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09
柳春樹有個大膽的想法。
將季秋藤送回去後，他自己也直奔回家，向雙親匆匆打聲招呼便關在房內，到了半夜三更都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要不是家人早已習慣他這樣奇怪的行徑，換作是別人看到，肯定得先破門進去看看裡面這人還有沒有呼吸。
而此時的柳春樹本人正聚精會神，提筆在稿紙上實行他瘋狂的計畫。
他想寫一本書。
這本書，他想把他與季秋藤作為原形下去改寫。
這本書，它勢必是具有說服力的，甚至它必須要能因應各種語言，好以推廣向全世界。
這本書，它將改變世人對同性愛情的看法，愛情將重新被定義。
而他希望，世上不再有第二個劉延德與王良和，也不必再有人像季秋藤那樣顧慮周遭眼光，所有人都應該擁有可以坦蕩地、真實地活在陽光下的權力。
他希望，這本書能改變這個世界，哪怕只有一丁點也好。
他希望，那個人看到這樣的轉變後，能好好面對他對他不一般的感情。
擱筆，抬眼望向窗外，依稀能見得地平線翻起魚肚白，晨曦為大地鋪上一層金黃，人們因太陽的升起而又展開全新的一天。
但柳春樹不一樣，他見到日出，便拉起窗簾，轉頭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剛消耗了大量腦力在熬夜寫作，昨夜又幹了體力活，此刻正需要充足的睡眠，讓他養好體力好為那個瘋狂的計畫奔波。
正午，柳春樹匆匆盥洗簡單吃了個午飯，又像風一樣溜出門。對此，他的家人習以為常。
他在家中排行老么，上頭有個四個哥哥六個姊姊，真的是柳夫妻倆太恩愛而誕生的意外。雖為么子，但因為家裡同輩的孩子眾多，加上打小性格活潑好動，動不動就往外奔去，家裡對他而言只是另個睡覺寫作的地方。
由於孩子太多，柳夫妻只求每個孩子平安健康就好，實在沒有心力去管每個孩子們的蹤跡，不過長年放任之下十一個孩子竟無一人走歪，雖然各奔東西有各自前途，但逢年過節偶爾寒暄一二，也算是勉強維繫著家庭的連結。
「阿樹呀，等等！」
才踏出門沒兩步，忽地一道清脆細軟的女聲喚住了他。
「三姐？」柳春樹站定腳步，這位是他常混在洋墨水中的第三位姊姊——柳惠芳。上次見面還是前年過年的時候，柳惠芳身為駐外記者，總是在世界各地四處奔波，三、五年還不一定能見著一次，這次倒是叫他給遇上這位神秘的姊姊了。
柳惠芳將柳春樹拉到一旁，笑問：「你昨晚在房間搗弄什麼呀？是新作嗎？」
柳惠芳極少回家，只聽家人提過柳春樹寫作的怪癖，想不到還能親眼見著，也是驚奇竟然有人能把自己關在房間將近一天都不吃不喝不拉撒，就只為寫作。
「是啊！三姐有興趣嗎？」柳春樹提起手上拿著的牛皮紙袋，興致勃勃的模樣，「我正要拿去讓編輯看看，三姐妳有興趣的話，我給妳講個大概！」
柳惠芳從善如流，頷首後便與柳春樹一同坐到自家外頭的板凳上。
「——他們在當初認識的森林蓋了間小房子，這兩個人呢，一雙知己就這樣隱在世外桃源，一起過一輩子。結束！」不待柳惠芳回應，柳春樹隨即接著道：「哎講得我都口渴了，三姐我去裡頭拿個水哈！」語畢，轉頭撇下還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柳惠芳，逃命似地溜進屋裡。
他其實是非常緊張的。
雖然他隱晦地將兩個主角的感情帶過，但柳惠芳報社出身，他不確定身為記者的她能不能看出什麼，看出後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但換過來講，若是連混在墨水裡的人都察覺不出藏在其中想表達出的情感，那就更不可能達到他的目的，乾脆回頭打掉重寫算了。
柳春樹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拿了兩杯白水回去，柳惠芳接過輕抿一口，神色躊躇，斟酌開口道：「阿樹……，三姐我……嗯……有些看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聽看？」
柳春樹與柳惠芳並不熟，長大後見面次數屈指可數，所以他原本以為柳惠芳會帶些記者的職業習慣——大肆批評，或是客套的誇讚。
倒沒想到原來是個溫柔細心的女子，頓時好感上升不少。
「請三姐指教。」柳春樹正襟危坐，末了弱弱補了句：「還請口下留情。」
柳惠芳賢淑，她雖然是回家最少的孩子，對家人們的關心與關愛卻不會因此落下，莞爾一笑，柔聲道：「自然不會太苛刻的。」
「不過我有些不確定，嗯……」柳惠芳沉吟片刻，「我覺得，這兩位主角……，似乎有些情愫在裡頭？雖說是知音吧，但總感覺就有那種……生命的另一半的氛圍嗎？」
她用詞很小心，畢竟她不清楚柳春樹的心思，要是胡亂將弟弟作品的主角湊成堆，恐怕會遭鄙夷的。
柳春樹倒是樂了，又不敢表現得太過分，只矜持地點點頭，「其實我也這麼覺得，要是把其中一個換成女的，他們肯定早就在一起了！」
柳惠芳微微一笑，她在西方世界打滾多年，自然有不一樣的見解，「我倒不覺得，或許正因為他們都是男孩子，於是先有了兄弟之情，才能在經過種種危難後，互相認定彼此為自己知音。」
隨後，她一嘆，惋惜道：「只可惜，也正因為性別，才無法互通對彼此的感情。」
「阿樹呀。」她有些好奇，「怎麼忽然想寫同性別的雙主角呢？我有讀過你一些作品，記得你都是寫一男一女的。」
柳春樹撓撓頭，決定出賣自己的前編輯，「三姐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前任編輯劉延德劉先生，前幾年與他的同性愛人一同殉情了……。」
當年這件事因為扯到富商王氏一家，鬧得沸沸揚揚，柳惠芳自然是聽說過的，「了解……，我很遺憾……。所以……你想寫關於同性愛情的故事囉？」
柳春樹頷首，「但我對這領域不熟，而且……這題材也挺危險的，我也就有個想法先寫起來試試。」他嘆道：「況且，出版社那裡還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寫這個，現在待的這間商業氣息太重，雖然有想換的念頭，但我這幾年敗了名聲，還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下一家。」
柳惠芳忽地眼神一亮，「對對，我其實就是要問你這件事的！」
她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字條，上頭用外文寫了兩行文字，一長一短。
「這是我法國朋友經營的出版社，她對你很有興趣，讓我來打聽看看你的寫作情況。」柳惠芳指出，上面那行長的是出版社名，下行短的是她朋友的名字——微微安。
「你……考慮看看吧，西方世界……不像這裡這麼封閉，也許能給你更多幫助。」柳惠芳頓下，掐指算了算，「不過可能要快些，這周末我就得回去工作了，阿樹你要是願意的話，得趕緊打包行李才行。」
柳春樹接過紙條，思忖片刻，頷首收進衣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