩緩滑動關上。我揉揉眼睛,確認沒看錯,玫瑰的藤蔓纏住大叔的腰,強行擄走了他。

  「別擔心。那是他老婆。」

  金維收拾大叔留下的杯子。

  「……貴族街啊。」

  白華碎碎念,哀愁感如麥芽糖黏糊。

  「我們有兩年沒去了。」

  我梳梳尾巴的毛。大叔的離開,帶走酒吧的色彩,一種落寞。

  「不願意也沒辦法,工作就是工作。那傢伙跟你們同行,人稱藏菸男,十年前我的除異師有跟他搭檔過,我叫他筆管。但是,不幸發生那件事……」

  金維突然沈默不語,拿起習慣的杯子。高舉在燈下的鋼杯乾淨無暇,他仍細心照料,使它更完美,就像訴說著抹也抹不去的回憶。那個鐵杯,雖與酒店陳列玻璃杯不搭,但對他來說,是難抹的過往,警惕著自己犯下的過錯,絕不再發生──散發暗淡的憂愁,金維的星圓幽幽微明。

  明亮的鋼杯沾上濕氣,霧茫茫,經過擦拭閃閃發亮。

  明亮的鋼杯染上汙泥,髒兮兮,經過擦拭閃閃發亮。

  明亮的鋼杯摔落變形,歪扁扁,經過擦拭,仍然閃閃發光。

  但明亮的鋼杯,掉入熔爐,緩緩熔化,不能碰觸,不能拿起,只能眼巴巴望著它,只能嘴開開,大吼著……

  ……想念多年化為灰燼的名字。

 
  ◇

 
  太陽擴散的橘色光彩,代表和諧、溫暖、與關懷,它用溫和的油漆替醜陋的人類蓋上一層虛假的面具。城市是乾淨無暇、清透無染的,如白紙一般,但人們的加入使其化身為骯髒、卑微的社會,只有陽光的包容能粉飾、遮掩這張污穢的畫紙。

  兩百年的時光,黑捲這隻貓,已經看透、習慣人類的假面具。這是因為他有雙獨特的眼睛──觀星眼。

  萬物皆由光組成,星光的顏色隨情緒變化。只有人這種生物的態度表裡不一,令人厭惡。

  每個人都有不喜歡的東西,小孩子討厭青椒,青少年討厭父母囉嗦,成人後將有更多討厭的事,低微的薪水、繁瑣如山的貸款、家庭的失和……從生到死,人有數不盡的嫌厭。

  討厭一件事、一樣東西,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有時就是沒來由的膩煩。意識到時,我已經厭惡人類,不是想殺了他,是找不到「人」有何「希望」,我試過去找尋,但接受的答案一個都沒有。我想放棄,我想放棄為人的念頭。但白華的祖先,白宗,卻又給了我機會,給我難解的題目,告訴我「活著是有目的」要自身去體會……他是自私的傢伙,丟一道題目給我,強留我在這世界,自己卻老去而逝。

  白華和我走在街上。

  黑色的路面車水馬龍,各式廠牌的車子接踵而來,又依序消失在我的眼界。馬路上吵雜聲不斷,人行道也是。它們像是互相較勁似的,發出喇叭聲、嘰嘰喳喳的喧嘩聲。

  「筆管。怪外號。」

  白華沒有綁上緞帶,放任秀髮被高溫汙濁的空氣玩弄。

  「跟習慣有關,他夾菸的方式像在握筆。」

  我盯著前方的行人。虛偽的星圓閃亮,是位抱著敷衍的心,與女友談話的男子。

  「挺了解的嘛,我以為你只顧著注意他的鬍子。」

  白華側身躲開,讓慌慌張張、急上班的公務員通行。我用觀星眼窺視──心虛的遲到者,明知今天有重要會議,昨晚卻不在乎的玩樂。

  「觀察周遭是我的責任。」

  我低垂眼睛,看著主人的鞋子。

  筆管來酒吧坐客,代表金維對過往的糾結,已經釋懷。金維的過去,他從不向任何人提起,但我隱約知道個大概。我跟白華的父親白行搭擋時,我曾見過二十來歲的金維,他在筆管身邊學習,身邊還帶著一位女孩,年紀與現在的白華相仿,但黑沉沉眼神,沉靜莊重,胸口的星圓審慎穩重,是位文靜的少女。

  後來,在貴族街與金維再相遇,三十歲的他,心更加蒼老。但遇見白華,死寂的眼瞳、深暗的底部又燃起微茫的火苗。

  金維看白華的眼神像是在守護著她,又像是在描繡別人的身影。白華無形的背景,定有著文靜女孩的影子,浮貼在少女身後。

  「被跟蹤了。」我說。

  白華佯裝若無其事,對著前方。

  「是個小矮子。」

  步道的人潮來來往往,我們走起路來不方便。
  「從光能公司出來就跟著,我們在酒吧時也在外面等待。可是,跟蹤術粗劣,我不覺得有任何威脅。」

  渾身汗臭味的壯漢與白華擦肩而過,他是扛著家具的搬家工人,載貨的車就在他旁邊──嗯,這人的星圓不錯,有旺盛的企圖心,但為求方便而違規停車。

  「不管如何都要報告。」

  白華對我吹一口氣,以表不滿。

  「妳習慣了,被人跟蹤不是一兩天的事。大部分是好奇,其中當然有衝著妳顯眼外貌,來調戲的小混混。」

  上街採購的婦人走路吃力,兩手提著塑膠袋如鴨子搖擺。塑膠袋裝得滿滿,因晃動掉落的冷凍豬肉盒,落在盲人輔助線。白華撿起還給婦人,「謝謝。」「不客氣。」婦人彎腰道謝,埋沒於人群──她的心懸掛別處。

  「要用哪種方式解決?」我問。

  白華呼吸平順,累積的經驗給了她答案。

  「老方法。」

  「我拒絕也沒用吧。隨妳好了。」

  白華加速,游蛇般在人群間東跑西竄。

  「唉,妳果然很粗魯。」

  我對女孩說。白華的星圓散發乾淨的顏色,沒汙點,率直與單純的調皮。

  「嘻嘻,就這樣甩掉他。」

  人潮聚集,使車道旁的步道擁塞。要在這般嚴苛的條件下迅速移動,不只考驗瞬間的判斷力,如何安全行走在計算好的路徑上,也是相當困難。

  不過,難不倒白華……大概吧。她避開差點撞上,像在約會的年輕男女;接住自己出差錯碰掉的花瓶,並向門口的老闆娘道歉;過斑馬線時,順便幫助老人行動;顧左忘右,一頭撲向發傳單的工讀生;騎自行車送外賣的平頭小弟,也難逃於災禍,手提的拉麵噴濺在地「對不起。」「喂,別跑,賠錢啊!」使他對撞翻食物的女人大聲嚷叫。

  「妳在做什麼啊。」

  我緊抓抖動的肩膀。

  「人太多,麻煩死了。」

  大呼口氣,白華甩不開對方。

  「是妳集中力不夠。啊……好痛!」

  「再說一次試試看。」

  雪色長髮微風撩起。白華一把將我抱在胸前,拳頭猛鑽我的太陽穴。
  「嗚……好痛。就是集中力不夠,少了七色緞帶果然不行。」

  「綁那個很麻煩。」

  「那就快點甩開他。」我說。

  「那要怎麼辦?」她問。

  「鑽進前面的巷子。」

  「真麻煩。」

  白華乖乖更改路線,進入窄巷。我鬆了口氣,暫時跟擁擠的市街說再見。

  陽光被屋簷切割,沉澱在安靜的巷子裡,四周稍微昏暗。巷弄角落雜草叢生,有段時間沒人修剪。白華踢開破舊的鋁罐滾入沾黏灰土的草叢中。窄巷不算複雜,只有單行道,我們在裡頭行走一段時間,調適浮躁的心。

  「跳上去。」

  白華蹬地躍上二樓的陽台。落地巧妙,不發聲響,以免驚動陌生的屋主。

  「我們在這裡等他。」

  「真麻煩。」

  女孩滿口抱怨,沉住氣、壓低身子,躲在鐵欄杆後面。

  「想說甩掉他就好,但我還是蠻好奇。」

  「隨便都好。」

  我嗅嗅鼻子,不到一分鐘,他的身影出現在斜前方的巷口。

  他個頭不高大,瘦弱矮小,年紀約十二歲左右,身上的衣服看似相當值錢。深藍色西裝、紅色領帶,配上藍色的長褲和黑皮鞋,第一眼見到會讓人覺得他是有錢的小少爺。

  「這小傢伙竟然跟蹤妳,肯定相當辛苦吧。」

  「不過是在我後面走路,哪裡困難。搭公車,又散散步。小鬼都會。」

  那位短髮的小男孩,正因為追丟目標而面露困惑。他一定知道我們在這裡,我故意在他面前讓白華進入小巷。但是,他沒有戒心就跟來,是不是太大意了?

  「小鬼,為什麼跟著我。」

  白華從天呼嘯而下,像個落石砸在他面前。
  「哇、啊。」

  天外飛來的災難,讓小男孩驚慌失措,嚇得一屁股攤坐在地。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不要傷害我。」

  他面色驚恐。我湊過去,安撫般舔舔幼嫩的臉頰。

  「我叫黑捲,你叫什麼名字?」

  「啊,貓會說話……求求你別傷害我,我叫李順銘,大家都叫我小順。」

  我回頭看著白華。

  「星圓是藍色,這傢伙有李明兄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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