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處理好了。」曹世斌鬆開握著對方纖細手腕的粗糙的手，下意識摩娑著掌心的粗繭與刀疤。「記得三天內不要碰水，一周內盡量不要使用到這隻手……你家有人能夠幫你幹粗活嗎？」
「謝謝您，大夫……果然還是您醫術了得。」
「我不是大夫……只是略懂一些急救手段。」
說起他會如此「熟悉」如何包裹繃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年輕時的經驗。幫助戰友止血、療傷，在那有些混亂的年代也不是些新鮮事，自然也就幫他累積了不少經驗。就好比如說吧，止血時應該要抬高出血的部位，或是要用加壓的方式減緩血液流動的速度。
雖然現在是派上了用場，但說實在話若是可以，他也想要以正規的方式學習到這些知識，而不是摸著友人逐漸冰冷的手腕、拍打著他的臉龐，在跨過一次次倒下的身軀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理解應當如何正確處置。
曹世斌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將思緒通通收進腦海裡面，用冰冷的海面包裹那些令他不適的痛苦回憶。「那麼就這樣吧。要是有什麼問題再來找我。」
隨著那人的匆匆離去，曹世斌本就狹小空蕩的房間又再度凝結起窒息一般的沉默。自從象徵著他的年紀的數字越發增長，他獨自一人恍神的時間也就越長，頻率也越來越不定。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壞事，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好事？在他恍神的時候四周的時間也在悄悄流逝而他不會有任何感覺。孤獨、無趣，那些總是會困擾著他山莊的年輕人的情緒不會如此輕易地影響到他。
況且，這也就只是側面驗證了另一件事情：即使他不在了，這個世界、這顆溫暖的太陽依然會照常升起。
曹世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有時候這感覺跟睡眠很像，一個不注意、一眨眼的時間時光就匆匆過去，從他身上帶走了更多的活力，留下象徵蒼老的痕跡。曹世斌不排斥這種感覺；不過當他看著庭院內的孩子在跑跳時，偶爾也會想著自己得活久一些，至少得要帶好友看遍各式各樣的鬼斧神工景緻、或者也該從頭開始見證這些孩子從默默無名努力到出人頭地的瞬間。
我的心就放在你這了……曹兄。
「斌叔！灰十、灰十又來找您啦！」
曹世斌被一聲大喝猛然拽醒。他有些不情不願地將自己從個人世界中脫出，心想著這也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會遇到的千奇百景，屈膝使力從他的木椅上拔起身子，伸手撫過放在房間角落的巨刃刃柄的同時將其握緊並拉起。這把沒有護手的刀在他一開始使用的時候經常不慎刮傷自己的虎口，不過用了這麼久，他也已經找到了使用它的最佳方法。
想起曾有人對自己抱怨過空鶴的難以揮舞，曹世斌就忍不住微笑起來。儘管如今他已經有些難以想起那人的臉孔，就連聲音也是如壞掉的收音機一般斷斷續續地播放，但他依然會因為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想起曾經跟友人們的點點滴滴。有快樂的、有悲傷的。那些全都是組成他的一部分。
曹世斌推開房門。這木門大概有他一半的年歲，移動時會跟著嘎吱作響。總有人問他需不需要換上一扇，但曹世斌堅持拒絕。理由倒也無他，他畢竟是個念舊的人，總要有些熟悉的東西放在身邊他才會感到安心。在這漫長的人生裡、在這瞬息萬變的江湖中，唯有無心的事物是永恆不變的。
「曹老頭，你終於出來了！你是不是怯戰？」
「妳打擾到我休息了，丫頭。」
聽聞對方挑釁一般的問句，曹世斌臉色沒什麼變化，倒像是習慣對方如此的無禮。他從來不在乎什麼長幼有序也不在乎什麼禮節，不過這莊園內其他人待他都太過溫文儒雅，他甚至會懷疑有時他們也會忘了自己是平民出身；有這樣一個不在意禮數的人與他相處，他心情倒也能輕鬆幾分。
「是、是啊，灰十！斌叔最近很辛苦的，要不妳改天吧？」
「就不！我就要今天。」
眼前名為灰十的少女有著一頭不整齊的左分漆黑短髮，她的臉蛋有些稚嫩但她那黑曜石色的雙瞳總帶著只屬於她的浩氣昂然。右臉頰上有著一道小疤，曹世斌記著那是她幼時貪玩而被開鋒劍刃所劃傷，當時鬧了整個莊園都不得安寧；雖然長大了些，但她也只是換個方式鬧騰。
灰十因為經常身穿一襲漆黑寬袖長掛道袍罩衫，腳踩木屐，總會在移動時故意弄得喀喀作響而被人誤認為男性。不過，這也是不過才一米六七的她能夠簡單吸引他人注意的主要原因；再搭上她那自信的笑容與腰間懸掛的打刀，倒讓她頗似初出茅廬的風光少年。
每當見到灰十，曹世斌總會忍不住感嘆時間流逝之快，如長江河流奔騰不息，不會等待、不會拐彎，只會持續地運轉。
「妳又來做什麼？」
「這不是你說的嘛，老頭！」灰十以手中的刀鞘敲了敲地面，露出雅痞的自信笑容：「我來挑戰你，證明我已經累積了足夠的實力！」
曹世斌嘆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壞習慣，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立的個體；可他總是會因為少女的笑容與那自信的神情而將其與自己的過去重疊。身為過來人嘛，他止不住地想要阻止那些人步上自己的後塵，止不住地想讓他們放棄他們的夢想。
江湖可不是這麼好混，我們也不是故事中的蓋世英雄。
若妳真這麼想，那就來挑戰我。我將成為妳的第一道城牆。
「我確實這麼說過。」曹世斌抬起下巴指了指對方手裡的刀，「但若妳這段時間以來毫無長進……」
「這話你也說過幾百次啦，老頭子。」灰十打斷他。她伸出手在腦殼上敲了敲。「不過我也知道你年紀大了，記不起這麼多事情，所以我不介意！」
曹世斌無奈地嘆氣。人都說嘆氣會老，那讓他如此蒼老的第一個始作俑者一定便是灰十吧。每當遇到他，他總是會忍不住嘆氣的慾望。不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他向灰十提出了這樣的條件，那他自然也會接受對方不定期的挑戰。他想，他是討厭爭鬥的……但他同時也渴望看見孩子們的成長。
只有夠強，才不會被時間拋下；只有夠強，才能跨過那些難關；只有夠強，才能忍受那些苦難……
只有夠強，才能在失去時找出勇氣邁向明天。
曹世斌單手舉起巨刃將其扛至肩上，就如同他在那遙遠、遙遠的過去，那黃沙漫漫的沙場上所做的一樣。
「來吧，毛頭崽子。老夫來挑戰你。」
不過差別在，那時他的身邊還有各種戰友；而此刻僅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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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世斌了解灰十。這不僅僅是因為他養大了這個自小便失去父母的小鬼，更是因為他們總在溝通。用言語溝通、用動作溝通、用眼神溝通。只是這些的話，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鮮少會有人像曹世斌一樣了解灰十。言行、舉止，這些是尋常人想要剝開一個人的內心時會觀察的對象。曹世斌不懂這些，他只憑感覺。相處起來的感覺、對話起來的感覺，或甚至是刀劍碰撞時從對方的刀刃上傳來的感覺。
就好比如說吧，灰十的起手式總是大步一踏朝前便往敵人──大多會是曹世斌來扮演這個角色──腰間的位子劈砍；然而受限於那把刀的長度以及動作的大幅度，曹世斌總能先一步向後踏來躲過這道凌厲的砍擊。一開始的時候，灰十的攻勢會因為一擊未中而亂了手腳，此時曹世斌甚至不需要動用空鶴，僅以五指併作手刀便能上前擊下她的打刀。
初出茅廬的她破綻總是很多，拿著應該要細膩使用的刀卻總是用著大開大合的動作。她的焦躁、她的夢想、她的自信，曹世斌能夠從她的每一刀感覺出來。
後來，她逐漸地能夠連繫每一斬、逐漸地能夠感應到刀的靈魂，刀的魂魄。曹世斌也有過這種感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堅持使用空鶴。那是人刀合一的感覺，有點類似靈魂出竅，又有點類似時間停止。就像是有人在應該砍下的位子牽上紅線，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停滯，只需要將身體交給本能，交給刀來引領。有時，甚至會讓人感覺四周的一切都變慢了幾倍。像時間被一刀切成一百份，令人無所不能。
但是……也同樣容易上癮。人是種有了一次的成功便難以嘗試另一種可能的生物，人害怕失敗、害怕失足、害怕失去、害怕這次的嘗試會讓自己無法再次成功。
因此，當曹世斌看見對方並沒有馬上砍過來，而是彎腰站穩又閉上了雙眼時也不禁感到驚訝。灰十正在以最單純的感官去感受四周，感受風的脈動，感受世間萬物一切的變化，曹世斌意識到。她穩定地調節呼吸，握住刀柄並以單腳緩緩劃開一個圓踏出簡單的馬步，像作畫般彷彿抹出一道淡淡的霧氣，隨著這個動作一種完全的寧靜感朝外擴散。
「老頭，你可要接好。」
曹世斌正想稱讚她的專注，灰十就又道。他無奈地笑，卻不料在這瞬間刀鋒已至。若是他手中那柄大刀的話，或許此時他已經人頭落地；但灰十用的刀鋒畢竟扁平，他偏頭一閃便躲開了這凌厲的突擊。
「妳從哪裡學來這種刀法？」
「路上學的！」
曹世斌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也只是笑笑便沒搭理。她所用的技巧原理是藉由肌肉全然的脫力隨即而來的是全然的緊繃，像是繃緊而後鬆開的弓弦，在這一瞬間提出身體所有力量配合拔刀推鞘帶來的作用力，驅使灰十那銳利刀鋒劃過空氣以一刀簡單卻細膩的拔刀斬帶著瞬雷不及掩耳之勢剎時斬向對手。曹世斌曾經見過用過這樣子技巧的人，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也曾想學，不過他一點也不適合。
「你沒接好嘛──啊，老頭，你流血啦！」
曹世斌後知後覺意識到臉上一熱，伸手一撫才發現是溫紅的血。也許是剛才的突刺他反應得仍稍晚了些，這才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傷痕。就像是道證明眼前這初生之犢已逐漸成為野獸一樣的爪痕。
見曹世斌沒回應，灰十又大笑道：「這就跟你左眼上的成對啦！」
「成對不是這樣用的……哈。」曹世斌下意識回應，話才說到一半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丫頭也踏出了自己的一步啊。
儘管他一直在逃避，一直認為這座莊園能夠永遠地保護好他重要的人，但他還是有必須意識到這些雛鳥已然長出了羽翼，能夠振翅飛翔的一天。
或許，這就是那一天。
曹世斌指向自己完好的右眼。「這裡。」他說，「劃傷這裡才叫成對，丫頭。」
說罷，他又放下巨刃，任憑其刀身在沙地上摩娑，勾出一道沙痕。他冷凝的臉上，一絲上揚的幅度出現在他的嘴角處。或許，那也可以被視作是一種「挑釁」。
「我賭妳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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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十再度斬來。或許是因為知道同一招曹世斌已經知道要提防，她不再使用那凌厲的拔刀斬，而是攻向他難防的下盤。空鶴的攻擊範圍極廣，也因為其特性而使攻擊變得異常沉重，它的扁平刀刃也使得使用者能夠以刀鋒進行防守。
一刀未中，灰十當即收回刀刃重整姿態穩住身體；她以後腳作支撐維持重心，順著那碰撞時帶來的慣性後退幾步接著順勢助跑，在短短的距離裡面以助跑的方式為下一擊蓄力。灰十如野獸般撲向眼前的對手，揉合了速度與力道的強勁的一刀朝前斬去，速度之快與力量之強甚至在地面上激起了大量的塵埃。但是，她從敲擊在刀鋒上的觸感意識到自己的這擊並沒有成功。
這招我見過了。白文景經常用。
曹世斌雙手反握空鶴刀柄立在身前，化作一堵無所畏懼、無法摧毀的堅盾。他希望放任這些孩子們自由成長，活成他們想活的樣子；但只有這個時候，他會成為他們道路上的阻礙。
這還只是第一個阻礙。糟老頭子心想，若是連我都無法跨過，那又談何闖蕩天下？
「妳只有這樣而已？」曹世斌問。
「還沒完呢，老頭！」灰十笑回。
「那才好。」曹世斌說。「老夫可要認真了。」
語罷，他抽起巨刃以勢如破竹之勢朝灰十攻擊。他雙手握住刀柄，像是朝前拋擲一般將大刃甩出。曹世斌本身的力道再加上朝前的慣性與兵器本身的重力使得這一斬沉重異常，連灰十也只能後退幾步閃躲；但曹世斌的攻擊從來不只這些。他收回劍勢再度踏步，方才斬出的那一擊連帶著他整個人也向前移動，更是因此累積了一些動能。他煞住步伐身子順著牽引的力道旋轉，牽動大劍像是風車一樣朝著灰十斬出一道範圍極大的風車斬，逼得對方連連後退、在這攻勢下毫無反擊機會。
妳就只能這樣嗎？
大刃轉動半圈，曹世斌當即止住腳步穩住身子，礙於兵器關係他的動作始終沒有對方如此敏捷，因而在他有所停頓的瞬間灰十早已壓低身體以防止曹世斌繼續以橫掃的方式追擊，同時蹬步向前用極快的速度與俐落的步伐，趁著他跨出右腿以腰部的力量斬出巨刃而有所僵直的那一瞬間直接朝前侵略。
好反應！
灰十推刀收鞘，挺直腰桿，透過刀刃出鞘時的反動力與右手拔刀的軌跡提升居合斬的速度與威力，以求在極近距離，朝著曹世斌的腹部劃出一道乾淨俐落的一文字斬──但是。
這招我也見過了。
曹世斌在出手時便有想過對方會打著自己拿著沉重武器而不好行動的主意趁勝追擊，適時地暴露弱點有助於自己穿針引線般地勾勒戰時計策。以前他倒學不好這招，總是聽著自己的高材戰友喃喃念著三十六計也毫無共鳴；現下可好，在這種根本沒想到會派上用場的地方發揮了作用。
曹世斌早有防備。因此，他早以側過身子。他挪動肩頸、運用整個身體與腰部扭轉的力道握住刀柄，馬步踏穩並使力，其力道之大甚至連地面都塌陷了一處，但這只是更助他穩定重心而不翻倒，以刃鋒由上而下重擊對方的刀面，像是以斧劈柴，其勢頭甚至讓人以為他的目的是將那刀斬成兩半。
那便是《無鋒一刀式》。曹世斌曾經很反感這樣的名字，但如今這五個字也成為他弔念戰友的方式。
若以如此脆弱的刀鋒碰觸那扁平刀身勢必會讓刀碎成兩半，灰十當機立斷鬆開手掌卸下武器，轟然一聲巨響那刀便被深深埋進土裡。萬幸的是，她所害怕聽見的啪嚓聲響並未如期響起，而是曹世斌低沉的嗓音。
帶著低低的笑意。
「搞什麼啊，老頭？」一聽那低笑，灰十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已經輸了這次比試，這糟老頭還要笑她？
「還沒結束，丫頭。」曹世斌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一記拳擊便已先出手。他的拳擊擦過即時反應過來的灰十的臉頰；灰十也不甘示弱，朝曹世斌的腹部擊打出拳。
她的拳頭畢竟不像經常從事勞動的曹世斌一樣充滿力氣，但依然帶著十足的氣勢與速度；曹世斌被揍得後退一步，也露出狂妄的笑容乾脆一手拉過灰十的手腕將其狠狠扯來，在對方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拉力而向前衝的同時用力朝她的額頭撞了一記頭槌。
「曹老頭你卑鄙小人！」
一時之間兩人都頭昏腦脹，但曹世斌畢竟還是做好準備才使出這擊，早有預料會有如此的不適感。他在灰十還摸不著腦袋的時候就已經搖了搖頭重新找回平衡，一拳又往少女的額際揮去。
「我卑鄙？戰場上瞬息萬變！」
曹世斌一拳被架開，灰十使拳的功夫也不比使刀的時候來得差。只見她一步如蛇咬，以柔克剛就將曹世斌有力的拳頭輕鬆扳開，旋即便是順著這股力道，扭腰並全身的力道擊出的下一拳。
「曹老頭你也會說好聽的話！」
曹世斌沒打算硬拚，拳頭被架開的同時也放任身體朝側邊倒去閃過那拳，隨後又像拉弓一般將右手繃至極限重新蓄力再砲彈一樣轟出。
「要是妳不能應對，妳就只能任人宰割！」
灰十千鈞一髮低頭閃過，曹世斌卻以左手從另一個方向、以下而上揍向她的側臉，這記藏在右鉤拳的回馬槍殺得突然，饒是灰十也沒有時間反應只能被硬生生擊中並後退兩步。曹世斌以為自己的力道放得足夠重，但對方卻連膝蓋也沒彎便維持了穩健的重心，吐出一口帶著血的痰露出毫不畏懼的笑容。
「老頭，這拳不錯！幸好我及時反應過來了！」
「丫頭，妳還有得進步！」不過，曹世斌也滿意地大笑起來。
確實就應該如此！戰場上瞬息萬變，要是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重整姿態，那就只會成為俎上肉、釜中魚！不夠堅硬的刀會在碰撞中斷裂，而戰場塑造出來的從來都不是完美的刀，只不過是留下那隻不會折斷的。
「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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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連曹世斌也忘記了時間。除了獨自楞神與年輕時在沙場上奮鬥的時候，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這種時光……不，或許從來沒有。不是漫無目的地神遊、不是想著下一個要砍的是誰，只是單純、單純的，享受著與人的互動。
最後一拳，曹世斌的拳峰與灰十的拳峰不約而同地撞擊在彼此臉上，強勁的力道與反作用力幾乎可以說是同時震飛了彼此，讓他們喘息著以單膝跪地。雖說他保持著運動的習慣，但他的身體確實不像是年輕人可以支持如此高強度的運動。
即使很累，曹世斌依然低低地、沉沉地笑了起來。
「你……你笑啥，糟老頭？」
「你們也大了。」
「我都已經十六了！」灰十氣得想跺腳，奈何她剛剛消耗了太多力氣，現下只能癱軟在地仰天喘息。「哈，累死了。他奶奶的，糟老頭，這是你新的詭計嗎？消耗我的體力，讓我無法離開！」
從哪學來這種粗話？曹世斌想開口訓斥，但最終還是放下了這樣的念頭。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說粗話，又如何去訓誡他人？
「我總在自欺欺人。」曹世斌不應反答。他搖了搖頭，一面嘆氣。「我總以為你們還沒準備好──你們總是沒有準備好。看著妳，總會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那個失敗的、甚麼都沒做到的自己……」
那個對一切都過分自信、對自身實力也過分自信的自己。那個妄想就是蒼天所派來擊退邪道、拯救天下蒼生的蓋世英雄的自己……還有，那個握著朋友冰冷的手卻無能為力的自己。這些是他曾經想割捨的一部分，是他失敗的一部分。但是他的孩子們各各前途光明，各個有著大好前程，他又怎會捨得讓他們走向那失敗之路？
只是，路從來都不是他來決定的。至少，他們的路不該由他來行。
「在妳所嚮往的道路盡頭，或許是一片花海，也或許是一片虛無。死亡伴妳左右，失去無法可避。苦痛、折磨，將是拖累妳步伐的主要原因。」曹世斌緩緩說著。他半跪在地，像是一座守護了城池千年的石雕。那是他如今唯一的願望，願他能保他的家人一生安穩。
「人生並不如書本中的如此有趣。或許妳並不是蓋世英雄。或許妳跟我一樣，只是個在死亡與離別中意識到人的力量終有極限的平凡人。
「妳所選擇的路，沒有任何的捷徑；妳所選擇的路，沒有任何的保護。那是一條山路，一條崎嶇無比的山路。那是一條爬坡路，上接光明，但負重的旅人或許永遠都爬不到終點……」
「即便如此，妳依然如此堅定嗎？」
「選項雖然一直都有，但我選擇了這個！」
聞言，曹世斌忍不住笑起來。
「那麼，妳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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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