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慣例，伊哈德艾爾（Ight'ard'aill）將會在每四個月一次的「基．依特」日，前來取走鐵匠舖老闆為她準備的、工作能夠用到的簡單工具。她維持了這個習慣將近十年。在這個月，她當然準時的這麼做了──她沒有理由違背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並且拒絕了──又一次的──鐵匠那幫助她找回失去視力的提議。她向這間店訂購了自己所需要的貨物多久，她就被問了幾次類似的問句。到了後來，這幾乎變成了一種每月任務，或甚至他倆都將這樣的對話視為日常的問候，儘管鐵匠並不理解為甚麼伊哈德艾爾從事著那般危險的工作，卻不願意擁有正常人應該有的雙眼。這是他們這些正常人經常會有的疑問，伊哈德艾爾也不在意。
不，應該說她現在不再在意。說到底，正常人又是怎樣被定義的呢？四肢健全、身體健康、五感皆備嗎？但是對那些失去了其中一樣東西的人而言，這些生來就有著人類所擁有的完善器官的人又怎麼是正常人呢？伊哈德艾爾不喜歡這樣的哲學性思考，不過，現年兩百歲的她也早已過了會因此糾結、甚至與別人起衝突的年紀。
說自己不嚮往看見陽光是騙人的，但她也還未如此迫切需要這項功能。伊哈德艾爾自小便失去視力，盲人這個身分說是與生俱來也不為過，她臉上這麼大的、如同犄角一樣的藍色面具也是她的父親為她特別訂製，讓她突然脫離舒適圈──於她而言的舒適圈──她還是有些排斥；況且，她尚拿不出足夠的經費去支撐修復自己視力的龐大支出。她雖是一族之長的長女，但她身為混血兒的身分讓她的父親也受到了不少的輿論壓力，她並不打算因為這種小事去增添家中的負擔。
有人說她是個怪人，但伊哈德艾爾明白，只需要她自己知道她該是怎麼樣的人便行。
「妳還真堅定，一般人應該都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吧？畢竟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烏姆能解決的問題，都不算是問題』。」鐵匠舖老闆雖然有些無奈，但應該還是笑了。伊哈德艾爾沒有辦法以表情判斷他人的心情，因此她特別擅長透過語氣等細微的變化察覺到外人的想法，就像現在這樣；當然了，除了判斷心情之外，從唰啦──的聲音來看，她也能夠迅速地判斷出鐵匠鋪老闆將箱子推向了櫃檯另一邊、靠近她的方向。「這是妳這個月的貨。一如往常。」鐵匠說。
「對我而言那不是應該──一定要被解決的問題。」伊哈德艾爾一如往常的微笑，一如往常的以溫和語氣拒絕老闆的提議，並且用那雙略顯瘦弱的手掌接過對方替她包裝好的整整齊齊的木箱。不光是外觀上看起來，箱子本身的重量也有些沉重，在伊哈德艾爾搬運的時候會發出喀啷、喀啷類似金屬碰撞的聲音。
「很少人會像妳這樣想。」
「這樣沒有什麼不好，我也習慣了。」她柔和道，一面遞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錢袋──裡面理所當然裝了滿滿的烏姆。她不怎麼喜歡身上塞了沉甸甸的硬幣，所以大多數時候她準備的都是印有龍神圖樣的紙幣。「離開已經習慣的舒適圈，對我來說或許也不是件百利無弊的好事。」
這般的說詞她也重複了無數次。對此，鐵匠也見怪不怪，但他今天卻在伊哈德艾爾──他今早唯一的顧客──準備離開的時候喊住了她。「嘿，犄角小姐，」他說。直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她的本名，他的顧客有意隱瞞，卻沒有阻止別人喊她奇怪綽號的打算，因此鐵匠也以同樣的方式稱呼她。「要是我說……不必用到烏姆呢？」
伊哈德艾爾一般是不怎麼會表現出自己的喜惡的，更別提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興趣了，不過這句話確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並讓她停下朝店門外移動的腳步。
「那聽上去確實是很誘人的條件。」伊哈德艾爾評價，「就連請專業的光元素使使用魔法治療鼻血都需要花費至少一百烏姆。」
「不過妳聽上去並沒有受到吸引。」鐵匠像是預料到的微笑，隨即又說：「不過，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妳會答應嗎？一個不需要代價的，成為正常人的機會。」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建立在如果我不是正常人的情況之下。」伊哈德艾爾微笑。她那面詭異的、巨大的面具使得別人大多數時間都只能夠看見她的嘴唇；而她大多數時間也只是微笑。「我不過是失去了你們一些人都有的東西，又怎麼不是正常人了？」
「但妳不可否認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能方便許多。」對方從容回應，「眼睛是我們的靈魂之窗。」他眨了眨眼，儘管他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會發現。「妳知道的，那是句名言。」
雙眼能夠看到的東西確實很多，伊哈德艾爾不會否認、反而非常贊同這點。但是，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肉眼看清的。有句俗諺是「相輔相成」，也可以用來說明正常人擁有的那些五官是如何彼此輔助彼此，才讓人有著他們視為常態的生活；那麼像他們這種人的特性或許是勤能補拙。失去了視覺，他們的其他感官會變得比常人還要優秀數倍，以支撐失去的那一部分。伊哈德艾爾雖然有一部分的血脈源自於她那優秀的父親所流淌的梵亞蒂之血，但她能夠與大自然共感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失去的視力。
伊哈德艾爾因為鐵匠所補充的話微笑。「退一步來說好了。就算是以現在的科技而言，魔法也沒有辦法還原我們本來就沒有擁有的東西。」伊哈德艾爾指了指自己面具底下、理應是雙眼的位子，「現階段能夠重獲視力──或者聽力、手臂──都得借助一定程度的外力。即使是製作一顆新的，那高昂的花費與維護費肯定會比請一名元素使修復傷口要來得昂貴；而如果是更換我所沒有的視網膜……」她頓了一頓，故作遲疑，「誰要來支付這個代價？」
鐵匠停了一下，「確實如妳所言。」他接著說，「不過，最近確實流傳著這樣的謠言。」
「謠言？」
「是則非常有趣的謠言。據說在鎮南森林與拉斐爾森林的交界處，有一群神秘的斐艾瑞族，他們能夠滿足所有人的願望。金錢、名聲，甚至是妳不曾擁有過的光明。」鐵匠徐徐說著，伊哈德艾爾聽出他的語氣有些憧憬，「他們不會向妳要求任何東西，不會向妳索取任何報酬。」
「斐艾瑞族。」這倒是引起了伊哈德艾爾的興趣。生活在愛茵賀芙的斐艾瑞族都是些崇尚科技、理性主義的傢伙，這也是為什麼斐艾瑞的科技能夠如此先進。當然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即使魔法能夠實現大多數的奇蹟，但那終究需要遵守等價交換的原理。
「怎麼樣？想不想去看看？」伊哈德艾爾聽見鐵匠拿起鐵鎚的聲音，「雖然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不過這不就是你們一生所追求的事情嗎？」
「大多數人是這樣。」伊哈德艾爾不置可否，只簡單回應；不過，她也的確對這個謠言起了點興趣。「我得看情況。」
鐵匠大笑幾聲。「看來這個情況足以吸引到妳的注意，我心愛的貴客。」他停下敲打著金屬的動作，繼續說，「我剛聽到的時候以為是那些該死的夢魘為了嚇唬我們才製造出來的謠言！不過，越來越多人在光臨我的店面的時候和我分享他們的經歷，讓我也對那些傢伙來了點興致。」
「他們都許了什麼願？」
「那些傢伙還能許什麼願？」鐵匠聽上去有些嫌棄，「名聲、財富，甚至是女人，應有盡有。」
「沒有支付任何代價？」
「沒有支付任何代價。」過了一會兒，鐵匠才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不過，他們大概個個都有所成就，也就沒再出現在我的店裡過了。」
伊哈德艾爾微笑，「畢竟您這間店所在的地方實在過於偏僻，搭乘馬車前往最近的村莊也要半個小時的路程。」她柔聲說，「或許他們都比較傾向前往位在世界樹商圈裡的、有名的卡爾哈德之星吧。」
「妳可真擅長安慰別人，犄角女士。」鐵匠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不怒反笑，「那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嗯……也許是因為我跟他們不同，」伊哈德艾爾故作思忖，「我畢竟不是個有優渥財富的人，先生。」
「哈哈！咱們這也算是各取所需，對吧？」鐵匠又是一聲大笑，聽得出來他的心情很好，「那麼就看在我倆有緣的份上，我告訴妳關於那些能夠實現夢想的妖精（Fairy）們的更多資訊吧？畢竟我不能──也沒有能力離開這裡。」
「雖然我不能保證我一定會用到，」伊哈德艾爾停頓，「不過我會盡量撥出時間去瞧瞧。」
創作內容
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