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
在秋天裡的學校練習室，鋼琴聲依舊迴響著。
隨著琴譜的音符在黑白鍵之間舞動的手指，奏出時而輕快，時而悠長的樂曲。
每當我專注於彈奏的時候，就會有一股像是靈魂被抽了出來，身體僅是空殼的感覺。
很多人說，伴隨感情的音樂，是最動人的，而彈奏者，往往都會在彈奏的時候陷入某個強烈的情感之中。
只不過。
我無法全神貫注的彈奏，哪怕距離演奏會只剩下幾天時間，我也無法將那份感情給醞釀出來，甚至大腦一片空白。
若是平常時，這時候的我或許早已就緒，只是處於偶爾複習的狀態。
但在兩週前，我卻被一通電話造成莫大的影響，縱然來電者只是說了短短的一句話。
『衛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但...』
說話的，是印象中的主診醫生，他的語氣明顯的說明，這並非玩笑。
掛斷電話的同時，我雙腿一軟，無力地背靠練習室的某面墻。
我無法接受，我失去了一個對我來說，極為重要的依靠。
一場車禍，就這樣帶走了她。
在我參加她的葬禮時，天空下著毛毛細雨，她的家人親戚都在默默地流淚，不捨。
我撐著傘，看著她的墓碑，和她的回憶不斷在腦海裡迴轉。
她開心的笑容，生氣的模樣，倔強的性格；
她和我一起坐在草地上，數著夜空的星星；
她總愛在我練琴時，黏在我身旁一起彈琴的模樣。
淚水，無意間自眼角滲出。
失去了她，我就像是少了什麼似的。
眼前的曲譜，是一首悠長的雙人鋼琴曲，是她生前最喜歡和我合奏的鋼琴曲。
現在，沒有了她，這首曲子，不再完整。
我離開鋼琴，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落葉紛飛的景象，試圖借此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小靜...」
微風吹起幾片落葉，飄落在我手上。
我發覺，在平靜的環境裡，我卻更加地，想念她。
縱然我深刻明白『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放下。
有些事情，總會發生的特別突然，甚至突然的，讓人措手不及。
在這種時候，人們總會有『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會...』的想法。
不過，倘若真的有機會，希望，可以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有一天。
然後，好好地，和她道別。
而非這種突然的離別。
噹————
身後傳來一聲鋼琴聲。
難道...
我吃驚地回過頭。
結果，總是令人失望。
一隻白貓，輕身從鋼琴鍵上一躍而下，然後快速的從另一扇窗跳了出去。
「...唉。」
我回到鋼琴前，拉開椅子坐下。
雙手放到琴鍵上，看著面前熟悉的曲譜。
獨自一人的合奏曲，聽起來，應該很諷刺吧？
鋼琴聲悠悠響起，每按下一個琴鍵，就會響起相對應的音調。
我跟著曲譜上的音符彈奏，翻頁，彈奏，再翻頁。
彈著彈著，我卻發現有些奇怪。
我正在獨自彈奏一首雙人彈奏的合奏鋼琴曲，照理來說，音樂聽起來應該像是少了什麼才是。
可是，我聽見的，卻是一首完整的合奏曲。
我放慢動作，在某段兩人同時按鍵的部分按下自己部分的琴鍵。
另一個需要同一時間按下的琴鍵，在沒有人按的情況下，自動往下沉。
發現這個奇怪狀況的我，嘗試再彈一段，同樣的，無人按下的琴鍵都自動似的配合著我的節奏往下沉。
——就像是我正和另一個看不見的人一起彈琴。
「不要 停下」
一把熟悉的、卻多了一些陰沉的聲音，自我身旁傳入耳中。
在我聽見這聲音的剎那，我赫然停下在琴鍵上舞動的十指。
原本空無一人的身旁座位，漸漸浮現一個熟悉的模糊身影。
隨著身影逐漸清晰，我感覺到一絲溫暖流過臉頰。
「...小靜...妳...」
回過頭，一個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身旁空位逐漸浮現。
我的雙手開始顫抖，但我內心清楚明白，我並非因為害怕而顫抖。
而是，說不完的激動。
「衛 我回來了 」
淚水因為內心強烈的情感而湧出眼眶，我展開雙臂想抱著她，卻意外的撲了個空。
「為什麼...」
「衛 沒關係 」
雖然我沒任何感覺，但我可以看見，小靜抱住我，輕輕的靠在我肩上。
「衛 沒辦法觸碰我 至少 我可以 」
內心有那麼的一刻，認為我只是產生了幻覺，當然，這也有一定的可能性。
只不過，哪怕是幻覺，我也願意相信，小靜，回來了。
「小靜，我真的好想妳...」 我猶如雕像似的坐在鋼琴椅上一動不動，任由小靜擁抱我，「...在這兩個星期，我無法忘卻，妳曾在我身邊...」
「我知道 」
「每一天，我都會先給你送上一束花，才到學校來...」
「我知道 」
「每一天，觸碰到這架鋼琴，我都會不知不覺地想起妳...」
「我明白 」
「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因為 我想你 」
「那麼，可以別再離開我了嗎？」
「對不起 」
聽見她的答復，我詫異地看向她。
在我哭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變得清晰可見。
然而，我卻從她的眼中，看見一絲的，哀傷。
「為什麼說對不起...？」
「我 也希望 留在 衛 身邊 」她鬆開緊抱著我的雙手，「不過 我 會 」
小靜話還沒說完，身影逐漸淡去。
「小靜...不，小靜——！」
我發了瘋似的瘋狂地往小靜的方向抓去，儘管我自知抓不到任何東西或感覺，我仍無法停止這舉動。
在小靜的身影完全消失的那瞬間，身後練習室的門「碰」的一聲，打開關上。
衝出門外，眼前的只有分別上下的樓梯，以及左右兩邊走廊，就是沒看見小靜。
叮鈴——
手機突然響起。
我拿出手機一看，那是來自未知號碼、無標題、無發件人的簡訊。
發件人：——
標 題 ：——
內 容 ：
衛，正如你所說的一樣，我也想一直在你身邊，永遠都不離開。
可是，這對我來說，是個已經沒辦法實現的夢。
不管是你還是我，都必須面對這個事實，
我，已經死了。
能夠再次出現在你面前，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仿佛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完成未完的心願。
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有那麼一次，我們坐在那個熟悉的草坡。
那時候，我們發現天空同時劃過三顆流星，我急急忙忙向流星許下三個願望，而你，還在我旁邊笑著說我可愛。
如今，我的第一個願望，已經達成了。
「第一個願望...？」
簡訊最後一句，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如果有天我們分離了，希望可以再見一面。
我怔了怔。
為什麼她的第一個願望，會是這個？
就像是...她早知自己會離開我身邊。
既然她祈願再見我一面，那麼，她肯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
腦海中突然想到一個地方，我二話不說，急忙離開了練習室。
因為今天是公休日，所以校園內除了外面的校衛之外沒有其他人，以致我可以不受阻礙地往目的地狂奔。
穿過兩棟校舍，我來到了學校的中庭。
因為校方鼓勵學生多進行戶外運動，所以特地在中庭移植好幾棵大樹。
我看見某棵樹下，有個人影背對著我靠著大樹在樹蔭下坐著。
「小靜！」
聽見了我的呼聲，小靜回過頭來。
她在哭。
我開始放慢腳步，慢慢的往她走去，直到走到她身邊，我停了下來。
我看著她的眼睛，聽見她哽咽的聲音，我這才明白，沒辦法留在我身邊，傷痛的，並非我一個人。
「小靜，其實，那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我放低聲音，看著她說，「對不起。」
「為什麼 對不起 」
「因為我沒有顧及妳的感受，甚至...讓妳哭了。」我說，「當初，我曾向妳承諾過，不會再讓妳哭泣，不會再讓妳孤獨一人面對任何事情，所以...我希望，哪怕只是短暫的時光，我也想陪在妳身旁，」
我拿出一包紙巾，低下身，遞給她。
「陪著妳，完成妳的心願。」
「衛 別對我 那麼好 」
她沒有接過我的紙巾。
「我會 捨不得 」
我蹲下來，抽出幾張紙巾，往她的眼角擦去。
「怎麼會 」
我輕輕的，用成疊的紙巾將她的眼淚擦乾。
透過這疊紙巾，我碰到了，小靜的臉頰。
「如果捨不得，直到再次分離的一天前，都在一起，就好了。」我說，「所以，別哭了，好嗎？再哭下去，紙巾濕了就碰不到妳了。」
她聽了我的話，破涕為笑，接過我手中的那疊紙巾。
「謝謝你 衛 」
我靜靜地在她旁邊坐下。
微風拂面吹來，此刻的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縱然知道小靜沒辦法永遠陪著我，但只要現在我可以在她身旁，給予她依靠，已經十分滿足。
「小靜。」
「怎麼了 」
「幾天後，我有個校際演奏會，那時候...」
「我可以 參加 」
「謝謝妳。」
「不過 衛 答應我 」
「答應什麼？」
「如果 我離開了 這一次 別再難過 」
小靜說著這話的時候，臉上淡淡的笑著，就像是在安撫我。
「...我答應你。」
樹下，我背靠大樹而坐，而小靜，則是依靠在我的肩上。
有了小靜的陪伴，我回到當初的狀態，優美的琴音在雙手十指的彈奏下，譜出一首首動人的曲子。
每當我彈完一首，小靜總會在我旁邊給我鼓勵。
因為小靜告訴我她能夠吃東西，但礙於旁人看不見小靜，所以我只好打包了小靜最喜歡的米粉湯回家和小靜一起吃。
有些時候，平淡，也是種幸福。
「小靜，希望妳別介意我問個問題。」
今天晚上，我們來到我家附近的公園，公園沒什麼人，我們選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坐下。
「妳...什麼時候...會...」
「會消失 嗎 」
我點頭。
「或許 願望實現了 就會離開了 不完成願望 或許會慢慢消失 」
「害怕嗎？」
「不怕 衛在 」
「我有點怕，怕失去妳。」
小靜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寫出幾個字。
『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
「妳真溫柔，謝謝妳。」
我看著小靜，小靜也看著我，我們相視而笑。
演奏會當天，天空下起了雨。
慶幸的是，所有的客人，都沒有因為這場雨濕透或心情不好，反而保持場內一片安靜。
待所有人入場後，主持人向大家寒暄幾句，便拉開了帳幕。
我跟著琴譜彈奏，眼角瞥見最前排中間的位置坐了一個人影。每當我結束一曲，她都會為我鼓掌。
因為有她在，我可以冷靜的，配合其他的樂器演奏者，完成一首又一首的曲目。而在場的客人，全都很安靜，就像是完完全全的陶醉在樂色之中。
很快的，最後一首曲目也已經演奏完畢。
在主持人說了幾句之後將帳幕關上的剎那，我發現小靜不在座位上。
其他的樂器演奏者很快的離開了舞台，獨留我一個人坐在鋼琴前。
「衛 」
小靜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她緩緩走到我身旁，然後坐下。
「能 和你一起 彈一首 合奏曲 嗎 」
「當然可以。」
我翻開曲譜的最後一頁，再次打開鋼琴蓋。
我和她雙雙把手放到琴鍵上，開始跟隨五線譜上的音符按下每一個合適的琴鍵，琴聲在會場中迴響著。
「謝謝你 衛 」
「為什麼？」
「這是 我的 第二個 心願 」她說，「和你 一起 彈奏 我們的 曲譜 」
小靜說著的同時，彈奏的雙手，沒有停下。
我也一樣。
得知這是她的第二個心願，雖然有點意外，但我依舊保持鎮定。
「然後 就是 第三個心願 」
音樂來到了高潮，我和小靜的手指彼此交錯不斷，奏出越來越急促的琴音。
「衛 這一次 回到你身邊 我很高興 雖然我知道 你內心 一直擔心 我什麼時候 會再次 離開 」
我沒回話，靜靜地彈奏，思緒卻在她那兒。
「你知道嗎 當時 我沒能和你 好好的道別 我真的 很遺憾 我知道 你也一樣 」
聽著，我模糊的猜測她的第三個心願是什麼。
「我的第三個心願 就是和你 好好的 道別 」
我赫然停下動作。
「為什麼？」
壓抑內心的激動，我緩聲問道。
「我不想 再有 遺憾 也希望 你不再 為我難過 」她一隻手覆蓋在我的手上，「記得 你答應我的 」
看著她的手，我奮力地將那股情緒強壓下來，繼續彈奏。
「不過，」
隨著音樂來到最後的一段，她微笑著看著我。
「這個承諾 在我離開後 才兌現 」
最後的兩個琴鍵同時被按下，我的淚水終於壓抑不住，順著臉頰流下。
「謝謝你 衛 」
她的身影，逐漸模糊。
「至少 我曾存在過 」
會場內，奇跡似的吹來一陣風，將曲譜吹翻至最後一頁。
曲譜的右下方，寫著小小的三個字。
再見 衛
小靜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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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裡的學校練習室，鋼琴聲依舊迴響著。
隨著琴譜的音符在黑白鍵之間舞動的手指，奏出時而輕快，時而悠長的樂曲。
每當我專注於彈奏的時候，就會有一股像是靈魂被抽了出來，身體僅是空殼的感覺。
很多人說，伴隨感情的音樂，是最動人的，而彈奏者，往往都會在彈奏的時候陷入某個強烈的情感之中。
只不過。
我無法全神貫注的彈奏，哪怕距離演奏會只剩下幾天時間，我也無法將那份感情給醞釀出來，甚至大腦一片空白。
若是平常時，這時候的我或許早已就緒，只是處於偶爾複習的狀態。
但在兩週前，我卻被一通電話造成莫大的影響，縱然來電者只是說了短短的一句話。
『衛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但...』
說話的，是印象中的主診醫生，他的語氣明顯的說明，這並非玩笑。
掛斷電話的同時，我雙腿一軟，無力地背靠練習室的某面墻。
我無法接受，我失去了一個對我來說，極為重要的依靠。
一場車禍，就這樣帶走了她。
在我參加她的葬禮時，天空下著毛毛細雨，她的家人親戚都在默默地流淚，不捨。
我撐著傘，看著她的墓碑，和她的回憶不斷在腦海裡迴轉。
她開心的笑容，生氣的模樣，倔強的性格；
她和我一起坐在草地上，數著夜空的星星；
她總愛在我練琴時，黏在我身旁一起彈琴的模樣。
淚水，無意間自眼角滲出。
失去了她，我就像是少了什麼似的。
眼前的曲譜，是一首悠長的雙人鋼琴曲，是她生前最喜歡和我合奏的鋼琴曲。
現在，沒有了她，這首曲子，不再完整。
我離開鋼琴，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落葉紛飛的景象，試圖借此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小靜...」
微風吹起幾片落葉，飄落在我手上。
我發覺，在平靜的環境裡，我卻更加地，想念她。
縱然我深刻明白『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放下。
有些事情，總會發生的特別突然，甚至突然的，讓人措手不及。
在這種時候，人們總會有『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會...』的想法。
不過，倘若真的有機會，希望，可以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有一天。
然後，好好地，和她道別。
而非這種突然的離別。
噹————
身後傳來一聲鋼琴聲。
難道...
我吃驚地回過頭。
結果，總是令人失望。
一隻白貓，輕身從鋼琴鍵上一躍而下，然後快速的從另一扇窗跳了出去。
「...唉。」
我回到鋼琴前，拉開椅子坐下。
雙手放到琴鍵上，看著面前熟悉的曲譜。
獨自一人的合奏曲，聽起來，應該很諷刺吧？
鋼琴聲悠悠響起，每按下一個琴鍵，就會響起相對應的音調。
我跟著曲譜上的音符彈奏，翻頁，彈奏，再翻頁。
彈著彈著，我卻發現有些奇怪。
我正在獨自彈奏一首雙人彈奏的合奏鋼琴曲，照理來說，音樂聽起來應該像是少了什麼才是。
可是，我聽見的，卻是一首完整的合奏曲。
我放慢動作，在某段兩人同時按鍵的部分按下自己部分的琴鍵。
另一個需要同一時間按下的琴鍵，在沒有人按的情況下，自動往下沉。
發現這個奇怪狀況的我，嘗試再彈一段，同樣的，無人按下的琴鍵都自動似的配合著我的節奏往下沉。
——就像是我正和另一個看不見的人一起彈琴。
「不要 停下」
一把熟悉的、卻多了一些陰沉的聲音，自我身旁傳入耳中。
在我聽見這聲音的剎那，我赫然停下在琴鍵上舞動的十指。
原本空無一人的身旁座位，漸漸浮現一個熟悉的模糊身影。
隨著身影逐漸清晰，我感覺到一絲溫暖流過臉頰。
「...小靜...妳...」
回過頭，一個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身旁空位逐漸浮現。
我的雙手開始顫抖，但我內心清楚明白，我並非因為害怕而顫抖。
而是，說不完的激動。
「衛 我回來了 」
淚水因為內心強烈的情感而湧出眼眶，我展開雙臂想抱著她，卻意外的撲了個空。
「為什麼...」
「衛 沒關係 」
雖然我沒任何感覺，但我可以看見，小靜抱住我，輕輕的靠在我肩上。
「衛 沒辦法觸碰我 至少 我可以 」
內心有那麼的一刻，認為我只是產生了幻覺，當然，這也有一定的可能性。
只不過，哪怕是幻覺，我也願意相信，小靜，回來了。
「小靜，我真的好想妳...」 我猶如雕像似的坐在鋼琴椅上一動不動，任由小靜擁抱我，「...在這兩個星期，我無法忘卻，妳曾在我身邊...」
「我知道 」
「每一天，我都會先給你送上一束花，才到學校來...」
「我知道 」
「每一天，觸碰到這架鋼琴，我都會不知不覺地想起妳...」
「我明白 」
「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因為 我想你 」
「那麼，可以別再離開我了嗎？」
「對不起 」
聽見她的答復，我詫異地看向她。
在我哭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變得清晰可見。
然而，我卻從她的眼中，看見一絲的，哀傷。
「為什麼說對不起...？」
「我 也希望 留在 衛 身邊 」她鬆開緊抱著我的雙手，「不過 我 會 」
小靜話還沒說完，身影逐漸淡去。
「小靜...不，小靜——！」
我發了瘋似的瘋狂地往小靜的方向抓去，儘管我自知抓不到任何東西或感覺，我仍無法停止這舉動。
在小靜的身影完全消失的那瞬間，身後練習室的門「碰」的一聲，打開關上。
衝出門外，眼前的只有分別上下的樓梯，以及左右兩邊走廊，就是沒看見小靜。
叮鈴——
手機突然響起。
我拿出手機一看，那是來自未知號碼、無標題、無發件人的簡訊。
發件人：——
標 題 ：——
內 容 ：
衛，正如你所說的一樣，我也想一直在你身邊，永遠都不離開。
可是，這對我來說，是個已經沒辦法實現的夢。
不管是你還是我，都必須面對這個事實，
我，已經死了。
能夠再次出現在你面前，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仿佛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完成未完的心願。
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有那麼一次，我們坐在那個熟悉的草坡。
那時候，我們發現天空同時劃過三顆流星，我急急忙忙向流星許下三個願望，而你，還在我旁邊笑著說我可愛。
如今，我的第一個願望，已經達成了。
「第一個願望...？」
簡訊最後一句，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如果有天我們分離了，希望可以再見一面。
我怔了怔。
為什麼她的第一個願望，會是這個？
就像是...她早知自己會離開我身邊。
既然她祈願再見我一面，那麼，她肯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
腦海中突然想到一個地方，我二話不說，急忙離開了練習室。
因為今天是公休日，所以校園內除了外面的校衛之外沒有其他人，以致我可以不受阻礙地往目的地狂奔。
穿過兩棟校舍，我來到了學校的中庭。
因為校方鼓勵學生多進行戶外運動，所以特地在中庭移植好幾棵大樹。
我看見某棵樹下，有個人影背對著我靠著大樹在樹蔭下坐著。
「小靜！」
聽見了我的呼聲，小靜回過頭來。
她在哭。
我開始放慢腳步，慢慢的往她走去，直到走到她身邊，我停了下來。
我看著她的眼睛，聽見她哽咽的聲音，我這才明白，沒辦法留在我身邊，傷痛的，並非我一個人。
「小靜，其實，那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我放低聲音，看著她說，「對不起。」
「為什麼 對不起 」
「因為我沒有顧及妳的感受，甚至...讓妳哭了。」我說，「當初，我曾向妳承諾過，不會再讓妳哭泣，不會再讓妳孤獨一人面對任何事情，所以...我希望，哪怕只是短暫的時光，我也想陪在妳身旁，」
我拿出一包紙巾，低下身，遞給她。
「陪著妳，完成妳的心願。」
「衛 別對我 那麼好 」
她沒有接過我的紙巾。
「我會 捨不得 」
我蹲下來，抽出幾張紙巾，往她的眼角擦去。
「怎麼會 」
我輕輕的，用成疊的紙巾將她的眼淚擦乾。
透過這疊紙巾，我碰到了，小靜的臉頰。
「如果捨不得，直到再次分離的一天前，都在一起，就好了。」我說，「所以，別哭了，好嗎？再哭下去，紙巾濕了就碰不到妳了。」
她聽了我的話，破涕為笑，接過我手中的那疊紙巾。
「謝謝你 衛 」
我靜靜地在她旁邊坐下。
微風拂面吹來，此刻的內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縱然知道小靜沒辦法永遠陪著我，但只要現在我可以在她身旁，給予她依靠，已經十分滿足。
「小靜。」
「怎麼了 」
「幾天後，我有個校際演奏會，那時候...」
「我可以 參加 」
「謝謝妳。」
「不過 衛 答應我 」
「答應什麼？」
「如果 我離開了 這一次 別再難過 」
小靜說著這話的時候，臉上淡淡的笑著，就像是在安撫我。
「...我答應你。」
樹下，我背靠大樹而坐，而小靜，則是依靠在我的肩上。
有了小靜的陪伴，我回到當初的狀態，優美的琴音在雙手十指的彈奏下，譜出一首首動人的曲子。
每當我彈完一首，小靜總會在我旁邊給我鼓勵。
因為小靜告訴我她能夠吃東西，但礙於旁人看不見小靜，所以我只好打包了小靜最喜歡的米粉湯回家和小靜一起吃。
有些時候，平淡，也是種幸福。
「小靜，希望妳別介意我問個問題。」
今天晚上，我們來到我家附近的公園，公園沒什麼人，我們選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坐下。
「妳...什麼時候...會...」
「會消失 嗎 」
我點頭。
「或許 願望實現了 就會離開了 不完成願望 或許會慢慢消失 」
「害怕嗎？」
「不怕 衛在 」
「我有點怕，怕失去妳。」
小靜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寫出幾個字。
『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
「妳真溫柔，謝謝妳。」
我看著小靜，小靜也看著我，我們相視而笑。
演奏會當天，天空下起了雨。
慶幸的是，所有的客人，都沒有因為這場雨濕透或心情不好，反而保持場內一片安靜。
待所有人入場後，主持人向大家寒暄幾句，便拉開了帳幕。
我跟著琴譜彈奏，眼角瞥見最前排中間的位置坐了一個人影。每當我結束一曲，她都會為我鼓掌。
因為有她在，我可以冷靜的，配合其他的樂器演奏者，完成一首又一首的曲目。而在場的客人，全都很安靜，就像是完完全全的陶醉在樂色之中。
很快的，最後一首曲目也已經演奏完畢。
在主持人說了幾句之後將帳幕關上的剎那，我發現小靜不在座位上。
其他的樂器演奏者很快的離開了舞台，獨留我一個人坐在鋼琴前。
「衛 」
小靜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她緩緩走到我身旁，然後坐下。
「能 和你一起 彈一首 合奏曲 嗎 」
「當然可以。」
我翻開曲譜的最後一頁，再次打開鋼琴蓋。
我和她雙雙把手放到琴鍵上，開始跟隨五線譜上的音符按下每一個合適的琴鍵，琴聲在會場中迴響著。
「謝謝你 衛 」
「為什麼？」
「這是 我的 第二個 心願 」她說，「和你 一起 彈奏 我們的 曲譜 」
小靜說著的同時，彈奏的雙手，沒有停下。
我也一樣。
得知這是她的第二個心願，雖然有點意外，但我依舊保持鎮定。
「然後 就是 第三個心願 」
音樂來到了高潮，我和小靜的手指彼此交錯不斷，奏出越來越急促的琴音。
「衛 這一次 回到你身邊 我很高興 雖然我知道 你內心 一直擔心 我什麼時候 會再次 離開 」
我沒回話，靜靜地彈奏，思緒卻在她那兒。
「你知道嗎 當時 我沒能和你 好好的道別 我真的 很遺憾 我知道 你也一樣 」
聽著，我模糊的猜測她的第三個心願是什麼。
「我的第三個心願 就是和你 好好的 道別 」
我赫然停下動作。
「為什麼？」
壓抑內心的激動，我緩聲問道。
「我不想 再有 遺憾 也希望 你不再 為我難過 」她一隻手覆蓋在我的手上，「記得 你答應我的 」
看著她的手，我奮力地將那股情緒強壓下來，繼續彈奏。
「不過，」
隨著音樂來到最後的一段，她微笑著看著我。
「這個承諾 在我離開後 才兌現 」
最後的兩個琴鍵同時被按下，我的淚水終於壓抑不住，順著臉頰流下。
「謝謝你 衛 」
她的身影，逐漸模糊。
「至少 我曾存在過 」
會場內，奇跡似的吹來一陣風，將曲譜吹翻至最後一頁。
曲譜的右下方，寫著小小的三個字。
再見 衛
小靜的身影，消失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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