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我眺望遠方，面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背後是不再熟悉的家鄉。

原本已經計畫好的人生，因為雙親的逝去突然亂了套。頭一次，我的人生沒有人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走，下一步該做甚麼；頭一次，沒有人告訴我該去哪間補習班，未來的科系要選甚麼。父母給我的計畫書只排到了下個禮拜二，而如今，他們卻再也無法言語，再也無法要求我遂行他們的意志。

「神父，告訴我，我下一步該向何方？」

黑色禮服的裙襬在風中飄盪。我之所以知道喪禮要穿甚麼衣服，是因為網路上就可以找到解答。然而，，在網路上並不會有人告訴你該在周六的下午做些甚麼，並不會告訴你該上哪一所大學、選哪一個科系，甚至該不該上大學，或是直接就職去工作。的確，父母很早以前就已經幫我決定好了道路，他們替我選擇了一條光明大道，甚至是哪幾間公司。我會在那邊就職一段期間，接著像是演練表地，拿到一定的證書之後離開，與父母安排好得相親對象結婚。

這一些，網路上都查不到正確答案，並且每一個人說的答案也不一樣，究竟哪一個對我來說才是正確的？

「孩子，這個問題，只有你知道而已。」

這個教堂的神父看起來比想像中的還年輕。他的外貌就像是剛從大學畢業的新鮮人，但是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經歷了甚麼，他深邃的眼神甚至可以吞沒他臉上溫柔的微笑－－那是深不見底的黑。

他像是在猶豫該不該說出口，在他說出口之前有短暫地停頓。「我不知道這麼說是不是正確的，但我聽說了你的父母患有嚴重的焦慮和控制狂，你放學之後幾點幾分之前要回到家，幾點幾分要寫功課，幾點幾分要上床睡覺－－即使到了你高中了還是如此。」他雙手交握在後面，寬大的黑袍包覆了他的全身，只有他的一頭白髮和從袖中露出的白皙雙手與他的沉穩顯得格格不入。「也許這時候你的父母離開，對你來說是件好事。你從今以後能夠自由選擇你的人生了。」

我點點頭。「也許是這樣吧，我只是變得……無所適從起來，這種沒有明確指令的人生，我還在試著適應。只不過……」我努力地把心中的困惑轉換成清楚的文字敘述，這對我來說有些困難－－我已經很久沒有練習如何表達感受了。「我這樣，會變得更幸福……對吧？」

「這我不知道，孩子。」神父回答。「你的確不會受任何人操作了，但是同時你也失去了怪罪他人的權利；從今以後，你所有的行為都要由你自己負責，沒有人能夠再讓你怪罪和厭惡。你必須接受自己的無知、犯錯，以及不完美。」

「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女孩回答。她站姿端正地像是雕刻出來的洋娃娃，姣好美麗的面容卻看不出一絲情感。「我只是……想吹吹風。我想要再多享受這種生活突然之間被抽得真空，沒有事情可趕、沒有責任需要去履行的現在。啊，我相信我會變得更好的。也許之後我會因為自己的自由意志讓自己走入地獄，但我依然不會忘記的，這種緊繃好多年的膨脹氣球，突然被放了氣的疲軟狀態。我會繼續前進的，但是，在那之前，我想享受這片刻、好多年不曾體驗到的空乏與寧靜。」

失去孩子的父母在天上看著他們的女兒脫離他們的掌控，走向新的人生。而失去指引和命令的女孩，在一連串不知所措的日子裡，試著重新找回陌生的自己，讓自己成為自己的依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