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yright © 芽豆靈 All rights reserved.
茜茜經常抱膝坐在屋頂上。
她有一間閣樓中的租房,童話般的大窗戶開在三角形的斜屋頂上,她偶爾會爬出來在雪中清出一塊屋簷,然後坐著祈禱或發呆。
曉光內城的建築總是有很多明亮整夜的裝飾燈光,法術公式很好地維持了曉光內城在夜晚的壯麗景觀,古代藝術家所設計的建築保存到今日,而且會繼續在這塊土地上累積年資與歷史。
她今天把所有的收藏都送給鄰居了。
鄰居是一位真正的神官,而且即將結束實習,茜茜的賀禮珍貴到讓她以為在作夢,自己什麼時候和這個內向少話的鄰居這麼好了?
但她依然喜孜孜地收下了那堆阿貝爾.薩普特的刊物。
茜茜裹著熊毛毯,眺望曉光內城的方向。
她想不起來那座白色穹頂大教堂的名字。
她想的全是今天離開教皇書房後的對話。
看著前方偉岸的背影,茜茜知道追墓有意辦這個案子,但牽涉到一名騎團長才向教皇知會,沒想到反而將這條路封死。
「我的措辭不恰當。」要不是她急於辦案……
「你錯了,蘭登。」追墓領她走過明亮的高柱長廊,聲音在上方遙遠的圓頂迴盪,「問題在我們踏進那個房間之前就發生了。你要忘記古典中的那些教皇們,我們的教皇不會帶領我們跋山涉水,他會炸開山、填平水。」
「所以就這麼算了嗎?我、我聽不見神的聲音……所以冕下就不允許我揭發那個怪物?那不是鎮邪手的使命嗎?」
「不要質疑你的神還有你的教皇,聖父已經如此告誡,你就應當遵循他,因為他遵循的是神,他離神比我們誰都近,你要虔誠地信他。」
「我該怎麼辦?」
「等待、祈禱。這不是陳腔濫調,你跟不上神的腳步,沒人會來拉你一把,聖父更不會。」追墓加重語氣並肅穆地說道。
「這位教皇是聖人,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今天,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阿貝爾.薩普特。
很多女孩都知道,如果在街上看到穿著雜牌遮雪斗篷、腳穿訂製品牌的曉徽馬靴、而且沒帶任何行李的男人,那很大機率就是阿貝爾.薩普特。
茜茜沒有讓其他鎮邪手,甚至是自己的兄長知道:她其實好喜歡阿貝爾。
包含他很難形容的好容貌、獨一無二的純黑頭髮與眼睛、那些永遠不會讓人無聊的傳聞、離開陽光下才看得見的皮膚微光……
茜茜正是最容易對這種神話中的男人產生憧憬的年紀。
所以她不由自主地將指尖伸向那個兜帽。
也許這是一個長得像阿貝爾的人,因為兜帽陰影中的皮膚並沒有微光,就算長得不像也沒有關係,她可以拿櫥窗中的面膜來轉移話題……
被陽光照到的男人臉頰消失,無聲尖叫的嘴裡有獠牙。
撞在櫥窗上的人是阿貝爾.薩普特。
他和自己一樣驚呆。
失蹤的「加護」好好地在他皮膚上亮著微光。
沒有人會被陽光消融、更沒有人會用有獠牙的嘴喊出讓滿街動物騷動的無聲大叫,茜茜在恍惚的呆立中邊聽瑪蘇爾講話,邊接受著剛得到的解答。
她閉上眼,熊毛毯下的手摸到項鍊的曉徽十字。
「曉徽神,我有一件事要和祢說。」
「我今天拿祢當藉口,那是不對的,我明明知道不該掀開那個兜帽,但我做了,然後將結果怪罪到薩普特聖長身上……」
她親吻曉徽十字,虔誠閉眼。
「我將成為鎮邪手、驅魔者,我將遵從神,我現在向祢祈禱:我即將睜眼,我會將看到的畫面作為祢給我的指引。」
茜茜青色的眼珠在見光後重新聚焦,淺色睫毛沾著細小白霜。
他看見一個聖騎士騎鹿奔過街道,鹿屁股上放著包裹,那個人正是所有人都認得的護衛隊長帕諾。他正朝曉光內城策鹿小跑,留下一排雪地中的鹿腳印。
這串腳印指向內城。
「你有大聲、並拼命地祈禱,向神請示這個職責是否要落到你身上嗎?你所看見的,是你自己去看的,還是神讓你去看的?」
茜茜迅速爬回窗戶中,把藏在地板中的鎮邪手裝備捧出來,跪在前面,閉上眼開始默唸鎮邪手誓言,這片黑暗令她熟悉而且安寧,就像睡了一場覺。
她翻了個身,習慣地去摸床頭燈的位置。
她總是天亮前醒,但她不是需要燈光,她只是要去摸小刀。
茜茜皺眉摸了一會兒,終於嚇得跳起來,踢開棉被完成戒備動作。
她發現自己穿著鎮邪手裝備而不是睡衣,往背後一摸,兩把劍都在,小刀則在腰間,窗外大亮,她睡遲了非常久!
她想起來了,她打算獨自暗殺阿貝爾。
然後呢?為什麼記憶中有一段空白……
她不可能穿完裝備,結果反而倒頭就睡啊?
難道她的暗殺成功了,但是過於傷心,所以回房時什麼也沒卸,倒頭就睡?
茜茜愣愣地呆在床上,直到聽見敲門聲。
「茜茜,說好今天要去第七騎團的啊,你起床了嗎?」
對了,她和實習神官茜茜的朋友們說好今天要挑戰溜進第七騎團,看誰能遇見阿貝爾,或是偷偷觀看他在窗中的桌邊辦公。
如果阿貝爾沒有缺席,那是不是代表昨晚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見到他,也許自己就會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
「哈啾!」
貝里.艾林打了個大噴嚏。
他躺在床上享受病假,或者說,被病假享受。
今早例行集合的時候貝里缺席,最後副隊長在阿貝爾的窗外找到他,裹著毛毯睡著了,暖身用的酒沒有喝光,這就是帕諾推測他因為感冒而不支睡著的原因。
「幸好昨晚沒有發生什麼。」隊長帕諾朝不敢抬頭的貝里說,「你也不要自責了,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學習。下次一定要把酒喝光,如果你不喜歡酒,我可以給你提神飲品。」
「對不起。」貝里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其實他還在疑惑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他記得他在看書,然後開始做伏地挺身,接著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如果他這樣告訴隊長,他覺得他接下來要放的就是更長的病假,還得去看精神科,以及被教皇殿侍從官找去罵。
夜班後的隔天都是例假,阿貝爾讓貝里睡在住宅的休息室中,並給了他備用鑰匙,「你睡一會兒再回家吧。」黑髮聖騎士的笑容一如往常明亮。
阿貝爾今天很早起床,在護衛隊入門之前就已經打理好自己,黑髮盤得整齊肅穆,坐在辦公桌後處理完所有堆積文件,似乎還打掃了臥室與書房。
出門前,阿貝爾果然又忘了他最常忘記的禮劍。
帕諾隊長習以為常跑回阿貝爾的臥室。
只能在歷史書或博物館中看見的復古陳設進入視野,總是給帕諾穿梭時空的錯覺,他發現掛毯換新了,看來阿貝爾還有許多他們不知道的新收藏。
他從抽屜裡找到禮劍,另外不小心發現了藏在床底下的上衣。
正面破了個洞,而且只有洗曬後的氣味,帕諾猜是洗破了,而阿貝爾大概弄不好,又不肯讓別人幫他處理,只好先偷偷藏起來,因為護衛隊能進出他的房間。
帕諾嘆氣,把那件上衣拿回護衛休息室,打算下班後再縫補。
他離開休息室後,貝里從被窩爬出來看見那件上衣,自動自發找出針線箱。
……
轉移護衛注意力最有效的方式有五種。
一:教皇來了趕緊跪禮
二:那個護衛叫這個護衛去幹嘛幹嘛。
三:是人總得上廁所,有隱私的那種。
四:咦那個是什麼、或者快看有恐龍。
五:我懺個悔(或禱告),你們外面等。
本來「帕諾隊長叫你去做什麼」很好用,我初期幾乎都是用這招,結果最後除非必要,帕諾隊長會在我身邊寸步不離,這樣我就不能用他名義去支開其他護衛,就算離開,他也會留下副隊長當證人。
而上廁所的藉口……在帕諾隊長把護衛的衝刺速度訓練得比他自己還要好後,在我從廁所門口走到目標前,就會有至少一個護衛在廁所的窗外剎住腳步。
第四招已經沒用了,護衛們的好奇心早就所剩無幾。
我曾經試過往斯奈克身上一指,說「蒙特麥斯聖長跌倒了。」,結果護衛們的脖子像鎖死的瓶蓋,冰冷的目光與斯奈克一同紮在我身上。
如果喊教皇跌倒了他們搞不好會轉頭,但接下來遭殃的一定是我。
今天的例行訓練在清晨,我和護衛們騎乘雪鹿前往城外。
路過林蔭大道時,我發現樺樹的枝頭開始冒綠了。雖然它們現在看去還是像冬天時一樣,枝幹全白,頂上壓著茂盛的霜雪,像一片忘了上色的圖畫。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看到它們再次全白。
也許冬天時我已經不在了,也或許我會偷偷溜回來看,但更有可能的是我走的方式很糟,過了很久以後才有勇氣回來,而那時候一切早就滄海桑田。
不同的時代不會有相同的景色,我體會很深。
「帕諾,如果有天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這要取決於您是怎麼……死的。」
這個詞讓他說得有點不舒服。
「假如我出了意外呢?」
「意外有很多種,如果您指的是殺害,教廷會制裁兇手……還有我們。」
「假如不是你們的錯呢?」我想起茜茜昨晚的那一劍,還有差點發生的退休。
「除非我們不再是您的護衛。聖長……」帕諾居然安撫我道:「您很健康,也不具備被謀害的條件,大部分騎團長的結局不會發生在您身上。」
我策鹿靠近,帕諾適時傾身,側聽我的耳語。
「假設我是那麼希望的呢?」
他猛然抬頭看我。
消化完後,帕諾低聲問:「有黑布遮掩您的眼嗎?」
那是一個典故。
從前有個名為迦斯蘭的聖騎士,在他鎮守的城池被攻破以後,異教徒挾持他的親朋好友,用黑布蒙上他的眼,叫他從城牆上跳下去。
如果你不跳下去,證明你的信仰虔誠勝過一切,就取下黑布,看我們一個個殺掉你所愛的人,並且唾棄、鄙視你,但我們會放你走,讓你繼續為你的神作戰。
但是如果你不取下黑布,選擇跳下去,拋棄你的誓言,我們會看在你改邪歸正的份上,放過所有人。
異教徒們還說服道,只要迦斯蘭蒙著眼踏出城牆,他就是失足,並非自殺。
廣為流傳的版本是迦斯蘭想選擇的是死亡,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因此打破他與神之間的誓約。聖騎士要擊殺的是神的敵人,而不是自己的生命。
即使蒙眼,也是明知故犯。
帕諾好像被嚇得不輕,我趕緊換話題。
「不不,我只是最近在思考關於《迦斯蘭》的各種版本,我想聽一些不同角度的想法。」
帕諾隊長無聲地鬆了口氣。
「我覺得迦斯蘭的答案不只有是非題,也能是選擇題。」
「但它的結果會使問題成為某種是非題。」終究是在神與人之間選一個。
「迦斯蘭有很多選擇題之外的選項,他可以搶奪武器抵抗。」
「但他還是會失去人質,萬一他曾經承諾過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呢?」
「……聖長,您不是迦斯蘭。」
「我們都是迦斯蘭,只是還沒有站到城牆上。」
「也許應該看看第三方。」帕諾說,「如果無法改動迦斯蘭和人質們的處境,但只要異教徒選擇同時放過他們,那也是另一條出路。」
「但異教徒不會那麼做的。」因為他們就是想要知道聖騎士的選擇,迦斯蘭怎麼選都會失去另一邊。
「誰知道呢?我們不是異教徒,也或許他們根本不是異教徒,而是想測試迦斯蘭的信徒,更有整場事件都是神引導的可能——有人率先做出選擇前,我們什麼也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我有點懵。
我通常都是待在幕後窺看並洞悉的那方。
除了生活驚喜,很少無知地等待結果來臨。
外城的城口到了。
街道外,除了清晰的遠山與蒼白的天空,還有熟悉的氣味。
茜茜與三名女孩早前經過了這裡,可能就在前一刻而已。
她今天應該很慌亂,她昨天才看到我的牙,當晚卻失憶了。如果我把她放著不管,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更糟的事情來……
街角有個教堂,它們通常都附設有單獨祈禱室。
我策鹿轉彎,停到石階前。
「薩、薩普特聖長?」教堂牧師看到我有點手足無措,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他向我點額,小心翼翼地問道:「早安,您的拜訪讓這裡都染上了光輝。」
「早安。我知道現在有點早,請問這裡有祈禱室嗎?我想借用一下。」
「有,我們有,而且裡面沒有人。」牧師開始帶路。
祈禱室只有一扇供光線照耀到曉徽十字立雕上的小窗。
帕諾隊長觀察了一下算是密閉空間的祈禱室以後,和其他護衛都放鬆了表情。
阿貝爾在曉徽十字前跪下,雙手肘輕壓聖台,交疊似地相握。
他並沒有開始禱告,只是抬頭仰望曉徽十字。
曉徽十字是個高高立起的十字架,橫與豎交叉,卻沒有交會處,中央點位置空無一物,周圍有一圈放射的光飾,通常以抽象的太陽刺框來表現。
曉徽十字就算倒下或歪斜,也不會顛倒,或成為一個否定的叉(X)型。
空氣中的細微塵埃在光線中翻滾,而阿貝爾的視線與曉徽十字同樣巍然不動。
帕諾和其他護衛安靜退出去,一起守在門外。
廊道是以古代隧道建成的,以紅磚堆砌,壁中有平台,上面與四周的地面堆滿蠟燭,深處有個彷彿慈悲女士的抽象雕刻。
牧師端著托盤從盡頭轉角出現。
「希望這些能讓你們暖暖身體。」托盤上有燙呼呼的奶油茶。
護衛們紛紛道謝,互傳杯子。
「帕諾,聖長跟你交代了什麼嗎?」帕瓦的手開始摸到上衣口袋,裡面有本全副武裝的事務筆記本,貼滿便條紙還夾著一隻上好的墨水筆。
想起阿貝爾悄聲說的那句話,帕諾就覺得一陣不安。
他皺著眉回答道:「只是討論關於《迦斯蘭》的選擇與掙扎。」
「我覺得那個問題只是純粹的刁難人。」亨利小心抿飲品。
「也許正確答案是在那之前不要打輸仗?」赫瑞修說完,亨利贊同地與他乾杯。
「你們怎麼看聖長?」帕諾突然問。
護衛們對視,亨利猶豫地回答道:「逃跑的身手很好?」
「還有張好過了頭的臉。」赫瑞修低沉地說。
「很孤單。」帕瓦說完,發現所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注視自己。「不是嗎?聖長沒有家人,也沒有伴侶,雖然他可能不那麼覺得。——但我覺得活著不光只要虔誠就好。」
「帕瓦。」帕諾忽然鄭重道:「寫下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帕瓦還是本能地掏出筆記。
帕諾說:「我們得搞清楚聖長是因為過於虔誠才孤單,還是孤單導致虔誠。」
「可是……帕諾,這好像有點……不務正業?」帕瓦不覺得帕諾這麼做是因為好奇,但他又想不到允許他們這樣做的理由。
「這很重要。」帕諾嘆了一口氣,「我只能說,聖長的狀態讓我很擔心。」
雖然阿貝爾好像還是和平常一樣,但護衛們還是凝重地把這件事放到心上了。
今天阿貝爾的祈禱有點久,帕諾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想那個問題,於是也不急著催促,直到帕諾開始擔心阿貝爾的例行訓練會遲到後,才決定打擾祈禱室裡的人。
所以帕諾隊長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聖長,時間有點晚了。」
還是沒有回應。
阿貝爾是個準時的人,絕對不會因為禱告而超過時間。
而且這種熟悉的寂靜給帕諾很不好的預感。
他小心地推開門,再次出聲呼喚道:「聖長?」
祈禱室內沒有黑髮聖騎士的蹤影。
帕諾隊長大吼道:「通通進來!」並親自把守到門邊。
護衛們都進入後門被關上,確保不會有任何讓阿貝爾溜出去的時間。
看見空蕩的室內,亨利首先說道:「隱形法匣?」
阿貝爾總不可能從那扇只有一隻貓能通過的小窗擠出去。
「大概是光學類的吧……聖長,您要這樣和我們耗嗎?」
「是啊,聖長,您無路可走,這裡沒有地方可以離開的!」
帕諾殺氣騰騰地靠著唯一的門。
「我們會直接把您摸出來!」
護衛們開始地毯式搜捕,排成一列,在空氣中揮舞雙手,排查三遍後,誰也沒有摸到一片衣角過,他們不得不開始考慮另一種可能。
「隊長……聖長好像真的不在這裡。」
帕諾的臉色馬上黑了。
帕瓦聰明地提議道:「我明天開始準備攜帶用麵粉。」
他想到法匣的可能,補充道:「還有法術或魔法干擾器。」
有人猜得出,教皇在迦斯蘭的難題上會怎麼做嗎?
把第二版太早拿出來說的選擇題放到這邊了,還換了張皮(?
我個人討厭這種爛問題
可是寫出來卻感覺有好多花樣可以玩
本來要寫鹿奶茶,可是林北查老半天只知道少數民族會擠鹿奶,但是不知道會拿來衝三小
所以還是第二版的奶油茶吧,感覺很合理又好喝(也很會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