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子小姐無法遇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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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在今天離開這個世界，那麼我會欣然告別明日的太陽。」
隔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我在這間對兩人而言過於寬廣的病房醒來。
對於睡著之前的事情我還依稀記得，就算忘記，至少身邊的筆記還可以提醒。
而我將視線轉向右邊的另外一張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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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子小姐，我去把洗好的衣服收上來喔。」
我對著坐在床上，拿著厚重原文書閱讀的鬱子小姐說，她輕輕蓋上讀了一半的書頁，像是把頁數記在腦中，完全不需要書籤紀錄段落。沒有多餘的動作，彷彿按下了暫停鍵的電影，畫面就停止在這一刻。
「麻煩妳了，三花。」
鬱子小姐說，她並沒有將視線轉向身為對話對象的我，只是雙眼放空看著前方甚麼都沒有的牆壁。
病房裡的兩人就這樣空白了幾秒。
上周的衣服是鬱子小姐幫我拿去洗，所以今天輪到我幫忙。
我慵懶的從床上爬起來，雖然不是一直以來的習慣，但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我偶爾會要求自己多休息一點，然後睡個午覺。
我叫做三花，和鬱子小姐是住在這間醫院裡室友，整層樓統一四人房的規格中，我和鬱子小姐共享本應該再多兩個人的大房間，成為了醫院裡唯一特例的雙人房，說是一種福利，但有時也覺得這麼大的房間裡只有兩個人，偶爾有點尷尬。
而醫院分為三層樓，一樓有櫃台、洗衣間、重點病房和在中央的大型活動空間，另外也有像是公園的桌椅和一台不知道為甚麼在這裡的大型平台鋼琴，一旁的角落還有個小小的池塘。
二樓是醫生和護理士們的辦公室、診間、休息區。因為是醫生們的空間，所以對我們這些病人來說充滿神秘感，平時看得見的只有走廊上行走的醫生們，對於裏頭空間還是有著無限的想像，宛如遊戲中會充滿寶藏的密室。
三樓最主要就是我們的病房區，這裡基本上男女分房，除了我和鬱子小姐這間以外都是四人房，主要的設施也只有護理站、飲水機和公共電話，還有一間稱不上大的交誼廳，我們除了早上跳健身操以外的活動都會在這邊進行。
九點的早操結束以後，在十點和下午一點也都會在交誼廳進行活動，每天都有不同的團康活動，有時候是玩桌遊、做手工藝，但偶爾也會有看電影、唱歌之類的活動，那些日子裡大多的病人都會比較有興致參與。
不過該說是興趣不同嗎？比起唱歌、看電影，我還是比較喜歡桌遊的日子。
而鬱子小姐算是這些特例中的特例，除了早上的體操，鬱子小姐不管接下來是甚麼活動一律出席但不參加，她總是到現場簽完名字，就會坐到角落拿起手上厚重的小說開始閱讀，這段期間不管是醫生、護士或者其他病人，不會有任何人去向她搭話，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像鬱子小姐的周圍有著特殊的力場，或者其實鬱子小姐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幽靈。
但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鬱子小姐就會在我面前主動向護士搭話，彷彿知道我心裡的胡思亂想，所以用行動證明我的想像只是無意義的擔憂。
鬱子小姐在整間醫院之中就是如此的特別。
而例外中的例外，我們除了是這層樓唯一的雙人房以外，也是唯一有著自己的生活用品的寢室。
在醫院中，為了避免發生危險，指甲剪、吹風機和刮鬍刀這些東西都是在護理站統一管理，但或許是因為鬱子小姐有著一頭與周遭不同的秀麗長髮，我們這間寢室是有著自己的吹風機，對女孩子來說算是一種方便吧。
雖然沒有人回答過我為何我們能夠享有特權，但我心中認為絕對和鬱子小姐有關。
我走到一樓的洗衣間，將我和鬱子小姐的衣物放到洗衣籃裡，大概三十分鐘前才將這些衣服放到烘衣機中，現在拿著還有些餘溫的衣服，可以從中聞到洗衣精的香氣，由我負責洗衣服的日子會用我的洗衣精，和鬱子小姐的薰衣草不同，我的是柑橘的味道。
我很喜歡柑橘的香氣，連沐浴乳也是用一樣的味道，鬱子小姐則是除了薰衣草香味的洗衣精，沐浴乳則是用玫瑰香味，像是鬱子小姐那樣有氣質的人，一定能夠適合每種不同的味道。
我擅自想像著鬱子小姐站在百花盛開的花圃之中，雖然畫面唯美又典雅，卻不見鬱子小姐的笑容，那個人似乎沒有表情。
像是石膏像一樣。
我稍微調整了一下頭上的藍色毛帽，用力提起這桶裝有我和鬱子小姐三日份衣物的洗衣籃走上樓。
「三花！」
我在樓梯間聽見呼喊我名字的聲音，出現在眼前的是護士筱雯。
筱雯是我來到這邊之後，和我感情最好的護理士。雖然對她們的工作來說，必須要照顧所有病患，對生病的大家一視同仁，但我總會在遇見她的時候多聊上幾句，偶爾也會像這樣被她搭話。
不過現在的我比較希望她是來幫我把衣服拿上去。
「今天鬱子小姐還好嗎?她已經好幾天沒有下來跳早操囉!」
「我比較希望妳先來幫我提洗衣籃。」
「當作是運動，加油！」
筱雯並沒有對我伸出援手，給了我一句說不上鼓勵的話之後，用眼神示意我回答問題。
的確，這三天的鬱子小姐都準時在八點起床，卻沒有下樓參加早操的活動，早操再怎麼說都是醫院的復健活動之一，也會有些獎勵可以拿，對一般病患們來說沒什麼不參加的理由，或者說是有些半強迫參加的性質在，如果是身體不適的話，偶爾的缺席是不會讓護士來關注的。
不過連續三天嗎?
或者說包括今天，實際上是第四天了。
「護理長說盡量要參加活動，不要缺席。」筱雯說。
「說是這麼說，但真的不去應該也沒關係吧?」
畢竟這裡是醫院，不是學校或是一些嚴格管理的地方。
有規定要遵守，卻沒有不遵守的處罰。
就算給出獎勵，如果給的獎勵不吸引人也不會讓人趨之若鶩。
有需求的人，才會去爭取機會。
對甚麼都不需要的人，是沒辦法激勵、鼓勵的。
衝動、衝勁，努力的方向。
這些東西有跟沒有一樣。
「別這麼說嘛！有獎勵點數可以去商店買東西喔！」
筱雯說著，還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星型的圖案。
她說的獎勵，是醫院給我們的福利，累積一定的出席數可以兌換外出的權利。
雖然說是外出的權利，其實只是參加外出購買活動的資格，每周，或者隔周會有護士領隊帶著這邊的病患們一起到醫院的商店購買一些東西，但會有的不外乎就是一些生活用品，而最多人會購買的就是零食飲料了。
畢竟吃零食已經算是住在這邊少有的休閒娛樂了。
但對我這種每個活動都會乖乖參加的人，外出甚麼的並不是特權。
或者說，我認為也是因為來到這邊沒有太久，所以對任何活動都還抱有新鮮感。
不過同樣的活動再怎麼努力創新，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倦怠吧?
膩了，這也可能是鬱子小姐這三天不參加早操的原因之一。
給自己一個結論之後，我決定先放下這件事情。
通往三樓病房的短短路程，我和筱雯只有隨口聊聊昨天電視的內容。
把沉重的洗衣籃搬回房間，就算衣服散發出洗衣精的香味，但我卻沒有隨著芬芳得到愉悅的心情，只有滿頭汗。
好累。
「鬱子小姐，我把衣服拿回來了。」
我看向鬱子小姐，她就和我出去之前一樣，拿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在閱讀。
搭配上坐在窗邊的床位，斜射進病房的光落在鬱子小姐身上，非常詩情畫意。
「鬱子小姐，我剛剛遇到筱雯。」
我一邊把洗衣籃的衣物拿出來整理，當然我只拿屬於我的衣服，自己的衣物還是請自己摺整齊吧，鬱子小姐。
「她剛剛請我提醒妳，最近都沒有下去跳早操喔！」
這三天都是這樣，起床、吃飯、睡覺，此外的時間都在看書，如果有活動也就只是改變看書的地點而已。
對於在這裡生活好一段時間的鬱子小姐而言，做這些事情怎麼樣都只是在打發時間，平時和鬱子小姐不能說有多少交集，頂多就是閒聊，而這幾天從鬱子小姐開始認真地閱讀之後，對話量更是直線下降。
雖然我基於好奇，會問問鬱子小姐看的書是什麼樣的內容，但鬱子小姐似乎不想劇透我，只說看完可以借我。
我也有想過會不會是鬱子小姐看得比較慢，所以也沒什麼可以跟我分享的內容。
到了第三天的現在，原文書的厚度只剩下不到一半，可能不會是這樣吧？
「所以為甚麼不下去跳早操呢，鬱子小姐？」
我一邊摺衣服一邊追問，畢竟筱雯都找我聊這件事情，或多或少是希望我可以幫忙說服一下鬱子小姐吧？
不過鬱子小姐並沒有理會我，而是將書闔起來，走進廁所。
來也來一段時間了，我也基本上習慣鬱子小姐這種生活模式了。
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她是個完全活在自己世界的人。
不，根本就是。
很多時候跟她說話就像是十年前的撥接網路一樣，有夠慢。
而且還有機會接不上或是斷線。
「三花。」
從廁所出來的鬱子小姐叫住我，原來這段對話的先後順序是在她如廁之後。
「是？」
「妳不覺得在大家面前跳舞是件很丟臉的事情嗎？」
「不會，何況如果真這麼丟臉，也不會是這三天的事情吧？」
我試著反駁鬱子小姐的說詞。
鬱子小姐常有的行為模式，就是莫名說出一些像是在找藉口的話來掩飾自己的任性行為。
像是挑食的時候會說：「吃飯不是只要有吃到飯就好了嗎？」
洗衣服忘記帶錢的時候會抱怨為甚麼醫院的洗衣機要跟病人收費。
摺衣服的時候會覺得不必要，反正終究會穿到身上。
吃藥的時候會說：「不吃藥才是最好的治療，人類的身體會因此而強大。」
或者是看新聞的時候會對社會事件提出一些奇怪的見解。
另外，她認為使用者付費和稅金制度不應該同時存在社會上。
總之，我完全摸不清楚她的想法。
也很難理解這些話到底有沒有道理。
「既然人類擁有羞恥心，那我們應該要避免做那些會讓自己丟臉的事情吧？」
「羞恥心是這樣說的嗎？就算是這樣我覺得只有鬱子小姐妳一個人覺得跳健身操很丟臉喔。」
我將摺完的衣服放進衣櫃中，順便也將裏頭的東西整理一下。
同時也開始說一些無法說服我自己的話來說服鬱子小姐。
「我覺得羞恥心是可以被量化的東西。」鬱子小姐說。
「怎麼說？」我把沐浴乳和洗髮精擺正。
「比如說羞恥心有100點…然後做任何事情都會消耗它，而我現在則是用完了。」
「不過也不是每件事情都會消耗羞恥心吧？」我隨口回應。
「不！」
鬱子小姐突然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堅定神情，看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絕對是史無前例的新高度。
她用炯炯有神的雙眼凝視者我，只有在荒謬的話題能看見這個眼神，就算我原先根本沒有想要理會鬱子小姐，卻依舊被這雙眼睛抓住了注意力。
完蛋了，本來還想要整理完櫃子下去大廳逛逛的。
和鬱子小姐在這裡只會聽到一堆我無法理解的道理而已。
「三花…」
鬱子小姐再度出聲，像是要發表甚麼至理名言的前置動作。
「這世界上沒有不消耗羞恥心的事情！」
來了！
鬱子小姐的說教時間。
「我有異議！」
我用律師的口氣向鬱子小姐反駁，不給一絲喘息的空間，截斷鬱子小姐的連擊。
「我就覺得和鬱子小姐說話不會消耗羞恥心！話說羞恥與否本來就因人而異，用這種無法公平衡量的標準來逃避活動，鬱子小姐這樣太奇怪了！」
「非也。」
鬱子小姐反駁：
「如妳所說，標準這件事情確實因人而異，但妳不否認『消耗羞恥心額度』這件事情吧。那麼，對我而言我也只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消耗配額而已，總之我不會參加任何活動！」
鬱子小姐說著，語氣雖然一樣平靜，但卻稍微多了一些強調，這份堅強的決心就這麼不想面對早操嗎？
我一定要思考出鬱子小姐語言中的破綻，過去幾天都是我慘敗，但今天竟然已經答應筱雯，那我就必須奮戰到底！
「鬱子小姐…」
可惡，問題到底在哪裡。
確實，每個人的心理負荷本來就不同，雖然鬱子小姐的羞恥心量化說是個完全沒有科學佐證的謬論，但如果我無視她的感受，那就是我在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了。
就變成討厭的大人了。
但筱雯請我來說服鬱子小姐，我還是希望可以不負所托的完成這個任務。
畢竟鬱子小姐不參加醫院安排的活動（或者課程），一定也多少給院方帶來一些困擾吧。
不然筱雯不會來跟我說要鬱子小姐參與早操。
等等…
但如果事情真有那麼嚴重的話，為什麼不是筱雯自己來和鬱子小姐說呢？室友的建言和護理師的建議，怎麼想都是後者比較有說服力吧？
記得是護理長叫筱雯來說的。
那或許沒我想像的那麼嚴重吧。
也可能是大家覺得我可以和鬱子小姐溝通，但實際上卻非如此，鬱子小姐的怪異個性和絕妙邏輯無人能夠理解。
我必須想到一個強而有力的證明來駁倒我的對手。
「鬱子小姐…」
我緩慢開口，並試著把想到的話說出口。
因為毫無想法，所以我也決定隨口胡謅。
「早操是為了妳的身體健康好啊！」
鬱子小姐眉頭皺了一下，但我也只能用這種護理師才會說的話了。
「生病的人住院最嚴重的就是欠缺運動所造成的肌肉萎縮，妳不喜歡運動沒關係，但如果毫不活動，身體只會越來越差，平時在外面活動範圍比較廣，而現在住院院方就是希望用早操來補足我們應該要有的活動量！」
我滔滔不絕的說著，連我自己也驚訝原來我可以說得這麼頭頭是道。
「為了我好…」
鬱子小姐動搖了！
怎麼樣，這種立意良善的建議沒有反擊空間吧！
畢竟這不是什麼苛刻的要求，十分鐘的早操根本找不到不做的理由。
很好，三花終於要從鬱子小姐手上取得一勝了嗎？
「就算是為了我好……」
鬱子小姐像是要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沈默了一下。
「但是我拒絕！」
「什麼！？」
可惡！鬱子小姐竟然也懂這個梗嗎？
我被自己最喜歡的漫畫段子給反擊了。
「三花，立意良善這件事情本身沒有錯，但是！」
鬱子小姐大聲的強調，她平時都輕聲細語，所以稍微大聲一點就讓人倍感震懾。
「動機和目的都沒有手段重要！」
出現了！歪到正確無誤的發言！
到這個地步，我幾乎確定自己已經敗下陣了，接下來的時間大概就是我聽著鬱子小姐說教，然後一邊自愧不如了。
我和鬱子小姐的生活總是在這種結果下渡過，一個這麼會說的人，根本不是我能對話的對象。
不過如果在這邊放棄，那麼前幾天的三花就白費犧牲了！
我還沒輸，要繼續掙扎下去。
「就算如此，妳的良心可以違背『善意』嗎？」
我說，接下來要在鬱子小姐開口之前繼續猛攻，如果再被斷節奏，就沒有我能插嘴的餘地了…
「確實，比起目的，手段重要的很多，但是！」我刻意模仿鬱子小姐的強調語氣，接著說：
「那是在不知道對方善意下產生的誤會吧！現在既然知道對方的立意，那麼哪怕是稍微不那麼周全的手段或是安排，也可以體諒對方的善意進而去接受它！鬱子小姐也能明白吧，不能等到媽媽抱著妳哭說：『對不起，這些其實都是為了妳好，希望妳別恨我。』的那天到來吧！既然現在知道醫生她們是為了妳好才叫妳參與活動，那麼身為受人照顧的我們也沒有拒絕的必要吧！彼此配合的默契才能讓醫生完成使命，我們也得到健康不是嗎？」
我張開雙手，高談闊論。
可以，我覺得沒有問題。
但我緊張的汗水還是從帽子和頭髮之間流下，明明也綁起頭髮將頸後空出來，但還是汗水直流。
鬱子小姐在我為自己的發言產生懷疑的時候卻也沈默不語，或許這正是代表我三花終於戰勝一回了！
「妳真的這麼認為嗎？三花。」
鬱子小姐輕聲開口，向我丟出質疑。
此時的空氣凝重，甚至讓我忘記我原本在做什麼，是整理櫃子吧？是吧？
我勉強自己擺出堅定的眼神，加上上揚的嘴角展現自信，不能連我都懷疑自己啊！
堅持住啊，三花！
但鬱子小姐似乎沒有因此撤回攻勢，依舊用冰冷又銳利的眼神看著我，如果是喜歡冰山美人的人或許能感受到犀利凜然的美麗，但我像是在面對無聲的炮火。
這個人真強，不，或許能與這種女人一戰的我才是強者。
開始想盡辦法穩固自信，大眼瞪小眼的狀況到底會持續多久呢…
「喀啦！」
「妳們兩個！下午的活動要開始囉！」
護理師筱雯打開我們的房門，用催促的語氣說著。
看來一時半刻無法分出勝負了。
看著鬱子小姐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面對衣櫃內的全身鏡，我的雙頰像是蘋果一樣，頭髮也亂糟糟的，我趕緊整理儀容，將亂掉的頭髮用手撥一下，重新戴上帽子。
無聊的辯論被突然的意外打斷。
但我也謝謝筱雯，我愛妳，在我看不見勝利之時前來阻止我繼續向前。
「三花、鬱子，趕快去活動室了，剩妳們兩個沒有簽到哦！」
「好…」
我趕緊收拾東西，衣服也先隨便的放進櫃子裡，拿著筆記本、鉛筆盒和參加活動的集點表往門口前進。
我趕緊越過筱雯通過門口，回頭看了一下鬱子小姐，她依舊坐在床上，左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鬱子小姐不只是早操，活動也不打算出席了。
不管了！
我心想，決定和筱雯一同前往活動室，不過，令我意外的是筱雯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用玩笑的口氣催促我趕快之後，轉身進入房間。
是想要親自說服鬱子小姐嗎？
希望筱雯能夠接續我的意志，戰勝鬱子小姐的任性。
明天的我一定能夠帶著鬱子小姐一起下樓。
我加快腳步前往活動室，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出去買東西了，我一邊想著櫃子裡所剩不多的零食和不需要冷藏的保久乳。
這次一定要好好補貨！
我拋下和鬱子小姐的辯論（或者說是單純的討論？）專心前往參加活動。
真期待今天的活動是什麼。
是看電影？下棋？還是唱歌？說不定會是手工藝！
我帶著雀躍的心情前往，也一邊期待著今天剩下的每件事情。
畢竟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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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結束了下午的活動，時間轉眼之間已經來到晚餐的時間了，西下的夕陽將西側一邊的病房內部染上澄紅，發放晚餐的一樓中央廣場也開始有了人潮，通常我會主動下樓幫鬱子小姐拿晚餐，晚餐的便當菜色相較中午都比較豐富，有時也會有加菜活動，但偶爾會出現我不喜歡吃的東西。
我很討厭吃冬瓜和紅蘿蔔，苦瓜倒是可以接受。鬱子小姐對我的飲食喜好摸不著頭緒，就像是我對她腦袋裡的想法一樣。
倒是鬱子小姐有著一套獨有的標準，就是什麼都喜歡也什麼都討厭，沒有不吃的東西，但如果問她喜歡吃什麼，也只會得到「都不喜歡」的回答。
全部都喜歡和全部都不喜歡是一樣的。
就像考試前問老師哪裡是重點，結果老師回答：「全都是重點」一樣，問了也是白問。
不過鬱子小姐常常剩下便當的菜色，這點倒是一種日常。
與其從中鑽牛角尖硬是問出好惡的品項，不如知道喜歡的標準就好。
這也是前幾天晚上，我和鬱子小姐看電視劇中男主角為了送禮物給女主角而煩惱時討論出來的結論。
雖然我也認同這個結論，但事實上，很多事情根本沒一個評斷的標準，從食物上來說我不喜歡沒有口感的軟爛食物，但冰淇淋或是蛋糕這種入口即化的美味我卻是相當著迷。
而口感硬的食物我也不是都能接受，例如一些餅乾難咬的要命，但我也不喜歡軟餅乾。
任何事情似乎都不存在「標準」。
我試著這樣想，雖然有點曖昧的認定，但總覺得要說服自己還是缺乏了一些什麼。
應該說標準不是統一？而是要視個案而訂定評斷的標準？
我把錢包、活動集點卡放入口袋裡，從回去房間路上會經過的樓梯下樓。
到了一樓，發放便當的工作人員前面已經大排長龍了，我跟著隊伍最後面，一邊等待一邊期待今天的晚餐菜色。
「來！」
到我的時候，工作人員親切的笑著，並將兩人份的便當和小紙碗裝的湯給我。
不像是其他人，我似乎不需要報上房號和人數就可以拿到餐點，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和鬱子小姐的雙人房比較特別，或者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和鬱子小姐同住。
聽說鬱子小姐已經在這裡很久了。
我記得我來到這裡的時候，鬱子小姐就已經是這間病房的患者了。
話說我也沒有問過鬱子小姐住院多久了。
在這裡問這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冒犯。
總之，或許是因為鬱子小姐的特別之處，我也一起被工作人員記住了！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上樓。
能夠專注的思考，也可以任由問題隨風而去，這就是我三花最大的優點了。
回到房間，原先應該和筱雯談話的鬱子小姐躺在床上，本來以為回來的時候她還在看書，結果現在卻是躺著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好安詳。
病房裡面不會有冰箱這種豪華的電器，更沒有微波爐之類的加熱器具，無法保存零食以外的食物。
所以到了晚餐時間，餐點一定要吃完，不然只能倒掉了。
為了鬱子小姐的健康和不浪費食物，我還是要狠心的把睡夢中的鬱子小姐叫醒，然後請她把晚餐吃掉，不吃也麻煩自己拿去倒掉。
「鬱子小姐，吃晚餐囉！」
我把椅子拉到電視前面，椅子在地上磨擦發出了一點尖銳的聲音。
晚餐的便當放在就定位的椅子上面之後，我拿出回程順便去護理站拿的電視遙控器，將電視轉到新聞台，這個時間應該在播動畫吧。
「鬱子小姐！」
再次出聲呼喚，床上鬱子小姐依舊不為所動。
我放下本來已經從抽屜拿出來準備用餐的餐具，走向鬱子小姐的床邊。
「鬱～子～小～姐～！」
雖然提高了音量，但仍沒有收到回覆。
沒辦法了……
我瞬間將雙手撲向鬱子小姐，以最大的力氣將棉被掀開來，並再次提高音量，用十分不耐煩的口氣喊著：
「鬱子小姐！吃晚餐了！」
鬱子小姐躺在床上，慵懶的睜開雙眼。
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淡綠色的床單上，穿在鬱子小姐身上的藍色襯衫微微掀起，露出了那纖細的腰際，鬱子小姐將原本遮住臉龐的長髮撥開，睡眼惺忪的看著我。
如果我是男生，一定會臣服於鬱子小姐之下。
「嗯……」
鬱子小姐用力的睜了一下眼，雖然依舊是沒什麼精神的眼神，但看得出來已經離開夢鄉了。
「三花，妳好吵。」
「還不是鬱子小姐妳怎麼叫都不起床，吃晚餐了！」
我把鬱子小姐的棉被折好放到床尾。
鬱子小姐則是繼續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鬱子小姐？繼續睡的話晚上會睡不著喔。」
同時也代表我前面的起床行動就前功盡棄了。
為了不白費自己的辛苦，我站在鬱子小姐的床旁邊盯著，確保鬱子小姐會起床用餐。
「三花，妳突然這樣，我好難為情。」
鬱子小姐說，是指我突然掀開棉被叫她起床這件事情吧。
畢竟現在有個衣衫不整的深閨大小姐躺在病床上。
「會覺得丟臉的話就趕快起來吧。」
我回應還是一動也不動的鬱子小姐。
「三花，這樣的難為情害得我所剩無幾的羞恥心徹底見底了。」
「還在想剛剛的事情嗎！？」
我驚訝的說，鬱子小姐到底多麼不想參與早操，竟然都翹掉活動在房間休息了，還是不願意面對應該要參加的活動，甚至不願意起來吃飯嗎？
本來還想要和鬱子小姐一邊吃晚餐一邊和她分享今天看的電影的內容。
不過與其將稍早戰事的延續，我更想先吃晚餐，畢竟我也餓了。
在我的不斷催促之下，鬱子小姐的位置終於從床上移動到電視機前面的椅子上了。
整個過程就像是樹懶過馬路。
我坐下來隨意的轉台，晚間時段的動畫正在演唱熱血的片頭曲。
「鬱子小姐，妳喜歡棒球嗎？」
我看著電視上帥氣男主角的投球英姿，再看著坐在一旁挑菜的鬱子小姐。
今天被挑掉的是油豆腐，奇怪，我記得昨天她有吃啊。
真是毫無標準，或者說，我這輩子沒有機會明白箇中道理。
甚麼都不喜歡，甚麼都可能不喜歡。
鬱子小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也不以為意的繼續盯著電視上的動畫。
「我認為善意這種東西只是一個立場的表明，但其效力應該取決於說服力，或許說出『為妳好』的同時就會認為自己在道德的制高點，但如果缺乏說服力，就只是對自己行為的一廂情願罷了，單純想要從自己心中抹除傷害到他人的罪惡感。」
在我專心看著動畫的時候，鬱子小姐突然開口發表了一連串的長篇大論，
我的注意力從動畫轉移到鬱子小姐身上，但我也同時在思考這段話怎麼會這麼沒頭沒尾。
我遲疑了半分鐘才想到，這該不會是下午活動開始之前，被筱雯打斷的對話吧?
鬱子小姐似乎在等待我的應答，但我說真的想不起來最後我說了些甚麼。
但貌似是一篇連我都佩服的驚人發言。
「所以對鬱子小姐來說，善意和惡意沒有區別囉?」
「畢竟都只是他人的自說自話，如果偽善可以說服我，那我或許會認為她是好人，若是我盲目，惡意也可以變成我心中的溫柔。」
「那鬱子小姐，對妳來說，我的所作所為是善意還是惡意呢?」
我一邊把最喜歡的番茄炒蛋吃掉，一邊問。
「我不知道，但老實說並沒有甚麼差別。」
「是嗎?但我覺得鬱子小姐是好人。」
我拿起便當附的湯，今天喝的是感覺熱量超高的玉米濃湯。
鬱子小姐不知不覺已經把飯菜都吃了一大半，唯獨一開始就被冷落的油豆腐一口都沒吃。
「三花，妳覺得妳能判斷出對方的善意或是惡意嗎?或者說妳認為我是好人，就不會有對妳抱持惡意的時候嗎?」
「既然是好人的話就不會抱持著惡意吧?」我隨口回答。
「是嗎?但對於一個人總會有喜歡的時候或是討厭的時候吧。就算是最親密的人，如果有些小摩擦或是抱怨，那麼應該可以歸類在惡意，就這樣來說三花妳還會認為我是對妳抱持善意的好人嗎?」
我一邊喝著玉米濃湯，一邊思考鬱子小姐說的話。
這種非黑即白的事情似乎沒辦法給個答案，畢竟在好人壞人之前，必須先了解善意和惡意是用甚麼樣的定義方式，又或者什麼樣的心情算是善意，甚麼樣的情緒是惡意。
稍微思考就會覺得沒完沒了，善惡果然不是能訂定標準、科學量化的東西。
我稍微瞥了一下鬱子小姐，雖然飯還沒吃完，但她已經喝了一半的玉米濃湯。
油豆腐就在原本的位置一動也不動，她真的不喜歡油豆腐嗎?
對著油豆腐抱持著惡意?
還是說是善意?
我產生了很多懷疑，不只是對那塊鬱子小姐留在便當盒中的油豆腐，也是對自己的善惡觀念產生了一些猶豫。
陷入思考的螺旋。
這時候就要發揮三花的優點，如風一般的把這些煩惱拋下。
「不知道，我覺得鬱子小姐是好人。」
「那麼妳會接受好人的惡意嗎?」
「等等，這是要對我惡作劇的宣言嗎?」
「是的。」
「那我不要。」
「那我也不要。」鬱子小姐說。
「就像是叫我跳早操，筱雯是好人，但對我來說我感覺不到善意，我不想接受她的建議。」
「怎麼還在糾結上午的事情，鬱子小姐啊！說過了筱雯是善意的建議妳了，不要在鬧彆扭了！」
我不耐煩地向鬱子小姐說教，這確實是鬱子小姐個性麻煩的地方。
「但我不認為是善意的東西我不想接受，我只是在向妳述說這件事情，剛才也說到善意惡意的判斷會因為態度、情緒、主觀這類的因素影響，那麼我的主觀而言，我感受的才是真實吧。」
「鬱子小姐妳太囉嗦了，妳那叫做不領情！」
我打斷鬱子小姐，不然我感覺待會又會被牽著鼻子走。
鬱子小姐也停下對話，把放在便當裡從未被夾起的油豆腐一口吃下。
嗯!?
我露出驚訝的表情，就我所知的鬱子小姐不是都會剩下飯菜嗎？而且還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鬱子小姐似乎感受到我的反應，便轉頭看向我說：
「怎麼了？妳剛剛是不是以為我不喜歡吃油豆腐。」
「請不要隨便讀心好嗎。」
「善意和惡意就是像這樣，只有主觀可以決定，從結果來說。」
雖然我並不認同鬱子小姐說的話，但目前來看我已經敗下陣來了。
而如果要繼續商量下去一定會沒完沒了，我也沒自信能夠說服鬱子小姐腦中的絕妙邏輯。
「其實我超喜歡油豆腐，所以我把它留到最後吃。」
好吧，至少我得知了一件和鬱子小姐有關的事情了。
本日的勝負就用三花的敗北做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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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晚餐時間，還是沒有說服鬱子小姐。
雖然我覺得話題不斷的被延伸，到最後也沒有再討論跳早操這件事情。
不過今天一天下來，卻也和鬱子小姐有了不少交流。
洗完澡的鬱子小姐從護理站回來，畢竟是醫院，就算我們是享有特權的雙人房，但吹風機之外像是指甲剪、刮鬍刀等等還是要向護理師借，為了修剪指甲鬱子小姐還是不情願地前往護理站排隊。
鬱子小姐將長髮盤起來用鯊魚夾夾住，雖然有些邋遢，但不知為何在鬱子小姐身上卻是種優雅的光景。拿起中午被我打斷閱讀的書籍，鬱子小姐像是清楚記得頁數一樣，隨手一攤就開始閱讀，或者這本書鬱子小姐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所以能夠從任何地方開始接下來的內容。
「鬱子小姐。」我說，但這次並沒有打斷她手上的書本翻頁。
沒有回應，不過我也不在意地接著問：
「妳明天要一起下樓跳早操嗎？」
鬱子小姐沒有回答握，彷彿像是已無聲拒絕。
不過也說不定是過於專注在自己的閱讀之中。
「鬱子小姐？」
「三花，我說過，我的羞恥心已經用完了。」鬱子小姐一邊翻閱書頁一邊說。
「用完了就補充啊！」我對著鬱子小姐說，鬱子小姐也將視線轉向我。
「既然用完了就補充吧，就像是線上遊戲的角色一樣，沒有魔力了就等時間回復，不然就喝藥水嘛！」我走向鬱子小姐的床，未經同意地坐在淡綠色的醫院床單上。
鬱子小姐並沒有阻止我，我認真的雙眼直視她。
「怎麼補充？」鬱子小姐問。
「鬱子小姐，會覺得羞恥、覺得丟臉，是因為沒有展現自己的勇氣吧？換言之，妳需要的是『自信』！」
「自信？」鬱子小姐歪著頭說：
「可能是吧？但我不知道如何得到自信，而且我對自信也沒什麼興趣。」
對自信沒有興趣？那是什麼樣的心態？
「鬱子小姐是個對自己沒自信的人呢。」我說出我的想法。
「自信又不能填飽肚子。」
「可是自信可以讓妳找到填飽肚子的方法阿。」
我到底在說甚麼。
鬱子小姐的個性太消極了，我得想想辦法鼓勵她。說是這麼說，但我覺得她並不是會因為三言兩語就有巨大改變的人，我的話語也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要使人改變，只能用愛或是恐懼震撼她的心。
鬱子小姐盯著我看，我不知道她在盤算甚麼，不過我也不認為她會倒頭就睡，終結對話。
「那麼，妳有甚麼方法可以給我自信嗎，三花?」
方法嗎?
我想想…
給人自信的辦法嗎?
如果是鬱子小姐，或許會先從「甚麼是自信」開始探討，不過我沒有那種時間思考這種複雜的問題，同時我也不覺得自己能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對我而言這世上太多曖昧不明的事物了。現在需要的是一擊必殺的新絕招。
我會在甚麼時候覺得自己有自信呢?
甚麼樣的狀況會讓我覺得自己得到自信呢?
有需求的人，才會去爭取機會。
對甚麼都不需要的人，是沒辦法激勵、鼓勵的。
鬱子小姐說她對自信沒有興趣。
那麼還有甚麼方法嗎?
可以讓人有自信，追根究柢自信是「自發性的信心」吧？希望我的解釋沒錯，那麼鬱子小姐沒有自信，不代表不能接受他人給予的信心。我要做的，是給予能夠讓鬱子小姐產生自信的信心，我想能達到這個目的的只有……
「我喜歡鬱子小姐。」
「…………」
嗚啊！說得太快，變成告白了。
鬱子小姐還是雙眼直盯著我看，還有起伏，面對我的告白還可以無動於衷嗎？
反倒是我現在面紅耳赤，突然想起以前的動畫會在這時幫我配上熱水燒開的音效。
「鬱子小姐的頭髮烏黑亮麗，很漂亮！明明沒什麼運動但身材又這麼好！皮膚又白、眼睛也很漂亮…手指也很修長，指甲也很有光澤…」
我開始沒頭沒尾的誇獎鬱子小姐的外表，雖然我覺得鬱子小姐說不上好相處的人，但是光論外表我確實很羨慕她可以這麼美麗動人。就算筱雯總是說鬱子小姐太瘦、臉色很蒼白、整個人沒什麼生氣。
但對我來說這樣的鬱子小姐有種不像存在這世界的美麗。
像是一尊洋娃娃，或者說像異世界的妖精。
特別的氣質，加上她說出來的話常常讓我無法招架，頻率對不上。
這種怪異的對比還營造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神祕感。
「鬱子小姐，不用擔心，或許妳會覺得羞恥，但我認為這樣的鬱子小姐很美麗，所以不會有人對妳指指點點，一定都和我一樣對妳投以羨慕和欣賞的眼光。」
「所以妳可以帥氣地將妳的美麗展現給別人看，妳超棒的！」
………………
………………
「是嗎？」
「如何鬱子小姐，現在超有自信的吧！充滿勇氣了，對吧！」
我用閃閃發亮的雙眼看著一動也不動的鬱子小姐。
鬱子小姐只是待在原地，不理會我舉起的大拇指。
「三花。」
「是。」
我看著鬱子小姐，是要回應我的告白嗎？這麼嚴肅。
「自信這種東西，我認為有個前提。」
「是。」
怎麼突然像是要面試一樣，我好緊張。
「我認為擁有正面情緒的前提是，喜歡這個世界。」鬱子小姐這麼說。
「必須要有為了這世上某種事物努力的心情才能擁有自信，因為這份自信是為了讓妳在世上去做到一些甚麼所需要的心理素質，如果我說我不愛這個世界，甚至有點討厭，那麼對我來說這種心情只是讓我無法離開的負擔。」
「如果可以在今天離開這個世界，那麼我會欣然告別明日的太陽。」
鬱子小姐說，她並沒有在言語間透露一絲沮喪、無奈的心情，這段論述就像是機械化的一般提醒明天的行程一樣，就像用語音軟體讀出輸入的內容。
這樣毫無感情的口吻讓我瞬間倒吸一口氣。
「我並不會想要主動投入夜晚，但若今天是生命的最後一天，我也不會眷戀。」
「所以我不需要自信，我只想安靜平穩，甚至不會期待任何驚喜。」
鬱子小姐說，這是我和鬱子小姐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鬱子小姐說過最有關「她自己」的事情，如果是少女漫畫的情節，我應該要為了能多了解自己朋友這件事情開心，但現在我覺得像是觸碰到了禁忌，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鬱子小姐說完，並沒有自顧自的倒頭就睡，或者起身離開還坐在她床上，剛剛對她進行愛的告白的我。
像是在等待我的反應一樣，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我。
雖然有點可怕，但鬱子小姐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情感。
原先在我眼中，像是冰山美人一般的雙瞳如今有些空洞。
像是深淵一樣。
聽到鬱子小姐這麼說，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要和她說「人應該要正向樂觀」之類的話嗎？
我說不出口，這就像是在討論善意惡意的時候一樣，就算我滿懷關心，說到底也只是一廂情願在強迫對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而已，就會變成討厭的大人了。
話說如果關心對方的話，就應該站在對方的立場想想這種做法會不會被接受了吧。
不是思考善惡的本意，而是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手段和目的，才叫做關心吧。
「鬱子小姐……」
「抱歉，三花。」鬱子小姐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語氣說著：
「我是個無法預見未來的人。」
說了這些話的鬱子小姐依舊坐在床上看著我，和之前要等待我的回應不同，鬱子小姐更像是表示歉意，突然我心中也湧上一股說不上的愧疚感。
但是在愧疚感之後，我有種必須得做些甚麼的感覺。
或許是一種彌補心態，也可能是使命感。總之我認為絕對不能單純接受鬱子小姐的說詞然後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覺。但是，一想到今天討論的話題，我現在這種一廂情願的善意會不會變成鬱子小姐的困擾呢？
我認為我應該做些甚麼。
我想強迫自己做些甚麼。
只有我才會做的事。
三花的優點就是可以煩惱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都能隨風而來，而我也可以緊緊抓住她。
我喜歡鬱子小姐，雖然今天整天都在和她鬥嘴。
不過她也確實是我在這裡的朋友。
雖然我不知道她的生日、星座、血型、喜歡甚麼電視節目，只知道她喜歡看書，不喜歡參加活動，還有今天才知道她喜歡油豆腐。我對她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說過的話多半是在閒聊，但在醫院裡面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是日夜相處陪伴彼此的人。
這樣就算是我自以為是的將鬱子小姐當成朋友應該也不為過吧？
既然是朋友，那我要做的事情就不是去和她起爭執，強迫她或者規範她。
該做到的是支持她、建議她、還有……
「沒關係，鬱子小姐。」
我伸出雙臂抱住鬱子小姐，突然發現自己因為剛剛的告白而全身發燙，與之相反的是鬱子小姐卻是冷冰冰的，不愧是沒有情緒起伏的人，連體溫都這麼微弱。
我的鼻息之間傳來鬱子小姐玫瑰味道的沐浴乳香氣。
鬱子小姐連呼吸都沒什麼起伏，就如筱雯所說，真是個沒有生氣的人，也難怪我曾經以為鬱子小姐是幽靈。
「雖然不知道還會相處多久，不過就讓我陪妳一起預見未來吧！」
說完，雖然有點捨不得，不過我放開抱住鬱子小姐的雙臂。
鬱子小姐竟然連一點點臉紅都沒有，真是不得了的女人。
我本來還想握住鬱子小姐的雙手，不過想想關心這種事還是適度就好。
適度的善意才能傳達到對方心中。
我用微笑面對毫無表情的鬱子小姐。
「三花。」
「是。」
「謝謝妳。」
鬱子小姐將頭撇過，這是害羞的表現嗎?
「我似乎在這個無趣的世界裡找到一點有趣的事物了。」
「我會陪著你，所以沒關係的。」我說。
「好吧，那我會讓你陪在我身邊的。」
「為甚麼姿態這麼高啊！」
我笑著，今天就在這樣的結論之下結束了。
我會陪著你一起的，鬱子小姐。
今後的日子裡還要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鬥嘴。
鑽研著無意義的小事，對艱深的大道理閒聊。
我和鬱子小姐就是這樣的關係。
希望我能夠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遇見鬱子小姐的未來。
我躺上床，在準備入睡之際，呼喚了在我隔壁的鬱子小姐。
「那麼明天早上記得和我一起下樓跳早操喔，鬱子小姐。」
「不要。」
「為甚麼就這時候回答得這麼快！」
經過一天對不太上頻率的交流，我對鬱子小姐這句話的反應速度震驚。
也很驚訝收到「好」之外的回答。
「都有我陪妳了，下來啦！」
我用催促的口吻說著，鬱子小姐依舊沒有反應。
不會吧，都要睡覺了還要先經一番論戰嗎？
我自認今天和鬱子小姐的感情有了進展。
不過我似乎還要多花一些時間才能理解如何與她的思考迴路相處。
「三花，我可能需要再多一點自信。」
聽到隔壁床的鬱子小姐說著，雖然不夠坦率，但也算是對我打開了一點心房。
雖然她可能會突然睡著，不過面對這樣的撒嬌我沒有抵抗力。
過去的我認為我不被這個世界需要，鬱子小姐的話會認為是她不需要這個世界吧。
我也曾經認為這世界枯燥乏味，既沒有我的舞台存在，也沒有非我不可的事情。
任由任何想法經過，無法抓住任何感動的空殼，我只希望自己能像是那些過去被我無謂自尊所瞧不起的人們一樣，我也不想緊緊抓住這種沒有意義的驕傲。
而來到這裡，我想改變自己。
想要成為被需要的存在。
哪怕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我也想做一次美夢。
「要多少自信我都會給妳的，鬱子小姐。」
昏暗朦朧的夜裡，鬱子小姐似乎露出了笑容。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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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