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窗外的天色就像卡通裡的日夜更替，十分突兀地從不見五指的黑硬生生切換成陽光明媚的白天——與此同時，那個無論聽幾次都難以習慣的提醒鈴響起之後，原先塞滿整個病房的尖叫鬼影也都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是夜晚限定。
面無表情地坐在病床上，謝佳穎抱著曲起的大腿，再次默默拉緊身上的大衣，看著被她摺好放在床尾的棉被，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分心後，寒冷感變得更明顯了，彷彿她真的身處在冰天雪地中，身上的大衣已經無法阻止熱量散失，她必須緊抿嘴唇才能阻止牙齒打顫。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自己的雙手變得沒那麼靈活，就像泡了幾十分鐘的冰塊水般，僵硬得難以動彈，就連最簡單的抓握動作都要用比平常多上幾秒的時間才能完成。
毫無疑問，她已經有輕微的失溫症狀了。
「……」要是繼續失溫下去，不僅大腦會無法思考，甚至連行動都會變得遲緩和不協調，那樣就會變得非常麻煩了……誰知道第二晚和第三晚會發生什麼鳥事？
她不是沒想過要蓋被子讓身體稍微回暖，可問題是，當她只是蓋了幾秒，再度掀開之後，那種寒冷感瞬間加劇的感覺，就讓她知道這麼做完全是飲鴆止渴的行為。
毒癮發作是很痛苦，但如果為了緩解當下的痛苦而繼續吸食……毀掉人生都算輕了。
能忍多久是多久吧。
「603，查房！」
謝佳穎神情冷漠地看著走進病房的黃醫師和不認識的護理師，現在的她，連假笑都做不太到。
「記得後天八點要進行開顱手術。」
「……」
原本她以為，今天的查房過程應該會與昨天的兩次一樣，然而，現實卻是這個黃醫師直接省略一切過程，連病歷都不看，口吻冰冷地對蜷縮在病床上的她這麼說。
就像宣判死刑。
「……我知道。」不需要每天早上都提醒她要開刀行嗎？
得到她的回應，黃醫師很乾脆走了，然而，那個隨侍在側的護理師卻沒有跟著一起走，反而是站在病床邊，臉上沒表情，如墨的雙瞳直勾勾地盯著她猛看。
……什麼意思？她又要幹嘛？
「妳會冷？」
「……」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謝佳穎沒有立刻回應，她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說冷，誰知道她會不會變得更慘？說不冷，那些沒腦子的NPC可能還會信她，但現在這個主動提問的肯定不會相信，傻子都能看出現在的她冷到快不行了！
然而，不等她回答，護理師就指向床尾的棉被，「會冷就去蓋被子，失溫對身體不好。」
「……」還真是謝謝妳的關心！
用理智壓下內心想大翻白眼的衝動，謝佳穎臉上浮現帶有一絲尷尬和為難的笑容，「我知道，我只是還沒冷到需要蓋而已，真的太冷我就會蓋的，我覺得現在……」
「妳會蓋的。」用生硬的語調強硬打斷她的下文，謝佳穎第一次在這個總是沒表情的女人臉上看見表情——兩側的嘴角向上裂開到接近眼窩下方的位置，劃出一個弧度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超大笑容。
簡直跟當時在那個女新人病房內看見的那票傢伙一樣。
帶著這張笑臉，護理師語調死板地再次強調：「妳會蓋的。」
……
謝佳穎沉默地看著一直對她笑的護理師，她很明確從她的臉上讀出「幸災樂禍」這四個字。
看了莫名讓人想打爆她那張臉。
「如果我不蓋呢？」
「妳會蓋的。」
「但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最清楚……」看著護理師的笑容弧度慢慢放平，墨色的瞳孔逐漸覆蓋掉眼白部分，謝佳穎頓時沒了聲音，直覺告訴她，她要是再堅持下去，她就會變成醫護眼中的不乖病人，晚上會出事。
好吧。
謝佳穎嘆了口氣，努力壓抑住那股深入骨髓的刺骨寒意，盡可能保持臉上平靜地伸手拉起床尾的棉被，在護理師的注視下抖開它，然後將棉被彷彿展示般地舉在她面前。
「……？」
接著，她深深吸了口氣。
「這位護理師小姐，妳身為一個護理人員想必最清楚一件事，醫院最注重的就是感染控制這件事，不合格的衛生問題將會導致難以預料的嚴重後果……昨晚我就想說了，只是你們很忙，我的畏寒也只是一點『小毛病』，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大事所以才沒向你們抗議……敢問貴院提供給住院病患的用品都是這麼可怕的？先不說這條被子嚴重發黃，還有一股讓人難以置信的異味，我敢保證，那絕對不是長期久放會有的霉味。另外，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有疑似血的痕跡，還有七處不明污漬、兩處發霉，如果這條被子真的有經過清洗與消毒，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可怕的痕跡，甚至是發霉？假如是很難清洗或根本洗不掉，難道正確做法不應該是直接將這條被子當成醫療汙染物處理掉嗎？當然，我明白這無關你們醫護人員的問題，畢竟你們的職責並不是洗被子，是負責洗這些被服用品的外包廠商的問題，只不過作為一名『普通』的住院病患，我想我也只能向妳反應這個糟糕的問題——尤其在妳如此強烈要求我必須蓋被子的情況下。」
用護理師絕對無法打斷的語速和嫌棄口吻說完這一長串堪比客訴的抱怨，謝佳穎吐了口長氣，神情平靜祥和地看著眼前人模人樣的護理師，慢慢放下手上的被子。
嗯，笑容僵掉了。
雖然她不否認她確實有想皮的意思，但說實話，她覺得她講得其實很合情合理，比起剛才拒絕醫護建議的頑固病人，現在的她只是單純陳述事實，畢竟這條被子是真的有非常嚴重的衛生問題，她只是請醫護人員替她解決這個問題，她又不能自己跑去倉庫換，絕對沒有想找醫護麻煩的意思！
絕對沒有！
護理師收起了那抹詭異至極的笑，眼神無比陰冷地看著女孩，看上去就像想要當場把她碎屍萬段似的，但比起剛才，謝佳穎其實沒有多少害怕之情，護理師現在這個樣子，反而比較像是想弄死她卻不能動手的樣子。
冷冷看著謝佳穎長達十幾秒鐘後，她終於開口：「……我會幫妳換一件。」只是聽上去頗有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感覺。
「百忙之中還幫我處理這種小事，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對她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謝佳穎淡淡說道：「請將新被子直接放床上就行了，早上我會出去走走，可能下午查房才會回來。」
「……」
「辛苦囉！」
砰！
▼
「只有我一個人醒來的時候頭痛得要死嗎？」
聽見帶了點怨氣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兩人的目光一起轉向終於出現的女孩。
「是還可以忍的程度。」黎昕笑了笑，「也許是因為妳的病是腦瘤的關係？」
「可能吧。」終於將那股讓人很躁鬱的悶痛感完全壓下，謝佳穎看向又與昨天早上一模一樣的掛號大廳，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真好。「我的病友都換人了，可惜都不怎麼喜歡聊天。」
在護理師離開當下，她的意識又不自主斷線，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病房內就多了三個病友，但這三位都沒有想跟她聊天的意思，甚至還有兩個傢伙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她猛看，不像昨天的老太太那樣友善，這讓她立刻沒了跟他們相處的念頭，誰知道會不會聊一聊就突然被捅一刀？
她不太明白，只是過一個晚上，為什麼人就換了？不說那個只剩一口氣的神經病，老太太的出院時間分明就是今天下午，沒道理人不在啊？
「因為，『時間』往前了。」
「……時間？」
黎昕只是抬手地指向佈告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預感的謝佳穎立刻走到佈告欄前。
「……」
沒有了。
昨天早上才看過的那篇離奇的投資報導換成了院內週報，那份週報用滿版頭條報導一件事——院長黃美雲在二月二十五日晚間發生車禍而離世，一週後院方將於誦經室舉辦祈福法會和追思會。
二月？
居然是二月？
這怎麼可能？無論是電腦日期還是志工班表，時間分明都是四月……
該不會……
走回黎昕身旁，謝佳穎看了眼周少忠，再看向黎昕，「他們找到鑰匙了，如果我們想知道置物櫃內的線索，你今晚要將『所有』線索都告訴他。」
「哦？」黎昕瞇了瞇眼，「所有？」
「是。」謝佳歆很平靜地點頭，「我打算讓周少忠去負責交換。」
「這確實是好主意。」像是想到什麼事情，黎昕忽地劃上微笑，「那麼，少忠，告訴我們昨晚找到的情報吧，然後我會跟你講目前的推論……晚上如果他們問起，你老實回答他們就行。」
「……」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兩個隊友絕對不是那麼好心要送情報給對方。
周少忠找到的情報比謝佳穎想像中還多。
除了NPC分布，他還掌握了晚上格局，據他所說，大部分樓層都與他們看見的一樣，唯有誦經室那邊，似乎有另一個空間，但因為有什麼什麼強大力量擋著他，所以他沒有冒險進一步探查。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打算幹嘛，但我建議你們晚上最好不要進去倉庫跟器官保存庫。」
有些意外男人一臉鄭重的警告，謝佳穎揚起眉，「理由？」
「少忠的刻印——等結束副本我會再詳細跟妳解釋刻印是什麼，妳可以先當作少忠專屬的特殊能力——有個技能是跟偵察有關，具體情形現在不好說，但那個技能給的情報，讓他至今都還是整個陸區最好的斥候。」
看向反而代本人回答的黎昕，謝佳穎又瞄了眼沒說話的周少忠，看來這點算不上秘密，起碼是本人不在乎的事……想當黃雀的傢伙應該知道，如果眼鏡男也清楚這件事的話，倒是可以反過來好好利用，讓那個高高在上的傢伙誤以為檔案就在檔案室。
算了，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利用法，反正不管怎樣，這都是個很好用來算計的籌碼。
「不要進去，是因為裡面很危險嗎？」腦中的彎彎繞繞不過瞬息，謝佳穎神色平靜地追問道。
「嗯。」周少忠點點頭，「至少新人妳絕對不能去，去了一定涼！」
哦？這麼危險？
「何榮華跟王金水都在裡面？」
似乎沒想到謝佳穎會吐出這兩個名字，周少忠的眼裡浮起少許意外，「對……但那兩個傢伙好像有地域限制，至少不開門，祂們就不會主動跑出來亂。」
「……」聞言，謝佳穎卻瞇起眼，「我確定一件事……除了我們看到的那些鬼之外，就只有祂們兩個分別在倉庫和器官保存庫裡面待著是嗎？」
「對。」他非常肯定。
「好……知道了，你繼續說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