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有個問題，問說「劍網三中有哪些令人細思恐極的細節？」裡頭有個回答講的真好。
對方說：踏入江湖時，NPC給你畫了個圓滿的餅，你有空冥訣殘頁，玄天君教你輕功，認識了還是小屁孩的未來盟主和谷主；初入師門，每個劇情裡你都像開了金手指，掌門給你發裝備，大師姐給你漲修為，無數平民叫你大俠…江湖如此，夠完美了嗎？
可70年代，你為放出看似無辜的血眼龍王而奮戰，80年代，你要在皇宮一遍又一遍的彌補自己犯下的錯…你有多少小號、作多少任務，也改變不了那些NPC的命運。在這江湖裡，你很重要，然而到最後，你也不過是一顆棋子，推動了劇情，卻也被捲入到江湖亂世之中，被迫做著規定好的動作，來圓滿NPC的人生——不論他們喊了你多少聲「大俠」，你永遠都是個路人。
他說的真好，雖然我覺得有一點點不對。
與其說玩家只是個路人，不如說，在網遊的世界中，並沒有「玩家」的存在。打開遊戲、創建人物、進到遊戲後，你覺得「自己」是什麼人呢？其實誰也不是。「我」只不過是一個有意或者無意進入了這片江湖、這場歷史中的一抹無名孤魂而已。以小說的講法，就是穿書，或者穿遊戲。穿到了這既定的命運中的某一個人身上，雖然是「我」，但體驗的、經歷的卻是別人的命運。
而且還不只一個人。
最開始時，從黑暗中睜開眼，「我」只是個被人追殺、為稻香村的人所救，於是就這麼在稻香村生活了下來的村野鄙夫，不會武功，但有一顆嚮往江湖的心，於是跟著村裡的小孩兒一起和劉大海師父學著武，會了那麼一兩招猛虎下山、回風掃葉、橫掃千軍，就覺得自己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了——滿懷壯志，一腔熱血。
於是後來在知道了村裡的小荷丫頭是被山賊害死的，發現因為自己的緣故，那些山賊開始對這安祥的小村莊起了異心後，在村子外的路旁看著傷重不治的梁師農，在他最後的遺囑下回到村中向村長示警後，或許是第一次直面到自己會的不過只是皮毛的「我」，在仇恨與無能為力下，認同了王大石的作法——偷偷的放火，燒死那些山賊，替村人們報仇。
結果還是徒勞，誰也沒救成、誰也救不了，自詡是一代大俠，最後卻落得村裡的人急急忙忙將「我」送走——讓「我」一個外來者獨自避禍，而他們留下來承擔山賊報復的結果。
離開稻香村後，到了繁華的大城市，在那看見了擺位設攤招收新弟子的各門派接引人，想著要成為真正的大俠、學成後要回去拯救稻香村的大家，於是入了門派，從皮毛開始學起，成千上萬次的使用著相同的技能，累積著江湖閱曆，最後才成了自己最初所想成為的那個模樣：一個大俠。
這才是這江湖真正的模樣。
沒有什麼玄天君教你輕功，你也不是哪個門派看中了先行點做預備弟子的天賦奇才，你只是個沒有名字、誰也不知道你的村夫。你手中的每一個技能，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反覆使用後才終於可以堪稱「熟練」的。
然而儘管如此，你依舊只是個無名的、隨時可以成為另外一個人的人。
所以當你穿著門派服裝，拿著門派發給的兵器，站在自己的同門甚至掌門面前時，他們喊你「大俠」。生疏的、漠然的好像你與他們並不是一個門派的人。所以他們會看著早生華髮的谷之嵐，盯著她那一頭白髮若有所思，卻不會對你頭頂白髮、金髮甚至紅髮而有所訝異。因為你以為自己是這個模樣的——但其實「你」依然只是個無名的、某個門派的弟子罷了。
在他們的眼中，「你」是不存在的。他們看到的並不是「你」，而是那個被你佔用了身體的人真實的模樣。
而你是永遠也不曉得，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誰、用了誰的身份的。
雖然以「我」的角度來看，「我」一直都是同一個人，門派也沒變過，行囊裡的東西、經歷過的事情都在那裡，似乎一直都是同一個人。可其實不是的。在不同的地方，「我」無知無覺的先後成為過許多人，在不同的時間線上穿梭遊走，用過許多不同的人的身份——與其說「我」經歷了什麼，不如說我用了誰的身份，經歷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吧。
所以不論我做了什麼，也改變不了命運。即使我能一劍秒了蕫龍，也改變不了稻香村的結局；即使我一次又一次的在揚州和葉凡結拜，下一次再見，他依然不記得我是誰。
不管天策府前我到底有沒有將那一封推薦信讓給王大石，王大石都會拿到那封信，如願以償的進入他所憧憬的天策軍，並在將來當上校尉，為了守護這座大唐戰死在長安。
因為那封信，本來就註定了會被讓給他的。即使我沒讓，那個可能在某個時候被我佔用了身體的人，他確實是讓了的。
所謂的無能為力，無非就是當你包裡明明一背包的宴席、一背包的食材以及食物，但在戰亂長安中，你依然只能看著那些飢餓的難民啃著觀音土，虛弱的說著「行行好，給點吃的」；只能看著落難的婦人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飽腹，不惜危險的去偷屍體，而那個小女孩卻以天真的姿態，訝異的說著「這味道讓我想起爹爹了」。是你明知不對，卻無法改變霍仙兒的下場，只能自我安慰的說著：至少在那個無知又愚蠢的人身上，害死了霍仙兒的那個不是我。
說「我」是這江湖的推動者或者棋子，真是太抬舉了。明明怎麼看，「我」也都只是個旁觀者，雖然眼中看到的是「我」的模樣，卻是用著不同的人的身份，在不同的人曾經做出過的選擇與決定上，按著命書上寫著的模樣，親身體驗的看著那些罷了。
NPC的人生並不會因為我的參與與否而變得圓滿或者不圓滿，那都是註定好的——在天寶四年、天寶十四年時，那些事情，早就發生過了，我們只是復盤的觀局者，哪怕沒有我、沒有其他的人，也不會改變什麼。這才是事實。
可怕的是，明明道理我都懂，但當哥翁里說著「漢人朋友」、說要請我喝酒，我滿懷欣喜的到了苗疆，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後來雖然在戰亂楓華重逢，她卻再也認不得她眼前的漢人朋友時；當曾經仰慕的對我說著「你是我的大俠」的小女孩站在她所熟識的人們面前時，我還是會希望「我」能一直是與當初和他們相遇時的那個人，而不是他們不認識的某個陌生人。
我為江湖生，終為江湖惑。
這才是最可怕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