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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ravel》歌詞之無原作雷點譯析

小孔 | 2023-01-08 10:21:58 | 巴幣 1020 | 人氣 423


    前言:
    本翻譯/解析/心得文,為筆者多年沉迷《Unravel》之累積。文長、燒腦,慎入。

    有鑑於被《Unravel》的人氣所帶動,網路充斥著眾家中文翻譯。筆者並無推翻前人心血之念,惟觀此類前人成果,常因為求翻譯文意之通順,不得不額外添加、原歌詞內可能並未點明的要素;進而喪失、探索歌詞內其他詮釋可能的缺憾,不免可惜。為求補全,筆者姑妄班門弄斧,試翻譯、解析之。故,即便筆者力求、由歌詞的文本原貌出發,本文仍不可免地、必含大量筆者個人之藍色窗簾。刻意挑釁受眾觀感、絕非筆者初衷試圖提出新的觀點、以求砥礪火花,才為筆者希冀之果。故在下於文初,向可能不滿本文中、過於腦補內容的看倌們,或是可能心感被冒犯的翻譯前輩們,先行致歉,以表誠意。

    既以探索表象以外的詮釋方式、作為本文的主論點,筆者就不會把《東京喰種 (Tokyo Ghoul)》裡的劇情發展或角色關係,當作解讀《Unravel》的唯一標竿。因此,除了主要角色名字之外,本文將不會透露、任何一絲《東京喰種》的劇情內容。只想了解《Unravel》、又害怕被意外暴雷的《東京喰種》新知,請安心服用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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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之所以膽敢在前言,對先前眾多、替《Unravel》做過中文翻譯的前輩們,開無差別地圖砲,起因主要出自:日文表述過程、有忽略主詞與受詞之習慣的個人理解 ─ 最著名的例子,莫過於「好きです」的千變萬化。此一特徵,貫穿整首《Unravel》簡潔而曖昧的陳述 ─ 即便歌詞內、確實出現『僕』、『誰』、『世界』與『君/あなた』等指定立場;但在這些既定立場上、所交雜催化的內容/狀況,卻不限定、必定得發生在《東京喰種》主角‧金木研身上。
    (上段反白者,為對應日語詞語的中文翻譯;此等反白顏色格式、將於後文中繼續沿用,功用亦相同,恕筆者不再特意標註說明。)

    雖說,《Unravel》既作為《東京喰種》動畫的第一首開頭曲,拿故事角色經歷、來套入歌詞意境的推理,此等思維方式、絕對沒有問題。但,當筆者多年觀察《東京喰種》的本體動畫、與《Unravel》各自受歡迎的程度,卻不見如《進擊的巨人》VS《紅蓮的弓矢》、或《鬼滅之刃》VS《紅蓮華》等,呈現相輔相成的聯名風向;反而有種,《Unravel》名聲、遠大於《東京喰種》的印象 (此乃筆者個人成見;若有誤,請不吝指正)。前述狀況、若非筆者錯覺,則《Unravel》之所以受人喜愛,就不一定要跟《東京喰種》本體做綁定;換言之,《Unravel》必在某些普世人性本質的共鳴上,達到比原作更直白、更強烈的共情效應,才能以《東京喰種》附屬衍生作品的身分、獲得比本體更多的矚目。

    那麼,《Unravel》「異常」的熱度、與擺脫《東京喰種》角色的既定代入,之間必有著不可忽略的相關性。再加上《Unravel》的原歌詞,充滿主受詞的缺乏動詞語尾變化的曖昧、以及拆散之句型如何重組的隨機性;若想探索這層、不受原作束縛的意境,翻譯時、也許得先反璞歸真,不試圖以連貫前後文意為第一考量,而是從每句歌詞的首綻原貌、來翻印其初拓。但,此種過於原始片斷的翻譯方式,對於初次接觸、或是想尋求便捷敘事概貌的聽眾們,只會徒增理解的困擾;這也是為何,翻譯《Unravel》的前輩們,被迫必須以自己對本首歌的主觀理解、對中文翻譯歌詞強制進行「補遺」。

    而本文既為挑戰前輩之所未及,以下筆者對《Unravel》歌詞的中文翻譯,乍看之下,就必然會出現脈絡破碎、難以連貫的問題。惟,以筆者個人觀之:此等如孩童牙牙學語的隻言殘字,卻恰巧是《Unravel》日文歌詞的醍醐味所在!而要想探索、《Unravel》能被詮釋成多少層次,對中文翻譯、進行此蒙太奇式的「還原」,就成為不可避免的過程。是故,以下翻譯,筆者會盡力還原各自日文原意、而非追求脈絡的連貫通順;僅於筆者判定、無須「破碎化」的少數歌詞,進行最小限度的脈絡補全。又,以下反白翻譯中,若含有 ( ) 的部分,表示括弧內的內容、並沒有包含在日文原歌詞當中;之所以加上括弧內的內容,僅為幫助前後文理解。此等不上不下的翻譯,為後文解析必須先打下之基礎,請眾看倌們暫且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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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
教えて  教えてよ  その仕組みを  僕の中に誰がいるの?
告訴()  教教()  這構造是甚麼  我體內、有誰在嗎?
壊れた  壊れたよ  この世界で  君が笑う  何も見えずに
壞掉  破碎了  在這世界中  你笑  甚麼都看不到

[Verse]
壊れた  僕なんてさ  息を止めて
壞掉了  我啊  停止了呼吸
ほどけない  もう ほどけないよ  真実さえ  freeze
不解開/解不開  已經 解不開了/不解開了  甚至真相  freeze

[Pre-chorus1]
壊せる  壊せない  狂える  狂えない
易碎  碎不了  要瘋  瘋不得
あなたを見つけて  揺れた
找到了你  動搖了

[Chorus1]
歪んだ世界にだんだん僕は  透き通って見えなくなって
在這扭曲的世界裡、我漸漸地  變得透明、看不見了
見つけないで  僕のことを  見つめないで
別去找尋  我的(影蹤) 別注視
誰かが描いた世界の中で  あなたを傷つけたくはないよ
在某人所描繪的世界當中  不想讓你受傷害
覚えていて  僕のことを
記得  我的(一切)
鮮やかなまま
維持()生動

[Bridge1]
無限に広がる孤独が絡まる
無限延伸的孤獨、纏繞在一起/被無限延伸的孤獨所纏繞
無邪気に笑った記憶が刺さって
率直笑容的回憶、縈留兀立/被率直笑容的回憶所錐刺
動けない  動けない 動けない  動けない  動けない  動けないよ
動不得  動不得  動不了  動不了  動不了  動不了了啊
UNRAVELLINGTHE WORLD

[Pre-chorus2]
変わってしまった  変えられなかった
已然改變  未能改變
2つが絡まる  2人が滅びる
兩者交相纏  兩人同俱滅
壊せる  壊せない  狂える  狂えない
易碎  碎不得  要瘋  瘋不了
あなたを汚せないよ  揺れた
不會讓你受玷辱  動搖了

[Chorus2]
歪んだ世界にだんだん僕は 透き通って見えなくなって
在這扭曲的世界裡、我漸漸地  變得透明、看不見了
見つけないで  僕のことを  見つめないで
別來尋找  我的(線索)  別凝視
誰かが仕組んだ孤独な罠に 未来がほどけてしまう前に
在某人所鋪設的孤獨陷阱裡  在未來被解明完整之前
思い出して  僕のことを 鮮やかなまま
追思  我的(事蹟) 保持()生動

[Bridge2]
忘れないで  忘れないで  忘れないで  忘れないで
不要忘卻  不要忘掉  別遺忘  別忘

[Post-chorus]
変わってしまったことに  paralyze
癱瘓”於發生了改變的事物
変えられないことだらけの  paradise
充滿沒有改變事物的“天堂”
覚えていて  僕のことを
記住  我的(一切)
[Outro]
教えて  教えて  僕の中に誰がいるの?
教教()  告訴()  我體內、有誰在嗎?


翻譯小跋
    本歌詞排版,乃參照Youtube凛として時雨 Official Channel】之《TK from 凛として時雨『unravel(n-buna from ヨルシカRemix)』Music Video》、其附註欄所呈現的歌詞排版方式。
    除了[Bridge1]的前兩句歌詞,因同時存在兩種解讀方向;且兩者中文、皆能各成其意境,筆者不得不將兩種中文譯詞同時列入。因此而造成排版上的困窘,故與原版排版有所出入;特此註記。另,以電腦閱文、排版體驗可能較佳。
    上文中的 [ ] 內容,乃為了方便後文解說,筆者根據維基說明、貿然替本曲所做的歌曲結構分節。之所以使用英文而非中文,是考慮到相應的中文專有名詞、存在一定程度的直觀誤導性 ─ 例如Verse大多被翻譯為「主歌」,Chorus常被翻譯為「副歌」,但通常Chorus (副歌) 的亮點或記憶度、往往遠高於Verse (主歌);若用中文,容易出現不必要的誤解。
    又,本文重點在解析歌詞意境,並非歌曲結構;在下或許擅長擺弄文字,但樂理僅曉一二。故,除後文將不會提及、任何有關歌曲結構的探討外,在下對本曲結構的判讀拿捏,必存在可檢討、修正之處。歡迎本領域大神不吝於留言欄賜教,以正小弟、及眾看倌視聽。<(_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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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開始申論:筆者為何如此翻譯《Unravel》,及筆者個人所見、《Unravel》不可思議的「異常」深度。再次提醒:文長、燒腦、傷神,請酌時酌情閱讀。

    部份可能偏向、較能直觀理解/察覺的細節,例如:既然《Unravel》開頭就直陳『教えて 教えてよ』,在還沒有任何脈絡得以鋪展、也不存在任何依憑能夠根據 (別忘了本文是切割《東京喰種》而論) 原編曲版 (OP)、甚至連搭配的樂器都沒有 ─ 那麼即便「教えて」確實缺乏主詞與受詞,但於此情況下、也只能被認定為主唱本人的請求;故筆者譯作「告訴我/教教我」。惟,「我」這個受語、是不存在『教えて 教えてよ』原歌詞內的,故以 ( ) 補遺。
    後續類似上述層級的翻譯細節思維,考慮到本文的篇幅限制、與文章呈現流暢度,恕在下不一一列舉申論;若看倌們對本文翻譯有興趣、有疑問、或是有異議處,歡迎於留言區提出,筆者將盡力回覆 ─ 自然,在理性對話的前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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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nravel》歌詞所埋藏最深的意境分歧點,直接落於開場破題的序唱[Intro]

    當主唱劈頭詢問『僕の中に誰がいるの是誰在我體內?』在一般條件的敘述裡、理當應及早劃分清楚的立場觀點界線,直接被不可逆地模糊、虛幻化 ─ 即便後續整首歌的對白、仍是由同一人聲所吟述;但發聲的主體,究竟是在序唱開頭提問的那個人,還是被他質疑的那個「體內之『誰』」?當表意識與潛意識的概念,在現代科技文化價值觀的推波助瀾之下、已能被大多數人理解且接納這份提問、就不再僅限於動漫主角、或是特定精神疾患的少數狀況 而是能被廣泛解讀為「無法理解真正的自己」,這份所有人類均蘊藏之、自我探索焦慮的具象化

    縈繞不去的自我探索焦慮,又被『その仕組みを這構造是甚麼』的追問、遞次增強 ─ 即便此處『仕組み』者,能與後文『歪んだ世界』、『誰かが描いた世界』、『Unravelling the world』或『変えられないことだらけの paradise』等意象做連結,作「外相環境之結構組成」的解讀;但與此同時,『仕組み』也可以直接與後句接續之誰在我體內?』搭配呼應,對「精神內在心智架構」提出質問自我懷疑醞釀脈絡,本來就脫離不了提問本人身處的社會環境;遑論其外內交織錯綜進而所造成複雜影響,該怎麼去一一分辨離析。,歌詞未將『仕組み』本體點明缺漏開放受眾對觀點立場的解讀空間 ─ 端看聆聽當下,所心生感觸者,究竟是對外在環境多一些、還是對自我質疑多一些。

    日語不點明主受詞的微妙慣習,也因為開場的這個提問、獲得了最大程度的發揮空間 ─ 此後本曲的所有敘述內容,只要沒有點明具體對象,那聽者就能拿任何一個、自身共感最深的移情定位,去套娃在該句狀態陳述的主受詞空坑裡!例如,當「你」「我」的主客分界、已被『誰在我體內?』給模糊化,吾等就沒法一致公論:在[Intro]的第二段前半、缺乏發語主體的『壊れた 壊れたよ破碎 壞掉了』,到底、是由誰所發出的呻吟了!? ─ 到底是主唱的表意識?還是他內心的那個『誰』?還是後續的那個『君』?甚或是『世界』本身?

    此類,由不同立場切入、及可能隨之衍生的相關脈絡參考,筆者將於後文、盡力以個人淺見補敘。
    而在[Intro]第一段裡,利用AABC→ABAC之錯綜·交錯語次修辭法,結合上述物我兩忘意境、所形塑的壓迫詭慄氛圍,此類較偏小技巧的細節,迫於篇幅、筆者就不詳述了。

    上述,只是從《Unravel》的[Intro]、第一句能拼湊出完整語境之歌詞,所舖搭起的舞台規模;然而,[Intro]的鋪墊,至此、尚未結束。

    『君が笑う 何も見えずに你笑 甚麼都看不到』一句,在吾等一般華人眼裡,乍看之下、可能沒有甚麼特殊之處;但在熟悉日文動詞變化的人,可能會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異樣。
    在繼續後文申論前,筆者先聲明:在下不但樂理差,日文也沒說好到哪去;對於三類動詞變化,只有趕鴨子上架的惡補程度,絕非專業。故後續解析、牽扯到日文動詞變化的部分,若證實純屬在下胡謅謬論,還請相關大神不吝點明指正。<(_ _)>

    而筆者之所以甘冒大不韙之風險、仍要提及日文動詞語尾變化,在於如何把這些片言殘語、進行相對合理之語境串連的問題:
    如果『君が笑う 何も見えずに你笑 甚麼都看不到』是一句前後情境連貫的完整表述 ─ 姑且先不論到底是「誰」『甚麼都看不到』─ 那麼『君が笑う』,應該跟『何も見えずに』、有一定程度的關係脈絡。若用網上常見的補遺式翻譯,大多會選擇、以主詞「你」的敘述視角來串聯:「(雖然/也許)你笑了,(/明明)你甚麼都看不到」;而這確實與Youtube《『unravel(n-buna from ヨルシカRemix)』》下、在官方附註欄的英文翻譯“You’re smiling as you can see nothing.”的詮釋脈絡,在選擇主詞立場上、呈現同一軌跡。

    但若以此語境邏輯、反推日文歌詞本身,卻會出現一項弔詭:『笑う』作為日文中性動詞 ─ 不帶時態、不含推測、不表使役、不置可否 ─ 若要嵌入一整段情境敘述,就應當要加上相應的語尾變化,才能完整表述其語意。又,『笑う』這詞在日文原意裡,本就不單指某種特殊情境的笑 ─ 不管是微笑、大笑、訕笑或苦笑,都可以用『笑う』概括論之;想要判斷到底此「笑」為哪種「笑」,就得通過上下文的語境去反推。而既然『何も見えずに』與『君が笑う』存在情境連結的關係,那麼較為符合日文語法的表示,依筆者陋見,應為附上「た形」變化的「君が笑った」、或是「て形」的「君が笑って」;甚至「君が笑おう何も見えずに」,可能才更符合中文「(雖然/也許)你笑了,(/明明)你甚麼都看不到」的意思。若由此觀之,TK (本曲的作詞作曲者) 選擇使用不帶任何語尾變化的『笑う』,反而形成了一種、與前後語境斷絕切離的詭譎氛圍;遑論此『笑う』、到底是哪種性質的笑了。

    再者,本曲以低頻率出現的指稱代名詞之中,代表「你」的『君(きみ)』與『あなた/貴方』(日文漢字「貴方」的平假名/讀音,即為「あなた」) 看似交雜出現,事實上,『君』只出現在[Intro]的第二段、僅僅這一次而已 ─ 相較起全曲『あなた』的三次、『世界 』(包含英文) 的五次、與『僕』的十次,『君』這「遺世獨立」的寥寥一次、更顯突兀。
    尤有甚者,TK選擇了用漢字的『君(きみ)』,卻不使用同為漢字的「貴方」、而是選用平假名書寫法的『あなた』去寫歌詞 ─ 日語此等漢字VS平假名的親疏感,類似吾等華人的文言文VS白話文;如果各位閱文至此,已經開始對本文裡的「筆者」、「看倌」、「在下」等用語感到不耐煩,那就或許可以想像漢字『君』VS平假名『あなた』、在日本人眼裡的親切感差異了。

    不論是由『君』的出現頻率、或是選用漢字而非平假名的刻意,都再再彰顯『君』的疏離感;若再加上『笑う』那不帶任何時態修飾的中性卓然:『君が笑う』此句,宛如在[Intro]困惑茫然之氛圍當中,成了一個完全不相干、卻兀立存在的第三者 ─ 不管主唱再怎麼詢問、再怎麼糾結,『君』仍是保持著固定的距離、維持著恆久不變的『笑う』。這份存在感,彷彿不管駕著觔斗雲、飛得再高再遠的孫行者,仍脫離不了、如來佛祖的五指山 ─ 他一直在那兒,只是笑、詭譎地笑、看不透地笑,不知其意義目的地、笑
    (雖然筆者真心很想把這段、與東坡先生的《後赤壁賦》之『道士顧笑』並排比較;但如果做此申論,這篇就沒完沒了了。有興趣看倌,可留言討論、或參考筆者小屋另篇〈廿一壬寅妄論東坡先生〉一文。)

    至此,《Unravel》僅用[Intro]寥寥幾句,開展出一片、無法算計其邊界與性質的時空 ─ 自我內心世界、表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交織與衝突;以及與困惑茫然的主訴相對、無法確認其因緣脈絡的『君が笑う』,所凸顯出的突兀與矛盾。即便是搭建起如此意識流的舞台,主唱與聽眾的連結、卻沒有因此而被疏遠 ─ 因為TK所選擇的陳訴主調,從最初、就是以非常親密的傾訴來切入:『教えて 教えてよ』;特別是第二次疊詞句尾的『よ』,更添加了一絲、吟者求助無門的掙扎心境。搭配上TK本人的獨特嗓音,更是令人難以轉身捨棄、無情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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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Unravel》利用[Intro],將受眾隻身拉進、這無垠蔓延卻空盪欲毀的詭譎天地;對一首若講求商業化市場、聽眾接受度的作品來說,其後續歌詞所必須承擔的責任,就在於 ─ 如何填補這、連同不安也一併無盡延伸的空曠深淵,構築出一套、足以解釋序唱所鋪展境界的故事情節;以及如何藉由構築此故事情節、來引導,隻身被丟入這廣浩、卻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無辜)聽者心神。

    若從後續歌詞走向來看,很明顯、《Unravel》並沒有選擇穩妥敘事的康莊正道;反而是堅持、由主唱傾訴心聲的特殊風格。包含在[Verse]與第一回[Pre-chorus]裡,缺乏主受詞、句型斷裂錯組無章法、彼此相互衝突矛盾的敘述等等破碎化意象,一再上演;而此種表象,恰巧類似於 ─ 當一個人不需要、去與外在做溝通交流時,若將其內心意識流轉、化為語言,所可能呈現的種種樣貌。而這種風格,即便可能阻礙聽眾、去拼湊重組歌詞所描繪的劇情概況;卻能更生動地傳達、一位困於其思緒之人的真實心聲。
    再者,若配合前文所提及、聽眾得以自行套娃的想像自由:《Unravel》歌詞之側重情緒抒發、輕忽劇情鋪陳的文風,由於留足了、讓受眾自由填補立場的空間;即便歌詞本身、並未交代清楚劇情的來龍去脈,聽眾卻得以拿每人的自身經歷、與由此衍發的價值判斷,去自行串聯出、也許更契合每位個體的故事情境!既已存在、連結度更加緊密的自發型共情平台,《Unravel》額外加重情緒渲染的歌詞寫法,反而更能觸動受眾的心神共鳴。

    此類觸動心神共鳴的言詞表達技巧,例如:
    [Verse]裡出現的『ほどけない』,由於缺乏由「誰」來『解開』「甚麼」的前後文鋪墊、以及為什麼需要解開的敘事脈絡;所以此『ほどけない』,到底該翻成『不解開』、還是『解不開』─ 前者是「有力無心」、後者卻「有心無力」;兩者即便語境相差極大,但單就日文原歌詞的線索、根本不足以下統一定論。
    但這種、不曉得到底是「有力無心」還是「有心無力」的迷霧狀態,卻正巧反映了一位、陷於情緒低潮之人的糾結心境 ─ 究竟當初有機會解開時,自己是「有力無心」、還是「有心無力」,才沒去解開呢?而面對木已成舟的無法逆轉,自己又究竟是「有心無力」、還是「有力無心」呢?所以歌詞所呈現樣貌,才會像是喃喃自語一般、不斷重複相同的對白;而缺乏前後脈絡的完整語境,也恰巧反映了、此困境的躊躇心態。
    而對此位正在困擾的人來說,解開「甚麼」、也不會是關注的要點;因為「沒解開」的現況、才是造成他困擾的根源。所以在此人的思緒當中,自然不會掛念、到底是「甚麼」需要去解開 ─ 相較起偏向敘事型的鋪陳,就會必須交待:需要解開的事物、究竟是甚麼。所以即便後續歌詞、提到了『真実さえ甚至真相』,歌詞仍然依循舊路,絲毫無意解釋:到底『真実』、指的是甚麼;或是這些因子之間,到底存在甚麼樣的相互關係。

    此種偏重描寫心理運作、忽略劇情連貫的特色,到第一段[Pre-chorus]時、仍延續此風格:
    在正常敘事的條件下,極少會出現如『壊せる 壊せない 狂える 狂えない易碎 碎不得 要瘋 瘋不了』這種程度的自相矛盾;即便真的發生,敘事方也會試圖交待、到底是為什麼造成這番混亂。但一個人的心境,本來就不是一條、沉穩而堅定的低音旁白;一旦心緒受到牽動,那麼想法觀點、很有可能也會隨之擺盪。更別提從[Intro]開始,主唱就已經展露了他的不安與困惑。而對一個正陷入情緒不穩定的人來說,若強硬灌輸、要求他長時間維持一種相對穩定的思考脈絡,這擺明就是本末倒置 ─ 就因為他缺乏一套紮根夠確實的思維體系、所以才會想不通;而正因為想不通,才會不安、才會提問、才會情緒不穩定!因此,『易碎 碎不得  要瘋 瘋不了』的自相矛盾敘述,恰恰反映了主訴者不安定的反覆情緒;也同時,回頭映襯了、於[Intro]開篇所提出疑問的本質。

    這種破碎式意識獨白風格,一直持續到第一段[Pre-chorus]的後半、『あなたを見つけて找到了你』,才開始出現變化的契機。事實上,後續歌詞,仍然持續出現類似的前後矛盾、句型錯置、或是主受詞缺失現象。以同理推估:只要出現與[Verse][Pre-chorus]類似的文風,表示這段狀態描述、重點在呈現一個人的不穩定心態;至於為何造成、或如何造成此心理狀態,對於負責主訴的吟者、甚至對《Unravel》整首歌來說,都不見得是需要關注的重點 ─ 畢竟,如果「連真相都解不開」,那麼、從眼下的困頓偏離目光的意義,對於主訴之人而言、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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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過來講:從原本缺乏敘事脈絡的歌詞,因『あなたを見つけて找到了你』、而出現風格轉變;表示這位『あなた』,是足以大幅影響吟者心境的要角、具備轉移目光的價值。自此,文風從原本只是一人的斷續獨白,到進入[Chorus]、開始出現類似對話的形式 ─ 儘管這些對話內容,仍是以吟者主觀的單一視點所抒發 ─ 由此可見,也許《Unravel》並不純然是個人VS外在的單/雙向道,而是至少存在『僕』、『あなた』與『世界』之表象的三方交會。

    在此前提下,既便因缺乏主受詞,而衍發受眾、自由詮釋切入立場之鑑賞條件仍未變,卻會對《Unravel》歌詞的申論解析、造成極大的妨害 ─ 因為在此之前的單/雙向道脈絡下,大家即便毫無顧慮「各說各話」,方向仍偏不到哪去;一旦出現既存立場的第三選項、加上隨之而來的彼此交纏錯綜,若再繼續對未定的主受詞「各說各話」,對於必須呈現一定系統性的解析文而言,就會變成:因為敘事立場之詮釋角度的無指定、所造成之無限組合的可能性,由此陷入、沒有舉證申論盡頭的無底深淵…

    為避免本文篇幅、作地獄性無限延伸,筆者於下,將根據個人陋見、只列舉三種範例模式:將前文不曾填補假定指定立場的主受詞漏洞,用三種樣板視點、去進行模擬的角色套娃代入;進而推敲『僕』、『君/あなた』與『世界』,(至少) 三方之間、相互關係的可能脈絡。即便這種先入為主式的解讀,違反了本文的初衷;只從筆者個人角度去解讀,又難保不會過於偏狹 ─ 但確是嘗試作此等申論時、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第一種代入模式,將採取、近似於參考《東京喰種》角色之間關係的解讀法。除了因為:藉原作提供代入範本、故最容易被理解,也是目前網路流傳最廣的解讀法之外;這也是Youtube《『unravel (n-buna from ヨルシカRemix』》影片附註欄、具官方背書效力之英文翻譯所採取的視點。畢竟,將各種狀態敘述、代入各自相應的指稱主體上,本來就是吾等所習慣的劇情想像方式。但筆者將不會在此模板的構築過程中,提及《東京喰種》的任何內容;而是試圖根據歌詞本身所提供的線索,串聯成較為連貫的情境去呈現。換句話說 ─ 請不必擔心暴雷問題。

    而筆者之所以不滿足於上述「主流」視點,仍要大膽「藍色窗簾」官方認證以外的代入解讀方式,是純然出於對《Unravel》、作為獨立作品的敬重 ─ 現代魔幻大師、薩爾瓦多·達利曾云:“A true artist is not one who is inspired, but one who inspires others.(一位真正的藝術家、不該作為受啟發的彼方,而應作為啟發他人的濫觴。)即便TK最初譜寫《Unravel》、也許真的沒有考慮這麼複雜;但受眾因《Unravel》而靈光一閃的啟發,卻是連TK本人、都無權剝奪的。況且:如果只有依循《東京喰種》劇情的單一解讀方式,那麼在筆者對《東京喰種》劇情內容、早已淡忘的數年後,回頭聽《Unravel》、就不可能還感受如此刻骨銘心的糾結。此等「自以為是」,也許會招致看官嗤鼻、甚或反對,請容在下再度懇求諒解包容。

    第二種代入模式,是將『僕』、『君/あなた』與『世界』的三方交會,重新導回「外」與「內」的雙向道 ─ 具體來說,是將「你」(『君』和『あなた』) 的存在、作虛格化,並將之歸納於『僕』或『世界』的範疇底下。前文已提過:表意識與潛意識的衝突,早就不是甚麼新鮮事;特別是在缺乏具體劇情鋪陳的條件下,誰也沒法拍案、「你」的確實存在。會感到痛苦的主我、是肯定必須存在的;而造成這些痛苦的外來因素,也相對容易找出並定位。故,第二種詮釋法、將強化注重「內」「外」的衝突;於此同時、最小化第三者因子的存在效應。

    而第三種代入模式,將依循從第一種過渡到第二種的、指稱主體之虛格化推估方式,也因此、將可能是最難以想像的代入模式 ─ 卻也可能是最慄懼神傷的代入模式。於此,請容在下、先賣個關子。

    補充一要點:雖然筆者將角色代入的脈絡,根據代入主體的虛實、分為三個類目,但並不代表、只有這三種代入法;更不代表這三種角色代入法,彼此之間、是完全無法共容的。而因為這些模擬脈絡、有一定程度的共通性,為了節省篇幅、與避免看倌們的重複閱讀疲勞:若在前一種樣板模式裡,已經提過、且能繼續套用的模擬情節,筆者就不會在介紹下一模式時、再複述一遍。只有在與前述模式出現不同發展時,筆者才會加以申論。


一、三(多)方交綜

    [Pre-chorus1]前,吾等作為聽眾,已可依稀辨認、參與於《Unravel》之中的幾個角色定位 ─ 包含深陷崩壞痛苦之中的吟者本人「我」;吟者所困惑質疑的、體內謎樣存在「誰」;足以撼動吟者心神的「你」;以及全部參與當事者、所身處的「世界」。以此 (至少) 四者為推敲基礎,後文將接續前文對[Intro][Verse]和第一段[Pre-chorus]的解析,進行角色脈絡的重新構築。
    不過,為舒緩閱覽前文所累積之緊繃,以下、稍微換個寫作風格:

    發現體內潛藏著「誰」的「我」,正因為不明的原因、漸漸喪失了生存的能力與意志;而這不明的原因,其盤根錯節的深邃程度,已經複雜到、連真相都無力解明。但在痛苦相逼、崩瘋兩難的極限時刻,「我」找到了這麼一位「你」;而「你」的出現與存在,動搖了「我」原本、已放棄掙扎的決意。([Intro][Verse][Pre-chorus1])

    故,站在分歧點上的「我」,就必須在[Chorus1]、下個抉擇不可。
    或是害怕面對、或是擔心餘波,不論如何,「我」就算慢慢的腐朽凋零,那也許是、在[Verse][Pre-chorus1]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就已種下的因果;又也許是、因為體內那謎樣「誰」的存在,所必然導向的結局。即便「你」的出現、確實動搖了「我」原本的遺世之念;但再次確認這份心念的「我」,決定把「你」推開,好讓「你」不要被捲入、將「我」吞進無盡苦難的這莫名因緣裡。([Chorus1]前半和[Chorus2]前半)

    但「你」仍舊注視著「我」、不肯離去。
    如果「你」也有「你」的堅持,「我」既然無法把「你」完全推離,那就請「你」、好好地把「我」的掙扎,牢牢地記住。也許,未能理解自己為何淪落至此的「我」、注定要消逝;那在不波及「你」的前提下,起碼、「我」還能活在「你」的思緒裡。([Chorus1]後半)

    但現實殘酷如斯,「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陪伴在「我」的身邊;當「你」不得不遠去,而「我」獨品與「你」共享的時光,那份過往的美好、再再刺激提醒著「我」,眼下無法擺脫的寂寞現實。「我」真的因為「你」而改變了嗎?還是「我」仍然是那個無可救藥的「我」?因為「你」的關注、愈加凸顯孤身一人的寂寞清冷,是不是、也是哪個人,故意要折磨「我」、所設下的陷阱?深陷其中、無法動彈的「我」,讓「你」陪在「我」的身邊,真的有未來、可以期待嗎?還是兩人取暖之舉,只會共同迎來毀滅?([Bridge1][Pre-chorus2]前半和[Chorus2]後半)

    被這些質疑、再度逼上瘋狂限界的「我」,唯一篤定、再也不會動搖的念頭,就是絕對不讓「你」接近、讓「我」如此痛苦萬分的根源。所以,請記住「我」的掙扎,一如「我」還在世時、那般地鮮活生動 ─ 哪怕「我」已因外在的變化所癱瘓,「我」仍祝福「你」、能繼續活在不會變化的天堂之中;唯有如此,「我」才能因為「你」、以及「你」的記憶,繼續存在。([Pre-chorus2]後半、[Bridge2][Post-chorus])

    補充:以上敘事脈絡,僅為筆者參照歌詞表相意境,配合主觀經驗、所作出之個人詮釋;在細目的解讀方向上,必然會與其他人、出現不盡相同的詮釋結果。在此代入樣本脈絡下,一一檢討各細項出入之是非優缺,可能沒有太多比較意義、僅僅徒增無謂的篇幅 ─ 因為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是有價值的,那麼每個人以他個人人生的經歷、去作出的解讀,自然也都是有價值的;沒甚麼上下優劣之別。故,本段僅為筆者個人所提供之參考,絕非定本;看倌們可自行根據本段推估邏輯,構築屬於自己對歌詞詮釋的劇情脈絡。
    出於同一考量:關於『誰』和『君が笑う你笑』的解讀,依據每人的不同經歷、可能會有完全不同的詮釋結果;故筆者於此模板中,並不想過早拘泥於、定位『誰』『君』與『笑う』的性質。


二、獨立個體與外相環境的齟齬

    因為第一種套娃代入模式、已經鋪好了基礎脈絡,筆者在這段,就不再濫情、轉回原本的申論風格。

    當初之所以會誕生此模板的雛形,來自於筆者對TK詮釋『Unravelling the world』一句、無比發洩力的震撼 ─ 該句、也幾乎可說是《Unravel》的標誌了 ─ 如果不是對「世界」懷抱極強烈的情緒,那不可能產生反差如此劇烈的嘶吼反彈。而要對外在環境、醞釀如此深厚的情緒,在「世界」VS「我」的脈絡下、作為第三者的「你」,對「我」所產生的影響,可能並沒有想像中那般顯著。故,筆者才會產生此假設:「你」、也許只是個虛像。

    若要將全曲歌詞的「你」、試圖劃歸到「我」與「世界」等兩大陣營之中,那麼在開頭十分突兀的『君』、就非得先決定其定位不可。
    前文已細部拆解『君が笑う你笑』的詭譎;而既然必須把『君』拆解到「我」或「世界」其中之一,那本身自帶強烈疏離感的『君』(以其出現頻率與漢字用法所暗示),就肯定不能被分歸己方陣營、而應屬「世界」的外相範疇。順此排外邏輯:『笑う』即便是中性動詞,但若其主詞『君』、已劃歸為不屬己方的他人,再與下句『何も見えずに甚麼都看不到』做敘事連貫,『笑う』就應作「嘲笑」、「訕笑」解。
至此,『君が笑う』從原本在[Intro]中,只是個毫無關聯的突兀存在;在此模板脈絡下、進一步演化成,連同著後文『歪んだ世界扭曲的世界』、與『誰かが描いた世界某人所描繪的世界』,一同對吟者施壓霸凌的旁觀閒語看戲者。當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有過,不被他人理解認同的經歷;那麼『君が笑う』在此脈絡下、所體現的冷漠,就不難以想像共感。

    而『君が笑う』的詮釋定位,也順帶決定了後續歌詞的解讀走向 ─ 吟者孤身面對痛苦的意象,被“所有非「我」存在、皆與「我」作對”的效應所增強,而愈顯其獨兀悲苦。放到吾等生活節奏日益緊湊、人情連結日益薄弱的現代社會,若再加上陌生人無情的批判相待,愈加令人感到心寒與同情;後文『Unravelling the world』之迸發、若放到此「我」VS「世界」的抗爭脈絡,其對外在束縛的反抗悲嘯,也就更具體、更能感同身受。
    而此種對外在環境的劇烈反彈,又時常見於:正處青春期、對自我定位茫然逡巡的年輕靈魂身上。雖然《東京喰種》不全然是面向青春期的作品、《Unravel》也不見得完全符合青少年的掙扎;但若身處於、大部否定自身的環境下,不管是『君が笑う』所暗示的外界訕笑、或『Unravelling the world』所展示的反抗叛逆,結合一再重覆『動けない動不了』之身體心理的束縛現實,對於茫茫無助的轉大人而言,提供了一條、恰如其分的心境轉述。

    也正因如此,『あなた』的及時出現,更加額外凸顯、其救贖的暖意。
    而本段既以限縮成僅兩方陣營為主旨,那麼這位『あなた』的存在、又該如何去定位?

    若吾等不侷限於空間軸的實體,而是拿時間軸去揣測,那麼這位『あなた』、其實就是吟者本人 ─ 只是,是還沒有被癱瘓、被玷辱、被結凍、被毀壞的「我」;換言之,就是那位、還活在『無邪気に笑った記憶率直笑容的回憶』中的「我」!
    此種代入法,直接解明 ─ 為什麼「我」、這麼不想要被『あなた』接近;為什麼「我」、這麼不想要被『あなた』給關注;為什麼「我」、這麼不想要讓『あなた』受傷害;為什麼「我」、這麼不想要讓『あなた』受玷辱......當一個人,置處塵世、飽受風霜,已經能慢慢體會、漸漸成為「醜陋大人」的那份無奈;回顧過往天真無邪的那個自己,能不感到羞愧嗎?會不想去保護那份純潔嗎?
    而這份對幼稚純真的糾結,又能衍生出、對未來的無據期待 ─ 不管這世道多麼扭曲無理、真相再怎麼隱晦難明;當一個人已經察覺、自己能力的極限,那麼,把自己不堪、跌倒、墮落的軌跡,作為仍保持其天真無邪 (下一代) 的借鑑,是不是能勉強充當、已滿身傷痕汙穢的自己,唯一剩餘的存在意義?

    總括而言:於本段模擬代入中,雖然實際存在的主體,只有個體的「我」、和對其無情壓迫的外在「世界」;但其實「我」,還能被切割為「事後之我」與「事前之我」。全篇歌詞,就是以「事後之我」的立場,對如何造成此「事後」樣貌的「世界」、進行控訴。這也呼應了[Intro]對『誰』的提問 ─ 那怕「事後之我」已經被摧殘得不成原貌,仍舊維持赤子之心的「事前之我」,可能、還埋藏在己身的深處,靜靜等待著、被重新發掘的那一刻。而此等意象,也正好呼應了歌詞中,代表著「事前之我」的『あなた』,並不是主動現蹤、而是被「我」『見つけて找到了』的。


三、被囚禁的潛意識

    若前段,將三方立場、給減縮成「外」「我」的對立脈絡,看倌們還能接受的話;本文最後一種模擬代入模式,將更進一步 ─ 把所有外相的立場,不論是「我」、「誰」、「你」、「世界」,全部、納歸一處。

    先講結論:於此範本下,整首《Unravel》,只是當事人潛意識 (後文簡稱「潛我」) 對表意識 (後文簡稱「表我」) 的無效抗議─『僕』、『誰』為「潛我」,『君/あなた』為「表我」,『世界』則是「表我」為了禁錮「潛我」、在不知不覺下所設下的牢籠。換句話說,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我」。當「我」察覺到、體內可能存在的另一個「我」─『僕の中に誰がいるの是誰在我體內?』─ 由此「表我」隱約發現「潛我」蹤跡、所提出的質問,引發了「潛我」的醒覺、崩壞、和哀嘆。而《Unravel》的九成以上歌詞 ─ 除開頭與結尾外 ─ 即是以「潛我」為主視點、傾訴其被禁錮壓抑的心路告白

    此推理脈絡,必須先回到上段「事前之我」與「事後之我」的切割邏輯:將「我」分出「事前」與「事後」,是拿時間軸、以及隨時間而變化之眾因素做區分標準,才能從「我」之中、再切割出不同的個體出來。
    若順此脈絡邏輯,但區分標竿不再限定於時間軸、更不限定於空間軸時 ─ 若當下之「我」、並無法統一心念,此「我」、就很可能不是純然的「我」、而與另一相違獨立意識共存。這種意象,形同卡通漫畫裡、站在角色肩膀上的小天使與小惡魔;或是吾等在下決定時,彼此相互拉扯的贊同心聲與反對心聲。
    照理說,自我意識在這些抉擇瞬間的分裂,這過程本身、時程太短、並不足以醞釀出兩個意志獨立體。但如果這種意識的分歧,因外在環境條件的型塑或限制、形成了日復一日的重複過程 ─ 長期被選擇的那方,會愈來愈浮出表面、正大光明地彰顯其存在;而長期被壓抑的那方,則愈來愈被忽視,直至消失得無蹤無影。人類,畢竟是習慣的生物;既然存在因對習慣的持續施行,而鍛鍊出“體魄”、磨練出“心智”、培養出“痼疾”、磨合出“民情”…那麼因習慣而生的獨立意志,也只能算作、演化的眾相之一。
    筆者必須特別補充一點:即便前文使用天使與惡魔做比喻,但不代表被選擇的那方一定是良善、被捨棄的那方一定是罪惡;反之亦然。

    若上述推理脈絡成立,那麼本曲歌詞,就是因重複不被選擇、而瀕臨消失之「潛我」的最後掙扎。雖然這「表我」「潛我」之爭,很可能只是非常芝麻蒜皮的小事 ─ 例如買咖啡加不加奶精之類;但它也可以是非常複雜而重大之事 ─ 例如到底幾%才算論文抄襲之類。若暫且不論事務的是非、大小、重要程度,《Unravel》所呈現、那「潛我」最後的哭喊,仍不改其動人之處。
    畢竟、於此脈絡下,『だんだん僕は 透き通って見えなくなって我漸漸地 變得透明、看不見了』的敘述,就不再是詩意幻化的比喻,而是「潛我」切切實實地變透明、消失了…

    除了『變得透明、看不見了』從原本的幻化比喻、變成了實況摹寫;其實本曲歌詞的種種意象,以此套娃代入脈絡去檢視,也存在許多令人訝異的契合度:

    [Intro]開頭的首句『僕の中に誰がいるの是誰在我體內?』提問,必須是由「表我」所提出的 ─「潛我」既作為被壓抑的存在,它的蹤跡、被長期忽略,乃情理中事。尤有甚者:若「表我」從不曾產生此疑問,則「潛我」是否能夠獨立形成自我意識?
    [Intro]的後半,主訴敘事觀點、則由原本提出質疑的「表我」,切換到殘缺不全的「潛我」─ 既長期被壓抑、被忽略,「潛我」即便能夠成功發出話語,它也不可能是健全的存在;而其所降生的『世界』,就落於被「表我」所封鎖的、「我」的心房之中。而「表我」既將「我」的心房重重隔離,自然沒有辦法確認「潛我」的存在、其信實度究竟幾何;頂多,只有些微的感知。而從「潛我」的角度來看,「表我」自然屬對立立場、非己的『君』;雖不知彼之『笑う』、究竟意旨為何,但心房既已重重上鎖,「表我」之所以無法看清辨認「潛我」、『何も見えずに甚麼都看不到』,也就只是必然的無奈。

    對「潛我」來說,它不見得明瞭:發生於現實生活中的、催生它出現的抉擇,其具體的重複固化過程;所以後來由「潛我」所主訴的內容,一概缺乏、對事件經過的描述。但對於這份決策、所應當採取的姿態,「潛我」卻是非常的清楚且堅持 ─ 畢竟,「表我」與「潛我」之所以發生分裂、各自獨立,就在於看待決策的不同態度。但當「表我」已經強大到、足以把「潛我」禁錮於封閉心房之中,「潛我」所堅持的『真実真相』,已然無力回天、『ほどけないよ解不開了』。

    「潛我」唯二能確定的,是自身並不健全、甚至正在崩解的存在。既然大局已定,「潛我」若繼續胡攪蠻纏,對於同時包含「表我」與「潛我」的「我」來說:兩股強大卻彼此無法相容的意志、若持續在內心相互碰撞,只會造成「我」的心神分裂。為了「我」的精神健康著想,「潛我」只能選擇自我消亡、別無他路。

    當「潛我」選擇放棄自己的堅持 ─ 亦象徵著「我」看待決策之意志的統一化 ─「表我」與「潛我」在那一瞬間,從原本完全無法共存的抵制,開始出現理解對方的共容交集。但,這份看透理解,是純然的單向玻璃:因為「表我」並沒有在此過程中、做出過任何妥協;願意主動改變/放棄的、只有被禁錮的「潛我」。換句話說,當「潛我」選擇自我消亡的那一刻起,它已慢慢地、轉化變成「表我」的形狀。
    「潛我」的這份蛻變,讓它還尚能保持自我意志之獨立同時,也開始慢慢理解「表我」;故「潛我」不但『見つけて找到了』「表我」,連對「表我」的指稱代名詞,也從開頭略顯疏離的『君』、變成了較為親密的『あなた』。其實,當「潛我」與「表我」的分歧、逐漸縮小之時,也象徵著「我」的重新合而為一;故『あなた』,亦可看作為重新匯合之「我」。

    但「潛我」既作為「表我」的對立存在而生,即便面對不可避免、被「表我」吞噬同化的結局,「潛我」仍想要在自身透明消失之前、留下自己存在的最後一筆證據。這份倔強,也許並不是從一開始、就作此打算;但當「潛我」已經默認自己即將消逝的事實,「表我」還硬要貼近隔離心房的單向玻璃、瞪眼矚目 ─ 就因為是單向玻璃,「表我」感受得到「潛我」、但看不清楚,所以會想要貼近看 ─ 也許,這才激起「潛我」最後一絲的反抗動力,要為自己的無望回天、留下最後的一筆掙扎。

    如果從[Outro]的敘述來看,「表我」確實在最終、成功併吞了「潛我」;甚至可能連「潛我」曾經存在過的所有證據,都被一併銷毀。那麼,「潛我」的敗亡遭遇,頂多只呼應到筆者前文警告之、令人「神傷」的感懷而已;又有甚麼好「慄懼」的呢?
    要知道:「潛我」終歸是要跟「表我」相互抗爭的。即便「潛我」曾經在某一階段、一定程度地理解了「表我」;但那不代表「潛我」最後的祈願,是對「表我」的全然祝福 ─ 反之,一再重複『覚えていて記住』,也許也帶有、「潛我」對「表我」的詛咒意味。

    讓吾等先重新回顧「表我」與「潛我」的形成機制:必須是面對長期、性質雷同的決策,且「我」的內心、始終存在兩種彼此相違的念頭;而厚此薄彼的過程、必須一再重複,「表我」與「潛我」才能得以固化。
    之所以會面對同一問題、萌生不同的解決方案,主要是來自於、對事態理解的不同價值判斷;而在不同思維當中、所考慮的相關因子,若不是在輕重緩急程度上有所差異,甚或是連因子的採納範圍、都可能大不相同。而人智、必有其限制。不可能有人、把所有值得掂量的相關因子,全部都納入考慮;遑論與之因應,將所有被納入考慮的因子、陳列成毫無破綻的先後次序。當此一限制、為天生必然的存在,那麼所下抉擇、與其衍生之結果,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完美。
    這還只是把「我」的心理小劇場、給攤開來看而已 ─ 影響事態發展的外在因素,也不可能永遠不變。即便於此時空,某一決策、看來是最恰當的選擇;不代表時空移轉之後,該決策、還足以適應變化後的世態條件。
    簡言之:沒有人能夠保證,這時候的「表我」、永遠是對的;或這時候的「潛我」、真的沒有其存在價值。那麼,當「潛我」口口聲聲囑告、不要忘記它的存在,難道不帶著一股:總有一天、翻案反制的怨念?不然,為什麼要在「記住我」的叨唸前、刻意加一句『未来がほどけてしまう前に在未來被解明完整之前』?

    如果,當相關因子的考量標準、發生變化,或是、當外在條件的影響效應產生改變 ─ 如果事後證明,被「表我」扼殺的「潛我」,才是真正“正確”的那方!?那、對「我」來說:當初決定、讓「表我」扼殺「潛我」,不就成了一場錯誤嗎?…
    如果只是買咖啡加不加奶精的程度,那也許還沒甚麼嚴重影響;但如果是公職門檻、路口設計、大樓整修、橋梁複查、機師審訓、鐵路施工……

    魔鬼一直都藏在細節裡;此一念之差、若日積月累,豈能不細思極恐?
    這,才是於此套娃代入脈絡下,「潛我」藉《Unravel》歌詞的抒發、最值得吾等戒慎恐懼的警鐘 ─ 你也許片刻忽視、忘卻了「潛我」的存在;但它,永遠會在、最適合再度粉墨登場的時刻,讓你細品、甚麼叫做後悔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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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末,筆者必須再度強調:本文僅為在下一人之主觀看法;包含對歌曲結構、日文動詞語尾變化等專業知識在內,既非在下專長,本文必存缺失漏洞。而後半妄舉之、三種角色代入範本,也絕對不是最終拍案;僅為替有興趣鑽研《Unravel》歌詞意境的同好,提供幾種可能的參考思路方向而已。

    畢竟,若真要細數上列所舉三範本中的弊病,其實也很明顯:

    第一模式中,沒法妥善地解釋『誰』和『君が笑う』的具體樣貌,以及『Unravelling the world』一句的激情、根源究竟何來 ─ 當然,如果熟知《東京喰種》劇情的粉絲,就很容易拿原作角色們的遭遇、進行套娃代入。但本文既講求不暴雷,對於上述兩者的詮釋、就難以概全。

    第二模式中,沒法妥善地解釋『2つが絡まる 2人が滅びる兩者交相纏 兩人同俱滅』的意象 ─ 當脈絡被侷限於「事前之我」、「事後之我」與「世界」之間,這三主體不管怎麼套娃,都沒法順利詮釋:為何「兩者相纏」之後、就會導致「兩人一同滅亡」的結果。

    第三模式中,沒法妥善地解釋『無邪気に笑った記憶率直笑容的回憶』的意象 ─ 若「表我」與「潛我」、都是只是因應某一重覆決策的抉擇過程而生,那麼不管是「表我」、或是「潛我」,都不可能擁有回憶過往的能力;畢竟,它們都只是因應一時的事態而生,並不存在生命歷程的累積。但如果『記憶』只是一種詩意幻化的修辭 ─ 例如在第一與第二模式中的『透き通って見えなくなって變得透明、看不見了』所呈現那般 ─ 那麼『記憶』的這個意象,在此種套娃模式下、到底所指何物?

    事實上,之所以列舉上述三種模式,其實是因為、筆者發現:當聆聽《Unravel》時,自己心念的流轉,大致上、落在這三者模式之間,相互切換交接。若以筆者本人的心境歷程,將之數據化為例:最初接觸《Unravel》時,三種代入模式的各自可能佔比,大概是30%60%10%;當陷入戀愛時,佔比可能又變為65%30%5%;而在自省反思之時,佔比可能更偏向20%25%55%。這些比例變動,又得視乎聆聽當時的情境而定。
    而這種情況,也僅限於筆者個人的感受;更別提各位看倌們,能夠帶出多少、獨屬自己劇情脈絡的解讀方式了。畢竟,雖然前文曾對『君が笑う』做出中性、負面等兩種解讀,但其實筆者的推敲、尚存將『君が笑う』詮釋成正向意味的脈絡;考慮到文章篇幅,才不得不割愛不論…

    推敲TK最初譜寫《Unravel》、到底埋哽埋到多深?這只有TK本人才清楚。而本曲既存在、讓聽眾們自行想像的啟發潛力;如何詮釋《Unravel》,又不是單憑TK本人、所能說了算的。但筆者深信:一部擁有跨越時空影響力的作品,必定是喚醒了某些人性共通的本質 ─ 不管對這些共通人性特質的喚醒手法,是藉由對劇情的具體描繪;還是像《Unravel》一樣,藉由主受詞缺失、狀態曖昧、句式錯綜等迂迴,讓受眾自行想像補齊。也許「千人眼裡、就有千種哈姆雷特」的境界、乍看確實十分華麗;但終歸,也許是對於生命逝去的恐懼、對於世界不公的怨懣、或對留戀對象的不捨,或是更多筆者未能思及的類項,才是《Unravel》、能夠紅遍各語言文化圈的真正理由。

    當然,《Unravel》的火熱,仍不可忽略時代背景的條件:包含音樂鑑賞的門檻條件,隨時代變遷、愈趨世俗化和私人化;關於對精神心理專業研究的普世理解程度;甚或是日本動漫逆襲全球文化的潮流等等。而本文,僅僅只是嘗試對歌詞部分、進行極為有限的剖析;本曲如何切合時代價值觀、歌曲結構如何獨特、編曲樂器選擇的巧妙包含歌詞在內,還有太多太多有關本曲的面向,值得更深入去挖掘、探討、解密。

    在下不才,昧望以此文、拋磚引玉,引發後人對本曲之興趣、做更進一步之
                                                                                                                            UNRA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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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8 編輯:修改閱覽分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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