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你認為秋繁還活著，只是行動受到控制嗎？」葉慈生反問。
如果這男人用意是鼓勵，那還真是令人絕望的說法。
「我總是假設失蹤的人還活著，除非出現他們存活可能性極低的可靠證據。」燕臨公事公辦回答。
「你的想法倒是跟一般人不一樣，說到失蹤，一段時間沒消息後，大多數人就會懷疑本人出事了。」
「那要看失蹤者是否屬於心智障礙的老人或無謀生能力的孩子。在台灣，絕大多數被報失蹤人口最後都會尋獲，有心逃逸的外勞例外。因為本國公民的失蹤大多是自願離開家庭或同居人並隱瞞行蹤，經常跟親密關係暴力、親子失和小孩逃家或家長面對龐大債務無力解決有關，有時家族內出現財產爭議時才會想要透過報警找人，平常根本老死不相見。」燕臨很現實說。
「你在暗示秋繁的失蹤可能是自願的？拋下她能繼承的龐大財產和愛她的親人？動機呢？」葉慈生皺眉。
「這不是我的想法，我不做先入為主的猜測，一切讓證據說話。你找到一條可疑紅寶石項鍊，既然你不是靈媒，我還在等你告訴我為何覺得項鍊可疑？怎就不能是陳曉婷的糖爹或有錢愛人送的？剛好你看上過相同款式？」燕臨尖銳地反擊。
「好好好！我會用力想。」葉慈生敢肯定那條紅寶石項鍊絕對不是他會選來送給未婚妻的風格，他沒事也不會逛珠寶店或看珠寶型錄，為啥會記得連他自己也感到神奇。
「來談談陳曉婷的死亡吧！你應該看過驗屍報告了，但偵查過程是不公開情報，我從何先生派來盡告知義務的線人那邊聽說了一些，但沒詳細建檔，我就直接說給你聽了。」葉慈生看著前方說。
陳曉婷的驗屍報告讀來教人毛骨悚然，葉慈生憑記憶嫻熟地背給燕臨聽：「陳曉婷屍體被發現時只剩下骨盆到左大腿的殘餘部份，卻因嚴重腐敗找不出可做DNA鑑定的組織。骨骼斷面有人為痕跡，法醫判斷是謀殺，發現地點的小島過於冷僻，由一群調查澎湖群島潮間帶的生態研究團隊發現被海流沖上岸的腐爛屍塊，先前到底在哪裡落海也無法確定。」
原本光憑這條件還不足以斷定屍體身分，但法醫卻在骨盆邊發現異物，陳曉婷被人以外科手法植入一枚耳釘，就是靠這枚耳釘加上承辦警員夠認真又運氣好才找出陳曉婷身分。這種分屍行為已經算是獵奇殺人了，耳釘本身也是價值不斐的珠寶，並且是新聞媒體無從得知的關鍵證物，這個線索激起葉慈生靈感。
另一個在花蓮海邊發現的被害者只剩下附有證件的皮夾和一片帶血指甲，嚴格說來雖不能判定死亡，但家屬已經不抱希望。
在澎湖發現屍塊可能只是湊巧，原本凶手打算湮滅證據，但花蓮血指甲案則帶有指示意味，彷彿求救訊息，就像天外飛來一筆般出現在那裡，再沒有更多了。真要說起來，長谷川家的神祕電話也能算入其中，耳釘，指甲，聲音，彷彿失蹤的女性們拚命哀號著想被發現，請求世人別遺忘她們的最後掙扎。
「接著怎麼辦？」葉慈生問。
「原本想從最近宣佈退出演藝圈的那個歌星查起……」燕臨說話語氣顯示他對娛樂界的陌生。
「你是說Vico，她應該還沒失蹤吧？不過Vico一年前就近乎停止演藝活動，據說是出國留學，但有傳聞指她生病－－精神方面的病，她明顯消瘦很多，引發不少這方面傳言。還有人說Vico的同性戀人在國外等她雙宿雙飛。」葉慈生回憶著新聞八卦，因為未婚妻緣故他開始回溯並搜集類似女性失蹤消息，遇到可疑線索絕不放過。
「經紀公司會保護藝人，這方面查起來處處碰壁也不稀奇。」
「意外得到這條項鍊，或許會是更好的線索。」燕臨透過夾鍊袋摩娑著那串紅寶石項鍊。
「目前一一調查失蹤者太浪費時間，貿然上門找家屬，不見得能比雙擎之前委託的徵信社問出更多，關於何秋繁和長谷川惠美及許琳的接觸情況，你這個未婚夫都不清楚，她們的家人未必知道更多，不過還是有拜訪的必要。你想起來這條項鍊在哪看過沒？」
「我對女性珠寶飾品沒那麼神通廣大……那時忽然閃過的印象，好像是被戴在某個女人身上。」葉慈生皺著眉頭，像是捕捉到一線靈光，卻瞬乎即逝。
「或許你和陳曉婷接觸過而不自知，那失蹤者和何家的關係網又更擴展了。」燕臨說。
「不，就算是比一年前更早以前，我也沒見過幾個模特兒，我印象中戴項鍊的身型是有點肥胖的中年婦人。」葉慈生終於想起一點殘象了，原來這就是他感到違和的地方，「再說，比起珠寶，男人還是更注意身材曲線，會記得珠寶的樣子，至少確定配戴這條項鍊的不是美人。」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補充。
葉慈生將項鍊照片e-mail雙擎請人查明出處，這段時間他和燕臨則按預定計畫先回到台北拜訪美容師許琳和長谷川惠美家。
「為何你對那通電話的注意還不如許琳？」葉慈生提供的那兩名與未婚妻有過交集的失蹤名單中，燕臨居然捨那名日裔少女而挑上美容師？
「電話可能是事先錄音，證明不了什麼，內容還聽不清楚，不管是靈異事件還是誘拐犯的興趣，目前也僅止於此。按照事發先後調查有何不對？」燕臨理所當然地說。
葉慈生無話可說。
「但她們失蹤地點都在國外，乍看之下和發生在台灣一連串行蹤不明的事件情況不符，失蹤跡象卻有一點雷同：突然且毫無線索。反過來說，假使她們出國動機和在台灣發生的事情有關，那就可以證明目前使女人們消失的元凶還在這裡活動。」燕臨視線不離筆記型電腦螢幕，說出讓葉慈生精神一振的推測。
「順勢猜測，何秋繁一年前就不在台灣，雙擎這些時候積極調查未果原因也說得通了。」
「可是沒有她的出境紀錄。」葉慈生說。
「那種東西弄到假護照就能矇混過關了，女人只要改變化妝和衣著，長相也會截然不同。」燕臨微微勾起唇角。
「理由呢？秋繁沒有必要為了錢鋌而走險啊！」葉慈生憤憤地打斷他。
「也許她正面對無法和家人求助的問題，比如被人勒索，或不想將你們捲入危險而選擇化裝失蹤，也可能真的遭受襲擊。」燕臨隨意地說。
「哼，你說起話來簡直就像偵探，找人對你來說也不是第一次吧？」葉慈生忍不住想挖苦他，燕臨表情頓時變得相當凶狠。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探隱私，不過體諒我的未婚妻失蹤，情緒管理難免不到位。」葉慈生抬起雙手告饒，被那樣一雙眼睛瞪著，他鐵定會做惡夢。
「抓好方向盤！」燕臨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或者讓我扭斷你的脖子。」
不知是否因這段插曲緣故，他們往返途中燕臨也不給彼此休息的時間，自作主張進便利商店買了麵包和水就成了他們的晚餐——還是葉慈生厭惡的草莓果醬口味。
「這點餐費我還出得起。」他的抗議被直盯著資料儼然石像的燕臨盡數反彈。
只有全神貫注這點讓葉慈生無可挑剔，當他們到達許琳住處公寓樓下時，葉慈生累得全身都快散了架，這時有個鞠躬哈腰的年輕人小跑步趨近車窗。
「是葉先生嗎？我是阿強，您想找的許琳弟弟，聽說你想看我姊姊的住處，我幫你們帶路。沒想到你這麼年輕，真是嚇一跳咧！」他一邊打著呵欠，同時揚起滿是痘子的憔悴笑臉站在車門外。
「你先上去開門，告訴我們在幾樓就行了，等我車停好自己上去。」
看上去流裡流氣的少年屁顛地跑進建築物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葉慈生轉著鑰匙圈笑道。「其實我本來就想來這裡看看了，既然找楊教授時陰錯陽差遇見你，乾脆決定延後等你一起，或許能查出更多蛛絲馬跡。」
「確實方便。」燕臨劍眉微挑看似嘲弄。
葉慈生感到臉上有些發熱，疑心燕臨暗諷他與雙擎空有財力卻找不出秋繁下落的事。
「花錢是省下不少麻煩……只是，重要的東西還是要靠自己親手爭取才有用。」燕臨道。
「這是你的經驗談？」葉慈生意指他那不嫌妨礙行動總是要將行李隨身攜帶的戒備態度。
「是又如何？」
「那你下次買波蘿麵包給我吃吧！草莓口味不行！」結論他們還是有共通點，真不知是好事還壞事？至少可以解釋兩人雖然對彼此沒好感，但卻能憑直覺合作無間的原因。
葉慈生率先大步朝公寓走去，將燕臨甩在身後並對他搖搖手。
「快點，你想浪費時間嗎？」
※※※
兩人進入許琳小公寓後，葉慈生大失所望，那裡早就成了許強的巢穴，到處堆積長時間未洗的髒衣物和垃圾，充斥某種說不出口的酸嗆味，葉慈生打聽關於許琳的個人情報，那名弟弟沒一個問題能回答出重點，顯然許強對他的姊姊毫不關心。
「不好意思，葉先生之前吩咐我保持現狀盡量不要動任何東西，我住這裡兩年了，一下子聽說你們要來也不敢整理。」
格局不大，二房一廳罷了，許琳失蹤之前是單身，之後被不務正業的弟弟佔據她的住處，此處幾乎已看不出女性居住過的痕跡。
「沒關係，我們還是要看看。」按照指示進入臥室後，發現角落放著型號古老的桌上電腦，其他地方和客廳一樣髒亂。
「我們自己行動，不介意吧？」
「當然，歡迎、歡迎，姊姊留下的東西沒什麼用，如果你們需要，拿走也沒關係。」許強探著脖子陪笑。「姊姊以前認識你們？還是有東西落在這沒還？」
許強的笑容實在猥瑣，葉慈生臉色微沉。
「不關你的事。」他正要將許強喝退，燕臨走到許強面前，居高臨下的氣勢讓他臉露懼色。
「有沒有其他陌生人也來找過你？」燕臨問。
少年眼睛轉了幾圈，像是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然後搖搖頭否定。「我姊姊應該沒做什麼犯法的事吧？」
「她沒有，你的話自己心裡清楚。」燕臨提起許強肩頭衣領，將他推出門，「砰」地反鎖。
「那男的有在吸毒？看樣子許琳的東西能賣的都被他賣光了。」
期待這次也有大收穫果然過於天真了嗎？葉慈生後悔沒帶手套來翻找許琳的舊臥室，床鋪隱約散發異味，不難想像許強衛生習慣有多糟糕。
葉慈生轉頭看了葉慈生這邊的動靜，隨口評論了一句：「好歹牽條網路線吧？還是這傢伙連月費都付不起？」
「反正不是自己花錢買的電腦，記憶體和硬碟容量都很小，頂多當文書機，看樣子許強只是拿來在家裡看光碟，打遊戲去網咖更方便，還不用煩惱吃喝。」燕臨順口分析。
燕臨以指腹擦過窗框及桌面，手指滑過的地方全累積厚厚灰塵，想來那個弟弟不可能殷勤打掃，反而製造更多髒亂。他又打開個人電腦和桌上螢幕，主機嘎嘎作響一陣後進入Windows XP桌面，沒設密碼也欠缺網路設備。
硬碟裡乾乾淨淨，看來是重灌過了，D槽也沒留下多少東西，紀錄顯示這台電腦很少被使用，燕臨點入光碟槽檔案，螢幕上立刻出現男女交歡畫面，他看了幾秒後，無甚異狀，皺眉將之關閉。
「嘿，燕臨，幫我把床抬起來。」葉慈生正想看看床底死角是否藏著線索，喚人不應，看見燕臨扶著桌腳蹲下，正伸手去探桌子與牆面間窄縫，被他掏出不少垃圾。
燕臨拿起薄薄只剩數張的便利貼，撕下最上面一張，仰頭對著天光細看，而後從口袋拿出鉛筆快速於上塗抹，葉慈生見他有新發現也趨近旁觀，紙面上赫然浮現淡白筆痕，看起來像是英文數字組合。
「這什麼？」
見燕臨將紙條放入袋中，葉慈生明知沒答案還是想問，這個男人果然不理他。
葉慈生暗自磨了磨牙。
燕臨環顧四周，此外許琳的房間實在過於面目全非，她留下的一切幾乎都被不良弟弟刪除覆蓋了。
「這台電腦也可送去雙擎讓工程師檢查，或許有其他玄機。」葉慈生如此提議。
燕臨不置可否的應允，只剩下詢問許強的工作，如預期般幾無可用消息，許氏姊弟並不親近，這些失蹤者另一個共通點就是獨自生活，極少和朋友聯絡，或者就算聚餐閒聊也不會提及真實行蹤，導致失蹤前的近況成謎。
簡直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女間諜，或者換句話說，屬於高危險族群的被害者。
「今天到此為止，太晚了，你不用睡覺嗎？」葉慈生看著手錶時刻已過午夜，燕臨眼白處充滿紅絲，表情卻毫無倦意，像是吃了興奮藥般，看著總讓人毛毛的。
「我已經找了一年，不冀望幾天內就能有結果，萬一體力不夠應付接下來的行程才傷腦筋，還有再讓我長途駕駛下去咱們就先出車禍了。」葉慈生忍不住抱怨。
見燕臨悶聲開始挪著背包，不知為何猜到他打算睡車上的葉慈生趕緊又道：「既然是在台北，不愁沒地方過夜，有個地方我想很適合，不，我要求你到那裡去。」
「哪裡？」
「我和秋繁的家。」葉慈生張大眼睛看著他，無意識流露出一抹瘋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