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後第十日,天明已久,老者卻尚未出現,林湘微覺有些擔心。
又靜坐片刻,遠處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城裡已經給搜遍啦!四郊也有不少兄弟在查。咱今日再走遠些,看能不能交個好運。」
「你說上頭到底要捉的是什麼人啊?說抓到身上有傷者,一個賞兩吊錢;而拿到真兇者,賞銀三萬兩;舉報有功者,也賞銀百兩。什麼人這麼值錢呀!」
「不知道呀!上頭的命令是這樣,我們自然誰也不敢問。管他的,反正見到有傷的人抓就是了。這幾天,沒傷的,也傷了好些。」
林湘心下一寬:「嗯,真兇還沒抓到,聽起來也無大事發生,代表前輩沒事。」,但聽二人腳步走得雖慢,卻似向這裡而來。林湘依然乏力久站,更舉步艱難,此時聽出兩人的內力、輕功都不高,索性背向洞口,盤膝而坐,以待來人。隔了良久,終於聽到──
「咦!有個山洞。」
「去看看。」
片刻後,一胖一瘦兩個練家子模樣的人已來到洞口,他們看見林湘的背影先是一愣,但看她裝扮,只當她是個文弱書生,便趾高氣昂起來。
「你是什麼人?你在這裡幹嘛?」
「老爺問你話呢!快轉過頭來。」
林湘裝出一副書呆子的聲調:「此處清幽,豈非一讀書的好所在?」
較胖那人說:「你有沒有受傷?」
較瘦那人道:「管他有沒有受傷,砍他兩刀,帶回去領賞。」
較胖之人說:「照舊,兩吊錢,二一添作五。」
林湘道:「兩吊錢?我也有兩吊錢啊!」作勢從囊中取錢,卻亮出了幾錠碎銀。
那兩人見到銀子,互使個眼色,過來就搶。
林湘微一猶豫:「我當真要殺人嗎?」也不回頭,刷刷兩劍,在兩人身上各劃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儘管出劍無力,儘管盤坐於地,但劍法輕靈,尋常武師如何抵擋得住。只聽林湘笑道:「一人兩吊錢,你們回去就可以領賞了。」
兩人大駭,忽地拔足便跑。林湘笑道:「跑這麼快,小心失血過多喔!」
兩人已奔至洞外,聽此言,一想也對,看傷口流血不止,又見林湘沒追,便停步包紮。
其中一人說:「你別走。回頭找你算帳!」
林湘微笑道:「你要帶人來嗎?跟你的兄弟說你們有四吊錢在身上,不怕他們拿你們去領賞?」
小鏡子中,見兩人面面相覷,林湘心中暗喜,她適才雖說得輕鬆,但不明瞭這兩人組織中的風氣,原不知這句話是否有效。但此刻看兩人神情,說不定他們回去根本不敢見人。
又想:「就算他們回去還是會告密,甚至猜到我是醉仙樓上的幫兇,以他們此時傷勢,等走下山,應該也已夜深了。」
正自盤算如何能不著痕跡地詢問城中之事,卻見兩人已迅速包紮完畢。林湘還未開口,兩人已掉頭離去。
兩人走沒幾步,忽聞得一冷冷的聲音說:「外傷不夠,再加點內傷。」兩人只見眼前白影一晃,胸口便似有一個大鐵鎚擊到,哼也沒哼,就倒了下去。
林湘聽見老者的話聲,心中大喜,撐著竹枝轉身起來。
已見老者在洞口笑道:「你復原的速度和我估計得差不多,今天可以啟程了。」
林湘有些疑惑:「啟程?」
老者道:「我有些事要辦,先送你去個地方養傷。」
林湘本想問是什麼地方,但是一轉念:「如果他肯說,自然會告訴我,不然問了也是白問。」
林湘心知老者對她絕無惡意,自己現在也的確得要養傷;何況如果真有什麼圈套,要想不去,也不能夠。於是只爽快地應一聲:「好。」心想:「等到了那邊,難道我還不知道是哪嗎?」
其實林湘更好奇的是老者是要辦什麼事,但是,她知道,關於這個問題老者一定不會回答。
林湘收拾好包袱,出得洞來,見到適才那兩人動也不動地倒在不遠處,心想:「剛才前輩只說加點內傷,所以,他們應該沒死。」
老者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已知其意,說道:「他們昏過去了,明天此時才會醒來。」同時心想:「其實滅了口更乾淨俐落,但既然你為了留他們一命多花了這些工夫,我們現在也要走了。好吧,就放他們一條生路。」這幾句話倒未出口。
林湘道:「這裡真是隱密,他們說四郊都有人在查,卻到今天才有人找到這來。」
老者微笑道:「這裡是隱密,只是我又在周遭作了些佈置,所以那些人走不過來。今天我在這兩人來到前把佈置移去。」
林湘恍然:「所以,他們是特地被放來試我功夫的?」
老者一笑,點頭道:「嗯,你表現得還不錯。」
此時林湘的體力本不能讓她走多少路,但有老者拉著,登即身輕如燕。
不一會兒,二人就下了山;只見兩旁景物不斷後退,再沒多久,已達江邊。
老者帶林湘登上江畔的一艘小船,船上有兩個撐船船夫,老者令其逕往上游撐去。
時方仲夏,艷陽正炙,但江風徐徐,頗增涼爽。
一路行來,白晝,河面反映日照,時時可見「浮光耀金」;夜晚,江中月影隨著水紋盪漾,雖非「靜影沉璧」,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又有山色、垂柳、歸雁、躍鯉,時而伴隨漁火、疏鐘,更添詩意。
船行中,老者和林湘在療傷之餘,除了談琴簫音律,也聊起五行數術、奇門遁甲。
老者對這些學問的鑽研竟似不下於樂理琴韻。
林湘本好此學,今聽老者述其奧妙,相生相剋、玄奇多變,不由歡喜讚嘆。
老者有時高興,也指點山川,綜論何地可佈奇陣;偶爾言到此處險峻可置伏兵,前方要谷可設營寨,竟是論及兵法。
臨江論戰,不過片語,但彷彿胸有雄兵百萬。
林湘在黃藥師兩年的調教下,已頗有眼力,眼界也高,要得她真心認可實屬不易。
但,此刻她不得不由衷暗讚:「智謀足以睥睨群雄,才華堪可驚時傲世!」
「真是個神祕又神奇的人物!奇怪,小說裡怎麼沒說到呢?」
言談裡,林湘也感受到:「看來,這前輩的確是快意恩仇,灑脫不羈的怪傑。嗯,簫為心聲,我當初沒聽錯。」
另,乘船之初,林湘便注意到撐船的兩人似練過幾年拳腳;雖然還稱不上武林中人,但氣力比常人要大不少。由他們撐船,儘管駕船技術不精,但船行速度比起一般的要快了好些。
「既然我看得出,這前輩江湖閱歷比我多得多,自然早就知道了。」因此,林湘也不提起,只暗自留神。
從這兩人目光中,林湘也不難發現他們對老者和自己充滿敵意。
不過,途中,由水道改陸路,而後又再登舟,他們對老者的吩咐倒都不敢有違,也沒有藉機逃跑。
「已西行了十來天,會是要去哪呢?」一日,林湘獨立船頭,心中猜想。
這時,忽聽老者道:「有戲瞧了。」
林湘不知何故,但見老者取酒而坐,正自斟自飲。
隔了好一會,林湘聽到遠方林中傳來的對話聲。
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張四俠、莫七俠,龍門鏢局都大錦乃我少林寺俗家弟子,這樁血案還要請武當派給個交代。」
另一個聲音說:「敝派弟子在家師張真人教誨下,向來是以仁義為先;且我五師弟張翠山更是斯文守禮,絕不可能作出此等滅門惡行。這其中一定另有曲折。」
林湘心想:「嗯,武當派在這的是四俠張松溪和七俠莫聲谷。剛才這人說“五師弟張翠山”,想來他是張松溪。」
適才那個宏亮的聲音說:「但,這是圓音、圓業幾位師弟親眼所見,如何有假?俞三俠的遭遇,我們也很遺憾。但這絕非少林寺的人所為,張五俠怎能牽怒到龍門鏢局?雖然他們護鏢不力與俞三俠受損傷有關,但是張五俠滅人滿門未免太過。武當如此行事,如何還能自居為俠義正派?」口氣漸咄咄逼人。
一個暴躁的聲音道:「張五“俠”當場又殺人滅口,還打瞎了我圓音、圓心、圓業三位師兄的右眼呢!」他特別拉長了這個“俠”字。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說:「只怕是他們弄錯了吧!我五哥縱然痛心三哥的傷,也決不會做這種事。我三哥俞岱嚴全身關節卻是被少林大力金剛指所折斷,這卻怎麼說?」
林湘暗道:「這是莫聲谷了。」
那位圓音的師弟怒道:「少林派看到的就是錯的!難道天下只有武當派說了才算話!武當派如此橫行霸道,又濫殺無辜,喪盡天良,與魔教何異!」
鏘啷,鏘啷,傳來幾聲刀劍出鞘的聲音。
此時,原本那聲音宏亮的人道:「師弟,慎言!」
張松溪則是一聲:「七弟!」像是制止了莫聲谷。
張松溪又道:「家師聽聞託鏢之人曾揚言“若是送鏢有誤,則滅龍門鏢局滿門”即特遣敝師兄俞蓮舟與敝師弟殷梨亭前去幫忙守護。敝派門規甚嚴,試問,敝師弟張翠山怎會忤逆師意前去行兇?」
另一聲音嘶啞之人咳了兩聲道:「張真人是否命俞二俠和殷六俠前往相助龍門鏢局誰也不知。何況,就算張真人真有此意,也許張五俠一時難壓心中怒火,以致鑄成大錯,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張五俠事後音訊全無。說到俞二俠和殷六俠,他們的腳程難道及不上張五俠?何以反落在張五俠之後?但,話說回來,若是他們當真趕到了龍門鏢局,只怕圓音師弟等此刻也已性命不在。」
莫聲谷怒道:「你…」
張松溪截斷莫聲谷的話道:「我俞師兄和殷師弟路上遇到災民。敢問少林的各位大師,見到受難百姓,是否該盡力相助?就算師命在身,你我正派,俠義為本,又怎忍心見死不救?」
那聲音宏亮之人道:「其它事無憑無證此時難定,但卻有人親眼看到張五俠行兇。今日還要請張四俠與莫七俠與我們回少林一趟,希望張五俠還能顧及師兄弟之情,出面了結此事。等此事一了結,我等定當恭送二位離開。」
張松溪道:「若是我們不肯去呢?」
那聲音宏亮之人道:「人命關天,何況是數十條人命。若二位不肯屈駕,我們師兄弟只有得罪了。他日當再到武當山向張真人賠禮謝罪。」
莫聲谷大笑道:「少林派自空見神僧一死,難道再無慈悲明理之人?」
又是一陣刀劍出鞘之聲。
張松溪道:「眾位如此苦苦相逼,我師兄弟再想顧及兩派和睦也已不能。且看眾位高僧是否真能拿下了張四、莫七!」筆湍飛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