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K MOON:灰色都市》52.矛盾
「很簡單。我要殺了她。」
恩吉冷冷地說道,語氣裡沒有絲毫情感。然而,刊並沒有因此感到驚訝。畢竟,以他對恩吉的了解,這種反應並不意外。
恩吉並沒有冷血到讓自己的兄弟們捲入這場個人的復仇,而他向來也是個獨行俠,儘管狼族本能上更傾向於群體行動。
「我來幫你。」
因此,刊的這句話讓恩吉感到刺耳也不足為奇。
聽到這個簡短的回答,恩吉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啊,為什麼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但既然知道了,就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恩吉對刊那誠實到近乎愚蠢的回答嗤之以鼻。
刊剛得知自己是狼人的時間並不長。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麼要假裝是兄弟?還是說,他看起來像是被逼到絕境了,才讓人心生憐憫?無論是哪種可能,恩吉都不怎麼高興。
「難不成,我還得感激這位萊卡翁後裔願意幫我這個忙?」
「別跟我擺這種譏諷的態度。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
刊突然往前邁了一步,拉近了與恩吉之間的距離,這讓恩吉有些意外。
他低頭看向樓梯轉角窗台上的盆栽。曾經生氣勃勃的植物,如今枝葉低垂,昭示著季節的變遷。
已經過了很久,他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痛,什麼才是不那麼痛的選擇。
在刊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話之前,恩吉從未想過自己可能會死。雖然過去,他確實曾深切地畏懼死亡。
時間就是這樣流逝的。
有些東西,在腦海中無比真實,然而在現實裡卻變得理所當然,甚至毫無實感。
恐懼忽然襲上心頭。恩吉害怕自己會遺忘這份痛苦,害怕自己會開始渴望活下去。害怕自己會想要遺忘一切。
四周陷入致命的沉寂,甚至連風聲都聽不見。
「別讓其他人知道,刊。」
恩吉簡短地警告道。他只允許刊知道這件事,但同時也劃清了界線。
他不想讓任何其他兄弟知道,尤其是吉力。
他總是拒絕吉力那毫無保留的善意,但事實上,正是吉力的溫暖救了他一命。能夠走到今天,全是因為他。所以,不論是這份溫暖的美好,還是毀滅的苦痛,他都會一個人承受。
「休息一下吧。」
需要休息的不只是塔和。
刊與恩吉之間的距離近到足以伸手碰觸他的肩膀,然而,他的手最終停在半空中,沒有落下。
恩吉點了點頭。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但卻感受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親近感。當沉默逐漸散去,他才聽見風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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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確信灰色旅館的男孩們變得不太一樣了。
她最明顯感受到的變化來自刊和恩吉之間。他們走在一起時刻意保持著奇怪的距離,每當目光交會,便不自然地避開對方。
更明顯的是,刊正在與她拉開距離。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米卡快步跑向刊,正好攔住他走到操場中央,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刊,發生什麼事了?」
「沒……」
「為什麼猶豫?一定有事對吧?」
米卡自認比任何人都了解刊。刊明顯在疏遠她,還特意繞到操場邊緣的欄杆旁。
「真的嗎?難不成我被傳染了什麼?我連流感都沒得過耶!」
米卡氣憤地朝他喊道。路過的灰城學生們短暫地投來視線,然後又轉頭離開。秋日陽光下,他們之間的氣氛冷得異常。
「刊,誠實比較適合你。」
短暫沉默後,米卡開口道。刊遲疑了一下,卻也明白她的意思。
連對養父母都無法坦白自己的身分,他又怎麼能對米卡說出真相?更何況,吸血鬼的行動越來越猖狂,也更加危險。他不能犯錯,否則身邊的人都會陷入危險。
刊望向米卡頭頂,看見枯黃的葉子隨風飄落。
綠意與美好總是短暫的。
他在灰城與米卡共度的時光,也是如此。
一旦意識到自己或許必須離開這裡,刊便放棄了再說任何話的念頭。
「好吧,我懂了。你不想說,我也不能逼你。」
米卡知道,刊一旦下定決心要隱瞞,就不會吐露一字,於是她選擇放棄。沒想到她比預期還快就妥協了,反倒讓刊感到一絲愧疚。米卡轉身走向教室,努力平復內心的不安,直到她在樓梯間與剛從雙扇門走進來的恩吉迎面相遇。兩人的視線短暫交會。
等等……你也在躲著我嗎?
她很確定他們剛剛四目相對了,但恩吉卻迅速移開視線,轉身看向窗外。
短短的時間內,她被拒絕了兩次。而這兩個人,一個是她最好的朋友刊,另一個則是一直試圖接近她的恩吉。
米卡甚至懷疑,今天是不是什麼特別的紀念日?又或者,他們是不是準備了一場幼稚的整人遊戲?然而,當她看見恩吉毫不遲疑地從她身旁走過,甚至連招呼都沒打時,她明白了這一切都不對勁。
「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接告訴我!」
米卡站到恩吉面前,拉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腳步。
她仰頭直視恩吉,眼神凌厲,因為身高差距而不得不微微仰起脖子。然而,恩吉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毫不動搖。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今天大家都這樣對我?」
米卡滿腹疑問地望著恩吉,無法抑制內心的憤怒。
他突然對她視而不見,這並沒有讓她感到難過,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騙了。他們曾共度的時光,如今彷彿只有她一個人記得,這讓她感到無比空虛。
「大家……?」
恩吉一直面無表情地站著,直到這時才終於有所反應。就在這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內心的矛盾。
他寧願刊或納紮克來照顧米卡,而不是自己用這種冷漠的態度對待她。但一想到別人若也對她如此冷淡,他卻又感到憤怒。
恩吉強壓下翻湧的情緒。
他不能讓一時的衝動影響自己的決定。
當然,他也清楚,自己不久前才告訴納紮克,哪怕做出讓米卡不舒服的事,他也不會在意。他還說過,自己決定遵從人類所謂的「內心」,刻意忽略了自己是狼人還是人類的事實。
但現在不一樣了。
恩吉要追蹤阿克西安,獨自面對這一切。因此,他不會再接下任何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事物或是任何人。
就算這讓他顯得膽小也無所謂。恩吉很清楚,世上沒有比「突然失去某人」更痛苦的事。他絕不會讓米卡承受這樣的重擔。
自從那場與阿克西安的突如其來的夜間戰鬥後,恩吉再也回不去了。他必須改變。
他為自己遺忘過去、像人類一樣墜入愛河而感到愚蠢。
「回答我,恩吉。你們計畫好這一切了嗎?如果有什麼事發生,就告訴我。我不會追問細節,只要說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就好。」
「沒有。」
「所以你是毫無理由地變成這樣?突然之間?」
「為什麼不呢?我們本來就沒那麼親近。」
米卡冷笑。是把她當傻子嗎?
她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髮,髮絲滑落到一側的臉龐。她雙手叉腰,又放下,反覆做著這個動作。她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困惑?她自己也說不清。
米卡咬住乾燥的嘴唇,因為天氣太過乾燥,細嫩的唇瓣很快便裂開,甚至滲出了一絲血跡。然而,她似乎毫無察覺。
望向窗外的恩吉,突然將視線落在她的唇上。
他的眼神透出無奈,混合著一絲溫柔,這樣的表情反而讓米卡更加難受。可是,當恩吉開口時,說出口的話卻截然不同。
「別露出那種受傷的表情,不適合你。」
「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整天笑嘻嘻的嗎?」
「是啊,你不就是這樣嗎?」
「……什麼?」
「你總是笑著,話也多,基本上很開朗。就繼續這樣吧,像以前一樣。」
恩吉語氣冷淡,距離遙遠得像是要和她分手一樣,彷彿他隨時會像塵埃般飄散,或像泡沫般破裂。
「你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你知道嗎?」
你說得沒錯。你和我從來就不一樣。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為什麼要妄想會有所不同?一切早已註定。
「那我以前是怎樣的?」
「你不溫柔,但人很好;你不溫暖,但你總是很細心。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的。」
「這根本不合理。」
「對啊,你就是這樣的恩吉。總是充滿矛盾。你不知道嗎?」
米卡以前總是勇敢地反擊,而現在,她的眼神卻帶著受傷的痕跡。
她努力克制自己,但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她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的模樣,讓恩吉感到心疼。
恩吉的眼神,透過無暇的鏡片,微微顫動。
秋風拂過,夾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當微涼而潮濕的風輕撫過肌膚時,米卡猛然側過頭。
「我沒有哭,只是天氣太乾了而已。」
米卡迅速轉身,丟下這句荒唐的藉口,然後快步離開。恩吉既沒有阻止她,也沒有勇氣正視她。
他該怎麼做?接下來又該如何?無論怎麼解釋,都無法讓米卡信服。即使她相信了,她也得帶著這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過完一生。
不管怎樣,這都只會讓米卡不快樂。
於是,在她轉身之前,恩吉率先離開。他甚至沒有回頭確認,她的眼淚是否真的落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