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選擇家庭餐廳的。這種環境不會過於拘謹,也不需要等候入座,氣氛輕鬆,最適合不同個性的人聚在一起用餐。
東京有許多優秀的餐廳,一種是遠近馳名而有長期在店門外有長長的隊伍;另一種是位於不起眼的角落的小店,有固定的客源和偶爾慕名而來的客人。我覺得這些餐廳都是讓一個人寧靜享受氣氛與餐點,太多人會破壞氣氛,而且會被氛圍塑造的壓迫感擊垮。
「很飽……」星之宮拿著半個飯糰,手臂托在桌上喘氣。
「把嘴裏的吞下去再吃完這塊,不要浪費食物。」我也承認兩塊漢堡、咖哩蛋包飯和三個不同口味的飯糰有點多,但畢竟是星之宮的選擇,一定要全部吃完。
他拿著的是沒有任何材料的白飯飯糰,沾一點盤子剩下的咖哩醬汁就能吃下去了。
「呼……」他終於將剩下的飯糰吞下去。
但齊格飛才吃了兩片披薩,已經趴在海因里希的大腿上,還剩下六片。幸好我有制止他們,只讓齊格飛點一道披薩與一份義大利麵,結果義大利麵上的醬汁都凝固了,還是一口也沒有動過。
「不要板著臉,我會吃掉的。」海因里希吃完三道菜後,還能把那盤番茄醬扇貝義大利麵一鼓作氣吸到胃袋裏。「很好吃呢~齊格飛要來一口嗎?」
「下次要衡量好自己的食量才點菜。」我不想在這個點批評太多,海因里希能吃下去就好。
「我去補充飲料。」
「檸檬水。」星之宮把杯遞過來。
「你真的……把我當作女僕。我是你的女友也不能這樣啊。」
「可以幫我倒一杯檸檬水嗎?」
「唉,你應該更有禮貌一點的。」
「綠茶。」
「可樂。」
他們也遞出空杯子,只說了自己要喝什麼。我本來不想幫他們的,但一起出去倒飲料,東西很容易被偷,輪流離開座位則太浪費時間。我和星之宮坐在一排,瑤和海因里希坐在對面,坐裡面的人要離座,外面的人也要動起來,這種活兒吃一點虧也沒所謂。
大不了下次輪到其他人幫忙。
檸檬水、綠茶、可樂……齊格飛要喝什麼?他只是把杯子給我,沒有說要喝什麼。
算了,先倒我們四人的飲料。
「喂,就是那個很高的銀髮女人,居然不知廉恥地吃小男生。」
「哇,剛才他們還在用餐的時候親嘴,看了真噁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誘拐犯……」
「坐他們對面的是他們朋友嗎?看她們的樣子也很尷尬。」
「快走,她看過來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打人。」
在我旁邊有兩位比瑤大幾歲的女性,坐在我們頗遠的位置,但軍人的本能讓我留意到她們留意了我們一段時間。現在只有我一人時刻意在我附近挑釁我,卻不直接對我講。這種伎倆和星之宮的霸凌者的如出一轍,沒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是那麼難受。以前就算別人多麼質疑我的能力,也會當面指出,那我也會好好回應對方,現在的年輕人真的太不率直了。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她們鄙視我對星之宮的愛。瑤和海因里希可能還有意見,可她們也慢慢接受,因為星之宮的確有在我的教育中逐漸成長,他也承諾會減少惡趣味的玩笑的次數。
如果在上個世紀,我一定會把她們修理一頓,塞在艦炮的砲管裏,炸得不成人形。但為了顧及現在社會的法律和不使孩子害怕我,我只能暫時忍下去。星之宮要背負的事情太多了,我的抱怨只會令他不安。
「老女人就不要裝年輕了。」
我回過頭,沒看到任何人從後走過。可是我確實聽見有人在我耳畔細語,針對我最不想談論的年齡。也許我變得神經質,產生被迫害妄想,在失常的邊緣中掙扎。星之宮當初被霸凌也是這樣,分不清誰是對他好,誰對他不好,築起堅固的心理牆壁,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不行,我一定要做好榜樣,所以必須保持清醒冷靜。
「提爾比茨?為什麼你那麼久還沒回來?」海因里希過來飲料自助吧了。「剛才齊格飛沒說他要喝什麼,你可以幫他倒一杯可樂嗎?我要上廁所。」
「喔……嗯……」
要拿的杯子太多,我取了一個托盤回去。
「海因里希還沒回來嗎?」我問。
「她剛才上廁所,沒那麼快回來。」
「說得也是……」
「提爾比茨從托盤上把飲料遞到我們面前的姿態真的很像一位女僕呢。」星之宮說。「彎下腰的姿態更美,身形都很好地展露出來了。」
「胡亂讚美一個女人的身材是性騷擾喔。」瑤指責他。
「是嘛,謝謝你。」
「欸,我說你是女僕,你沒有生氣嗎?」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在家打扮成女僕服侍你。」
星之宮和瑤面面相覷,不解我突然的溫柔和軟化的態度。不知道我和星之宮的關係如何運作的人都覺得我們的關係是扭曲的,我就是一個迷惑他的變態女人。在對馬的時候我還沒有太多察覺,當時我是以律師的身份在他身邊,大家也覺得我只是在做公務。到了長崎、東京這些大城市,我想和他像普通情侶般交往,總是招來奇怪的目光,心臟跳得激烈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對他的情感,而是擔憂陌生人的指點和不該存在的逆德感。
明明星之宮接受我的做法,他也已經成年,我也不是在誘拐他,為什麼我會顫抖?這種恐懼的感覺宛若電流,流竄全身後伴隨久久難以平伏的心悸,殘留在我的意識裡。我硬是留意它的話,它把我纏得更緊,繼續和我的理智搏鬥。
我曾經放棄掙扎,竟然能獲得快感,享受在道德的行為中營造出來的逆德體驗。我這樣選擇誠然會讓我過得更好,但只會一味沉淪。星之宮只會聽從我任性且愈發過分的要求,最後成為被周遭的環境唾棄的背德螺旋。
故此我必須讓我的懷疑和任性共存,就不會過度縱容星之宮或操縱星之宮,嘗試以「特別的情侶」的身份過日子,不管其他人如何看我們,我又沒有做任何法律及道德不允許的事。
一定要堅持下去……
「提爾比茨,為什麼從剛才就在發呆?」星之宮搖了我的手臂。
「我在想東西。」很久沒有這樣溫柔對他說話了,我已經有被很多人不認可的覺悟,不過那兩個女生說的話對我造成的心理打擊尚未散去。「你們在說什麼?」
「我對星之宮說我的雙腿的病,我真的很擔心什麼時候突然復發……」瑤說。
「這個不要擔心吧,提爾比茨不是會照顧你嗎?」
「復發不是不能走路那麼簡單,連穿內褲也要用手把沒有感覺的腿屈曲起來套上去、洗澡不能自理、上廁所要其他人輔助、腿部的肌肉依然要運動及按摩,不然會萎縮。而且你經常開我失禁的玩笑,腿部的肌肉會連帶影響到臀部的肌肉,所以……你知道的,一點刺激或鬆懈就會……」
「那……之前是隱疾的後遺症?」
「不是,一次是因為太久沒上廁所而漏出來,另一次是海因里希的瀉藥烤雞。」
「嘛,對不起……」
「我說不要再道歉了,但這次你應該是真心的。」瑤輕輕一笑。
「如果將來你們入讀同一間大學,你們要互相照顧喔。」
「提爾比茨不會擔心星之宮的外遇對象是我嗎?」
「不會啊。我們三人第一次見面時,不是說星之宮有一段時間用好色的眼神盯著你嗎?現在大家徹底了解對方,不會再有過多幻想,星之宮看你的眼神緩和下來,是朋友那種,我相信的……」我喝了一口咖啡,再舔走上唇的泡沫。
「提爾比茨,沒事嗎?你很憂鬱的樣子,剛剛出去發生什麼事嗎?」星之宮居然主動關心我,我很欣慰。
「我因為突然站起來有點眩暈,視線有點模糊,現在想沉思一陣子。」
「我弄痛了你了嗎?」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昨晚你哭出來了,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哭……」
「我有哭嗎?可能我夢見奇怪的東西吧。」
我真的沒有印象我有哭過,大概是潛意識中的壓力釋放出來,不經不覺中流淚了。我更驚訝星之宮看到我的眼角的淚光,我都是等待他在我胸懷中入睡後,才會閉上眼皮。被他看到這樣的我,希望他不會看不起我。
說一個秘密,以往哭的都是星之宮,我都讓他盡情發洩不好的情緒,放聲嚎哭也好,低聲抽泣也好,我都會接受他的情緒,只要他能長大就好。
我不在乎其他人怎樣想。
「提爾比茨身為戰鬥機器,也會有人的生理問題呢。」瑤說。
「那是當然的,我們需要人類的特性來做出各種判斷,所以人類會有的問題,我們也會有。」
我仍認為自己是純潔的。我只屬於星之宮,也只有這個男性能接觸我最毫無防備、最脆弱、最像女生的的姿態。
「不如我們吃完就回去飯店休息吧,提爾比茨真的很累的樣子。」星之宮體驗道,但我拒絕了:「在回去前,我想一起去秋葉原看看,星之宮也一直很想去。」
「其實也不是特別想,我想要的東西在網上也能買到。」
「難得來到就不要推辭了。」
「嗯……」
「那提爾比茨到底夢見了什麼?」星之宮問。
「我只依稀記得,你突然喜歡年輕女性,嫌棄我年紀大,就拋棄我。無論我怎么呼喊,你都沒有回頭……」
「夢境偶爾能反映未來呢。」瑤說。
「不要亂說!我才不會拋棄……提爾比茨……」
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當初是他要求和我交往,我也盡量按照他的要求調整照顧他的方針。目前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肯定他的潛意識是希望我做到他母親的角色,向他同時施加嚴厲與溫柔的態度。
「呦,我回來了!」海因里希在我們的對話完結不久後返回座位了。
「嗯,我來付錢吧。還有叫醒齊格飛,他吃飽後就睡著了,在這麼吵的地方也能入睡,拿他沒辦法。」
我從袋子拿出錢包,發現還沒丟掉香煙的盒子。剛才在飯店和星之宮大鬧,都忘了這件事了。為了不讓自己忘記,我就留在桌子上,讓服務員處理它吧。
我的男友,今後也讓我在你身上多撒嬌。
…
最近寫本作的靈感源源不絕,比起幾個月前,只要我打開寫作軟體,就能一直打一堆字出來,甚至想好往後的劇情如何發展。目前已經有了幾個月分量的草稿,但我還是會控制好發文的頻率。
現在我在通勤或坐下來休息時,總會開始打字,可能這些劇情很沒營養,只是幻想文,但也是我的其中一根救命稻草。因爲我的壓力越大,幻想的事情就越多,寫北宅的小說能讓我得到救贖。我感覺到我的精神狀態繼續惡化了,不期待吃飯和與朋友相處,經常覺得很累,長期躺在牀上,但想到即將到期的作業,又不得不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去寫它們。
可能我厭倦了現在的生活吧,每一天都在做幾乎一樣的事,聽着家人公式化的話。另外一種壓力就是畢業後的工作,因爲身心都不好,又沒有工作能力,想一個人生活也有問題。所以我希望找到一位溫柔能照顧我,了解我的內心,包容我的任性的妻子,是認真的,我也會爲了她做家事和學習其他生活技能,畢竟一聽到工作,我就會瑟瑟發抖。然後我的同學問我,我有什麼條件能找到「溫柔又能照顧我的人」,我知道我沒有,所以我沒回答他。現在我想想,因爲我缺乏母愛,渴求被照顧,這是最好的答案,但我怎敢對他說,我和他的愛情觀很不一樣。
說到那位同學,他認爲不管男女,就是要和不同人相處才能最終找到心愛的對象。我認爲第一次的對象就要廝守到人生的終點,所以忠貞是十分重要,也是我選擇對象的基本條件,我不想因爲降低標準而在結婚生子後後悔爲什麼枕邊人不是自己愛的人。然而那同學也說了一句公道話,「只是你要求的對象還沒出現」,也許只是安慰我,卻也令我對未來抱有一絲期待。我沒和他爭吵,我知道說再多我也不能改變他的愛情觀,他也一樣。我渴求母愛般的愛情,他追求活潑奔放的關係,尊重彼此就行了。
吃東西的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