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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果回到久違的雨林中，獨自一人。

雖外觀乍看生機盎然，但亞果心底很清楚……他的家園正在死去。

雨聲淅瀝打在雨林最頂端的樹冠上，「嘩」地如火花蹦射，清脆且刺痛。

這頭灰綠色的樹懶在樹冠的頂層盤腿而坐，身子看似摺起，頭與脖子呈現出打禪般的詭異角度。

就像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亞果在水聲中換氣與吐納，躲雨的大赤鷹與忙碌飛梭而過的鸚鵡都明白他的身份，不僭越，卻也不卑躬屈膝。


牠們匆匆滑翔而過，躲雨去了，給這位守護雨林的德魯伊最大的尊重。

亞果在寧靜中聽見雨的喧囂，這是他感受雨林健康狀況最重要的一刻。

雨林就像垂直的城市，從最頂端的巨大樹冠層，過濾並攔截雨勢的攻擊，千萬葉片在空中塑成川流而過的空橋，水珠在掌心般的大小葉子上滋養匯聚，再一路徐徐連接奔流而下。

如水的和聲，經過壯闊如合唱團般的低矮喬木層，直達滿是苔蘚與絨毯般的植披，回到地表。

只要用心，就能聽見雨林萬物的聲音。

處於冥想最高境界的亞果，甚至聽得見雨林以外的聲響。

不管是接近者的對話、研判是否具備威脅，這都是守望者的工作。那天，雨果原本也只是打算這樣，靜靜地讓澄莉與泰倫斯經過。

「但是……他們太吵了。」

吵得讓他心慌，吵得教人煩躁。因為，亞果知道自己是羨慕的。

他羨慕泰倫斯與澄莉的唇槍舌戰，更嫉妒他們鮮活卻牢固的羈絆。

自從幾百年前的一次大戰以來，所剩不多的德魯伊家族被捲入人類的魔法紛爭，被魔法師、魔物獵者暗算、被騙出雨林殺害的人不計其數。

至少母親的床邊故事裡都是這麼告誡亞果的——「哪裡都不需要去，只要靜靜地守護這裡，這是你唯一的任務。」

亞果也明白，人類很危險。居住在雨林不遠處的普洛鎮民，總是製造巨大的噪音，甚至打算蓋水壩攔截水源，採礦造成的泥水、人類與牲畜排泄物，也污染了雨林，更不用說他們三不五時焚燒垃圾、甚至屍體，還直接砍伐雨林的樹木。

雖然明白這一切並非都是普洛鎮民的錯，也該怪罪祭司、軍隊之類的掌權者，但總之，亞果討厭人類。

不知不覺，他維持動物的形體慣了，也不覺得有何不便。

幻化為彈弓般、在空中彈射飛翔的金花蛇，或變身能在沼澤水面奔馳的雙冠蜥，抑或當隻吸附在樹臂上的夜光小蛙，曖曖內發光，那何嘗不是一種風雅？

但這幾年間，普洛鎮的侵擾越演越烈，就連亞果所剩不多的動物同伴，也一一死去。

把他們用疫情殺死就好了。這簡單的答案，亞果想了好幾年才動手。看見歡鬧喧騰的泰倫斯與澄莉時，亞果終於下定決心。

「那兩個闖入我雨林的吵鬧旅人，也會被疫情嚇跑，不會再回到雨林和鎮上了吧？」

沒想到……他們卻這麼煩。

更煩的是，他們讓亞果重拾身而為人的喜悅。

一起說著人類的語言、互相吐嘈，共同吃著與雨林口味截然不同的飯菜，一起聊聊只有用語言方能表達的事物。

他還是喜歡自己的樹懶身體，但亞果知道，自己不一樣了。

「亞果，」母親曾這麼說：「德魯伊的工作雖是我們的天職，但只要你不想做，隨時都能離開。」

但他怎能離開？雨林的危機尚未被解除，即便樂天的澄莉總是再三保證她有辦法，但終究只有自己是在乎這件事吧？

「只有我才能保護雨林。只有我，才把我的家園當作一回事。」怎能期待兩個路過的人類呢？

亞果寧願當一座孤單聳立、卻能明確發光的燈塔，去守望、去照顧弱小的夥伴，也不要成為庸碌度日的人類。

什麼萬物之靈，若連孕育自己的母之大地都無法守護，那都是假話。

到頭來，只有他會繼續留在這裡。

傾盆大雨從天空猛烈擊打下來，樹懶的臉上落下雨珠，裡頭混摻了眼淚。

德魯伊能共享他的所思所見，雨林中的動物們也感受得到他的難過，但面臨生存危機的牠們，無暇挖掘這種幽微的情感。

雨勢轉小，雨勢本身的音源被巧妙瀝除，亞果任由聽覺如飛蛇般奔馳，直至雨林的彼方。

他終究是好奇了，任聽力延伸探索到普洛鎮的方向。

「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從轟然雨聲中瀝除其他聲源的雜訊，亞果屏氣凝神，思緒遁入風中。

就在此時，亞果聽見了——

有陣甜美女聲嘹亮如鸚鵡，卻少了幾份聒噪。

聲線冷靜而優美，也保有母性般的溫柔。

那是澄莉的嗓音。而她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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