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08
當季秋藤醒來，自己已經被打理得乾乾淨淨。
除卻沈浸在情慾時，刻上的紅痕牙印一時半會消不下以外，他感覺身上清爽，隱約還能嗅得皂角的香味。
衣服也被穿戴整齊，但也僅有衣服。
他從沙發上起身，在室內四處走動。昨晚進來時太暗沒注意，這才發現原來屋內還是有簡單擺設的，像是他剛才躺的那張沙發，還有放著一盤饅頭的桌子，以及角落跟許多空酒瓶放在一塊的垃圾桶。
「藤藤醒啦？」柳春樹從外頭回來，手上帶了兩杯熱騰騰的豆漿，坐到正啃著饅頭的季秋藤旁邊，遞過其中一杯，「剛才忘了買個喝的，喏，暖暖胃。」
季秋藤將剛才蓋在身上的毯子墊到腿上，底端露出兩條帶著青紫紅痕的長腿，懸空上下擺盪，他抬眼問道：「我褲子呢？」
柳春樹也拿了顆饅頭，忍住想摸上去的慾望，故作鎮定地啃了一口，「沾上酒髒了，正晾著呢。」
季秋藤哦了一聲，繼續啃著饅頭，偶爾配個豆漿，不再多話。
曾經無話不談的兩人頓時莫名無語，室內空氣悶得令人彷彿窒息。
最後是柳春樹受不住沉默與尷尬，他解決掉早餐，試探地開口：「藤藤……那我們……」
「昨晚。」
季秋藤出聲打斷，側頭盯著柳春樹。
「昨晚，我喝多了。」他道，「你……你也喝多了。」
柳春樹：「我……」
「如果你不是因為喝多了才做那些事……」季秋藤一頓，眉頭皺緊，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那恐怕……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柳春樹，你昨晚……是不是也喝多了？」
柳春樹剎那收緊拳頭，力道之大指甲險些就要掐進掌心。
他多想揪著這人的領子，把這自說自話的傢伙摁倒在地，咬破白嫩的耳垂，舔舐流出的鮮紅，在那脆弱的耳畔吼道：「誰他媽喝多了！老子就是想操你想得不行！老子八百年前就看中你了你他媽還想唬弄過去？想得美！」
片刻後，他鬆下握緊的拳，開口道：「是……，我……我想我也……喝多了……。」
終究是沒膽。
他向來大咧咧的，不大會藏著憋著，唯獨在對季秋藤的感情上，他比誰都要畏縮退卻，每一步踏得心驚膽顫，一切都由著那位心上人，就連現在也是。
他心底有頭狂傲的野獸，卻被套上了名為季秋藤的項圈。
季秋藤輕聲道：「……我想也是。昨晚的事，誰都別提了。」
柳春樹嗯了聲，洩恨似地又從桌上拿了顆饅頭，大口大口撕咬塞進嘴裡。
「如果……」柳春樹咽下最後一口，氣似乎消下許多，他忽然開口。
季秋藤捧著熱豆漿暖手，聞聲看去。
「如果……」柳春樹喉結滾動，「藤藤，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從……」
「打住。」
季秋藤聲音很輕，甚至稱得上溫柔，「春樹，那是不對的。」
柳春樹不服，「怎麼就不對了？」
季秋藤反問，「怎麼就是對的？」
「當然不會是錯的！」柳春樹蹙眉，「誰規定只有一男一女才能談戀愛的？這本就是無關性別，只要你情我願就能成的事情，為什麼兩個男的就不行了？」
季秋藤目光微黯。其實，柳春樹說的，正好也是他所想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可以，只是他身邊的人都這麼說，他受到的教育亦是如此，而他今後也將會這樣地去教育下一代。
不是沒有過疑問，只是得到的回答不盡理想，好一點的或許曖昧或許迴避，但更多的都是回以顏色，啐聲道：「噁心。」
「……我不知道。」季秋藤老實道，「我只知道，後果不會太好的。」
他抬眼，「正如……你的前編輯。」
柳春樹癟嘴，「他們……他們扛不住，但我們不一定吧……。」
他的前任編輯劉先生劉延德，與出生商賈世家的長子王良和相識相愛，直到王老爺給王良和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打算兩世家姻親聯合，這才發現自己兒子竟然與外頭男人糾葛了好幾年，登時怒不可遏，活生生演了齣物理上的棒打鴛鴦，險些活活打死劉延德。
之後，劉家這頭想當然也不能罷休，自己兒子重傷打不下手，別人兒子關在深院也碰不得，只好賴在王家門牆外又吵又鬧是以洩憤。王家又是做生意的，自然門口人車絡繹不絕，這件事很快地在街坊傳開，他們、以及他們的家人都成了眾矢之的。
他們也許忍得了家裡施予的壓力，無畏於世人厭棄的目光，但卻扛不住那些攻擊欺到他們以外之人身上的罪惡感。
劉延德看著他負責的作家一個接一個受到威脅恐嚇與名聲敗壞，王良和看著曾經富甲一方的王氏背負他的污名逐漸衰敗。
家人怨憎他們，友人唾棄他們，世人不容他們。
天地之廣大竟是尋無一處容身之地。
「你敢與世界為敵嗎？」
季秋藤聲音不大，卻彷彿迴響在整個空間，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柳春樹的靈魂。
「你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