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兩年前。
某個夜晚中,正在熟睡的我突然全身蜷曲成一團,那力道之大把睡在隔壁的母親也給嚇醒了。她下意識地把我的嘴巴扳開,以免去咬傷了舌頭,但毫無意識的我仍把雙唇閉得緊緊的,事後我才知道,在那過程中我無心的舉動還是咬傷了她的手指。而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被送進了急診室。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的人生轉捩點。
當視力再度恢復時,映入眼簾的是個完全陌生的景象。刺眼的日光燈使我還沉溺在黑暗中的雙眼必須快速習慣光亮的到來。躺在自己不熟悉的床上,經過消毒的所有用品讓我感到陌生,彷彿睡前的一切與現在的我是處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害怕、慌亂、掙扎……心中的無助猶如洪水般迅速地淹沒了我的心房,而這些感受也使我加速收回四肢的力量。留著手汗的左手掌緊握著身上唯一熟悉的衣服,但右手……我的右手卻使不上力?
拖著還是有點鈍鈍的腦袋轉頭一看,我的右手背已經被一針蝴蝶針打上點滴,裏頭的液體是為了保持我的體力,但卻讓我頓時感到頻尿。
我吃力地坐起身是為了了解大概的情形好讓我快速進入狀況。走廊盡頭的玻璃門外隱約反射著「急診室」的字樣,在深夜中顯得更為肅穆。而自動門無不時地開開關關,一名又一名羸弱的病患接二連三被值班的醫療人員送入,有的早已失去意識、也有的因為十分清醒嘴裡頻頻嚷嚷著「很痛啊、怎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醫生難道都不能先來看我嗎……」的抱怨。平日的我絕對會認為這些人的舉動很惱人,然而,當我也是其中正在經歷病痛折磨的一員時,或多或少也能夠體會到他們的想法了──身體健康,比起什麼都來的重要。
大概是體力尚未完全復原吧?才起身沒多久後,倦怠感迅速竄至全身,我身子一軟又躺回被臨時放置在走廊的病床上。
仔細想想,我算是幸運的了。在急診室想要有床能夠躺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輪到的,看看方才的場景就明瞭,救護車的鳴笛聲始終沒停下來,上頭的警示燈有一陣沒一陣地透過自動門穿入室內。望向每個人的臉龐,不是焦慮地在原地乾跳腳,要不就是大聲地飲泣,如果說這裡是絕望的停滯站一點也不誇張。
一會兒,自我醒過來後一直沒見到蹤跡的母親終於出現了。面容有幾分疲倦的她手裡拿著一張病情診斷書。
未待滿是疑惑的我開口,她便搶著先說道:「上頭寫說妳的三叉神經異常放電。昨天晚上妳突然全身抽搐,把我給嚇了一大跳。」我沒有回應,她接著說:「後續治療的方式醫生是說按時服用藥物就可以抑制發生的次數,並將發病的情況降為趨緩。反正妳只要有持續吃藥,往後發病的程度會一次比一次還要好一點。」
「所以我有病嗎?」不知道怎麼了,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直白。應該是不安定的心態作祟吧?我只想從對方的口中聽到:「突發狀況而已,睡一覺就沒事了。」之類的話。
「妳沒有病,只是腦子累了。」母親眼神堅定地說著。
或許是覺得自己太過窩囊了,眼眶被浸滿濕潤又帶點鹹味的液體。淚水就像是受不了地心引力的拉扯般,累積到了一定程度後順著臉龐滑落而下。當它打在打了點滴的手背上時,目光就只是呆呆地看著上頭的透氣膠帶被染濕而已。
好無力。
咽喉被心痛阻塞使得我喘不過氣,就連簡單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輕輕地頷首表示回應,剛剛的疲憊感也同時襲捲而來,那是我第一次意會到喪失勇氣的可怕。
〆〆〆
一個晚上後,我的心情也逐漸平復,但偶爾憶起這件事時,眼淚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掉落。
在等待醫生開完藥、一切心情整頓好、留在這裡的物品收拾完後,我拖著沉重又疲憊的身軀回家。
恐怕是打擊太大再加上健康尚未康復的多重因素,到家的當天晚上我全身高燒不退,混亂的腦子只有一團糾結不清的思緒在浮動著。
冷汗將剛換上的乾淨衣物浸溼好幾次,紊亂的呼吸節奏幾乎快將我模糊的意識全然奪去,這時的我幾乎不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我就只能靠著若有似無的生存念頭掙扎著。
驀地,一隻飽含溫暖又厚實的手掌輕輕地覆蓋在孩子流有豆大汗珠的額頭上。
『好安心。』這麼一個念頭隨著手掌的溫暖擴散開來,而我不受控制的思緒也逐步緩和不少。一改之前內心的無助感,我感受到,在內心黑暗的某一處角落中仍有一道很細微卻也很顯眼,很微弱卻又很耀眼的光線照耀了進來。
那是第一次,我知道就算自己帶了一身的遍體鱗傷,還依然有個可以依靠的避風港;那是第一次,我知道有道比陽光還敞亮卻又一點也不刺眼的光芒正在環繞著我,只是平常我總將它與一般的風景化為無異。
〆〆〆
過程中,我每隔幾個月藥吃完了就得回去找醫生復診再領藥。
醫生從沒告訴我哪天會好,我也不曾問過。
並非我不害怕,只是當看開了,去面對它了,心情自然會輕鬆不少。相信這樣的態度,世界上沒有一種病會因為更加惡化的。
但坦白講,我也因為這個病使我被迫禁止上最喜歡的游泳課、不能食用含有葡萄柚成分的食品、不能熬夜、不能過度使用電子產品、激烈的運動也都一律禁止。除此之外,最令我難過的應該就是沒能在高二的時候與班上同學一起參與大隊接力吧?
現在仔細想想,我真的很幸運。
患病的期間,我也很大方的與身邊的朋友、老師、認識的人坦承我生病了。每一個人先是吃驚,再來幾乎都會說上一句:「妳一副健康樣,哪看得出有生病啊?」但之後依舊用平常的相處模式與我往來,有的人甚至會特別關心我呢!
不過,在治療的過程中還是有過復發的經驗,但在罹上這種疾病中頻率算是最低的了。雖然曾因為這樣而氣餒,但也只是短暫的。
大概是去年吧?做過腦波檢查後醫生評估我終於可以停藥了。我很高興,但也就只是喜悅一瞬間,因為日子還是照過、飯還是照吃、書還是照讀,只是我少了一個例行工作──吃藥罷了。
不確定這樣到底算不算康復,但我在這條通往健康的大陸上正一部部很踏實的走著,固然辛苦,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體悟。
來自於一群愛我的人給的關愛,如今,這份關愛,我也想用我微薄的力量分送給其他人等值的愛。
那是我的國三時後,我患了癲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