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城外時，遠遠的就能看到火光，近看更不得了，烈焰吞噬了數十間貧民區的房子。
火勢如此之大，基本上是很難活命的。
貧民區前站著許多人，他們不是普通的居民，而是城裡的士兵。
照常理來講，有這麼多人，總會有人想辦法滅火的吧。
但下一秒，我確信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士兵們手中拿著火把，一邊吶喊助威，一邊往房子裡扔火。
「死吧！下等魔族！」「消失吧，邪惡的怪物！」「這是勇者降下的神罰！」
不堪入耳的話語不斷傳出。
他們竟然不顧房子裡的居民，放火燒掉房子。
一個魔族從屋裡跑出，他全身著火，痛苦的求救。
然後，正前方的士兵拔劍，將他砍殺了，如墨水般黑色的血濺了滿地。
「怎麼...會這樣？」
鷹可摀著嘴巴跪倒在地，她應該是我們之中心情最複雜的吧。
我們早上才認識莉莉婭而已。
我也是一樣的，心裡越來越沉重。
必須救他們，必須要救莉莉婭才行。
「愛莉絲！妳能知道有沒有活人嗎？」
「...主人，煙味太重了。」
愛莉絲嗅了嗅，搖搖頭。
可惡...可惡！
城裡的人到底在想什麼！生命是這麼不值錢的東西嗎？
「哥！」
看不順眼，放把火燒掉就好了嗎？
殺掉手無寸鐵的平民，又有什麼意義！
「哥哥！還有人活著！」
鷹可一句話喚回我的意識。
「活...還有人活著？」
「我聽到了，有人在哭！」
既然還有人活著，便不能放棄任何希望！
「愛莉絲－－！上吧！」
在思考完畢之前，我的話就已經脫口而出。
這喊聲驚動了士兵們，他們紛紛轉頭，眼前的是高速衝向士兵的愛莉絲。
一意識到有名亞人要衝撞他們，他們立刻擺起架式。
不過愛莉絲憑藉著瘦小的身軀，左閃右躲，短時間內就突破士兵們的防線，直直跑進火場中。
「做什麼！你這樣是在妨害公務！」
眼見面對亞人失利，士兵們轉而把矛頭指向我。
妨害公務？所以殺人放火是被國家所允許的『公務』嗎！
士兵好像生了氣，開始往我這邊圍了過來。
「你們這群臭人類，不准碰哥！」
在旁邊的鷹可揮舞雙翅，驅趕士兵。
而我正默默的讀著秒，而且越讀越快，越數越心急。
貧民區的房子本來就不牢固，哪禁得住祝融肆虐？
隨著霹啪作響，一間房子倒下了，接著就像骨牌一樣，開始往兩旁倒去。
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房子倒下的聲音就像宣告死刑那般，我倒抽一口氣，心跳急促到像要炸開來。
不、不會的。
「愛莉絲！」
我用上全身的力氣，呼喊著應當在房子之中的愛莉絲。
隨著最後一間房子倒塌，愛莉絲背著一個人從殘骸中間跑出來，狠狠的撞上我面前的士兵。
「...愛莉絲在這裡。」
「嗚喔！我的小愛莉絲啊！給主人抱抱！」
嗚嗚嗚，差一點就讓小愛莉絲送死了，讓主人好好的抱一下吧。
我一把抱住嬌小的愛莉絲，用臉盡情磨擦對方的頭髮。
差點因為一時衝動而失去對方，我後悔的抱著愛莉絲，希望能再多感受一下對方的體溫。
「...主人，請先讓愛莉絲放下生還者。」
「呃...噢，抱歉。」
當愛莉絲放下生還者後，這才發現到對方還醒著，是一名穿著破舊布衣的少女。
少女跪在地上，似乎是因被濃煙嗆得喘不過氣，很急促的呼吸。
令我在意的，她的髮色是鮮豔的紅色。
莉莉婭的頭髮也是紅色的。
鷹可不知何時拿出了她的寶貝魚乾，在少女面前晃了晃。
「妳...沒事吧？要不要吃魚乾？」
「為什麼要救我！」
少女突然大喊，讓鷹可手中的魚掉到地上。
她抬起了頭，看向救出自己的愛莉絲，歇斯底里的嘶吼。
「既然要放火燒我們，連我一起燒死就好了啊！為什麼要放我一個活著，燒死我的家人！」
「妳、就是妳...為什麼...我的媽媽...媽媽她...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
少女看著愛莉絲，鮮紅的血淚不斷從眼睛流下，滴紅了地板。
媽媽...難道是莉莉婭？
我一時間腦袋空白，早上跟莉莉婭的互動仍能映照在眼中。
莉莉婭死了？
「亞庫姆大人...真希望您還在這個世界上...媽媽、媽媽說您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魔王...為什麼要破壞這個世界的平衡...勇者...什麼勇者...！」
「好了，夠了，感情戲演夠了吧？」
我還沒想出辦法，一旁的士兵已經架起長槍，將我們團團圍住。
「可惜妳沒有死，那就只好請妳到府內一趟了。」
接著士兵們便試圖架起魔族少女，而少女自然是百般不願意，不停抵抗。
這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魔族少女進監獄還是怎樣的。
接連被少女甩開，令士兵們感到不耐煩，他們開始加重力道，區區一名柔弱的少女哪抵得過。
魔族少女雙手都被徹底壓制住，只能任憑士兵拉扯。
「乖乖聽話！」
似乎是情緒到達了極限，少女抬頭，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聲嘶力竭的開口喊道。
「不要碰我！」
伴隨著這句話，我先是感到壓迫感，接著頭腦開始感到無比劇痛，下意識的摀住耳朵。
但即使如此也完全沒用，少女的言語宛如魔音傳腦，在腦袋裡迴盪。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身旁的士兵們個個表情痛苦的按著耳朵，接二連三倒下，連遠處的鳥也從樹上給震了下來。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在場的人都已經人仰馬翻。
我按著彷彿要炸開來的頭，痛苦的倒在地上，鷹可也暈倒在一旁，只剩下愛莉絲還勉強站著。
現場就像是剛被砲彈炸過或是受到大型魔法的攻擊，原本抓著少女的士兵們東倒西歪，都昏死了過去。
愛莉絲略為搖晃的走來，攙扶我起身。
我調整了呼吸，深深吸過幾輪新鮮空氣後，等到腦袋清晰了才看向魔族少女。
魔族少女也昏了過去，大概她自己也無法承受這麼強大的衝擊吧。
「...主人，沒事吧？」
「愛莉絲...謝謝妳，我沒事。」
「...可是鷹可。」
「沒關係，她應該也只是昏過去。」
我終於能站穩後，向愛莉絲表明了不用幫忙。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莉莉婭死了，那我還可以替她照顧她的女兒。
想帶走魔族少女，但鬧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一定會因此被追殺的。
可是若就這樣放著不管，她可就永無翻身之地了，那我又會就此心神不寧。
帶走她也不是，不帶走她也不是，該怎麼辦才好？
「唉呀唉呀？發生了什麼事了？」
正當愛莉絲要扶起少女時，旁邊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轉頭一看，一個肥胖的男子帶著莫約二十名士兵，從旁邊的道路緩緩的走了過來。
是米塔爾。
「我的老天啊！那個魔族可真是幹了不得了的事啊！縱火燒了房子，外加傷害士兵，糟糕，真糟糕！」
「你...居然脫罪給貧民區的人？」
明明就是你們派人燒毀房屋的啊。
到底為什麼這種人能夠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啊？
米塔爾緩緩往魔族少女走來，我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對方的肩膀。
把我上下打量過一番後，他恍然大悟般的盯著我。
「唉呀？這位不是偉大勇者大人的後代嗎？失禮了，難道您現在是在包庇這位骯髒的魔族嗎？」
「米塔爾，你到底在做什麼！」
米塔爾輕蔑的語氣，成功的挑起了我的怒火，我不禁破口大罵。
「勇者大人啊勇者大人，請您不要忘記，當時就是魔族挑起戰爭的啊，這班惡人就該從社會上抹去才對啊。」
米塔爾從容不迫的聳肩，全身上下的油也跟著甩動，怪噁心的。
我氣得想往他臉上打一拳，可是使用暴力是不好的行為。
「就算是魔族，沒有戰意的人也只是一般市民啊！」
「再次顧慮一下現在的狀況吧，還請三思而後行啊，勇者大人。」
狀況？你們在我眼前放火燒了人，明擺著的事情還要我三思而後行？
我正想開口，但看到了米塔爾扭曲的笑靨，像是在等我動手打他一樣。
不，等等，為什麼他這麼有自信？
整理一下，他們縱火、魔族少女震飛士兵。
魔族少女暈倒了，剩下米塔爾一群人還有我。
如果我在這裡執意救出魔族少女，而跟他們大打出手的話。
米塔爾可以主張，我包庇魔族，燒了鄔力爾城的房子，還傷害了士兵。
就算只是貧民區的房子，米塔爾可以謊報是他自己的房子，我想國家也不會提出異議。
米塔爾甚至能夠主張，住在房子裡的是鄔力爾的居民，而非魔族。
在場的除了我，剩下的都是米塔爾的士兵了，並沒有其他人可以作證。
這樣就間接變成我與國家做對了。
光是傷害士兵這項行為就能冠上重罪，燒了房子還罪加一等。
要是市民們知道，身為殺了魔王的勇者，他的後代居然包庇魔族，他們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
先不說我會如何，我身邊的親人絕對是首當其衝，屆時不論是鷹可、愛莉絲，還是魔族少女，絕都無一倖免。
不對，在此之前。
為、什、麼，『那個人』能在事發的第一時間點就找到我，並通知我？
我中計了，從一開始米塔爾他們就已經算計好，想要將我送進牢裡，如此一來米塔爾就能對我的亞人們下手。
不行，我不能放著愛莉絲跟鷹可不管。
那，莉莉婭的女兒怎麼辦？就這樣讓他們帶走？
...不，沒辦法，我沒辦法和人類為敵。
「不...您說的是，這班惡人是該懲罰。」
膽怯使我緩緩收手。
「霍霍霍，那可真是太－－好啦，我還以為勇者大人的後代要跟咱們作對呢！念在您還是人類，帶著您的奴隸回家吧，不然我可要把您也送進監獄囉。」
米塔爾用他肥短的雙手拍了我的肩膀，走過我的身邊。
我咬牙，可我辦不到任何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魔族少女被米塔爾帶走。
我必須保護兩位亞人妹妹。
在這裡把罪過都施加在那個少女上的話，我們可以無罪脫離。
可是，絕對不只是關進監獄這麼簡單啊！
無力的跪下，狠狠的槌了自己的心。
「...主人？」
愛莉絲擔憂的臉出現在面前。
只要保護好愛莉絲跟鷹可的話，不就足夠了嗎？
可是，這不是沒有救到莉莉婭嗎？也沒有救到她的女兒啊？
但，至少愛莉絲跟鷹可沒事...
不對，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勇者的後代，這不是什麼事都沒做到嗎？
以往我總依賴著勇者的身分，依賴著祖先的名聲，總認為我自己也很厲害。
明明是勇者的後代，此時此刻卻什麼都不能做。
明明知道少女的下場，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枉費我還是勇者的後代。
不，只是我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是勇者，認為自己很厲害。
但其實，我只是個喜愛亞人的旅行商人而已。
一個平凡的再不過的旅行商人。
...勇者？
為什麼要破壞這個世界的平衡...勇者...什麼勇者...！
...勇者？
我還以為勇者大人的後代要跟咱們作對呢！
...勇者？
『雷斯恩先生...』
就在我恐慌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打入我的腦中。
我抬起頭，眼前只有貧民區的廢墟而已。
「莉...莉婭...？」
是我聽錯了嗎？
『原來雷斯恩先生是商人啊。』
莉莉婭的聲音在腦袋中迴響。
這是我和她在早上相遇時，我曾記得的話，我甚至想起了她的面容。
為什麼我會想起來莉莉婭說過什麼呢？
『我有個女兒，她和小愛莉絲差不多大吧？』
快忘掉。
『這邊的蔬菜，比隔壁攤位還要大一點喔。』
不要再說了。
『我家女兒正在等著我回去呢。』
但是莉莉婭，妳女兒被綁走了。
『小鷹可跟小愛莉絲是妹妹嗎？真好阿。』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錯了，是我做錯了！
『真的很謝謝你。』
不要跟我道謝，我明明就什麼事情都沒做到。
我沒有拯救莉莉婭。
我也沒有救到莉莉婭的女兒。
我只是個商人。
對，我只是個商人，平凡無奇的商人。
所以我沒有辦法救妳們，無法拯救任何人。
勇者只是我拿來躲避他人的護身符。
我並不是勇者，根本不用去想身為勇者該做什麼。
是呀，現在的我，是一個商人，是一個在各地旅行的商人。
商人沒辦法拯救所有人。
可是，商人就沒辦法做任何事情嗎？
不用當勇者，也能幫助受苦的人不是嗎？
即使我不夠格做為勇者，但我有身為商人能辦到的事啊！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正抱著愛莉絲，眼角也流下一痕淚光。
愛莉絲的味道讓我安心不少，頓時內心有種放下重擔的快感，心情舒暢了許多。
既然被勇者的頭銜給束縛住，那拋棄掉就好了。
說不定是因為我對莉莉婭的思念，令我恢復過來的吧。
對不起，莉莉婭，謝謝你，我會想辦法救出妳的女兒的。
拍拍自己的臉頰，使自己打起精神來。
「讓我們開始交易吧。」
用商人的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