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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殼中的靈魂》- 裝著靈魂的盒子 (8)

千晴 | 2011-12-03 11:16:47 | 巴幣 2 | 人氣 231


  藍花招牌出現在不遠處,走進店面前,拉夫頓了半晌。

  「回去之後就別再亂跑了,如果妳真的那麼閒的話,就去問赫曼博士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嗯!」我大力點頭回覆。
  

  回到待了一天的房間,我最先看到的是滿地的紙,是真的所有看得到的地面都被掩蓋,簡直像一夜間飄了大雪的清晨,照這個密密麻麻的情形看來,恐怕不只一層,我撿起腳邊最靠近門口那張,畫著我們昨晚睡的床,滿是皺褶的床單和擠到一旁的被子,完全就是我早上懶得整理導致的樣子,看得我都要臉紅了。其他散落的紙上還畫了衣櫃,門、窗戶、窗外的牆……,這個房間所能看到的東西都出現在紙上,趴在紙堆中間的女孩只看了我一眼,又埋頭面前正在成形的素描。

  我開始一張一張地「剷雪」,開出一條門口到亞伯旁邊的路,也許她是真的畫什麼都沒差,現在的她專注的樣子和畫屍體的時候沒有兩樣。只要是她看得到的東西,全都被縮到小小的紙張中。

  「亞伯……」我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叫她,最後成了這樣的半調子。

  炭筆離開紙張,滾到膝蓋邊其他未削的炭筆間,亞伯把完成的「茶几」圖推到旁邊,才抬頭看我。

  「妳回來了。」她說得很小聲,而且講到一半又低頭向地板,隨後開始收拾滿地的畫。

  我也幫著整理,但沒有她迅速,才撿個幾張,亞伯就抱了一疊。

  「想不到妳買了這麼多!我還以為紙會很貴呢!」我把所有用過的紙集中到她手上,亞伯把畫擺到茶几上,壓在高度可以拿來當枕頭的空白紙下,猶豫了一會兒,她又從紙堆上方拿了一張白紙。

  我鼓起勇氣問她:「我可以看嗎?」

  「什麼?」

  「妳的畫。」

  她定住動作,沒有說話,我想從她的表情看出自己有沒有說錯話,可是她的眼睛像是小時候村子裡藥劑師從城裡帶回來給女兒的瓷娃娃,亮晶晶的卻沒有心緒。

  一疊紙塞進我的手裡。

  「謝謝!」

  亞伯背對我,沒有看到我的笑容。

  我們各據著床的一頭,亞伯在畫畫,我脫了鞋,把腳丫子塞進棉被,屈著腿窩在床頭。亞伯的畫除了沒有顏色以外,完全像真的一樣,雖然昨天就見識過,現在看到紙上熟悉的場景,要不是就身處在這個房間,真會以為是魔法把這些東西封進了紙中。

  這天赫曼醫生很晚才回來,所以也沒和我們一起吃晚餐,多米埃太太幫我們準備肉湯的時候一臉同情,尤其是看到赫曼醫生的助手又多了一個亞伯後,刻意對她大聲嘆氣的樣子,簡直是想勸她趁早辭了工作似的。

  我在睡前到醫生的房間敲門,醫生已經換上睡衣,卻還坐在床邊,他的手中、膝頭和整張床上都擺了紙,只比下午亞伯弄的好一點。看到我走進來,赫曼醫生微微一笑,問道:「今天過得如何?跟亞伯婷處得還習慣嗎?」

  我點點頭,然後說:「赫曼醫生,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嗎?」

  「嗯?」

  赫曼醫生一時沒有理解,我又解釋:「我拿了您的薪水,可是最近都沒做什麼,昨天去挖墳也沒幫到忙。」

  「喔!也是不該把小姐們整天悶著呢!」赫曼醫生放下讀到一半的紙張,「那麼明天開始,我就不客氣使用我發出去的薪水囉!」

  隔天傍晚,赫曼醫生帶了好幾本硬皮書外加一大疊紙回來,他花了一點時間教我怎麼用羽毛筆,然後在書裡夾上字條,指定要抄寫的頁數。明明比縫衣針粗得多的筆桿,卻非常地難用,快一點就劃破紙,慢一點就在紙上暈成一片,連寫過的地方都毀了,只是睡前練習一下,上床時五隻手指中就黑了四隻。

  隔天早上,我正式開始跟寫字奮戰,單純把一個一個字母的形狀畫下來很慢,如果是我認得的字──像是冠詞或介係詞──因為心裡記得它們的樣子,就抄得比較快,為了早日完成醫生交代的工作,我決定把比較常出現的字背起來。

  「欸,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亞伯坐在「藍罌粟」門口,她昨天把後院也畫完了,現在在畫對面的房子,我在店面裡窗邊的桌上寫字,上午還不是「藍罌粟」的營業時間,老闆娘只在早餐時間起來看了一下我們,現在又回去補眠。

  「什麼?」她頭也沒轉,沒有停筆。

  「妳看一下這邊啦!」我把醫生的書遞出窗外給她,「這個字是什麼意思?」不是我吹牛,這可是我最熟的一句法文。

  亞伯只看了一眼,然後說:「那個在身體裡的,就是妳為什麼會想、會說話的東西。」

  「是『智慧』的意思啊!」我把書收回去,亞伯卻回應了我的自言自語。

  「不對!是『靈魂』。」

  如果聰明一點的話,確實應該要想到是靈魂的,畢竟那是赫曼醫生的研究主題,而且拼法也跟德文一模一樣,我正這麼想的時候,突然發現不太對勁││我剛剛的自言自語用的不是法文。

  「亞伯,妳會講德文?」

  窗外的女孩理所當然般地回答:「嗯,小時候學過。」

  「妳怎麼不早講?」我興奮地大叫,我其實很習慣乖乖待著不說話,不過那時候有一個嘴巴永遠停不下來的赫曼醫生,所以旅途上一直很熱鬧,這幾天老是單獨和亞伯在一起,知道可以不需要這麼費力才能跟她講話,感覺輕鬆很多。

  我之後又問了她很多字,她教了我「意識」、「知覺」、「感覺」這些有點像又不太像的字,就連用母語講我都聽不太懂,還有一半的字亞伯也不確定是什麼。

  「妳在看的是什麼書?」亞伯站起來,靠在窗台上看我。

  「其實我看不懂。」我老實對她說,「妳想要知道嗎?」

  「如果知道內容的話,有些字就能猜測出意涵。」

  我把書交給亞伯,指給她看赫曼醫生要我抄的頁面,她看得很快,不像我還要一個字一個字唸出聲來。

  「赫曼先生……不是醫生嗎?」

  我不明白亞伯的疑問。

  「他是醫生沒錯!雖然沒看過他看病人,不過應該確實是醫生。」

  亞伯快速地翻了前後沒有指定的頁數。

  「可是這篇文章看起來像是魔法師││不,是哲學家會看的。」

  「那是在說什麼?」我也湊上去,可是因為從我這邊看是倒著的,所以一點也看不懂。

  「這個有點難解釋。」亞伯看起來很為難,翻了好一會兒書,終於停在其中一頁,「像是這邊,它提出一個問題:一個人本身到底在哪裡?」

  「什麼?那要看是誰、在什麼時候吧?像我們現在就在巴黎的『藍罌粟』酒館。」

  「不是這樣。」亞伯抬頭看我,因為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眼睛裡隱約還有一個我,正呆呆地看著她,「妳意識到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什麼其他東西的那個核心,到底在哪裡?是在妳的頭頂、眼睛、嘴巴、胸口、肚子,還是腳掌?」

  她隨著話依序看過我身上的各個部位,我吞了口水。

  「是在……心臟嗎?」人是用心去喜歡、用心去感受,知道自己是自己的那個部分,應該也在心裡吧?不過赫曼醫生看的書大概不會這麼簡單,我已經準備好要聽到這是錯誤答案。

  「寫書的人也還沒找出答案,不過他提出了一個假想實驗,如果依序切掉一個人身上的各個部份,等到他不再存有自我意識的時候,就可以確定自我意識存在剛剛切下去的那一塊,反覆進行很多次實驗,理論上就可以找到產生自我意識的最小單位。」

  我不敢想像這個實驗要怎麼做,一定會非常地痛,而且還要很多人這麼做,因為實驗失去的自己,還會回來嗎?

  「這個實驗當然不可能真的進行,因為沒有人在切掉頭之後還能活的;同樣的,切掉肚子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但總不能說『自我』同時存在頭和肚子。」

  亞伯把書闔上,放回我手中,因為坐下消失在窗口。我在桌上攤開書,可是不知道剛剛亞伯看的是哪一頁,於是翻到剛剛抄寫的位置。

  亞伯瞇著眼睛望對街,我從她帽子上方往下看,紙上有一個在走路的年輕人,要不是角度正好看不到他的臉,要拿著這張圖找到同一個人也不是問題吧?但是現在的路上沒有一個路人。

  「嗯?」亞伯仰頭看我,帽子往後腦一滑,被她在滑下腦袋前按住。

  「亞伯,妳覺得呢?妳覺得妳在哪裡?」

  她低頭繼續畫畫,圖上那個男人的腳下多了街上的磨石子路。

  「沒有意義。人隨時都在緩慢地改變,要找什麼永恆的自我,根本就沒有意義。」

  我看著街景慢慢進入亞伯的黑白畫,一個抱著麵包的小女孩跑我們面前,在這短短的瞬間,亞伯的筆在男人前方留下這個女孩的身影。

  這個早上,亞伯畫了餡飽多汁的肉餅那麼厚的一疊紙,而我抄的四頁裡面,有兩頁被畫破、一頁漏滿了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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