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我們真的要在這個地方……做──」
「這是當然的喔,倫理君。就像平常那樣……熱情地、用充滿熱意的視線,試著讓我臣服在你的身下吧。」
說著,學姐用手拂上我的臉龐,充滿熱意的吐息呼在我的面容上。
霞之丘詩羽。擁有一頭讓人不禁聯想到厚黑……我是說具有文學氣息的黑色長髮,在豐之崎學園坐穩學年第一名的寶座,平時獨來獨往,但其另一面為不死川文庫當紅的暢銷作家──霞詩子,其出道作《戀愛節拍器》累積銷售量至今已超過三十五萬冊,如今在故事完結後,決定以新系列《純情一百帕》再度衝擊業界。
而我、安藝倫也,則有幸受到不死川招攬,成為負責詩羽學姐的打工編輯,不僅是作為第一粉絲,我也決定以工作夥伴的身分好好提供支援。
「這種向讀者說明的獨白就不必了吧,只要知道我們現在……正兩人共乘一艘小船,一邊漫遊在湖上,一邊享受肢體的碰觸。接著──讀者就會期待進一步的發展……」
「這是必要的說明啦!要讓各位觀眾了解背景,這樣大家才會享受接下來的故事啊!」
我稍微向後退,並且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雖然有點搖晃,但這樣一來就能跟詩羽學姐稍微拉開距離。否則我會一直聞到好聞的……感受到柔軟的,不對,這是為了從物理上端正姿勢。
「況且,是因為詩羽學姐腦中浮現主人翁跟女主角在湖面上的情景,卻不曉得如何推進劇情,所以我們才會來這座湖泊取材的。」
由於是假日,加上天氣很好,湖面上漂浮著其他遊客所搭乘的小船。
「倫理君。我一開始浮現的畫面可是在愛情賓館,主人翁跟女主角彼此坦誠相見,準備展開激烈又濃密的交流。作為創作者,我們是不是應該首先將這個點子付諸實行呢?」
詩羽學姐盤起雙手,閉起眼睛靜靜說著,光是這樣還沒有問題,但小船卻比剛才更加搖晃──她開始猛烈地抖腳來宣洩不滿。
「真要弄出那樣的鏡頭肯定會被町田小姐打回票的啦!」
町田苑子小姐是曾經負責詩羽學姐的編輯,現在的她則升為不死川文庫的總編。作為幹練又充滿手腕的社會人士,我能想像乖乖按照學姐的提案走,町田小姐會對我散發一股黑色的氣息……「倫也小弟,我應該說過要你好好控制住小詩的吧──」,先是這樣露出叫人恐懼的微笑,接著是毫不留情地退稿。
我必須全力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我輕咳一聲,接著說:
「既然都來了,就稍微划船吧。說不定腦中就會出現點子。」
「哎呀,正好那邊有座看起來杳無人煙的樹林,就往那個地方划吧。」
詩羽學姐指著湖泊另一頭的樹叢,湖面反射陽光,讓那邊的樹叢光影浮動,看起來確實很漂亮。
然而,詩羽學姐說完卻完全沒看風景,而是直接閉上眼睛。當然,划動船槳的工作是由我負責的……
「詩羽學姐……你睡著了嗎?」
「呼……」
據說是為了修改大綱,她一直工作到凌晨四點,如今是上午十點左右,換句話說,學姐的睡眠時間低於五個小時。
不過,我們是為了取材而來的,倘若在這邊睡著,那這趟行程就沒有意義了吧。
話雖如此,我也不忍心叫醒她,因此輕輕搖動船槳。總之,到那個樹叢為止,就先讓她稍微補個眠吧。
「倫理君。」
這時,詩羽學姐向我搭話。
「嗯?詩羽學姐你不是睡著了嗎?」
「我似乎想到好點子了。」
「真的嗎!是什麼樣的點子?」
詩羽學姐依然沒有睜開眼睛,而是以有些愛睏的微弱聲音說:
「在一艘小船上,青梅竹馬型女主角因為沒有站穩,不小心掉進了湖泊。」
「喔喔!是很常見的展開呢!那麼接下來,主人翁就是去英雄救美了吧!將虛弱的女主角救上岸,即便是王道的走法,以霞詩子來說卻是意料之外的展開呢!」
「主人翁試圖展開救援,不過青梅竹馬女主角因為身上穿了太重的衣服,最後就這樣沉入湖底,讓主人翁流下不捨的眼淚……這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他憧憬、暗戀已久的對象。主人翁在她的懷中像個孩子般哭泣,此時他感受到這一切是命運的安排,應該好好把握現在,抓緊眼前真愛之人的手。」
「……學姐,你難不成跟青梅竹馬型女主角有所過結嗎?」
「沒有呢。不過,也有另一種展開是跟表親型女主角比賽游泳,表親型女主角很快游到湖的對岸,卻沒發現在湖中抽筋的主人翁,這時注意到這件事,並且勇敢拯救他的,就是主人翁敬重的前輩型女主角。」
「……」
此時的我,想起某個活力充沛的表妹。要是她的話,或許真的已經游到對岸,甚至欲罷不能地要繞著湖游上一圈。
「應、應該還有更加浪漫的展開吧!像是主人翁跟女主角因為船的搖晃,不小心失去重心,兩人靠得很近,一下子縮短彼此的距離才對!」
我試著提出不同意見,至於學姐則睜開一隻眼睛說:
「這樣的話,路人型女主角則會說『啊~一下子靠太近會讓我很困擾呢,加上天氣也很熱,可以趕快爬起來嗎?』,接著用手推了下主人翁的胸口,並且淡定地拿出手機,切換到相機功能,拍攝湖上風光。」
「完全沒有浪漫的氣氛嘛!對了,還有學妹型女主角呢!」
聽到我這麼說,詩羽學姐嘆了一口氣。
「這麼說來,學妹型女主角假日選擇待在家中打沒消化的遊戲,所以不會參與這次的事件。倫理君,知道了吧,唯有前輩型女主角才是最佳的女主角人選。那麼接下來就以這樣的概念鋪設劇情。」
「……學姐,我們差不多該認真討論了吧。」
雖然我不討厭跟詩羽學姐閒聊,但既然她有力氣說話,並構思這樣的劇情,那麼還是將這份精力花費在工作上比較好。
聽到我的話,學姐蹙起柳眉,並且站了起來。
「兩個人……主人翁跟女主角鬧尷尬,卻不小心在湖邊巧遇,要搭船時卻被售票人員塞進同一個小船,這樣的展開究竟該怎麼繼續發展下去呢?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詩羽學姐踩踏著船底,咚、咚、咚……微微透出肌膚的黑色過膝襪上下擺動,靛藍色的豐之崎學園制服胸前,紅色的領巾也微微晃動。
「學姐……這樣很危險,快點坐下來吧。」
「乾脆換掉這個場景,但感覺只要抽離這個畫面,整篇故事就會變得失去意義。我是為了寫出這個場景才會執筆這個故事的!」
學姐……記得你一開始說腦中浮現的是愛情賓館的畫面──這句吐槽我當然不會說出口。
因為,我能感受到那份不甘,以及……創作時那份熾熱的心情。
沒錯。寫不出來,最難以接受的想必正是學姐本人。詩羽學姐或許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才會瞎扯其他事,但我卻將一口斷定她這樣的態度不認真,對她說了殘酷的話。
「我明白了,詩羽學姐。」
我跟著站了起來。
身為她的責任編輯,我必須為她提供協助。要瞎扯就陪她瞎扯到底,要思考劇情就全力奉陪……因為,我很想看見她腦中所浮現,並且經過精心打磨的故事。
「我會奉陪到底的,我們重新開始思考一遍吧!主人翁的心情,女主角的心思,以及前面的發展,就從頭到尾再順過一遍吧!」
「倫也君……」
望著我的雙眼,學姐的眼睛眨了好幾下,而她所稱呼我的,並非剛才那樣充滿戲謔的綽號,而是以坦率的方式叫出我的名字。
詩羽學姐不禁往前踏出一步,然而,卻踩到船上的積水,因此滑了一跤──
「危險!」
就在她要跌進湖中的前一刻,我抓住她的手腕,經她拉了回來。然而──
撲通!
因為反作用力,我整個人掉進水裡。
「沒、沒事吧!倫也君──!」
詩羽學姐的臉上露出慌張的表情,我浮出水面後攀在小船的邊緣,當然,我從上衣到鞋底都濕透了,不過,幸好現在不是冬天,否則我早就凍成冰塊了。
「我沒事。」
我抓住詩羽學姐的手,一手扶著船,好不容易回到船上。
不過。
「那個……學姐,已經可以鬆手了喔?」
詩羽學姐依然緊緊握住我的手,她似乎沒有聽到我說的話,而是開始呢喃起來:
「原來如此……還有這樣的走法啊……主人翁保護了原本要摔下船的女主角,因為這件事化解兩人的尷尬……然後──」
「學姐?」
「倫也君,現在可以不要打擾我嗎──我正在思考後續的故事……只是……」
「……只是?」
詩羽學姐抬起眼眸,接著說:
「手,可以先繼續握著嗎?」
她的臉頰微微透出紅潤,掌心的溫度傳了過來。面對這個要求,我無法拒絕。
不知不覺間,濕掉的衣服已經乾了。順著湖水的流動,我們所乘坐的小船抵達剛才看見的樹叢,湖水的波光粼粼反射在樹叢上果然十分漂亮。
漸漸的,學姐的黑髮染上月光的顏色,就像是視線前方的柏油路面。
回歸地面的我們走在河合市的街道。在離開那座湖後,我們一直泡在常去的咖啡廳裡討論後續的劇情,直到深夜接近末班車的時間才得以解放。
「辛苦你了,倫也小弟。之後也要按時將進度報告過來。」
「我明白了,那麼先這樣。」
我結束與町田小姐的通話,一旁的詩羽學姐打了個呵欠說道:
「那麼差不多該好好休息了。」
「嗯嗯,那我們趕快回家吧。」
「你在說什麼啊?倫理君,我的意思是,我們接下來該去那個地方就近休息。」
說著,學姐看向街道某處的招牌──
名字是帶有水族館……的愛情賓館。
「那種地方才不會去的啦──!我們還是快點趕末班車吧!」
這是個極為不起眼的日常片段,但對我,不──對我們來說,卻是個一步步打磨作品所累積的重要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