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請注視著我，別掉頭就走(2)
上次這麼不舒服是哪次來著，記憶有點模糊。
好像是幾週前社團迎新晚會的那天，我還有印象那天真的超級熱，比今天還熱個五度，撐到聽完我們大學一個小有名氣的學姐唱歌後，我不舒服得受不了就趕緊離場了。
那天雖然是晚上，卻一大群人擠在那裡，悶在一起還不斷被台上氣氛帶動動來動去的，夾雜的汗水互相噴濺，根本就是場地獄，大型戶外烤爐。
頭暈目眩，我強忍住想吐的生理反應，在尹青珊的攙扶下走向附近一處長凳坐下來休息。
我掏出包裡的瓶裝水，這才發現已經空了，只能絕望的搖了搖頭。
見到這情況，她快速的拿出她的水壺打開瓶蓋，遞到我手上。
「不太好啦，我等等再裝水就好。」
「現在就給我喝，我可不想看到你吐出來。」
「說的也是，那樣就難看了。」
這迷你的保溫杯，裡面的水我喝一口後就變得空空如也。
我盡量的不去在意間接接吻的事，但還是無法控制的泯了一下嘴唇。
果然還是會有一丁點害羞。
可惡！我個小學生！
「瓶子給我一下，我去廁所旁邊的飲水機幫你裝。」
「我跟妳一起去。」
「不行，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沒有啦，我想動一下醒醒身體，腦袋太昏了。」
其實不全然，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跟在她身邊不行的強烈意識，一離開她就會渾身不自然。
我這還真是的，哪來的暈船仔啦。
好想收回剛才的話，明明強硬跟著只會讓人覺得煩躁。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走路要看好腳下喔，別不小心摔倒。」
意外的被接納了，內心裡湧起一股小雀躍。
「嗯。」
我在飲水機前往嘴內灌了好幾口水，還用外面廁所的洗手台洗了把臉，順便等待她從廁所裡走出來。
平日下午的遊樂園人沒那麼多，但位於熱門遊樂設施附近的這間廁所，女廁前面仍然排了一個小隊伍。
這麼熱的天氣還有人戴著口罩啊，那個排最前面穿帽Ｔ的女生還真猛。
在我洗完臉的時候，有偷瞄到她走進去，應該不用多久就能出來了。
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會悠哉的在廁所外找個定點滑手機等待，然而此刻的我，卻徘徊在前面晃來晃去，一刻也不想漏掉她出來的剎那。
這根本是變態了吧。
我到底在幹嘛。
工作期間還那麼在意著她，雖然確實是很漂亮，和她聊天也不會很枯燥。
得承認以前沒交過什麼正經的感情關係影響很大，但也不至於到這樣吧。
我才第一天正式聊到天是在暈個屁啊。
用力的掐著自己的手掌肉，我試圖讓我本人清醒一些。
「哼哈哈哈哈──商世義你又在幹嘛啦！」
幹。
沒想到尹青珊會在這刻走出來。
「啊……嗯……就突然想說剛好像有蚊子咬到我手掌，欸又好像沒有，你看、沒腫起來，是我誤會了。」
「緊張就說緊張嘛，憋腳的藉口不如不要找。」
「這倒是，您說得有道理。」
「突然這什麼畢恭畢敬的口氣，越來越搞笑了。」
「笑到眼匡泛紅，妳也太誇張。」
「誰叫你那麼搞笑啦。」
「今天過後，我感覺我離諧星不遠，不久之後就能上綜藝玩很大。」
「如果你上了那期我一定看。」
「那我不要上了。」
「蛤？為什麼？」
「才不要給你看我出糗，妳上的話我比較想看。」
她看著我搖頭，說了句：「我又不像你那麽搞笑。」
「這句話很過分喔。」
她看向我，用食指把拉下右眼皮，然後吐了個舌頭。
萌的讓我沒話說。
害我只能心虛的說：「可、可惡的混蛋。」
哈啊──差點就脫口成可愛了，好險。
沿著廁所外的主幹道，我們緩慢地向前步行。
看著她就像在看慢動作一般，一幀一幀的在我眼前動作。
彷彿每個動作都有含義，我腦袋果然是被玫瑰愛情水泡過了。
我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要坐嗎？」
「要。」
一不小心就不假思索地秒回了。
「那一起去排隊，還愣著幹嘛啊，笨──蛋──」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我們在摩天輪的正下方。
又忘記我的懼高症了。
但聽到那聲笨蛋好可愛，軟綿綿的，耳朵被羊毛包覆似的，聽著身體都要跟著融化，感覺忍個十幾分鐘也值得。
「下一位請進。」
我們走進了紅色的摩天輪車廂，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讓人意外的害羞。
尹青珊的臉也好紅，是跟我一樣害羞，還是被太陽曬的啊。
不對！我在意這個幹嘛，果然戀愛經驗少的人更容易暈船這件事真的吧。
在工作人員拉上車廂門後，就真正意義上的變成我們兩個人獨處了。
「你臉好紅，好好笑。」
「自己照照鏡子，明明妳也是。」
從包裡拿出化妝鏡，她看了一眼後驚嘆道：「真的耶！欸你也看一下。」
她突然間把化妝鏡推到我臉前，我連閃都來不及閃。
果真有個臉上掛著兩顆大蘋果的害臊青年烙印在上頭。
煩死了。
我鬧脾氣般的闔上她的化妝鏡，並馬上推回去。
「都是天氣太熱了，太陽的錯。」
「哎呀──害羞就說咩。」
「說你個大頭鬼。」
摩天輪的上頭十分安靜，沒有任何紛擾。
聽不見遊樂園內吵雜的歡笑聲，也聽不見刺激遊樂設施的尖叫聲，只有從通風口吹撫來的細碎風聲在耳邊細語。
簡直是個吐心聲的好時機。
不會有其他人聽見，只會有在場的我們兩個人知道。
就像是高二時我第一次交到的女友，用說笑般的口氣說「果然我們不適合」，才交往三天就在摩天輪上分手了。
什麼同班交往不太好，分手後會被人三言兩語。
結果過兩週就和班草交往去了，到頭來被笑的只有我一個。
畢業後才知道她本來就在班裡放很多條線，我從頭到尾就不是她的首選，只是看我長得高一些，長相也還行就先交往著。
我這邊可是認真的啊，臭婊子！！！
那個班草也是，整天都和好幾個女生說笑，甚至常私下出去，根本就是個渣男，到底哪裡好了？
給我尊重點一次只追求一個人的傢伙啊！你們這群狗男女！
就連牽手都沒發生過，就一起回家兩次，在大直美麗華那裡約會了一次，也就是唯一一次。
害我在感情上總是變得很容易胡思亂想，每做一個動作都得三思，自己做得對不對，說得話會不會太過冒犯，當認為情況不對就自行離去。
討厭死了，那樣的我自己。
沒辦法放開去做自己的感情。
「在想事情嗎？盯著我發呆很害羞耶。」
「啊、不好意思，沒注意到，確實是想起了一點事情。」
「欸──？好好奇喔。」
「下次再告訴你，現在沒有那個心情，在這裡說又會把糟心事回想起來，唉──」
她捂著嘴笑了兩聲，隨後點了點頭。
「今天商世義你沒心情的話，不然來談談我的事情好了。」
天空中的雲朵遮蔽了此刻的陽光，摩天輪車廂內剎那間變得灰暗。
聽她的心事，我有這個資格嗎？
不對、這才是今天本來的目的才對，她才是委託人，這不是個普通的約會。
過得太愉快都被我拋走腦後，不如說至今為止沒導向她的心事是我的失職才對。
用我能擺出最為嚴肅的表情，我語氣輕柔的回應：「可以喔，傾聽就是我的工作。」
「在那之前，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最近你自己身上有發生什麼反常的事嗎？」
「我想想……除了突然爆紅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私訊以外沒太多問題。」
「哼哈哈──這樣啊，太好了，那就是還沒問題。」
「什麼『還沒』啊，別詛咒我喔。」
「才不會啦。」她傻笑似的說著。
我找不到接下去的話語，車廂內變得寧靜。
連續的張嘴卻又閉合，有話但遲遲說不出口，尹青珊的臉色不再像剛才一樣充滿色彩。
深呼吸後吐了一大口氣，她的眼神微微的低下，汗珠黏住了她一搓瀏海，用手輕輕將它向後撥後，她緩慢又靜靜地吐道：「其實──我今天並不是自願來的，是受人之託，但是──」
原來不是自願來的啊。
總覺得剛才充滿戀愛粉色泡沫的我白高興了一場。
心裡一陣糾結，我強忍住想反問的心情，靜靜地繼續聽她說下去。
「──很開心這件事是貨真價值，你比我想得要有趣得多。」
儘管內心仍然感到很複雜，我還是感嘆地回道：「儘管不是自願的，我的業績還是增加啦，而且還和我聊了這麼多天，我心裡也很開心，謝謝妳。」
「現在不要謝謝我……嗚、嗚……沒事幹嘛人那麼好……所以我很難過啊……嗚……為什麼啊……我真的……真的沒辦法……」
她很突然間就紅著眼匡支支嗚嗚地哭了，搞得我完全不知所措。
女孩子哭了要怎麼處理來著，我沒頭緒呀。
「別再對我好了！拜託你了！」
當我試圖想要將手伸過去拍拍她的背時，她猛然間大吼道。
這聲大叫使得我更加困惑，心中滿是疑問，卻絲毫無法提問。
「對不起……」在心裡百般尋覓，我只擠得出這一句最糟糕的應對，為我明知不是我的錯的錯致歉。
她靜靜地搖了搖頭，略帶沙啞地說著：「是我的錯，你沒有錯。」
摩天輪轉到了最高處，從雲朵間穿透了一小束光灑落在我們的腳邊。
吸了兩下鼻子，她從包中抽出一張衛生紙，苦中帶笑的又說了：「被人看到一直哭著的樣子還是滿害羞的，可以幫我閉上眼睛或轉頭三秒嗎？我擦一下眼淚。」
「好，我等妳。」
儘管知道不對勁，我依然閉上了眼睛，等待睜開眼睛時看到破涕而笑的她。
一。
二。
三。
欸？
怎麼感覺──自己在下墜？
睜開了眼睛，我的視角怎麼像在地板上一樣，啊、陽光好刺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尹青珊在一直道歉？
周遭好紅。
那是我嗎？
我為什麼仰視著坐著的我。
而且我怎麼──沒有頭了。
好痛，好想放聲大叫，卻叫不出來。
尹青珊雙手和白色洋裝上全浸滿了血，那是我的血嗎？
應該是的吧。
我被她殺掉了？
活生生地被扭下了頭？
「喂喂，快點過來！我已經照你說的……」
似乎在和誰講電話，好想聽到最後。
但我似乎在那之前意識就要消逝了。
又被女生騙了，我個大白痴。
真是無可救藥，雖然現在也不用暈船藥來救我了。
直接用死亡來根治。
好可怕。
好冷，視線越來越模糊。
不想就這麼死去……
奇怪了，我為什麼沒有人生最後的跑馬燈？
真是奇怪了。
怎麼我的視線又清晰了起來。
有個人快步過來了。
她是誰？長得不像上帝也不像閻羅王。
總覺得更像是──不可能的吧。
因為──我不是死了嗎？
附近的場景我有印象，這是兒童新樂園的入口處。
如果說是人生跑馬燈，這未免也太真實。
不知名的女子將腳步停在我前面，將因微風吹落的幾絲棕色的亮麗長髮撥到她小巧的耳朵之後，露出小惡魔似的微笑，她將上半身微微靠前，用帶點俏皮地語氣問道：「你好，現在方便嗎？」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