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愉快的感覺,我想……應該就是什麼也不去想,並把自己的一切依託在速度的快感中吧?
這個社會對我來說很陌生,自小開始,我就知道這裡並不屬於我。沒有所謂的家庭,所以我的腦海中根本不會有全家福的景象;沒有所謂的關心,受了傷,也只能自個兒摸摸鼻子找個地方忍著痛度過。我不懂的什麼付出,我與周遭的一切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壁,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只是與我毫不相干的背景罷了。要在這世上,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像隻垂死的流浪狗掙扎著,只能照自己的方式闖蕩在這社會裡。
進出監獄的日子使得我與社會逐漸脫節,也因此我不可能再過著像正常人的生活了。不是社會放棄我,這我知道。只是當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未來的時候,就只能靠著耍小聰明苟且偷安地度過。我也想活下去,即便我不知道活著的目的在哪,但至少我不會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
而在這種模糊地帶之中,我便開始了一場追求速度的人生。想要讓自己的生命有點不一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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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曾文,你知道自己小孩在輔育院內被虐死的事嗎?」
他是誰?輔育院又有誰是跟我有關係的嗎?
「曾先生!對於親生兒子在輔育院內受到不人道的對待以至於不幸喪命的這個案件,你有什麼看法呢?」
這是哪個時候發生的?我根本不了解。
「是說關於你即將再度入獄服刑,你會選擇怎麼同時調整自己現在的心態?能否大約說明一下。」
我不知道啊。
好煩……真的好煩……外面的世界好吵。每個陌生的臉孔不停地從四面八方竄出,一開口問的永遠都是那幾個問題。我根本就不清楚那小子的事啊!為什麼要來煩我?我自己都不懂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要用這種看戲的心態來刺探我的想法?很明顯地,我曾文,根本就只是個不斷出現在社會版面,作為你們媒體消遣的小丑罷了!
儘管我再怎麼摀住雙耳,閉上雙眼,在眼瞼阻擋外頭視野的當下,仍然會有一群害蟲想要想盡辦法地撕開我的內心、挖掘他們渴望知道的,把既失去抵禦能力又殘缺的我狠狠地利用一遍。
「我不知道……」嘴巴順著我的內心開始有了動作。
「曾先生你說什麼?」一群見到我有反應的貪婪野獸們豎起了雙耳,安靜地等待,似乎想要繼續使上鉤的獵物吐露出更多他們理想中的答案來。
只可惜,就如我一開始所說的:『我真的不知道!』
「啊──!走開!走開!你們通通給我走開!」
推開層層將我包圍的人群,我跳上了唯一屬於自己一部份的機車,催下油門,駛向我自己也不知道哪裡的某個盡頭。
指針指向已經超越原本儀表板紀錄的數字,我的速度,沒有人能夠趕得上──就像我現在走的人生道路一樣。因為走的太快了,所以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讓後頭的人尋找,我就只能一個人隨著時間的累積,愈走愈偏,走到再也不會有人願意追上來拉我一把的路線上。
透過後照鏡,還是可以看見有幾台採訪車仍鍥而不捨地追著我的車尾燈。
「哼。」下意識地我輕笑了一聲,不是因為他們急著想要知道更多內情而追逐著我,是因為他們的速度。
四個輪子的車子居然追不上兩輪的摩托車?果然想要不自量力地跟上我的腳步,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這種速度,才是我曾經活著的意義。我的思緒在烈風一如往常地強襲下,並非混亂地糾結著,而是有條不紊地列出一件件曾經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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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曾文對嗎?我是邱叔。」
我不想多做回應,就只是冷冷地看向他看似友善但實際上卻又不然的臉孔。
「既然都花了一番功夫潛逃到這裡了,就配合點別這麼孤僻不合群了好嗎?」對方就算察覺我刻意冷落的態度,還是厚著臉皮繼續與我攀談。
「我只是對飆車以外的事物都沒興趣,你可以不用多加揣測。」
在家鄉犯下竊盜案後,我更能篤定自己沒有繼續留在那裏的價值了。那裏並沒有任何值得我牽掛的東西,只要能夠讓我繼續活下去,就算不是在原本的家鄉過活,而換個地方,我還是能夠重新開始自己的日子。
之後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的同時,有幾個偶爾會彼此合作犯案的老同夥提供了我另一個選擇。他們知道我什麼都不行,唯一值得掛在嘴邊臭屁的就只有飆車技術。
『你可以試試看啊,潛逃到這個國家。』
『為什麼要那裏?』
『這個地方對於摩托車競速這領域有不少發展與研究。假如你運氣夠好,再配上本身資質又好的雙重條件,也許要出名是件很容易的事喔。』
衝著對方的一句話,我以自己的專長搶到了一本護照,也順利地來到現在身處的這個國家。
「好吧,隨便你。總之,你前幾場的練習賽我看過了。」
「我願意簽下你,下個月有一場比賽正好可以做為你的處女秀,相信依你的能力要獲獎應該不是件難事吧?」
這對我來說談何比賽?就像他說的,這就只是我的一場個人秀罷了。並不是我過於自滿,而是在看過當地選手的表現後我更能篤定這樣的事實──他們太弱了。
而最後的結果也毫無疑問地就像我一開始所說的那樣。
以假冒的名字去報名比賽,得到的獎牌上的名字也不是我的。但那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享受的只是那個過程,我喜歡達到別人追不上的速度,永遠走在風的尖端。那種感覺就好像可以拋開生命的枷鎖,飄盪在沒有拘束的空間內。我可以恣意妄為地向前奔馳,一陣陣撲向身軀的氣體將我的心神搧起。飄飄然的曾文,才是他真正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一筆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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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在,躺在病床上的身體帶給我的是令我十分厭惡的沉重感。
「曾先生,你方便開口嗎?醫生說你意識已經恢復了,也可以開放訪客入內探訪。我們希望你可以配合整起事件的調查。」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腦子疲憊到一個極致。我很不想要開口說話,除了不知道要說什麼之外,我更不知道我跟那個被虐死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穿著制服的警察拿出了一本小手冊,口中念念有詞的內容似乎是要讓我回想些什麼。
『曾文先生,你還記得當年你回國時曾跟一名女性有過性關係嗎?』
『孩子被產出之後就被送入育幼院了。』
『後來他也跟過外曾祖母、外婆、媽媽一起生活過。』
『你會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那也是因為在他成長的過程你一直進出監獄,而且也沒跟孩子的母親有過往來,才會不曉得這件事吧?』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就算大概有了對於小孩真正身分有了概念,他的死我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的小孩也是犯下了竊盜案才會進輔育院。』
『可是很不幸地,他在前幾天被院內的其他幾位青少年給凌虐致死了。』
『我們查到的資料是生母已經在前年就過世,所以想來問問你想法。』
想法?我不曾有過任何想法。即便那真是我的親生骨肉。
「我不知道。」最後就算離開了媒體的追趕,我以出車禍換得的皮肉傷進入了屬於自己的小空間內,還是依然有人想要用盡辦法逼迫著我做出我不願意付諸以行動的事。
也許有些人日夜期盼著能當個爸爸建立美滿的家庭,可是我的想法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我沒有家庭概念,這種血親的訣別之痛或許還比不上我再也無法駕馭著速度的快感,就只能躺在病床上終老一生的淒涼感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