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14
當年柳春樹送季秋藤回到家後，在季秋藤撫上家裡門把的剎那，柳春樹還是忍不住開口喚住他。
「藤藤……」
「我累了。」季秋藤頭也不回，語氣帶點疲憊及疏遠，「下次再說吧。」
話音落下，便打開門推了進去。
「啊到現在才回來？」沙發上的老男人翻了報紙，臉色不甚愉快，「你身體不好，沒事別亂跑。」
當季秋藤正想從窗簾縫隙中去看柳春樹走遠沒時，卻先被自己父親叫住。
「……抱歉，昨晚遇見老朋友，很久沒聚了，一不注意就喝多了……。」季秋藤有些心虛，柳春樹是村裡的紅人，他們倆關係又好，想必家人們都知道自己又是跟他廝混去了。
父親喔了聲不再多問，倒是讓他放心不少。父親朝著廚房抬下頷點了點，「給我倒杯水來，你媽給你煲了湯在桌上，記得喝啊。」
季秋藤罪惡感萌生，不動聲色地乖乖去廚房倒水，看到桌上擺了個蚊帳，裡頭放著一碗湯和一盤蜜地瓜，登時眼眶酸澀，胸口悶痛，心中千百種感受卻無法說出口。
揉揉眉心，季秋藤先倒了水給父親，卻在轉身回廚房時冷不防又被叫住。
「你脖子那是什麼？」
季秋藤一愣，心中不安擴散，下意識反問：「什麼東西？」
他看見父親的臉瞬間垮下，比了比自己脖子，「這裡，怎麼回事？」
季秋藤下意識捂住脖頸，他醒來後想著柳春樹都替他打理好了，就沒再去多注意外觀…… 。
指尖摸到深淺不一的一圈凹凸痕跡，估計是昨晚留下的牙印。
「啊……這是柳春樹他……」
「柳春樹？」父親丟開報紙，沉著腳步靠近，「你跟他是那種關係？」
季秋藤微愣，隨即了然父親的意思，忽地心中莫名有股衝動。
他故作不解，皺眉問道：「哪種關係？」
「還能什麼關係！你不正常了你！！！」
『啪！』
季秋藤頭歪向一邊，臉頰火辣辣的疼。
他沒預料到會是直接一巴掌呼過來，疼痛麻痹他的自制力，脾氣不受控地炸了開來，向著自己的父親怒目而視，狠狠咬著牙，「我跟他！就只是朋友而已！……別拿同性戀的髒水往我們身上潑！」
「這是他！喝醉了亂啃的！我們根本沒什麼！！」
「噁心死了！！別再說那種話了！！！」
這也許是他生平第一次生氣，也是第一次說謊。
留下愣在原地的父親，季秋藤轉身回房，心中莫名難受。
他承認，他的確是有過期待，也許他的家人會因為是他，而對這種不被允許的關係哪怕只有一絲絲的寬容。
沒想到卻是一巴掌打醒了他的美夢。
許是情緒激動的原因，鮮血緩緩流下人中，很快地染上了他近乎毫無血色的薄唇。
季秋藤坐到書桌前，隨意將鼻血擦去後，從抽屜深處拿出了一條粗糙的項鏈，輕輕撫過鍊墜那顆奇形怪狀的粽子。
——也好，才不會害了他。
柳春樹與他不同。柳春樹有寫作的天賦，有文學的造詣，彷骨子裡的靈魂就是為此而生，更是當下文壇界的明日之星，哪怕如今一時黯淡，但他相信，這顆星星將會再重回巔峰，在文學歷史上留下燦爛輝煌的痕跡。
因此，他不願那顆星星為了自己而就此殞落。
「藤哥，我能進來嗎？」
他心思不定，竟是沒注意到敲門聲。陳花在門外等了一陣沒回應，這才出聲喚人。
得了季秋藤的應聲後，她小心翼翼地推門進房。剛才家裡的爭執聲她都聽見了，視線往上一瞄，果不其然，見著了那枚引起爭端的牙印。
「藤哥……」
「妳……」季秋藤搶先開口，一手撐著下頷，一手在指尖把玩著那顆粽子，「妳之前說，我的心上人……就是指柳春樹？」
不待回答，他接著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對他是不是那種喜歡。」略頓下，微微瞇起眼，聲音不自覺放軟，「只是會一直想和他待在一塊……聽他說故事，看他的喜怒哀樂，我都很開心。」
「陳花，這樣是愛情嗎？」
陳花微愣，她其實一直都隱約猜測這兩人的感情不一般，直到剛剛聽到那樣強烈的否定，才否認了自己的猜測，甚至還對他們有些愧疚，但現在看來，也許她的直覺是對的。
「你……」她猶豫地看向那咬痕，「你會喜歡……會不排斥他的觸碰嗎？」
季秋藤把玩著的手停下。
「……我想，是不排斥的。」
聽見回答，陳花嘆了口氣，「藤哥，你們這……這會很難……」
「不難。」季秋藤道：「其實沒那麼難。」
陳花在一旁瞧季秋藤的神情，看似與平常無異，但那語氣卻冰冷的彷彿要在窗邊結了霜。
季秋藤默默將項鏈戴上，其實在他收到這禮物的當晚，就笨拙地拿著幾根細線，互相交錯編成繩子穿過，之後便一直貼身戴著，只是昨晚知道會遇見柳春樹，才提前拿了起來。
他將項鏈藏進衣服裡，嘴角微微勾起，「我不承認就好，只要跟他劃清關係，面對任何質問就像剛才那樣否定掉，等到將來娶妻生子，誰都不會再懷疑了。」
「可是藤哥……」陳花聽得心酸，連帶起了鼻音，「感情的事……能說沒就沒嗎？」
季秋藤一笑，「沒事的，狠一點就得了。」末了又交代道：「妳也別亂說話啊，我可是看在妳察覺了前兆，還有多年來我們彼此信任的份上才向妳坦白的啊！」
陳花欲言又止，最後仍是順從道：「當然不會啦！我可機靈的很呀！」
兩人說笑幾句將此事揭過，陳花離開房間前又瞄了眼季秋藤的胸口。
狠得下的話，又怎麼會把那東西貼身戴著呢？
她輕嘆，終究是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