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15
第二個箱子內，放著那條做工笨拙又粗糙的項鏈，底下還壓著一封信。
陳花一愣，喃喃道：「奇怪，有這信的嗎……？是藤哥自己之後又放進去的嗎？」
當年陳花還懷著胎時，常與臥病在床的季秋藤抱團聊天，直到季雅芸出生後，她才忙著坐月子帶孩子，有段時間比較少和季秋藤待在一塊兒，過沒多久來了個寒流，之後她就只能偶爾到他的墓碑前，陪他吃他生前最愛的蜜地瓜了。
柳春樹緊握著鍊墜，彷彿還能感受到那人的體溫，連陳花離開了也沒發覺，良久後才緩緩將那封壓在最底下的信打開來。
內容就和當年柳春樹猶豫是否該離開時，季秋藤給他的那封信同樣簡略潦草，三個大字橫在信紙正中央，生怕開信者看不到似的。
柳春樹伸出手指，順著筆劃在那幾個字上描摹，待他描到最後一個字，衣襟已然被淚水浸濕。
「藤藤……」他抱住那封信，將自己縮成一團，這也許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哭得如此狼狽，甚至連哭的方法也不會，張大著嘴卻出不了聲，眼淚瞬間潰堤擋也擋不住。
「對不起……我、我太慢了……」他試著從喉嚨擠出一點聲音，聽上去更像是囁語，艱難地想向那個人懺悔自己的過錯，「我、我沒趕上你……對不起……」
「藤藤……你明明都……那麼努力、那麼努力撐著了……」
「對不起……我……我讓你等太久了……」
「對不起……」
陳花端著一碗熱湯在門外，躊躇片刻，放輕腳步下了樓梯，留給柳春樹能夠獨處的空間。
她還記得當年柳春樹寄回來的第一封信，那時季秋藤還笑他，人都還沒走就先寄信過來是怎麼回事，之後卻是一遍又一遍地拿出來，信紙邊緣被摩挲得產生凹凸不平的缺角。
她會避開父母的視線來幫季秋藤收下那些信，季秋藤很是感謝，對陳花也更沒避諱，過濾掉字裡行間的曖昧情愫後，也挺樂意分享這些柳春樹在國外的見聞。
只是第一封著實特殊，是柳春樹出發前親自拿過來的，陳花曾問過上頭寫了什麼，季秋藤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給了淺淺的笑容。
「沒什麼，以後有機會再告訴妳。」
陳花識相不再多問，只是沒想到當季秋藤告訴她的時候，竟是虛弱到連床也爬不起的程度了。
「他說……等他三年。」季秋藤的聲音很輕，陳花需要俯身傾聽才能聽清他說了什麼。
「三年後……他會回來……，他會帶著成就回來……」季秋藤闔上眼，「他說……，要讓我看看，我們能……一起生活的世界……。」
「只是……我怕是……等不到了……。」
陳花急了，「藤哥少烏鴉嘴呸呸呸！這次撐過去，一定會好起來的！柳哥還有兩年就回來了。不久的！」
季秋藤微微牽動嘴角，「是……，是不久……。」
他了解自己的狀況，每過一天，他能感覺自己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彷彿靈魂被慢慢剝離。他有預感，不用多久，他將被完全扒出，然後離開這世界。
「要是……我等不到的話……。」季秋藤借著陳花的力坐起身，指向書櫃底層抽屜，「如果他有回來……，替我把那裡的東西給他……。」
陳花從回憶中出來，闔上眼，已是眼角濕潤。
「藤哥，你交代的……我都做到了……。」
當柳春樹從房間出來下樓時，窗外一片漆黑，時針指向凌晨一點，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深夜了。他看見客廳桌上放了碗排骨湯，底下壓著張字條。
『熱了喝點，當自己家，晚了就住下，我帶孩子們先去睡啦。』
柳春樹將湯熱了喝了也洗了，在紙條上回覆感謝後，他離開季家，到自己以前買的那間小房子去。
『春樹，那裡已經……』
彷彿回到當年，他帶著茫然的季秋藤離開宴席，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人溫柔恬淡的嗓音，像是那人仍在自己身後。
到了屋子前，他拿出鑰匙開了鎖，他記得那時候季秋藤詫異地看著他。
『你住這？』
柳春樹一笑，「你和我住嗎？」
他知道不會有答應，於是打開門進屋，先到浴室把自己整理乾淨，再到客廳拍拍沙發上沉積已久的灰塵，打算充當今晚的床。
『你敢與世界為敵嗎？』
現在想起來，當年季秋藤問他，敢不敢承受世界的罵名，拋棄家人朋友所有一切時，抱持的是怎樣的心情呢？
如果那時候他很篤定地應下，那時的季秋藤會願意和他走嗎？
『你敢嗎？』
柳春樹眼睫落下，為自己遲來的勇氣自責。
他敢了，但太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