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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現代鬼故事

Mr.Onion_洋蔥紳士 | 2023-07-07 10:17:44 | 巴幣 2016 | 人氣 125

短篇
資料夾簡介

  話說,在疊巒起伏的崇山峻嶺之中,藏著這麼一座沒有人知道的盆地。而在這座深山盆地裡面,生長著一篇茂密的竹林,而在這片竹林的正中央,蓋了一棟巨大又豪華的洋樓。

  而這棟洋樓,在經過一段紛亂又血腥的歷史之後,已經將近半個世紀沒有人造訪過了。

  年久失修,早就成為了一棟破敗的廢墟。



  竹葉颯颯作響,滿月高掛夜空。

  那夜,有風,有明月,還有一棟宏偉卻又破敗的洋樓。

  轟的一聲,洋房的大門轟然倒下,在揚起的煙塵裏,一名男人走進了這棟洋樓的大廳。

  抬頭一看,大廳天花板上,掛著一盞華麗卻爬滿藤蔓的水晶燈。月光從屋頂的破洞流洩而下,水晶燈上面的水晶閃爍著銀光。

  男人並不知道,水晶燈上面有人,那個人穿著斗篷,頭頂蓋著兜帽,遮蓋了臉上的表情。

  那人坐在水晶燈上,雪白的一雙赤腳懸在空中,悠哉的前後擺動,而這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居然沒有影子。

  那個身影立刻舉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啪!

  倒下的大門浮了起來,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大門瞬間復歸原位並且緊緊的鎖上。

  男人立刻轉過頭,望著緊閉的大門。

  這時的他才發現,整座洋房,似乎因為他的造訪,而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從外面看,一座巨大的圓陣懸在洋房的上頭,圓陣之中寫滿複雜的梵文,閃著不祥的紅光,緩緩轉動。

  水晶燈上的身影露出微笑,兩根森森的虎牙從嘴唇下方伸了出來。

  「嗯姆,別太早嚇得屁滾尿流喔。」

  話說,在疊巒起伏的崇山峻嶺之中,藏著這麼一座沒有人知道的盆地。而在這座深山盆地裡面,蓋了一棟巨大又豪華的洋樓。

  而這棟洋樓,已經將近半個世紀沒有人造訪過了。

  沒有人知道,它早已成為一棟不詳的鬼屋。



  男人來到這棟廢棄的洋房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他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橫樑。

  現在,他正走在一條狹長的走廊上。

  男人身穿一件大衣,背著一個旅行背包,腳踩著一雙陳舊的皮靴,而他的身後,正跟著一頭殭屍。

  男人心想,說起來,為什麼自己的身邊會跟著一頭殭屍呢?

  答案當然就是:因為他在無意間走進了一棟鬼屋了。

  說起他跟這頭殭屍的緣分,他時他走進一間房間,一眼就看一個人頭卡在牆壁裡的縫隙中不斷掙扎,他嚇了一大跳,就趕快上前去幫他把頭給拉了出來。他才發現自己解救的並不是活人,而是一名殭屍。在那之後,殭屍就開始跟在男人的身後寸步不離了。

  這個殭屍似乎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他的意思,只是亦步亦趨的跟在男人身後,然後時不時發出低吼聲。

  「嘎吼——」這時,殭屍又發出了一聲低吼。

  根據男人剛剛的經驗,它是在提醒前面的地板有一個坑洞,要男人小心一點。

  男人低頭一看,果然,有一個大坑。

  男人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坑洞,然後轉身對著殭屍說了一聲謝謝。

  「嘎吼——」殭屍的這句低吼,聽起來像是在對男人說:不用客氣。

  男人開玩笑地說:「其實要是這裡可以亮一點就好了呢。」

  叮!一聽見男人的話,殭屍的雙眼立刻發出強光,探照燈等級的強烈光線,將前方前方的走廊照亮得有如白晝。

  「你性能也太強了吧!」

  男人打開門,走進了一間房間,房間裡面不管是櫃子裏面、桌上還是地板,都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洋娃娃,而且每一隻洋娃娃的造型都一模一樣。

  「這就是那個,對吧?」男人對著身旁的殭屍說:「被詛咒的恐怖娃娃。」

  話音一落,無數洋娃娃立刻開始蠢動了起來。它們的身軀不斷扭動,嘴吧不斷的開合。

  然後,然後,洋娃娃們開始唱起了歌。

  男人覺得這很合理,畢竟被詛咒的鋼琴會自己彈奏,而被詛咒的鬼娃娃會自己唱歌,這樣的安排倒也還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娃娃一開始唱歌,那古老過時的俗氣旋律以及不成調性的歌聲讓男人皺起了眉頭,他拿起其中一隻正在唱歌的娃娃仔細端詳,又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歌唱得難聽就算了,娃娃的外型也設計得太沒品味了吧。」

  男人話才剛說完,娃娃們停止了合唱,然後——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它們開始罵起了人來,男人覺得自己好像被罵得有點火大,於是就關上門離開了。

  男人的第二個房間,是擺滿大量鏡子的房間,男人站到房間中央,無數的鏡子裏面映照著自己的身影,男人對著身旁的殭屍說:「這就是那個對吧,等一下鏡子裡面的我就會開始七孔流血,然後——」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男人發現那些鏡子裡面的自己們並沒有七孔流血,只是一個勁的不斷罵人。

  接下來,男人來到了一間掛滿油畫的房間,油畫裡面畫的都是豐腴的全裸女性,每個女性有著一張空靈的面龐,都各自擺著妖嬈的姿勢——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結果男人一走進房間,油畫裡面的女性立刻翻臉,一起合作起來拚命地罵這個男人是個笨蛋。

  男人默默回到了大廳。

  他坐在階梯上,感到有點傻眼,這是他第一次遇到所有的靈異現象一起卯起來罵人的鬼屋。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男人感到有點火大,熊熊的怒火在內心悶燒著。

  這時他發現一架骷髏頭從暗處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男人立刻氣憤地走向這架骷髏頭,抓著它的肩膀大罵:「把負責人給我叫出來!!!」

  在男人暴力的搖晃之下,骷髏頭立刻就散掉了。

  「喂,殭屍!」

  「嘎吼?」殭屍立刻轉過頭望著男人。

  男人遮著眼睛尖叫,「啊啊啊,好亮、太亮了!先把你那兩顆探照燈關掉啦,殭屍!」

  叮!殭屍關掉了他雙眼的探照燈。「嘎吼——」它乖巧的低吼了一聲。

  男人嘆了一口氣,回到了殭屍的面前,現在這棟屋子裡面不會罵他笨蛋的,就只剩下這頭殭屍了。

  他拍拍殭屍的肩膀。「雖然這棟鬼屋整個讓人很莫名其妙的,但是你這頭殭屍的表現,倒也還算是馬馬虎虎啦。」

  殭屍歪著頭望著男人,「嘎吼?」它露出純真無邪的表情。

  這時,上頭傳來憤怒的叫喊聲。

  「喂,你說誰馬馬虎虎啊!」

  男人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這次他終於看見了,月光下,有一道身影。

  那身影從水晶燈上跳下,輕輕地飄到男人的面前。


  一個穿著斗篷的身形悄悄的出現在月光之中,優雅地飄到了一名男人的面前。

  雪白的赤足一落到地面,立刻插起了腰,不悅的轉向男人。

  男人雙眼瞪得大大的,「喂,喂,不會吧?」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那身影前面。

  「哼。」那身影雙手抱胸,高傲的揚起下巴。

  只見男人舉起手,在對方的頭頂上揮了揮,「沒有鋼絲……」然後他彎下腰,就著月光,仔細地端詳著,「是半透明的……」然後它伸出手摸了過去,結果卻從對方的身體穿了過去,男人眨眨眼睛,「摸不到……」

  男人喃喃自語:「真的是鬼……」

  鬼不悅的說:「廢話。」

  是的,這個身影,就是居住在這棟洋樓的鬼。

  男人湊了過去,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這個鬼的長相,他疑惑地瞇起眼睛。

  鬼凶巴巴的說:「你媽媽沒教過你一直盯著人家看很沒禮貌嗎?」

  男人聽了,咕噥的道歉了一聲。

  鬼對罩在它頭頂上的兜帽上面施加了咒令,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兜帽都會不斷干擾男人眼球的神經視覺訊號以及大腦的臉孔辨識能力,讓對方看不清楚自己的長相。

  所以現在的鬼是無敵的,它不怕這個男人。

  接著男人忽然皺起眉頭,不悅的質問著:「所以,在那邊操縱著靈異現象,亂罵人家笨蛋的,就是你這傢伙,對吧?」

  鬼也不甘示弱地反問:「在我的鬼屋裡面沒禮貌地到處亂晃,說人家沒胸部又沒品味的,就是你這蠢蛋,對吧?」

  男人無奈地垂下肩膀,「誰說你沒胸部啊?」

  「就是你啦。」

  「不要隨便把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栽贓給別人啦。」

  「可是誰叫你要亂說別人沒胸部!」

  「從頭到尾就沒有人說你沒胸部啊。」

  「有,就是你。」

  「就跟你說我是被栽贓的。」

  「被誰栽贓?」鬼叉起腰,「被誰?」

  「被你啊。」

  「那你為什麼要亂說別人沒胸部!」

  「完蛋,開始鬼打牆了。」只聽見男人低聲喃喃自語,他問:「好啦,那你到底想怎樣。」

  鬼舉起一把血淋淋的柴刀,「我要把你追殺到天涯海角啦。」

  「不要為了一對莫須有的胸部就把我的人生搞得這麼複雜啦。」

  「你管我,沒有人管得到我,我開心就好,我不開心也很好,我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想怎樣就不怎樣,我——」話只說到這裡,鬼就忽然閉上嘴巴。

  男人小心翼翼地後退一步,兩把手刀擋在前方戒備,他似乎是認為鬼接下來一定會出什麼怪招。但是鬼沒出什麼怪招,它只是低頭看看自己,然後又抬起頭看看男人。它眨了眨眼睛,臉色唰的一下子變得鐵青。它的嘴唇顫抖著,手一鬆,柴刀從手中滑落。

  下一秒,鬼雙手抱著頭,崩潰的說:「完蛋啦!!!」

  「又怎麼啦。」

  鬼說:「冥法第一百二十八條有規定——」

  男人愣愣地說:「冥法……」

  「——前往陽間觀光旅遊的冥界遊魂——」

  「觀光旅遊……」

  「——沒有必要的理由不能隨意的出現在心臟還沒停止跳動的生靈前面啊!!!」

  男人扶著額頭,「不行,這個槽點太多了。」

  鬼別過頭,「哼,追殺到天涯海角的事情就先給你算了。」

  「終於開始學會講道理啦。」

  「哼,因為情況改變了。」說著,又舉起一把血淋淋的柴刀。「所以你現在就給我去死吧!」

  說著,她就朝著男人的眉心用力的劈砍下去。

  柴刀的刀鋒在男人的眉心前方停下,只隔著一根指節的距離,風壓將男人的頭髮整個吹亂,身上的大衣也被風壓吹得啪搭趴搭的作響著。男人靜靜地望著那把柴刀,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你可以動手呦。」只聽見男人說了一句:「我不會怪你。」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男人的話,一陣雞皮疙瘩居然開始從鬼的腳底板快速地往上爬,她氣得把菜刀往地上摔。只見菜刀一碰到地面,就立刻化為煙霧消失不見。

  鬼生氣的的大喊:「面對這種狀況,一般人的正常態度,不是都應該嚇得瑟瑟發抖,然後立刻跪地求饒嗎?」

  「這是哪門子的一般狀況啊?」

  「電影裡面都是這樣子演的啦。」

  「不要把電影情節套用到現實世界啦。」

  鬼崩潰的說,「其實你只要願意求我,我就願意饒你一命耶。」

  「可是我沒求你,我還是在這裡活得好好的啊。」

  「給我去死啦!」不過一說完,鬼又扶著額頭,立刻改口,「不行,重來重來,你不准給我死掉!」

  男人無奈地問:「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啊?」

  「我哪知道啊!」

  男人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他嘆了一口氣,聳聳肩,然後用好言相勸的語氣說:「可是你是鬼,我碰不到你,你也碰不到我,所以我想那把柴刀也應該砍不到人吧?」

  鬼一聽,立刻大喊:「殭屍!」

  殭屍不知道從哪裡抓了一根木頭做的桌腳,「嘎吼——」它舉起桌腳,往鬼的方向用力一丟。那是一記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快速直球。

  只見柴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重新出現在鬼的手中。只見柴刀周身閃爍著淺淺的藍色螢光,接著刀鋒一閃,鬼舉起柴刀斜斜一劈,木頭桌腳立刻斷成了兩截。

  桌腳被這樣用力一劈,立刻往兩邊彈開,其中一截飛向牆壁,直接在上面砸了一個大洞,但另外一截卻朝著男人的面門直直飛去,只見殭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移動到男人的面前,啪的一聲穩穩的接住那根差點殺人的桌腳。

  「誰說這把柴刀砍不到人啊?」鬼舉著柴刀,得意洋洋的說:「知道害怕了,對吧?害怕的話還不趕快跪下來——」

  只見男人根本沒在聽鬼說話,他正忙著拍殭屍的頭,說:「好乖,好乖,沒有你的話我現在就已經被某個傻瓜不小心幹掉了呢。」只聽見殭屍「嘎吼——」的低吼了一聲,這聲低吼,就像是在對男人說:你沒事吧?

  友誼的火花在男人殭屍之間迸發出來。

  鬼發現自己完全被晾在了一邊,覺得有點寂寞,生氣的大喊:「聽人家講話啦!」

  說著,就舉起拳頭,往男人的後腦勺用力的槌下去。

  拳頭從後腦勺穿了過去,可是男人卻雙腿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鬼眨眨眼睛,它看著自己的拳頭,又看著倒在地上的男人。

  咦,咦,咦?

  「喂……」它輕聲呼喚。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動也不動。

  「哼,我可沒那麼容易被你給嚇到喔。」鬼慌張的清了清喉嚨,「殭屍!」

  一聽到鬼的話,站在一旁的殭屍立刻蹲了下來,拍拍男人的臉頰,但是男人依然緊閉雙眼,昏迷不醒。

  「嘎吼——」

  僵屍的這聲低吼,就像是在說:大事不妙了。

  這時鬼終於搞清楚狀況,它抱著頭,開始尖叫了起來。

  「要死人啦!!!!!!」

  那是今晚的第一次,鬼宅裡面終於傳出了淒厲的尖叫聲。



  男人在黑暗的意識空間中漂浮。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嘎吼——」

  依稀之中,耳邊傳來說話的聲音。

  「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嘎吼——」

  好吵喔,再讓我睡一下啦。

  「復活咒文、復活咒文、復活咒文……」

  「嘎吼——」

  不對,最好就讓我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不要——

  ——回憶的畫面閃過男人的腦海。

  畫面中,只看得見一名年輕的短髮女子。

  短髮女子雙手插著腰,指著一盤沒吃完的青椒,說:

  (「不行,給我——」)

  男人猛然睜開雙眼。

  「啊!!!忘記把禁術書帶過來了啦!!!!!」

  「嘎吼、嘎吼——!!!」

  他看見一個穿著斗篷的半透明的身影蹲在他的身旁崩潰的叫喊,還有一頭殭屍焦急地在另一旁走來走去。

  記憶出現了斷片,他忽然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然後他又想起來了,這個人不是人,它是鬼,它——

  「嗚嗚嗚,不要死掉啦——」

  ——它在哭。

  所有的記憶一瞬間歸位。

  男人虛弱的說:「沒有人會死在這裡啦。」

  鬼用手背抹著滴下來的淚珠,「騙人……」它完全沒注意到男人醒來了。

  殭屍在一旁大叫:「嘎吼!」

  這時鬼才會意過來,它驚訝地大叫:「你醒來了!」說著眼淚又撲通撲通地從下巴滴落:「嗚啊啊啊啊,為什麼要這樣子嚇人家啦!」

  男人覺得這個鬼真是奇怪,居然為了一個才剛認識不久的人哭成這個樣子。

  他坐了起來,「沒事啦,只是有一點低血糖,我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鬼擦擦眼淚,「吃東西?沒吃東西會怎麼樣嗎?」

  「會死掉啦。」

  鬼哽咽著問:「所以呢?」

  「所以吃點東西就沒事了啊。」

  鬼張開手臂大叫:「那就趕快吃東西啊。」

  「不用啦,沒那個必要。」

  鬼拍了拍手,命令道:「殭屍!」

  「嘎吼——」

  殭屍立刻端了一個盤子過來。

  盤子上面放了一個骷髏形狀的杯子,裡面裝了某種紅色的液體。

  男人端起杯子,問道:「這是什麼?」

  「是特製的造型馬克杯。」

  「不不不,我問的是裝在裡面的東西。」

  「哼,是從地獄血池裡面撈出來的罪人之血。」

  男人聞了一下杯子裡面的液體,「明明就是番茄汁。」

  「你的想像力是擺好看的喔。」說著,它又補了一句,「這可是季節限定的獨家商品耶。」

  男人看著鬼,眨眨眼睛,「你是本來還打算在這裡賣周邊是不是?這棟鬼屋裡面該不會還有一個紀念品部門吧?該不會這個馬克杯原本也是要放在紀念品部門販賣周邊商品吧?」

  鬼別過頭,不讓人發現它臉紅了。

  男人端起杯子,啜飲了一口番茄汁,「真是奇怪,很好喝耶。」

  鬼摸著後腦杓,「嘿嘿嘿,很好喝對吧——」然後又生氣的舉著拳頭抗議,「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啊!」

  男人心想,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一下子又這樣張牙舞爪,這個鬼在表達喜怒哀樂這方面真的很隨心所欲。

  跟小孩子一樣。

  「這麼好喝的番茄汁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啊?」

  鬼用天真的口吻說:「就用新鮮的番茄——」它用力的搖頭,「啊啊啊,不對,重來重來。」然後改用邪惡的口吻說:「是用地獄罪人的新鮮的血肉殘忍的壓搾出來的。」

  「只用了番茄?沒有加什麼特別的調味料嗎?」

  「哼哼哼,當然是殘暴與憤怒囉。」

  「我不相信愛與熱情那一套啦。」

  「是殘暴與憤怒啦!」鬼揮舞著拳頭抱怨著。

  男人根本沒在聽鬼說話,他望著手裡的杯子,愣愣地說:「太驚人了,明明靈異事件都在亂搞,為什麼弄個番茄汁就這麼認真。」

  「沒禮貌!!!」鬼大喊:「靈異事件的部分先不管,你手裡的那杯番茄汁,可是彙集了農業技術的結晶耶!!!」

  「農業技術?」

  「番茄這種水果啊,可是把想像中的還要嬌嫩喔,在播種之前,首先就必須用肥料調養好土壤的品質,而肥料的來源——」

  「呃,先不管肥料的來源啦。」男人坐了一個手勢阻止鬼繼續說下去。

  鬼生氣的抗議,「怎麼可以不管,那可是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出來的耶!」

  因為男人覺得要是讓它繼續說下去,這個話題大概會沒完沒了的。「你一個搞鬼屋的,怎麼會跑去研究農業技術?」

  「你管我,我開心就好。」

  「點錯天賦樹了吧?」

  鬼歪著頭,「天賦——?」然後又大喊:「你管我,我開心就好!」

  「話說回來,你一個半透明的鬼,到底是怎麼把實體的番茄給種出來的啊?」

  「不告訴你!」頓了頓,又說:「哎呀,後面有一間溫室啦,我叫殭屍幫我蓋的,番茄也是它負責照顧的喔。」

  「嘎吼——」殭屍在一旁低吼了一句。

  僵屍的這句低吼,就好像在說:種番茄好好玩!

  男人嘆了一口氣,「你還真是藏不住秘密呢。」

  鬼生氣的對男人吐著舌頭。「你管我,我—— 」

  「開心就好,是吧?」男人接口。

  鬼抱著胸,「哼!」

  男人端起了馬克杯,又喝了一口番茄汁。「真的太嚇人了,實在好喝到有夠恐怖。」

  鬼問道:「可以滿血復活了嗎?」

  男人搖搖頭,「不,死而無憾了。」

  「嘻嘻,不要動不動就把死掉掛在嘴邊啦。」

  男人沒有回應,只是呆呆地望著——

  ——他又落入回憶的閃回。

  他看見自己走在視野遼闊的山脊上,眼前是彷彿永無止盡的上坡路,他停下腳步,扶著膝蓋痛苦的喘著氣。

  「——」他說了什麼話,但是記憶模模糊糊,什麼都聽不清楚。

  他抬起頭,看到有一個人精神抖擻地走在前方,那個人聽見他的話,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他。

  那是一名短頭髮的年輕女子,女子看著他,露出略顯無奈的表情。

  (「不要動不動就把死掉掛在嘴邊啦——」)

  不知怎麼的,有一瞬間鬼的身影居然跟記憶中的這名短髮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他眨眨眼睛,然後就端起杯子,一口氣就把裏頭的番茄汁喝個精光。


  鬼望著男人手中的馬克杯,裡面的番茄汁被喝得一滴都不剩,它內心的蝴蝶拍拍翅膀,然後就開始翩翩的飛舞了起來。

  (他說很好喝耶,他還把番茄汁都喝光了。)

  內心的蝴蝶徜徉在春天的花海中,五顏六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的綻放開來。

  鬼別過頭,雙手遮著臉。

  (喝光光,他喝光光了,嘻嘻嘻。)

  它掩著嘴開始偷偷竊笑了起來。

  (一滴也不剩。)

  「話說回來,」耳邊傳來說話的聲音,把鬼從白日夢中拉回現實,只聽見男人問:「你是鬼,所以你已經死了,對吧?」

  鬼忽然發現自己覺得好無聊,因為從剛剛開始,好像都是它在回答問題。

  鬼生氣的抱怨:「你剛剛問了這麼多問題,現在輪到我問問題了吧。」

  鬼發現這個人只是看著自己,他的雙眼中鎖著鬼無法橇開的心思,從見面開始,它就完全無法猜透這個人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男人提議,「那我們來玩遊戲。」

  「遊戲!」

  一聽到這個關鍵字,鬼的整個人都開始雀躍了起來。

  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自己最喜歡玩遊戲了!

  鬼問男人:「是好玩的遊戲嘛?」

  哎呀,鬼發現自己居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遊戲這種東西,就是要玩過了才會知道好不好玩嘛。

  「呃,好玩啊。」男人點點頭說。

  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就姑且相信一下吧!

  鬼興奮的點點頭,「嗯!來玩來玩。」

  然後就是介紹遊戲規則的時間。

  只聽見男人清了清喉嚨,說:「這個遊戲叫做交換問題,你問我一個問題,我回答你一個問題,作為交換,回答問題的人就可以問一個問題。」

  鬼插嘴:「一次只能問一個問題,問題問了就不能反悔,還有還有,」鬼想了一下,說:「不能用問題回答問題!」

  鬼興奮的為這個遊戲加進了自己的規則。

  「這也很可以。」男人點點頭,懶洋洋地繼續補充:「要問問題的人,就先舉手,然後大喊:『我有一個問題』。」

  「嗯!」

  「這樣規則都清楚明白了嗎?」

  「明白。」

  「準備好了沒?」

  「嗯!嗯!」

  「先搶先贏喔,好,三、二、一——」

  鬼立刻舉手,大喊:「我有一個問題!」

  「請說。」

  呀呼!搶到發球權了!

  於是鬼立刻發動了他的第一次攻擊,「活著是什麼感覺啊?」

  男人歪著頭反問:「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啊?」

  「犯規!不能用問題回答問題!」

  還有,不要說人家奇怪啦!

  鬼頓了頓之後,喏喏地反問:「那對你們來說,什麼問題才是正常的問題?」

  「正常的問題喔。」男人想了一下之後,說:「從學校畢業了嗎?開始工作了沒?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打算去考公務員?」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數著,「一個月可以賺多少?什麼時候才可以升職?什麼時候要結婚?」他愈說愈激動,「還要讓你媽等幾年才可以抱孫子?有沒有開始打算存錢買房子?你到底還要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的鬼混多久?」

  最後他指著鬼,像是檢察官在質問被告一樣,大喊:「你到底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嗚咿——」

  鬼被男人忽然轉變的強硬態度嚇得縮成了一顆球。

  它立刻拍拍臉頰提醒自己,要嚇人的鬼,怎麼可以自己先被嚇到呢?

  不行,鬼也有鬼的自尊心啊。

  它清了清喉嚨,「這種問題就很正常喔?」

  「很正常,以前我過年回家的時候,我的親戚一見到我就拼命地問這種問題。」

  「回答這種問題好玩嗎?」

  「哪裡好玩了?」男人打了個哆嗦,「超恐怖的。」

  鬼一見狀,立刻用力地指著男人,大喊:「那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男人抱著頭,崩潰的說:「怎麼可能啊,完全沒有任何打算啊!」

  「恐怖吧?很恐怖對吧?嗚哈哈哈,終於成功讓你覺得害怕啦!」

  什麼嘛,這樣就可以輕鬆嚇到人啊,原來對於凡夫俗子來說,最讓人感到害怕的事情,其實就是未來啊。

  它心想回去之後要把這一點寫進它的研究紀錄裡面。

  沒想到這時男人已經換上一副鋪克臉,只聽見他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好,你已經用掉一個問題了。」

  鬼慌張地後退了一步,「耶?耶?剛剛那不是——」

  「是啊,那個就是。」

  鬼傻眼的望著男人,「可是本鬼明明就還沒——」

  「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啦。」

  鬼揮著手,大喊:「不算,不算,剛剛的不算數!」

  「你這樣子就算犯規了喔,犯規的人要進懲罰遊戲。」

  鬼抱著頭,沒有聽說過有什麼懲罰遊戲啊!

  這次輪到它崩潰的大喊:「可惡,被呼攏過去啦!!!」

  鬼不甘心的磨著牙齒。

  真是丟臉,他居然利用它自己訂下的規則,巧妙的把它給擊敗了。

  而且還在他居然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偷偷塞了一條新的遊戲規則。

  這個男人居然在自己設下的陷阱之中,又設下了一個新的陷阱。

  他利用舊的陷阱卸下敵人的心防,成功把對方引入新的陷阱裡面。

  智謀,他在遊戲中使用了智謀。

  傳說中的計中計。

  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個男人,非常的不簡單。

  「輪到我問問題啦。」男人清了清喉嚨,然後問道:「我問你,死掉——」

  鬼凶巴巴的說:「你沒舉手,犯規!」

  「好好好,」男人舉起手,問:「我有一個問題。」

  「嗯姆,請說。」

  「死掉是什麼感覺啊?」

  聽到這個問題,鬼歪著頭望著男人,接著它聳聳肩,說了一句:「我怎麼知道。」

  男人凶巴巴的說:「我可不像你那麼容易呼攏喔。」

  誰好呼攏啊!鬼揮著拳頭抗議著。

  話說回來,這個傢伙剛剛果然是在呼攏自己啊。

  信用破產啦,再也不相信你了。

  鬼在心裡對男人扮了一個鬼臉。

  它無辜的說:「可是人家就真的沒死過啊。」

  「沒有死過?怎麼可能,那你是怎麼變成鬼的。」

  鬼嘆了一口氣,所以它才說,無知的凡夫俗子。

  「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是一個鬼了。」

  「什麼意思?」

  鬼不安的搓著手指,「總之,我的案例比較特殊,閻羅王說——」它只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鬼還記得,閻羅王說它沒有資格。

  灰色的記憶,讓鬼露出難過的表情。

  這時鬼忽然抬起頭,警戒似的四處張望,像是一隻忽然曾睡夢中驚醒的貓。

  「我有一個問題!」鬼舉手發問。

  「可是你還沒回答——唉,算了。」男人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說。」

  「那是什麼聲音?」

  說著,它舉起手,指著男人的大衣口袋。


  聽到鬼的問題,男人這才注意到。

  嗡——嗡——嗡——

  低沉的嗡鳴聲,從男人的大衣口袋裡面傳來。

  男人把手探進大衣的口袋裡面,這才發現原來是他的手機響了,他都忘了自己把這個手機放在這個口袋裡面,他也忘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把手機切到靜音模式,他甚至忘了自己今天居然有帶手機出門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台智慧型手機,手機螢幕上佈滿了蜘蛛網狀的裂痕。

  手機上顯示著一通未知來電,他接起電話並把手機放到耳邊。

  只是連一句「喂」都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像是心虛一般的自己掛掉了。

  通話時間一秒。

  男人看著手機畫面,雙眼失焦。

  耳邊傳來一聲詢問,「這是什麼?」

  他回答,「這是我的手機。」

  鬼雙手抱胸,下巴用力一撇,「哼,又想要呼攏我,這才不是手機呢!」

  男人的雙眼重新聚焦,他皺起眉頭,「妳是住在南極大陸的鄉下人喔,連手機都認不出來。」

  「不對,我不承認這種東西是手機,正面完全沒有一顆撥號按鍵,甚至連一顆螺絲都沒有,這種像是一塊木板一樣無法拆解研究的無趣裝置,怎麼可能會是手機?」

  「你是拿到螺絲起子就開始到處亂拆收音機的小孩子是不是?」男人又問:「那對你來說,手機又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東西啊?」

  「嘻嘻嘻,那個,那個啊,」鬼露出陶醉的樣子,伸出兩根手指不斷的在空中揮舞著,「手機就是一種夠造型有點像貝殼的東西,可以讓人家這——樣——子的打開,」鬼做了一個打開的手勢,「然後人家就可以拿著手機這——樣——子的打電話給朋友,」鬼做出了一個把電話放到耳邊的動作,「而朋友接到電話之後,也要趕快這——樣——子的把電話接起來,」鬼又做了一個打開的手勢,「然後那個朋友接到電話之後啊……」

  說到這裡,鬼忽然露出陰沉的表情,「就會死掉。」

  「為什麼接到電話就會死掉啊!」

  「手機除了一塊小小的螢幕之外,還放了很多小小的按鍵,人家可以用這些按鍵這——樣——子的,」鬼又做了一個正在打字的姿勢,「你懂嗎?就是這——樣——子的輸入要傳給朋友的簡訊。」男人完全放棄吐槽了。「輸入好了之後,人家就可以把簡訊傳送出去,然後那個朋友接到這封簡訊之後啊……」

  鬼又露出陰沉的表情,「就會死掉。」

  「妳的手機唯一的功能就是讓朋友死於非命喔?」男人說:「妳一定沒有朋友。」

  「為什麼?」

  「因為被你拿到聯絡方式的人,通通都死光了啦。」

  鬼理直氣壯的說:「可是我認識的朋友通通都是已經死掉的人啊。」

  這時一道畫面閃過男人的腦袋,畫面中,有一個短頭髮的年輕女子。

  (「活下去——」)

  他眨眨眼睛,瞳孔重新聚焦。然後他用手扶著額頭,藉此遮住自己的表情,然後假裝氣惱的說:「唉,我居然忘記跟我說話的不是正常人。」

  鬼立刻揮舞著拳頭抱怨,「你說誰不是正常人啊!」

  「可是你就真的不是人啊。」

  「對吼!」然後它又慌慌張張地改口:「啊啊啊,不對。」

  男人心想,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啦。

  只聽見鬼插起腰,兇巴巴的說:「我想抱怨的是不正常的部分啦。」

  男人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個部分反而是最沒有爭議的。

  男人說:「不過除了死掉的部分之外,你的描述大致上都是正確的。至少十幾年前還是對的。現在科技進步的很快,手機的樣子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功能也多了很多喔。可以拿來拍照、聽音樂、看電影、畫畫、測量距離、寫日記、報稅、搭公車、叫外賣、還有上網,唉,主要是拿來上網啦,反而是偶爾才會拿來傳簡訊跟打電話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鬼蹲下來仔細端詳著男人手中的手機,「所以技術進步了,功能變複雜了,所以基本的初衷就逐漸地被忽略,而外型卻因此變得毫無特色了。」

  這番話讓男人想起了這棟鬼屋,這也是一棟基本初衷被徹底忽略的鬼屋。

  但是毫無特色這一點,就完全不一樣了。

  「聽你這麼一說,智慧型手機剛開始流行起來的時候,的確有人抱怨過差不多的事情,都說現在的電話都不像是電話了。」

  「所以我的見解也不是真的這麼的跟世俗脫節嘛。」鬼摀著嘴吃吃竊笑,「嘻嘻嘻,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鬼的笑聲,男人的臉頰竟然不自覺地開始發熱了起來,他咳嗽了兩聲,別過臉,掩飾了過去。

  「話說回來,你剛剛有說現在手機主要的功能是拿來上網。」鬼好奇的問:「什麼是上網啊?」

  「上網就是……連接上網路的意思。」

  「那什麼又是網路啊?」

  「網路就是……」男人突然覺得要解釋好麻煩,「哎呀,你是火星來的鄉下人喔。」

  「欸、欸。」鬼興致勃勃地湊了過來,「你用這個上網給我看看嘛。」

  「為什麼啊?」

  「當然是為了研發新的咒術兵器啊。」

  「妳想要研發那種東西幹嘛?」

  「當然是為了征服地獄做準備嘛。」

  男人放棄吐槽了,感覺這樣繼續問下去會沒完沒了的,他瞇眼睛看著鬼,說:「只有一次喔。」


  男人拿出手機,按下電源鍵將手機重新喚醒,他滑動螢幕,手機立刻進入了解鎖畫面。

  鬼湊了過來,「你在幹嘛?」

  「解除鎖定啊?」

  「解除鎖定?」不等男人回答,鬼就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你用術式把法寶封印起來啦。」

  「術式……」

  「所以你接下來要怎麼解除鎖定啊。」

  「畫解鎖圖案啊,有沒有看到螢幕上面的九個點?照著設定好的順序把九個點連起來……看,這樣就解鎖了。」

  「原來要畫符印來解除封印啊。」

  「解除封印……」

  「可是這個符印也太簡略了,要是被旁邊的人到看,一下子就能夠模仿了。封印這種事情,就是要用其他人無法輕易複製的方式才會安全啊。像是辯識使用者的靈力光譜,又或者探測靈魂的波長,你知道嗎,每個人七魂六魄的組成方式都各有不同喔!」

  「差不多的功能,比較新的手機都有啦,只是我這台比較舊,沒有這些功能罷了。」

  「話說牛頭馬面也會用咒術把自己珍藏的寶貝鎖進箱子裡面呢,不過一下子就被我破解了。」

  「牛頭馬面?」男人問:「他們都藏著什麼東西啊?」

  「電影之類的。」

  「電影?你們也會看電影啊。」

  「有人燒,就有人看啊。」鬼理所當然地說。

  「燒……」

  「我們這邊的人都很喜歡看電影呢。」

  「這樣啊。」

  鬼皺起眉頭,「不過牛頭馬面看的電影都有點奇怪。」

  「奇怪?」

  「封面的女生都不穿衣服的。」

  「喔……」

  「對啊,她們都不會冷的嗎?」

  「呃……」

  「這些電影都在演些什麼啊?雖然我是有問過牛頭馬面啦……」

  「牛頭馬面是怎麼跟你解釋的?」

  「他們踢了我屁股一腳,警告我不准跟閻羅王報告,然後叫我滾遠一點。」鬼氣呼呼地說。

  男人發出無奈的嘆息,然後點進了瀏覽器,進入了搜尋引擎。

  「開始上網了嗎?」

  「嗯,連上去了。」

  「……什麼都沒有嘛。」鬼失望地說。

  「這還只是搜尋引擎的首頁啦。」

  鬼好奇的問:「搜尋引擎?」

  「嗯……」男人手擠著眉頭,「網路這種東西啊,其實就像是一個自由的大箱子。所有人都可以在這個箱子裡面放進自己想要放的東西,但是箱子裡面的東西一多,不是就會變得很亂,就會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鬼點點頭。

  男人繼續:「這個時候,就要用到搜尋引擎了,你只要在這框框裡面輸入關鍵字,就可以很快地找到你想要到的東西。」

  「所以所謂的網路其實就是個箱子?」

  「只是個比喻啦。」

  「那這個箱子裡面到底都放了什麼東西?」

  「什麼都有喔。」

  「……真的什麼都有嗎?」

  男人點點頭,「什麼都有啊。」

  鬼高傲的命令,「那麼你把閻羅王的令牌從裏頭拿出來給本鬼瞧瞧。」

  男人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微妙的搞錯了我的意思啦。」

  鬼生氣的踱著腳,「什麼啊,你不是說什麼都有嗎!」

  「選一個正常一點的東西啦!」

  「我說的東西明明就很正常!」

  「根本就不正常!」

  「在我的世界很正常啦!」

  男人嘆了一口氣,他換了個問法:「你有什麼想要知道的事情嗎?」

  「想知道的事情?」

  「像是孟婆湯的配方啦,死神鐮刀的鍛造方法啦,還是黑白無常小時候的照片啦。」

  鬼插著腰,氣呼呼地問:「這種東西就很正常喔?」

  「可是在你的世界裡很正常吧?」

  「哼,孟婆湯只是用冥河的河水煮出來的普通薑湯,死神手上的鐮刀其實就只是路邊一時興起買的地攤貨,再說,黑白無常小時候照片誰想看啊。」

  「好啦好啦,可是妳總有一些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鬼低頭沉吟,過了許久,喏喏的說:「喵……」說完,立刻別過頭。

  「喵?」

  「我想知道喵星人是什麼。」

  「喵星人?」男人歪著頭,「喵星人就是貓咪啊。」

  「啊?」

  「你喜歡貓啊?」

  鬼急忙搖頭否認,「亂講,我才不——」它舉起雙掌擋在前方,「只是在我那裏的人都說——」它握緊雙拳在空氣中亂敲,「他們都說我——」

  它語無倫次了一會兒,最後才丟了一句,「你管我那麼多!」

  「那我就不管你了。」說著,他作勢要把手機收回口袋裡。「反正你態度這麼差勁。」

  鬼立刻哭著苦苦求饒,「嗚嗚嗚,我只是有點在意喵星人是什麼意思而已啦,真的很抱歉我剛剛對你這麼沒禮貌……」

  它的樣子活像是因為亂頂嘴被媽媽關在家門外的孩子。

  男人心想,這傢伙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在鬼的苦苦哀求之下,他終於重新拿出手機,在搜尋欄上面打了「喵星人」三個字,按下上面的搜尋按鈕。

  鬼蹲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大宅內一片靜寂,它在大腿上打著節拍。

  「還沒好嗎?」鬼問。

  「這裡訊號比較差。」男人解釋。

  「現在好了嗎?」

  「快了,要再等一下。」

  「現在可以了嗎?」

  「才過了三秒鐘耶,你是倉鼠生的,新陳代謝特別快是不是?」

  鬼不服氣的嘟起嘴唇,男人看到它這個樣子,嘆了一口氣。

  「你剛剛說你們在那邊都喜歡看電影,那你在那邊都看了什麼電影啊?,」

  「就——」

  「等一下,要不要再來玩一個遊戲?」

  「好啊好啊。」鬼興奮地墊起腳尖,點頭如搗蒜,「什麼遊戲什麼遊戲!」

  「妳說一句電影台詞,我來猜是什麼電影。」

  鬼用力點頭,然後他轉頭望著一旁的殭屍,興奮的問:「殭屍你要不要一起玩?」

  「嘎吼——」殭屍天真的低吼了一聲,不過它好像沒理解鬼的問題。

  男人苦笑道:「僵屍的話就算了吧。」畢竟這個遊戲規則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鬼用力地指向男人,說:「輸的人要進懲罰遊戲喔!」

  「還有懲罰遊戲喔……」

  只見鬼搭著肩膀轉動著手臂,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不管怎麼樣通通都給我放馬過來吧——

  它像個單純的小孩子一樣興奮地亂叫著。

  而男人垂著肩膀,懶散的看著天花板下方的水晶燈。

  懲罰遊戲啊,不過反正就算輸了呼攏一下也能過去的吧——

  他像個骯髒的大人一樣在心裡如此的盤算著。

  一場共同的比賽,兩種不同的心機。

  人與鬼之間的對決,就此開始。

  鬼清了清喉嚨,開始出題。

  「休士頓,我們有麻煩了——」

  「阿波羅十三號,唉,好久的電影了。」

  「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

  「阿甘正傳,經典中的經典。」

  它擺出一個武功架勢, 「我要打十個!」

  「還蠻有架式的喔,葉問。」

  它跑上前,然後做出抱住一個人的動作。「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

  「海角七號,沒想到妳也看國片喔。」

  鬼舉起雙臂,「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怎麼一下子就開始烙英文啦?」男人說:「鐵達尼號。」

  這時遊戲終於來到了第六回合。

  這一次鬼在出題之前,還特地警告:「注意喔,這題比較難。」

  接著它將手掌拱在嘴邊,大喊:「お元気ですか——」

  沒想到這一次,話音未落,一陣輕柔的語調打斷了鬼的演出。

  「——私は元気です。」

  原來是男人,他不等鬼說完,便擅自將這句日文台詞給接了下去。

  他用近乎悲傷的輕柔語調說著這句電影台詞。

  他望著天花板的水晶燈,雙眼失焦。

  「情書。」男人說:「岩井俊二的情書。」

  「你看過?」

  男人記得,他也曾經問過某個人相同的問題——

  ——回憶的畫面閃現男人的腦海。

  在那個畫面中,只看得到一名短頭髮的年輕女子。

  那名女子臉頰紅通通的,眼睛閃閃發亮,短短的頭髮被海邊的強風給吹得亂七八糟。

  男人看見那女子緊握著雙拳,激動地對著自己說了一句話。

  (怎麼會沒看過,那可是——)

  「那可是文青的聖經耶。」

  男人說話的聲音好輕柔,他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那微笑中閃過一絲哀傷的神色。

  那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逝。

  男人的眼神重新聚焦。

  他望著鬼,露出嘲諷的神情,「話說回來,一部恐怖片都沒有,你該不會沒看過恐怖片吧?」

  「有啊,當然看過。」

  說完鬼立刻用手遮住雙眼,手指露出一條細到不能再細的縫隙。

  「這樣看。」

  「哈哈哈哈哈!!!」

  男人笑得很誇張,笑到眼角都迸出了淚光。

  鬼氣呼呼的命令,「不准笑!」

  男人嘆了一口氣,擦擦眼角的淚,「妳還蠻會耍寶的嘛。」

  「哼!」 它鼓起臉頰,凶巴巴地問:「網路好了沒啊?」

  男人瞄了一眼手機螢幕。

  「好了啊,好很久了。」

  「為什麼不早講!」

  「因為我看你好像玩得很開心嘛。」

  鬼別過頭,咕噥著說:「是很開心沒有錯啦。」

  「既然如此就不要抱怨啦。」

  說著,男人將手機遞給鬼,鬼想也不想的伸手去接。

  「啊。」「啊。」

  兩人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

  鬼忘了它碰不到男人,男人也忘了他碰不到鬼。

  男人把手機放在地上,鬼也湊了過去,蹲著看著手機螢幕。

  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搜尋結果。

  那是貓咪影片,男人用網路替鬼找了貓咪影片給它。

  好多好多好多的貓咪影片。

  男人伸出手指,按下了播放鍵。


  對鬼來說,影片中的可愛貓咪映入眼簾的那一霎那,一座全新的宇宙就誕生了。

  在那之後,鬼永遠都再也無法回憶起,在與貓咪影片相遇之前,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鬼的第一部貓咪影片,是一部拍攝著貓咪發呆的影片,影片只有十五秒。

  而這就是值得紀念的,鬼的一生當中,所接觸的第一部貓咪影片。

  接下來,貓咪睡覺的影片,貓咪追著尾巴跑的影片,貓咪吐舌頭的影片,貓咪耍笨的影片,貓咪鬧脾氣的影片……貓咪貓咪貓咪貓咪貓咪……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鬼的眼裡就只有各式各樣的貓咪。它看到眼睛變成貓咪的眼睛,有著一對虎牙的嘴巴不自覺的喵喵叫著,甚至整個身體也縮成一個有如貓咪一樣的形狀了。網路是無限的,網路上的貓咪也是無限的,如果手機的電量也是無限的話,那麼鬼大概可以就這麼一直看著貓咪的影片,直到撒哈拉沙漠再度變成蓊鬱的綠洲吧。

  說不定等鬼哪一天推翻了閻羅王,統治了整個地獄之後,她就要為就要為整個獄靈界設定一個全新的國定假日。紀念這個它與貓咪影片相遇的夜晚。

  但是蹲在一旁的男人就不這麼想了。

  「喂,手機還我啦。」

  「再一下下就好——」

  「看太久會近視喔。」

  「好——」

  「要不要來玩遊戲啊?」

  「等一下——」鬼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螢幕,又說:「再一下下就好——」

  完蛋,又開始鬼打牆了,男人無奈嘆了一口氣。它伸手過去把手機螢幕關掉,鬼立刻抬起頭,露出兩根森森的虎牙,「嘶——」它對男人顯露出明顯敵意。

  男人無奈的說:「我不會幫你把手機螢幕打開喔。」

  沒想到接下來鬼居然從袖子裏拉出一張黃色的令符,「急急如律令!」它把令符貼到了手機上面,手機周身立刻發出淺藍色的螢光。鬼伸手拿起手機,按下手機的電源鍵,畫出螢幕解鎖的圖樣,然後重新把手機打開。

  男人傻眼的說:「還有這一招喔。」

  「欸嘿嘿。」鬼一臉得意的把手機放在手掌心拋著:「不要小看陰曹地府累積了五千年光陰的科技實力喔。」

  「科技實力……」

  不過就在在鬼說話的當下,貼在手機上的令符,因為不斷上下拋動的關係,從手機上頭剝落下來,包裹著手機的藍色螢光閃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

  「啊!」鬼驚訝的大叫。

  手機穿過鬼的手掌往地上掉,但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把手機給撈了起來。

  男人把手機放回大衣的口袋裡面。

  鬼生氣的大叫:「犯規,犯規。」

  「你在那邊犯規什麼,手機本來就是我的耶,要不要跟你解釋一下我們這邊民法的規則啊?」

  「你們陽間的法律又管不到我。」

  「不要在那裡無理取鬧啦。」

  可是鬼才不聽呢,男人叫它不要無理取鬧,那麼它偏偏就要無理取鬧。

  「殭屍,幫我把手機搶回來。」

  「嘎吼——」只見殭屍搖搖晃晃的走向男人。

  「殭屍,不要理它,去旁邊啃樹枝。」

  「嘎吼——」只見殭屍搖搖晃晃的走開,它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開始啃了起來。

  鬼氣急敗壞的跺著地板,「可惡,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啊!」

  「因為它知道這個傢伙是網路成癮的大笨蛋啦。」

  「不准用人家聽不懂的詞亂罵人! 」

  「你咬我啊,大笨蛋。」

  「不准亂罵人!」

  「大笨蛋!」

  鬼擺出奇怪的姿勢,對著男人捏著蓮花指,「你再繼續罵下去,我就詛咒你全家喔!」

  「誰怕誰啊。」男人對著鬼比了一個需要打馬賽克的手勢,不甘示弱的回敬:「怪獸電力公司的大眼仔都比你恐怖一百倍啦。」

  後來,鬼在自己的日記裡面寫道,當時男人說出口的這句話,彷彿一道閃電一般,將它的自尊劈成了兩半,然後就在心理引發了一連串不可預測的連鎖反應。

  鬼知道他是個男人,但沒想到他是個欠揍的男人;欠揍就算了,還這麼小氣;小氣就算了,還偏偏喜歡往別人心裡的痛點上踩。

  鬼這時終於忍無可忍了,它終於摘下了那有如銅牆鐵壁一般的兜帽,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它生氣的對男人大喊:

  「大眼仔也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

  而這時鬼也並不曉得,它的這個舉動,也讓男人經歷了一震無法預期的心理震懾。

  男人知道它是個鬼,可是沒想到居然是一名女鬼——不,其實這一點他早就已經猜到了,從第一次聽到它的聲音、第一次感受到它對胸部的執著開始,就已經完全猜到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女鬼除了一雙又大又圓的杏眼、小巧精緻的鼻子、豐腴艷紅的嘴唇,以及烏黑滑順的長髮之外——她的頭上,居然還頂著一對毛絨絨的貓耳朵。

  想起了剛剛的對話,又看看這對毛茸茸的耳朵,男人的嘴唇動了動,不自覺地說了一句:「喵星人——」

  一聽到男人的話,鬼驚呼一聲,立刻蓋住它頭上的那對耳朵。

  它瞪著男人,露出大受打擊的模樣。

  只聽見鬼咬牙切齒的說:「連你都這樣,早就說過幾百萬次了,人家才不是什麼宇宙來的喵星人,人家……人家……」

  它的那雙杏眼上泛起閃閃淚光。

  「人家是地球上面的喵鬼啦!」

  說著,鬼便摀著臉,開始嚶嚶啜泣了起來。

  只見從鬼的臉頰上滴落的淚水,還在半空中便化成銀白色的光粉,然後就消散了。



  洋房的大廳裏,一頭殭屍站在中央。

  大廳上方的有一座穹頂,穹頂上有一道破損的裂縫,月光從屋頂裂隙灑下,殭屍抬著頭望著月亮,任由月光灑在自己身上。

  一隻蝙蝠從裂隙中飛了進來。

  殭屍高舉雙手,興奮的高吼,「嘎吼——」蝙蝠抓到了一隻飛蛾,又從屋頂的裂隙飛了出去——

  「嗚哇哇哇哇!!!」

  殭屍望向聲音的來源,「嘎吼?」然後它看到了一名正在哭泣的女鬼。

  女鬼頭上頂著一對毛茸茸的貓耳朵,那對耳朵正隨著哭泣聲不時的顫動著。

  一名男人正在拼命安撫這名女鬼。

  「欸,不要哭了啦。」

  「你在那邊欸什麼欸!喵鬼,人家的名字是喵鬼!」

  「好啦好啦。」

  「不要在那邊跟我好啦好啦,你們都只會在那邊好啦好啦,根本就沒有試著去理解人家的心情!」

  「好啦好啦。」

  男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她給哄到階梯上坐好。男人拿出手機,遞給喵鬼,「我跟妳道歉,好嗎?」男人心想,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就是了。

  喵鬼別過頭,「哼」了一聲。她並沒有接下手機。

  「要我原諒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情。」

  男人點點頭,「好啊。」

  話才剛說完,喵鬼就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箱子,在上面貼上一張方才的令符,然後交給男人。「幫我把它打開。」

  「就這樣?」

  「我只有這個要求。」

  男人接下箱子,「我剛剛就想問了,那個令符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啊?」

  男人還記得喵鬼貼了這張符在手機上,然後喵鬼就能夠摸到手機了。沒想到這個令符也可以反過來讓這個世界的人摸到另外一個世界的物品。

  「它能夠命令這個箱子在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快速徘徊。」

  男人點點頭,「薛丁格的令咒。」說著,男人拿著箱子端詳著一會兒。「這該不會爆炸吧?」

  「快一點啦,令咒是有時間限制的耶。」

  男人又問:「這不會是驚嚇箱吧?」

  「嗚咿——」喵鬼慌張的說:「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啦。」

  男人抓住蓋子,把箱子打開。

  一個連接著彈簧的不明物體立刻從箱子裏跳出來,狠狠的擊中男人眉心。

  這不是驚嚇箱。男人用手按著被打到的地方,心想,這是會殺人的驚嚇箱。

  一個小丑的頭顱連接著彈簧四處亂跳著。

  男人生氣的抓著把小丑的頭顱,把它塞回箱子裡面,然後重新把蓋子給蓋上。

  喵鬼問:「有成功嚇到你嗎?這個箱子可是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設計出來的喔。」

  男人把驚嚇箱還給喵鬼。「妳自己打開看看。」

  喵鬼接下驚嚇箱,然後打開,小丑的頭顱從箱子裏跳出來,這次也精準擊中喵鬼的眉心。

  「嗚咿——」

  「被嚇到了嗎?」這次換男人問她。

  喵鬼按著額頭,痛得眼淚都迸出來了。「可惡,狙擊術式的參數沒調教好。」

  「妳是想要狙擊什麼啦?」

  「當然是凡夫俗子的恐懼心理啊。」

  「這個箱子只會激起人類的求生慾望啦。」

  這句話讓喵鬼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果然,大家都說得沒錯,我真的嚇不到別人。」喵鬼失魂落魄的說:「我沒有那種天份,不管我在怎麼努力,我就是當不了毛怪,我只能當一個在旁邊幫人加油打氣的大眼仔。」

  「為什麼要這麼悲觀呢,妳看起來這麼年輕,來日方長啊。」

  「不行,已經來不及了,這個晚上就是我能夠留在陽間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妳要走了?」

  「是啊,我該回去陰曹地府——」喵鬼頓了頓,又改口,「我該回家了。」

  「哎呀,鳥兒總有一天都要歸巢的。」

  「其實我本來不想回去的,可是我的入境簽證就快過期了。」

  「簽證……」

  「申請展延又被拒絕了。」

  「展延……」男人接著又問:「那個簽證很難申請嗎?」

  「很難啊,就算是在公家機關任職的公務員,要拿到來陽間的旅行許可也是很困難的喔,更何況是像我這種來自民間獨立單位的。當時我可是把企劃書重新修改了好幾次,才得到這次公費考察的機會耶。」

  「公費考察……」

  喵鬼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獲得這次機會,結果還是連一個人都嚇不到,真是沒用。」

  「所以除了我之外,還有誰來過這裡嗎?」

  「沒有。」喵鬼冷冷地說:「從我決定在這裡設立調查站以來,你是唯一一個來訪的客人。」

  「調查站?這裡不是鬼屋嗎?」

  「名義上還是研究調查站啦。」

  「妳在這裡做什麼研究啊?」

  「資訊爆炸時代前後人類社會對靈異事件的普遍觀點與社會行為比較。」

  男人眨眨眼睛,沒有表達什麼。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又變得死寂。風吹過房子牆壁的裂隙,發出淒涼的聲音,環繞著大宅的竹林,也隨之躁動了起來。各式各樣的回音在大宅裡頭回響著,讓整個空間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氛圍。如果只有一個人,大概會因為害怕碰到鬼而起雞皮疙瘩吧。可是現在他反倒因為身邊坐著一名眼角泛著淚光的貓耳女鬼,而覺得有點安心。

  這時喵鬼忽然又說:「其實我對這種研究一點興趣也沒有,誰曉得資訊爆炸跟社會行為是什麼鬼東西啊!說要比較,到底是要比較什麼啦!根本就只是在唬爛人嘛!這種連標題都沒有人搞得懂意思的研究,到底是能夠為獄靈界做出什麼貢獻啦!」

  這番話讓男人有點傻眼,「那你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研究?」

  「因為當時我的企劃書一直被駁回,然後就有人過來跟我說要跟公家機關申請經費,最好把企劃書寫得天花亂墜到都沒有人看得懂,審核通過的機率會比較高。說真的,我當時聽到就想,這種傻話到底是想要唬誰啊,但是……」喵鬼的毛耳朵抖動了一下,眼神心虛地到處亂飄,「但是沒想到後來真的通過了。」

  「那妳到底是來這裡幹嘛的?」

  一陣沉默之後,「不準笑我喔。」

  男人點點頭。

  喵鬼問:「我剛剛不是有跟你說我喜歡看電影?」

  「嗯,說得大聲又清楚。」

  「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也很喜歡看恐怖電影?特別是那些鬼片?」

  男人皺起眉頭,「等等,妳不是不敢看恐怖電影?」

  喵鬼一聽,立刻用手掌遮著雙眼,留下手指間的一道小小的縫隙,「這樣看啊。」

  「這樣就叫做不敢看啦。」

  你管我喔,喵鬼氣呼呼地反駁。「反正我就是很喜歡看恐怖電影,喜歡得不得了。」

  男人試著問:「為什麼會喜歡看恐怖片呢?」說著,又補了一句:「雖然明明就不敢看。」

  沒有不敢看,這樣看、這樣看啦。喵鬼又一次氣呼呼地反駁男人。

  「因為自己也是鬼的關係吧?看到電影裡面出現跟自己一樣的東西,總是有一種親切感。」

  「親切感……」

  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親切感來當作恐怖片的觀影心得。

  「我一直以為像這種恐怖電影,裡面的故事大概通通都是編劇虛構出來的,可是後來我跟一位以前也喜歡看恐怖片的亡魂聊天,他告訴我,其實有些恐怖片,也是依據真人真事改編出來的。」喵鬼的雙眼放光,「我那個時候真的好驚訝,原來,就算是像我這樣子的鬼,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走進還活著的人的心裡面啊!然後回去之後,我就有了一個想法。」說到這裡,她露出落寞的神情,「一個說出來之後總是被人家嘲笑的想法。」

  「什麼想法?」

  喵鬼敏了抿嘴純,「……不准笑我喔。」男人好啦好了的回應著。「真的不准笑我喔!」喵鬼又命令了一次,男人依然好啦好啦的回應喵鬼。喵鬼瞇著眼睛,露出了一個「姑且就先相信你」的表情之後,才繼續:

  「我在想,說不定我哪一天也能夠靠自己的力量,製造出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恐怖靈異事件。而經歷這些事件的人,說不定會把自己的體驗說給別人聽,而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傳誦之後,說不定就會有人起心動念,想要把這件事情拍成電影,這麼一來,關於我的故事就會在電影院播映,然後被進場看戲的觀眾們記在心裡面。」

  「等等,」男人伸出手,阻止喵鬼說下去,「所以說來說去,這裡還是一棟鬼屋嘛。」

  喵鬼的臉頰泛紅,但這次它沒有試著想要把它藏住了。

  「不過想要製造那種靈異事件的話,為什麼要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大費周章的弄一棟鬼屋?找一個有主人的娃娃附身進去,然後嘩啦嘩啦華麗地製造一堆靈異事件,不是比較省事嗎?」

  「哼,鬼娃娃製作起來實在是太容易了,一點技術挑戰也沒有,還是殭屍比較好。」

  「所以你沒這麼幹過?」

  「廢話,有啊,當然有啊。」

  男人心想,擺出這麼高傲的態度,說出來的卻是這種幹話啊。

  喵鬼說:「我做了幾個娃娃,還找了一間店寄賣。」

  「寄賣?」

  「細節不用太在意啦,總之我當時我負責設計娃娃的外型,而殭屍負責生產工作,娃娃生產出來之後我就在上面施加能夠發生靈騷現象的詛咒。最後我們就把製作出來的娃娃拿去市場進行販售。」

  「嘎吼——」殭屍以為有人在叫它,放下了啃到一半的樹枝,抬起頭叫了一聲。

  喵鬼溫柔的說:「沒事,去啃你的樹枝。」

  男人心想,又是種番茄,又是縫娃娃的,這傢伙到底把殭屍當做什麼了?

  「後來有賣出去嗎?」

  喵鬼失望地垂下頭:「沒有,一隻都沒賣出去。」鬼說:「根本沒有人要買回家,每個看過娃娃的人都說這個娃娃實在是太詭異了,擺在房間裡面感覺就是會鬧出什麼奇怪的靈異事件……」

  男人這時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走進來的時候,有看到一間擺滿娃娃的房間……」

  「對啊,那些都是沒賣掉的庫存。」它露出落寞的表情,「明明就很可愛……」

  男人覺得這種時候最好不要亂說話會比較好。

  「當時我真的很受到打擊,我終於知道我對娃娃的瞭解不夠充分,做不出能夠被市場所接受的商品。於是後來我就很努力的去做調查,研究現在的小孩子都喜歡什麼樣的娃娃。結果我真的被我設計出來了,能夠受到所有小孩喜愛,最強也最可愛的布娃娃。然後真的就賣出去了!很受歡迎喔,我還追加了產量呢!」

  「追加產量……」

  「追加了好幾次呢,每次都銷售一空!」

  「所以是賣了多少出去啊?」

  喵鬼湊到男人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個數字。

  男人驚訝的大喊,「賣了這麼多出去,應該就可以變成有錢人------不對,應該就可以鬧出自然災害等級的靈異事件了吧?」

  「對啊,我的原本也是這麼想的,結果……結果……」

  「結果?」

  「結果真的氣死我了!」

  「啊?」

  「每個拿到這個娃娃的孩子,都露出幸福不得了的笑容……」它氣呼呼的說:「真是狡猾,看到那樣子的笑容,只會讓人想要用心去保護,誰會忍心去破壞啊。」

  聽著喵鬼的話,男人露出淺淺的微笑,那樣淺的微笑,並沒有被喵鬼察覺,說不定連男人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接著問:「想要讓自己的故事被拍成電影……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呢?」

  喵鬼聽到這個問題,露出慘然的苦笑。它向走,停下腳步,然後抬起頭透過穹頂的裂隙望著天空。

  天空的雲朵剛好飄離,一道月光灑在喵鬼的身上,照亮了它清麗的面龐。

  喵鬼悠悠的說著:「我是奪衣婆在冥河的河邊發現的孩子,當時的我還是個只會哇哇大哭的嬰兒。奪衣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個嬰兒被河水沖到岸邊,她看到我生了一對奇異的貓耳朵,不知道我是什麼來歷,也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就把我交給閻羅王,可是閻羅王也覺得很頭痛,因為他在生死簿裡頭查了三天三夜,卻完全找不到我在陽世的紀錄,最後才說他無法下達審判。因為他說我沒有活過,沒有活過的鬼魂是無法被審判的。於是我就這麼在地獄裡待了下來。大家都說我是在冥河的子宮裡出生的孩子。」

  男人眨眨眼睛,繼續聽著喵鬼說下去。

  「然後我來到了流魂街。那裏是等待著審判的鬼魂們生活的地方。畢竟每一場審判都很漫長,而每天死掉的人又都這麼多,閻羅殿塞不下這麼多鬼魂,只好找一個地方安置這些等待審判的鬼魂。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口快速的增長,漸漸的,等待審判的亡魂愈來愈多。於是那裡就變成了一條有著各式各樣鬼魂生活的街道了。閻羅廳的人在那裏替我張羅了一個住處,而在那邊的亡魂也立刻就接納我了。他們也都很疼我,我就是在那裏在各式各樣不同的亡魂的關愛之中逐漸長大。它們還替取了一個名字:喵鬼。只是偶爾也會有小孩子取笑我是喵星人就是了。還說我是宇宙來的。」

  喵鬼生氣的鼓起臉頰。「哼,人家是地球的子民啦。」

  說完她立刻殺氣騰騰的瞪著男人,好像男人會嘲笑自己那樣,看到男人只是靜靜的聽著之後,她哼了一聲。

  「不過在那裏的生活畢竟比較無聊,所以只要一有空檔,我就會抓著跟我比較親近的亡魂,要他們說一些生前的事情給我聽。雖然他們所說的話,有時候會聽不太懂……然而,聽著聽著,都會因為那是個自己不曾有機會經歷過的世界,而開始心生憧憬。」

  「我也好想要活過一次啊!」喵鬼忽然舉起雙手,用力地大喊,然後又失落的垂下肩膀,「不知不覺心理居然出現了這樣子的想法……」

  男人淡淡地問:「有這種想法不好嗎?」

  它用一種淡淡悲傷的表情看著男人,「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呃,沒有辦法投胎之類的嗎?」

  「我說過了,閻羅王認定我沒有接受審判的資格。」喵鬼頓了頓,然後惆悵的說:「再說,輪迴轉世的規則非常複雜,條件也十分嚴苛,就算通過了審判,能夠成功輪迴轉世成人的例子,也是鳳毛麟角。想要轉世投胎的亡魂,都必須登上輪迴山的山頂,而前往輪迴山的唯一方式,就是搭乘來往冥河的渡船。可是大多數的人就算通過了認定,上了渡船,也都在前往輪迴山的路上,被映照在冥河河面上的倒影所迷惑。因為冥河的河面會映照出一個人的前世記憶,太多人都對這些記憶有所留戀,於是就投河自盡,它們的魂魄就這麼永遠的湮滅消失了。」

  「……是嗎?」

  「能夠好好活著,經歷一次屬於自己的人生,其實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說著,鬼指著男人,用叮囑的語氣對他說:「所以,要好好珍惜自己的人生喔。」

  聽著這句話,男人的表情變得陰沉。

  喵鬼繼續說著:「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我就想如果自己的事情能夠被拍成電影,那麼我就能夠在這個我不曾踏足過的世界,留下屬於自己的足跡,以某種形式留在還活著的人的心中,這麼一來,我不也算是在這個世界上活過一遭了嗎?」

  男人接口:「所以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對,」喵鬼點點頭,「被某個人還活在世界上的人,永遠的記在心裡頭,一直到他死去為止。」

  喵鬼堅定地看著男人。

  「這就是我的夢想。」


  這就是我的夢想。

  說完這句話,鬼噘著嘴唇,賭氣似的看著男人。

  看著看著,臉就開始紅了起來。

  夢想這個詞,雖然整天都放在腦袋裡面轉著,但是真的說出口的時候,還是很讓人感到很不好意思呢。

  喵鬼心想回去之後要把這一點寫在研究紀錄上面。

  噗哧,沒想到男人遮著嘴巴,笑了出來。

  看到男人笑了,她的臉更紅了,果然,大家都嘲笑它,連這個男人也嘲笑它。

  說好了不笑它的,可是還是笑了它。

  「不是說好不笑我的嗎?」

  她舉起那把血淋淋的柴刀,好似下定決心要追殺他到天涯海角的模樣。

  果然,凡夫俗子的承諾,都是空頭支票!

  「抱歉,抱歉。」男人用手拍拍臉頰,試著阻止自己繼續笑下去,「可是我不是在笑妳。」

  「信用破產了啦,已經永遠都不能相信你了啦。」

  「可以讓我在法庭上進行抗辯嗎?」

  「抗辯駁回!」她閉著眼睛大叫,舉著柴刀在空中亂揮,刀子愈揮愈快,到最後甚至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耶。」男人苦笑著說,然後就自顧自地繼續:「……妳的話讓我回想,自己以前也曾經是一個為了夢想而活的人。」

  駁回、駁回!喵鬼在一旁亂喊。

  「但跟妳的夢想不一樣,那是已經沒辦法實現了的夢想。因為能夠讓我實現這個夢想的對象,現在已經不在了。我覺得有點諷刺,才笑了出來。」

  男人望著喵鬼,「我這麼說,可以讓妳撤銷對我的破產宣告嗎?」

  「哼,我可以先免除對你的裁定聲押。」喵鬼對男人說:「看你接下來的表現,說不定還可以進一步宣判不起訴處分喔。」

  妳到底是去那裡學會這些亂七八糟的術語的啊?男人無奈的吐槽了一句,然後繼續:「先前,妳曾經問我一個問題,對吧?妳問我活著是什麼感覺,結果卻被我呼攏過去了。」

  喵鬼點點頭。

  「我當時會呼嚨妳,是因為我沒辦法回答妳這個問題,但是現在我知道怎麼回答妳了。」男人看著喵鬼,認真地說:「這種為了一個目標全力向前衝刺的過程,就是活著的目的啊。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沒有活過呢?看看這棟鬼屋,妳的人生明明就已經過得比很多人還要來得精彩萬分了。」

  聽到這番話,喵鬼很開心,事實上她開心到當下眼淚都快要噴出來了,她甚至覺得,也許她為了這個夢想努力了這麼久,到最後,就是為了可以聽到有人對她說出這番話吧。

  但是喵鬼不想承認,她不想對眼前的這名男人承認這種事情。

  再說,她還記得這個男人早就信用破產,再也不能相信了。

  「又在呼攏我了。」

  「這次我是認真的。」

  他是認真的,他說他是認真的!喵鬼的心中樂開了幾百朵彼岸花。

  「你的答案就只有這樣?」喵鬼依然不願意摘下這裝模作樣的面具,她繼續問:「那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說那個時候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她在心裡面催促著男人。

  「妳以為怎麼會有人大老遠一個人跑來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

  喵鬼瞇起眼睛,「犯規,不能用問題回答問題。」不要吊我胃口啦,渾蛋!

  男人擺了擺手,好像一名正準備揭曉謎底的魔術師,然後只見男人從背包裡面拿出一條繩子。

  喵鬼看著那條繩子,疑惑地眨眨眼睛。

  「那是因為我已經不想繼續活下去了。」只看見男人露出歉然的表情,「我是來這裡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喵鬼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犯規,不能這樣,哪有人——

  「可是你不是說……」

  (沒有人會死在這裡)

  「抱歉,那句話在當時是騙你的。」

  聽到這個答案,喵鬼大叫一聲,伸出手想要把男人手中的繩子搶過來,但她一時之間忘了自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完全碰不到那條繩子。

  她急急忙忙地將手伸進袖口。只見她從袖口裡面翻出一只羅盤、一座香爐、一把桃木劍、一串銅錢、一本農民曆、三顆壽桃、一架鋼彈模型、一盒森永牛奶糖、一個竹蜻蜓、還有幾顆玻璃彈珠,好不容易,才終於抽出一張薛丁格的令咒。

  「急急如律令!」

  正當喵鬼準備把符咒貼到繩子上面的時候,卻發現男人已經把繩子默默地收回包包裏頭。她焦急的踱著腳。

  「不用這麼大動干戈啦,妳沒聽到剛剛那句話嗎?我說我『當時』是騙妳的。」男人笑著看著喵鬼,「過去違心的謊言,放到現在已經變成誠摯的真心話了啦。」

  「講人話啦!你是被中央高層硬推出來應付記者提問的基層公務員喔。」

  「這個比喻不太對。」男人搖搖頭,「真的要形容,其實反而比較像是正在院會接受質詢的部門長官吧。」

  喵鬼不敢置信,她這麼擔心這傢伙,而他居然還有心情在那邊品頭論足?

  喵鬼生氣的大喊:「這樣的話,那麼不管是質詢人的還是被質詢的,其實都是一個鬼樣啦!」

  男人認同的點點頭,「嗯嗯。」

  喵鬼愣了一下,然後又抱著頭,崩潰的說:「啊啊啊啊啊!!!不小心罵到我自己了啦!!!!!」

  喵鬼心想,計謀,又給人家使用了計謀!

  她生氣的大喊:「犯規、犯規!」

  「妳是選輸別人就在那邊亂吵選舉無效的候選人喔!」

  「聽不懂啦,就跟你說講人話啦!」

  「講人話的意思就是,我不死了。 」

  話題轉變得太突然,喵鬼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愣愣的望著男人。

  「嘿呦,小姐,妳聽到了嗎?」大喊:「我說我不死啦!!!」

  「又再騙人了……」喵鬼眨眨眼睛,然後哼了一聲的問:「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

  「大概是在妳叫我要珍惜自己的人生的那瞬間吧。」男人頓了頓,「但是也許就在妳哭著對我說:『不要死』的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打消主意了也說不定。」

  聽到這裡,喵鬼終於放下了手中的令咒,「真的嗎?」

  「我發誓,說謊就吞一千根針。」

  喵鬼瞇起眼睛,她拍了拍手,說:「殭屍!」

  「嘎吼——」

  殭屍搬來一個木箱。木箱裡面放滿了歪掉的縫衣針。殭屍力氣太大了,做鬼娃娃的時候都會不小心把縫衣針給捏歪,這些針都是當時的殘骸,不多不少,剛好一千零十五根。

  「那一千根針我就先幫你放在這裡了。」她心想,多出來的十五根,就當作贈品吧。只聽見喵鬼用威脅的語氣說:「總之,我就先通過你的假釋申請,可是不要忘記,犯規的人可是要直接進懲罰遊戲喔。」

  男人苦笑著望著木箱裡的縫衣針,「準備得真是周到啊。」

  「哼,畢竟你是前科犯啊。」

  前科犯是怎樣啊?男人苦笑著回應,接著,他從木箱裡拿起了一根針,說:「我就先拿一根回去,有怨靈加持過的,感覺可以拿來降妖伏魔。」

  「你說誰是怨靈啊!」喵鬼一邊生氣的抱怨,雙手卻在背後偷偷地結印,在那根針上面施加一個能夠保佑身體健康的咒令,這道咒令,應該可以幫助男人降伏不少可怕的病魔吧。

  「哈哈哈!」男人一邊笑著,一邊將那根針放進口袋裡收好。

  喵鬼咕噥了幾聲,然後她又嚴肅的對男人說:「自殺很不好,真的非常非常的不好,用這種方式死掉的人,根據閻羅王的判斷,可是可以不用經過審判就可以直接把你打入地獄的喔。」

  「因為結束自己的生命在道德上是不被允許的?」

  「因為會讓在乎你的人心碎啦。」

  「嗯,這樣就多一個不要死的理由啦。」

  喵鬼雙手抱胸,臉上依然寫滿了不信任。

  「你不是說了嗎?活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男人對鬼眨眨眼睛,「既然如此,當然就不能這麼就浪費掉了啊。」

  喵鬼沒再多說什麼。

  啊啦啦,怎麼就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呢?

  這點連喵鬼自己都感到有些困擾。

  接下來,呃,忽然就沒話聊了。兩人就靜靜的坐在大廳的階梯上。

  有好幾次,喵鬼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只不過搖搖頭放棄了;接著又換男人想說些什麼,但是看著喵鬼的側臉,同樣失去了勇氣。

  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殭屍到處走來走去。

  (雖然這棟鬼屋整個讓人很莫名其妙的,但是你這頭殭屍的表現,倒也還算是馬馬虎虎啦)

  「啊!!!」喵鬼忽然毫無預兆的大叫一聲,把男人嚇了一跳,只見喵鬼跳了起來,憤怒地望著男人:「才沒有馬馬虎虎。」

  「啊?」

  「我說殭屍。」喵鬼正色地說到:「它是我花了八個月的時間才做出來的孩子,它是一具很優秀的殭屍,一點都不馬虎。」

  男人有些反應不過來,「……喔。」

  這時傳來一聲巨響,他們轉過頭,一起看著殭屍被地板的落差絆倒,然後再看著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喵鬼說:「看到它用手撐著地面爬起來的動作沒有?要做到這種程度,可是很困難的喔。」這時那具殭屍又搖搖晃晃地撞到了柱子,只見它退了幾步,從另一個方向繞了過去。喵鬼又激動的說:「看到了嗎?這種偵測障礙物並且尋找其他路線的技術,也是很難做到的喔。」

  男人擺出安撫的手勢,「我大概了解妳的意思了,的確是一具了不起的殭屍。」

  喵鬼挺起胸膛,露出驕傲的神情。

  「不過啊,這種走路慢吞吞的殭屍現在已經不流行啦。」

  「什麼?」聽到男人的話,喵鬼露出一種夾雜了生氣跟大受打擊的複雜表情。

  男人眨眨眼睛,只見他又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殭屍抬起頭,望著穹頂的裂縫。

  一隻蝙蝠從破裂的窗戶飛了進來,在穹頂周遭轉了一圈之後,抓到了一隻飛蛾,又飛了出去。

  「喔喔喔!」

  殭屍望向聲音的來源。

  只見喵鬼手裡拿著貼上薛丁格令咒的手機,螢幕裡,數千隻喪屍擠在了一起,朝著鏡頭高速奔馳,瞬間就淹沒了一群正在奮力逃跑的人類。她發出興奮的叫喊聲,臉上寫滿了發現新大陸一般的神采。

  男人坐在一旁,撐著下巴一臉聊賴的看著殭屍,正當他開始疑惑為什麼殭屍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它忽然就開始抽蓄了起來。

  「喂,僵屍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耶。」

  「大概是靈力電池快沒電了,等一下曬一下月光就沒事了。」

  這殭屍居然還可以行光合作用啊。

  「話說回來,它是你用屍體做出來的嗎?」

  喵鬼眨了眨眼睛,眼睛依然盯著手機螢幕。「它是安裝了人造魂魄的泥土人。」

  「原來如此。」

  男人心想,對啊,原來如此。

  在這個世界上,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還是太多了。

  想著想著,男人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為什麼要嘆氣?」鬼警戒的問。

  「沒有啦,只是想到妳已經要回去了,就有點難過。好可惜,畢竟才剛聊開而已。」

  聽著男人的話,喵鬼也難過地垂下目光。

  「我剛剛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說出來不要笑我喔——可惡,說起來我剛剛也笑過妳了。」

  「不會啦,我不會笑你。」

  男人頓了頓,「中元普渡的時候,你應該可以再回來吧?」

  喵鬼愣愣的望著男人,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鬼月是特別的。」

  「那麼,到時候再見一次面吧?」

  喵鬼愣愣地眨著眼睛,她手上的手機閃了幾下,然後終於因為完全沒電而自動關機了,可是鬼完全沒有發現。

  男人從背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跟筆,他有些歉然的對著喵鬼說,「本來是想要來這裏在寫遺書,才會帶這些東西上來,因為在家裡怎麼寫都寫不出來,我本來是想動手之前,應該就會有靈感了吧,畢竟我都要死掉了。不過現在……」他蹲了下來,拿著筆就著月光在上頭振筆疾書。

  喵鬼湊近一瞧,發現那是一串地址。

  寫完之後,他將寫著地址的部分撕了下來,然後拿出了一個打火機。他用打火機將寫著地址的紙條點上火,寫著地址的紙條立刻燃燒了起來,男人將燃燒的紙條往空中一拋。

  在空中燃燒的火焰,就像是一隻拍著火焰翅膀的蝴蝶。

  看著那隻翩翩飛舞的火蝴蝶,喵鬼心念一動,她伸出手往燃燒的火焰一抓。打開手,喵鬼看到手掌心躺著一張寫著地址的字條。

  男人開朗的說:「這樣就不怕你找不到我啦,啊,不過也許妳也不會想來啦,我只是想說至少先把聯絡方式交給妳,就算妳不來也——」

  「去!」喵鬼大喊:「我一定去!」

  喵鬼一臉不敢置信,「可是……為什麼?」她愣愣的捏著那張紙條,

  男人說:「妳不是說希望被誰記住自己的事情嗎?」

  喵鬼看著男人,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想,如果妳不嫌棄的話,就讓我成為那個將妳的身影烙印在心中的人吧,我想要帶著你的記憶,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精采的活下去。」

  喵鬼將紙條貼在胸口上,他發現自己的視野變得模糊,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是因為眼淚的關係。

  「嘻嘻嘻。」

  眼淚從臉頰滑落下來,可是喵鬼卻燦爛的笑了出來了。

  在月光下閃爍的,是兩根可愛的虎牙。


  雖然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是男人說他該走了。

  臨走之前,男人說有一件事情,他想要拜託喵鬼。喵鬼問他是什麼事情,她熱切的保證只要是自己能力範圍內的,要他上刀山下油鍋還是將整個地獄都掌握在手掌心都沒有問題。

  男人一邊在心裡吐槽著把地獄掌握在手掌心是在妳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喔,一邊慌忙的推辭著說不用這麼誇張。

  說著,他從背包裡面拿出一罐保溫瓶,他說只是帶一些番茄汁在路上喝而已。

  「番茄汁?這簡單啊。」喵鬼拍了拍手,「殭屍!」

  嘎吼——聽到聲音,兩人轉頭一看,只見殭屍搬來了一只大鍋子。

  大鍋子裡面放滿了新鮮的番茄。

  殭屍站在大鍋子前面,大吼一聲,兩隻拳頭像猩猩那樣不斷用力地捶打著胸膛。

  捶打完胸膛之後,接著它就開始用很殘暴的方式開始對付鍋子裡的番茄。

  不少番茄汁濺到了男人臉上。

  他傻眼的看著喵鬼。「呃……」

  喵鬼露出笑容,「就跟你說過調味料是殘暴與憤怒了嘛。」

  當殭屍正忙著製作番茄汁的時候,喵鬼領著男人,走出了那棟洋房。

  一抬起頭,男人立刻看到了讓她睜大雙眼的東西,那是在男人踏進洋房的時候,喵鬼所佈下的特殊結界。

  巨大的紅色魔法陣在洋房上方緩緩地旋轉著。

  「哇,太誇張了。」

  「有了這個結界,閻羅王的善惡鏡就照不到這裡來啦。」

  「這樣啊,因為剛開始有說冥法什麼什麼的,所以我以為……」

  「哼,冥法什麼的,說穿了其實都只是參考用的啦。」

  男人心想,這傢伙如果能夠投胎,來世一定會變成一名道地的南部人。「是喔,那如果閻羅王還是想要用善惡鏡照進來呢?」

  「那麼他就會看到一個歐巴桑洗澡的畫面。」鬼露出邪惡的笑容,「真的那麼想看,就讓你看個夠啦。」

  哇,好惡劣,連大雄都想不到這種惡作劇。

  男人抬起頭,瞇著眼睛研究著在洋房上方緩緩轉動的紅色圓陣。「裡面的是梵文嗎?都寫了什麼啊?」

  喵鬼眨眨眼睛,「愛、希望跟和平啊。」

  這傢伙是想要用歐巴桑的洗澡畫面,維護哪門子的和平啊?

  男人苦笑道:「妳把自己當作魔法少女喔,妳要不要找一天去當愛的戰士,在夜晚跟邪惡的勢力進行戰鬥啊?」

  「不用啦。」喵鬼吐吐舌頭,「魔法少女在這個年代好像已經變得不太好混了。」

  不過,男人心想,要是喵鬼哪一天真的變成了魔法少女,應該真的會拚了命的去守護孩子們的笑容吧。

  只見喵鬼打了一個響指,魔法陣立刻消失不見。

  夜空下,有星星,有月亮,有沁涼的微風吹拂著男人的臉頰。

  男人望著澄澈的夜空,開心的說:「嗯,今天的星星很不錯,仙女座跟獵戶座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你喜歡星星啊?」喵鬼問。

  「哎呀,喜歡的人不是我,是我的未婚妻,她在過世之前,常常拉著我到山上看星星,她是個追星族,而我只是一個負責幫她搬望遠鏡跟煮咖啡的小跟班罷了。」

  「過世……」

  「三年前的事情了,得癌症走掉的。」

  「癌症……」

  「唉,畢竟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

  「末期……」

  「是啊,當時醫生說已經來不及——」



  ——回憶又閃過男人的腦海。

  這次的畫面裡面,依然只看得見一名年輕的女子。

  只是這名女子這次正黏在床上,怎麼叫都叫不醒。

  他兇巴巴的望著女子。

  最後他湊了過去,在耳邊輕聲呼喚。「喜歡看星星的孩子是誰啊?」

  「是我!是我!」女子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大叫:「要去看星星了嗎?」

  他繃著臉回答,「沒有啊。」

  女子一聽到,立刻躺回床上睡回籠覺。

  他生氣的大叫:「趕快起來啦,上班要來不及了!」





  「哈哈哈。」男人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喵鬼凶巴巴的問,她以為男人又在笑自己了。

  「沒有啦,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喵鬼問:「好玩到會讓人死而無憾嗎?」

  男人回答:「好玩到會讓人滿血復活啦。」

  男人把剛剛的回憶說給喵鬼聽。

  「嗯姆,的確是好玩到會讓人滿血復活的回憶呢。」

  喵鬼說著,便嘻嘻嘻的笑了起來,露出了那兩根可愛的虎牙。

  接著,她把裝滿保溫瓶的冰涼番茄汁,溫柔的放進了男人的手中,然後輕輕撕下貼在上面的令咒。

  男人擦了擦眼淚,說了聲謝謝,然後一個哽咽,就開始痛哭了起來。



  還需要什麼嗎?當男人把保溫瓶塞進背包的時候,喵鬼如此問他。

  男人想了一下,說:「沒有了。」

  喵鬼叫男人不用那麼客氣,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鍋、還是把統治十八層地獄的十八個魔王都挑戰過一輪,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男人不敢置信地望著喵鬼,「妳是吃飽太閒是不是?」

  在喵鬼生氣的出聲抗議,但男人這時已經轉頭望向天空。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趕快回去,好好地把日子給過好,讓她在那邊知道,我沒有辜負當初和她訂下的約定,這樣就好了。」

  喵鬼聽了,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

  男人說:「當她即將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在病榻上握住我的手,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我說——」

  (「活下去。」)

  還記得,當時她就是這麼說的。

  「動不動就把死掉掛在嘴邊的是我,卻是她比我早一步離開人世,可是就算我想要從現在開始想要好好的過好每一天,也不能夠挽回跟她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了……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這種負面的想法。」男人露出苦笑。「不過真的太卑鄙了,當我下定決心這輩子要孤獨的過完這一輩子的時候,她走進了我的生命讓我不再感到孤獨;當我下定決心要用我的一輩子去守護她的幸福的時候,卻發現我接下來的這一輩子都要過著沒有她的日子;當我認為沒有她我就活不下去的時候,她卻告訴我——」

  (要找到另外一個能夠陪伴你走下去的人)

  「但是人生就是這麼奇妙,然後正當我打算找到一個沒有人會來的地方結束自己的生命,輪到妳出現在我的面前。」

  真的,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讓她失望了。

  「感覺像是一切都是註定好的,妳剛剛說妳對這座房子佈下的那個結界,讓閻羅王的善惡鏡照不到這裡,但是說不定其實閻羅王現在就正拿著那面善惡鏡,看著我們兩個這一個晚上經歷的這一切喔。」

  「不可能啦!」喵鬼對男人吐了吐舌頭,「之前善惡鏡故障的時候,負責修理的人就是我,當時我就偷偷的在裡面放了後門。」

  「可是妳放的那個後門說不定被閻羅王發現了啊。」

  「整個冥界有那個膽子把善惡鏡拆開再裝回去的人,就只有我啦。畢竟一開始不小心把善惡鏡給弄壞的人,就是我本人啊。」

  「啊?」

  喵鬼無奈的聳聳肩,「都是牛頭跟馬面啦,他們說想要偷看女生洗澡,就拿了一堆冥錢叫我去對善惡鏡動手腳,結果過了幾年,一隻魂蟲鑽到了裡面,把迴路結晶咬到短路了,然後有一次閻羅王進行某一場很重要的審判的時候,善惡鏡居然不斷地跳到一名歐巴桑洗澡的畫面,把大家都嚇傻了。於是牛頭馬面只好又找我回去修理。」

  原來歐巴桑洗澡畫面的靈感,就是從這裏來的。

  男人心想,話說居然找放火的人回來滅火,那邊的人都在搞什麼鬼啊。

  喵鬼雙手叉腰,驕傲地說,「所以現在的善惡鏡啊,不只是女生洗澡的畫面,就連男生洗澡的畫面,也看得到了呦。」她伸出手掌比了一個數字,「看一次五百冥元,每天都有人來找我預約呢。」

  而且這個人不僅沒有把火滅掉,還在上面灑油。

  「那如果有人沒來找你預約就擅自去使用呢?」

  「要密碼的啊,沒輸入密碼的話,那麼那個人就會看到歐巴桑洗澡的畫面。」

  男人扶著額頭,「我的天啊,這傢伙居然把閻羅王的善惡鏡改造成旅館的付費頻道……」

  鬼插著腰,臉上堆滿了自豪的神情,「這在當時可是很嶄新的構想喔。」

  男人傻眼的問:「被發現難道不會怎麼樣嗎?」

  喵鬼理所當然地回答:「被發現了當然就要趕快落跑啊。」

  男人愣了愣,「妳真的很有耍寶的天分耶。」

  不管喵鬼對這句評價的抗議,男人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男人真的要離開了,喵鬼到外面替他送行。

  雖然男人說不用這麼大費周章,但是喵鬼十分堅持。

  她在一旁不斷囑咐著男人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一點。

  「不要被樹根絆倒喔。」

  「好啦。」

  「不要掉到溪裡面喔。」

  「不會啦。」

  「不要被熊吃掉喔。」

  「這個海拔沒有熊啦。」

  說了一聲最後的再見之後,男人邁著輕快的腳步,從一條通往竹林的小徑離去。

  喵鬼以為男人至少會不捨地回頭看上一眼,但是男人邁著堅定的步伐向前走著,一副毫不留戀的樣子。

  看著男人愈走愈遠,不知道為什麼,鬼咬著嘴唇,覺得有點心焦。

  喵鬼握住拳頭——

  「喂!」

  她遠遠對著男人喊了一聲。

  男人在遠處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鬼。

  (「等我喔!」)

  喵鬼想說些什麼,可是聲音卻發不出來。最終它只是舉起手,對男人揮了揮,什麼都沒有說。

  男人也對它揮揮手。

  「喂!」這次,換成男人對它喊話。

  「什麼!」鬼也大喊著回應。

  「你的鬼屋!」男人頓了一下,然後大喊:「嚴格來說其實也還蠻有趣的啦!!!」

  喵鬼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對著男人大喊:「嚴格來說是什麼意思,太沒誠意了吧!」

  但不知道為什麼,它很感激男人這麼說,一棟有趣、能夠逗人發笑的鬼屋,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嚴格來說啦,嚴格來說。

  男人揮揮手,然後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進竹林。

  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竹林之後。

  男人走了之後,喵鬼就只是這麼坐在大門口的階梯上發呆。

  一陣風吹過來,吹著整座竹林颯颯作響。

  這時喵鬼忽然站了起來。

  想起剛剛跟男人玩過的遊戲。

  只見她手放在嘴邊,對著遠處大喊:「お元気ですか?」

  元気ですか~~元気ですか~~元気ですか~~

  (你好嗎)

  竹林中迴響著喵鬼的呼喊聲。

  喵鬼其實也沒有想過會有人回應,她會這麼做,只是因為她想要這麼做罷了。

  她在心裡面想著就這樣子了吧,然後就準備轉身回到洋房裡頭。

  就在這個時候,竹林中傳來呼喊:「私は元気です。」

  元気です~~元気です~~元気です~~

  (我很好)

  胸口內迴響著男人的呼喊聲。

  喵鬼內心一陣悸動:「お元気ですか!」

  竹林中也傳來呼喊:「私は元気です!」

  喵鬼不服輸的加大音量。「お元気ですか!!!」

  竹林中的男人也不服輸地大喊,「私は元気です!!!」

  喵鬼扯開喉嚨,「お元気ですか!!!!!」

  男人也扯開喉嚨,「私は元気です!!!!!」

  「お元気で——」

  「別鬧啦,你小學生喔!!!」

  小學生喔~~小學生喔~~小學生喔~~

  鬼抱著肚子,笑得合不攏嘴。

  這次的遊戲,就先算他贏吧。

  在那之後,每過三分鐘,喵鬼就對著男人離去的方向放聲大喊。

  而那個方向也一定會傳來回應。

  一來,一往。

  就像是想要繼續將彼此連繫在一起。

  回答的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小。

  「お元気ですか!」

  最後,終於再也聽不見任何回應聲了。

  「唉,走掉了。」

  喵鬼嘆了一口氣,但是嘴角卻露出滿意的微笑,因為她知道這個人現在一定過得不錯。

  再說,反正中元普渡的時候就能夠再見面了。

  這時,天空漸漸的露出了魚肚白。

  夜晚終於過去了。



  喵鬼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像是在道別似的緩緩的走過大宅的每一個角落。

  她走過每一個房間,讓回憶自然的流過心頭。

  她心想,也許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的足跡,在她離開之後終究不會有人記得——

  不,有人說他會記住。

  喵鬼想起了躺在口袋裡的字條,那上面的地址,如今已經被她銘記於心。

  她走到陽台上,望著夕陽,等待著太陽緩緩的落入地平線之下。

  月亮高掛天空,微風徐徐的吹過圍繞著大宅的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就像是整座竹林都在唱著一首溫柔的安眠歌。

  喵鬼站在外頭,面對著這棟洋房,她雙腳併攏,雙掌貼平大腿側面,然後對著洋房深深的一鞠躬。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受你照顧了!」

  她就此結束了與這個地方的最後告別。

  接著喵鬼走進竹林,她嘴裡喃喃念著咒文,眼前展開一條道路,這條道路引領她來到一片空地。

  她站在空地中央,手裡拿著一塊六角形的木牌。

  可以清楚看見木牌上面刻了一個「渡」字。

  殭屍跟在喵鬼的身後,它是來為喵鬼送行的。

  喵鬼不捨地望著殭屍。

  「你真的要待在這裡嗎?只要填個幾張申請書,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啊。」她露出邪惡的表情,「就算申請沒過,我也有一百個辦法可以把你偷渡進去啦。」

  「嘎吼——」

  她的表情柔和了下來,「這樣啊,對你來說,這裡才是故鄉啊。」

  「嘎吼——」

  她摸著後腦勺,露出苦笑,「也是哪,畢竟溫室裡面的番茄沒有人照顧,馬上就會死掉了。」

  「嘎吼——」

  她擔心的皺起眉頭,「說是這麼說,可是你一個人待在這裡,會不會寂寞啊?」

  殭屍聽到這句話,眨了眨那雙純真無邪的眼睛,接著它抬起頭,發出一聲長嘯。不一會兒,從竹林中跑出了一堆小動物:山羌、梅花鹿、野兔、石虎、山羊、飛鼠、穿山甲……他們都親暱的圍在殭屍的身邊,還有一隻松鼠爬到了它的肩膀上。

  「哈哈,不知不覺居然交到這麼多朋友。」

  「嘎吼、嘎吼——」殭屍開心的說道。

  「嗯姆,那這裡就交給你囉,殭屍。」

  說完,喵鬼轉過身面對空地,她將木牌舉在胸口,低下頭,喃喃的唸著,「穹頂世界,無量之門,連接萬世萬界的菩提巨樹,此時此際請聽我懇求……」

  她單手結了幾道印,然後將手裡的木牌往前一推。

  一道讓人無法直視的閃光之後,一扇巨大的門扉出現在鬼的面前。

  這道門是沉重的石材所打造,門面上刻著複雜的圖樣以及神祕的符號。符號與符號連接成線條,線條與線條之間又以一種繁複的方式交織著。

  那交織出來的圖形,遠遠的看,就像是一顆巨大的樹。

  巨門緩緩的敞開,白光逐漸從門縫中流洩出來。

  從門中吹出強風,撥亂了喵鬼的頭髮。

  她走進巨門,迎向白光。

  就在這時,她轉過身,望了這個世界最後一眼。

  「再會了。」

  說著,並露出淺淺一笑。

  石門轟的一聲關上,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嘎吼——」

  僵屍的這聲低吼,就像是再說:再見。

  於是,那個據說無人能敵的靈咒天才、千年難得一遇的傳說級機關師、在十八層地獄之間自由穿梭到處搞破壞的最大反派、最讓閻羅王感到頭痛的頭號麻煩,只要有一把螺絲起子跟一張空白的符紙就什麼都幹得出來,在獄靈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稱紅蓮的奇巧魔手、規格外的最惡凶貓、旋風的白色獠牙,最強的搗蛋大師、宇宙來的喵星人、睡過頭的大懶貓、以及超級沒品味的貓耳平胸女,她在這裡的任務,暫時就到此結束了。

  然而在那邊,新的任務才正要開始。








  終曲、



  獄靈界,尋人町,流魂街。

  流魂街位於尋人町的中央地帶,是尋人町中歷史最古老的一條街道,那是由木造平房、磚造樓房、水泥高樓、紅色燈籠、以及各種無法形容的奇異建築所組成的街道。

  街道上人來人往,商店林立。

  有兩個人站在販賣紙紮屋的商店櫥窗前面,端詳著展示在裏頭的商品。

  其中一人感嘆說著:「沒想到紙紮的東西,就算燒了過來,也還是紙紮的啊。」

  另一個人立刻回應:「吼,一聽就知道你是新來的喔。」

  正當兩人閒聊之際,一道黑色身影從說話的身後的街道快速的飛竄了過去。

  只見一名穿著斗篷,頂著一對貓耳朵的女孩,在洶湧的人潮之間穿梭。

  這個身影就是喵鬼。

  在她回到獄靈界,繳交了一份跟字典一樣厚,主題卻亂七八糟的考察報告,並被公部門的長官臭罵一頓,說她隨便浪費預算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

  只見喵鬼走在街上,時不時的攔住路過的人,看起來像是在打聽什麼事情,只是對方聽了鬼的問題,搖搖頭,然後就走掉了。

  這時另一邊有人走過來跟喵鬼打招呼。「呦,今天沒睡過頭啊?」

  喵鬼生氣的回應:「誰睡過頭啊,渾蛋!」

  「哈哈,看到妳就知道地獄又要開始不和平啦。」

  「不要把人家說得像是反派角色一樣啦!」

  「妳還敢說,閻王殿門口,現在就貼著一張閻羅王親手寫的懸賞布告耶,全新的喔,聽說妳才回來一個月是不是?」

  「哼,輪不到你來提醒我。」

  「欸,話說回來,聽說那個密碼……」

  「噓,五百冥元。」

  交易完成之後,喵鬼又趁機向對方打聽,「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住著喜歡看星星的女孩子?」

  對方問:「喜歡看星星的女孩子?」

  「應該是差不多三年前的時候住進來的。」

  「嗯……沒印象耶。」

  「這樣啊。」

  這就是她剛剛在打聽的問題,看星星的女孩子。

  她已經她問了好多人,十個人,五十人,一百人,甚至更多。

  但是每個人都搖搖頭跟她說不曉得。

  事情打聽完了,喵鬼忽然殺氣騰騰的問:「說起來,那個叫我平胸女又說我沒品味的傢伙,現在躲去哪裡啦?」

  「妳找他幹嘛?」

  「當然是把他追殺到天涯海角啊!」

  「妳都這樣追殺過人家幾次了,也該消氣了吧?」

  「哼,下輩子啦。」

  對方無奈地說:「所以就是這樣啦,他說怕跟妳打照面,已經趕著去投胎啦。」

  喵鬼吐吐舌頭,「那個膽小鬼,最好是有那個膽量坐上那艘渡船啦。」

  這個時候,兩個人緩緩的從喵鬼的身後走過,這兩個人並沒有注意到大街上的這場喧鬧,而這兩個人正是剛才在紙紮店的櫥窗門口對話的那兩個人。

  只見其中一人露出思索的神情,不解的說道:「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紙紮的東西,燒了過來還是紙紮的。」

  另一人聽了他的話之後,神秘的笑了笑,問道:「欸,你有沒有去看過我們這邊的圓山大飯店?」

  其中一人訝異的問,「這邊有一間圓山大飯店?」

  另一人用力點頭,「有啊,可是只有屋頂。」

  其中一人皺起眉頭,「只有屋頂?」

  令一人愉快的說:「對啊,只有屋頂。」

  這時,在街道的另一頭,與熟識的人道別了之後,喵鬼繼續在街上努力地打聽。

  不管遇到的人,是認識的人,還是不認識的人,她所打聽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一名生前喜歡看星星的女孩。

  後來,終於讓喵鬼遇到了一位老婆婆。

  那時剛好是下午,她過去問那位老婆婆關於星星女孩的事,結果老婆婆沒回答她的問題,卻反問她要不要陪她玩翻花繩。喵鬼的耳朵動了動,開心的喵了一聲,接著就跟老婆婆一起坐在門口玩了一整個下午的翻花繩。

  玩著玩著,老婆婆忽然說,三年前,的確有一名女孩子搬到了她家附近。

  「她跟我說過,她生前喜歡看星星,還常常揹著望遠鏡跟未婚夫上山看星星哪。真是可惜,還這麼年輕,就因為生病來到了這個地方。」

  毛茸茸的貓耳朵興奮地動了動,她立刻向老婆婆打聽了那女孩現在的住處。

  於是喵鬼現在來到了那名女孩的家門前。

  她望著寫著生前姓名的門牌,深呼吸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按下了門鈴。

  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位短髮的年輕女子。

  喵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劈頭就問:「請問,喜歡看星星的孩子是誰啊?」

  聽到這個問題,短髮的年輕女子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是我跟他——妳怎麼——」

  鬼把一張字條遞到女子的面前。「妳認不認得上面的字跡?」

  看著那張寫著地址的字條,年輕的女子瞪著大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摀著嘴,點點頭,然後又點點頭,她的眼角泛出閃閃淚光。

  「這是他寫的。」

  「嗯,是他寫的。」

  「為什麼——」

  「因為我在那邊遇到他了啊。」

  「難道——」

  「對啊,我們不小心變成好朋友了。」

  「他還——」

  「他還活得好好的喔。」

  好不容易,年輕的女子才有辦法問出一個完整的問題。「他在那邊過得怎麼樣?」

  喵鬼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他過得很好喔。」

  「那個死腦袋,我那個時候真的好怕他會想不開……就算來到了這裡,我還是好擔心,好擔心……」年輕的女子抓著那張字條,眼淚撲通撲通的滴了下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喵鬼轉身望著獄靈界緋紅色的天空,心裡發出由衷地感嘆。

  什麼嘛,你這傢伙,原來也被某個人牢牢地牽掛在心頭上啊。

  任務完成了,喵鬼的胸口充盈了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真的要形容的話,那種充盈感……

  就好像是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是嗎,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啊。」

  想到這裡,喵鬼露出了死而無憾的滿足笑容。



  (全文完)


創作回應

煙嵐
好久不見 先丟個一千下班來看
2023-07-07 13:16:51
Mr.Onion_洋蔥紳士
真的已經好久不見了~~
2023-07-08 07:34:55
西嘎歪斯斯
能感覺生死別離確實讓活著的男人痛苦,專程跑到荒郊野外求死。是打算死前重遊與女人的回憶嗎?
2023-07-12 13:54:14
Mr.Onion_洋蔥紳士
我也不知道男人的意圖是什麼,哈哈,我寫的時候沒想太多。說不定他只是想要找一個不會給人添麻煩的地方默默地死掉而已。
2023-07-15 08: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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