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灣日記
第二章－對戀人貼心點也是應該的
１
只要是在夏天，這裏的天氣不論何時都是那麼炎熱，一到中午，火辣的陽光直射在校園屋頂與操場，像是一個巨大的熾光燈照亮整個校園與附近的社區，要不是剛好這時迎來了季風，恐怕就算是體育老師都不敢讓大家出來上課了。
日子就跟平常一樣，平凡到幾乎能讓人放下回憶，融入藍天，連昨日的夜晚都能輕易隨著這陣微風，緩緩的飄向遠方。
「喔喔......是烤馬鈴薯啊。」
我隔著教室窗戶，托著腮幫子一邊打量著予光便當盒裡的菜色，同時回憶起昨天在超市裡用購物籃裝著二十多顆馬鈴薯，還一臉認真的走到收銀檯前給店員結帳的那隻外星人。
「我還沒想到要用它們做什麼料理，打算最近有空就上網研究一下食譜，但也抽不出多少時間就是了。」
予光拿起湯匙，朝著表皮被烤得微焦的馬鈴薯挖了一口。
「對喔，從今天開始排班是輪到你，難怪你會說『有空』。」我說。
起初聽到他同時打了三份工這件事我還是挺驚訝的，在那之前我本來都以為他之所以常常一放學就瞬間溜得不見人影，是因為想盡快擺脫老師跟同學，不過即便知道了真正的原因，還是會忍不住對他一週七天被課堂與工時排滿的生活，感到萬分的震驚以及敬佩。
「怎麼？因為我特地抽出寶貴的休閒時間邀你來家裡作客，所以有那麼一點想感謝我的意思嗎？」
連開玩笑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嘛，就算是不笑，我也能聽出他的語氣就是了。
「是呀，我還很榮幸能進入府上，欣賞您那樸實簡潔的居家風格呢，保證任何人看了都會讚嘆您是萬里挑一的超極簡主義者。」我說。
予光聽到我這般嘲諷，不示弱地回嘴道：
「就算是極簡主義者也總比你那種頹廢到髒亂的生活要有效率多了好嗎，還有資格講我咧。」
予光扭開保特瓶蓋，喝了口茶。
「要不是知道你家裡有多亂，我說不定昨晚就真的讓你在家裡過夜了，想到這就害我起雞皮疙瘩。」他說。
就算你讓我睡你的床，我也很難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睡好睡滿，真是抱歉辜負你的好意了，予光同學。
而且我哪有你講得那麼誇張啊......。
「說到這個，你昨天把制服忘在我家，所以早上我順便一起送去洗衣店了，明天上課就還你。」
這時再往便當盒裡一看，裡頭的烤馬鈴薯已被予光吃盡，留下兩個裝飾用的鋁箔紙杯。
「嗯，謝啦。」我一邊向他道謝，一邊將外套隨意地折疊放在桌上，準備當作午覺用的枕頭。
看著予光還沒要走，我轉過頭問了他一句：
「你房間桌上的活頁筆記本，那是你的日記嗎？」
予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淡淡地回答道：
「嗯，是我小時候在一個公園的滑梯上撿到的，裡面沒寫任何東西，所以就被我拿來寫日記。」
難怪看起來那麼舊......連本是透明的塑膠封面看起來都灰灰髒髒的。
「連地上的東西都敢隨便撿來用，小心被有心人纏上喔！」
我拉大嗓門對走遠的予光喊道。
「不用你管！」
予光回過頭一臉嫌惡的對我說，然後慢悠悠的走回自己教室的樓層。
２
放學前兩節是全校的社團活動，會讓學生移動到各自社團的教室上課，日文社的上課地點位於對面的校舍，正好就是予光他們班的教室，所以他可以悠閒地享受完整的下課時間——估計他現在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著果汁吧。——而我走最短路線則至少要穿越整個操場才能走到。
不得不說予光這傢伙實在有夠好命的，被我逮到機會可要好好占他個便宜。
「我憑什麼要為你那背到家的運氣負責啊，懶鬼。」
想法才在腦袋裡轉，就在外頭被待在涼亭那的予光給逮個正著，令我嚇了一跳。難道我不小心把剛剛的心裡話說出口了嗎？
「予光？你怎麼跑出來外面啦？」我尷尬地笑著，嘗試轉換話題。
結果換來的是一臉沒好氣的表情，予光嘆了口氣後接著說：
「嘛，也沒什麼事啦，因為大家都去自己的社團教室了，所以我自己跑出來透透氣。」予光仰起頭，眼神飄向一邊。
看他這副模樣反而換我感覺不對勁了。
該不會又想在學校搞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吧？
「是喔。」我故作敷衍地回應。我必須說這確實有點見獵心喜的心態在其中。
「嗯......。」
就這樣陷入了一陣沈默，兩雙眼睛對視了近十秒鐘，予光才像是投降般地低下頭，緩緩向我開口：
「那個筆記本......是我的日記。」
「那件事你午飯時就講過啦，老頭。」
「不可以看喔！」
「哈？」
予光突如其來的一句，使我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總之來我家就是不能碰那本日記，聽懂了嗎？敢碰我就呼叫幽浮攻擊你！」
予光手指著我的鼻子，加上一張極兇惡的面容，以此警告我。
「好好好，所以......」
我抓住予光的手，並把它從眼前移開。
「你到底想要幹．甚．麼？」
「嗚嗯......。」予光微微皺起眉頭，眼神瞥向一邊。
「......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３
「錢包是甚麼時候掉的？」
「今天中午，就是吃完飯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不見的，本來想說可能在餅原你的身上，但既然你剛剛甚麼都沒說，那就代表沒有了吧。」
距離放學鐘聲響起已經過五分鐘，依照降旗式所排的隊伍，最靠近穿堂的國中部及高中一年級生能最先離校，再來依序為之，整個校園不到半小時便會化為空城，只留下警衛與少數教職員。
在放學期間逗留校園甚麼的對師生來說原本都不是甚麼大問題，但多虧予光這傢伙，現在校方抓的可嚴的，尤其他要是再被逮到，天知道會有甚麼後果。
「這麼容易就相信別人，容易吃大虧喔。」我說。
「你如果真的瞞著我什麼，早就被我看出來啦！還有不要再讓我說一次好嗎......」
予光轉過頭來，嚴肅的看著我。
「餅原不是別人。」他這樣說。
用不著一臉兇巴巴的說這麼浪漫的台詞吧，隨然我也無法想像你一邊撒嬌向我搥小拳頭的樣子就是了。
「唉，總之，沒有在你那裏的話就代表可能被撿走了，去學務處看看吧。」
予光沒等我說完，便繼續往前走。「學務處我已經去過了，那裏沒有，但我倒是突然有個想法。」
「去哪裡啊？喂。」
予光聽到我問，也沒停下腳步，繼續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像是慢了半拍似的回答道：
「來就對了，快點！」
我們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沿著圍牆的方向走過一間又一間教室，經過了教官室，轉進小廊道，最後來到了一間只有一個人寬度的鐵柵門前。
我認得這個地方，首先，從地理位置上可以得知，這裡不是一般學生會靠近的地方，更不會有人閒閒沒事走進這條小走廊，但如果是宵小或是想在學校搞些壞事的學生或許會對這裡有興趣，因為連結著這扇鐵柵門後的區域正是處於學校圍牆及校舍之間的防火巷，腳下並沒有鋪設地板，滿是泥土與牆外飄落進來的樹葉，校舍外牆也留著好幾條長長的黃斑，再更深處則是長年無人處理的草木樹叢，環境可說是十分狹窄而骯髒，若不是為了特殊原因，不然根本不可能有理由接近這麼不起眼的角落。
然而，我跟予光卻出現在這裡。
黃昏時分兩個男生一起走進小巷子裡被人看到，難說會被誤會成什麼樣子，被師長抓到後果更是可怕到連我也不敢想像。
「你不要慢吞吞的，快點進來啊，要是被發現怎麼辦？」
「問你啊！你不找錢包突然帶我來這裡到底要幹嘛？還不快說清楚！」
為了避免正在閱讀本書的讀者造成某些誤會，我要在此澄清：我並沒有吸食菸草或飲酒的嗜好，也並不提倡類似行為，敬請各位放心。之所以會知道有這條防火巷，完全是因為這裡正好是我們班外掃小組的工作區域，這些同學幾乎每天都為了打掃工作而耽誤早自習與午休的時間，光這一點就能判斷清理這個地方需要花多大的心力，謝天謝地我不是那些「幸運兒」。
我追著予光走進巷內，結果予光突然停下來害得我差點撞上他。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罵人了......。
「貓咪。」
貓咪？
從予光口中蹦出來的這個詞搞得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蛤？」
「你沒有聽到嗎？有貓叫聲。」
好樣的，找不到讓我冒風險的理由就想靠附近的貓叫呼嚨我，耍小聰明也該有個限度吧？
等等，附近的貓叫......？
４
咪——。
確實聽到了，但是是很細微的鳴叫聲，不放低聲量注意聽是很容易忽略的。
咪——。
又出現了。確實非常微弱，如同小貓一般的聲音。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予光早已走入巷道深處，我連忙叫住他：
「欸予光！前面很危險啦，你在幹嘛！」
予光似乎沒聽到我在喊他，他就像是著了魔般，直愣愣地不斷往前走，然後消失在右側的轉角。
我趕緊追上前，途中不忘多喊幾次他的名字，只希望他能稍微給個回應。
「臭外星人！到底在發什麼神經！」
有時候真受不了他這個樣子，總是突然像個看到蝴蝶的三歲小孩一樣，不顧危險就往前衝，哪天遇上了迎面撞上的卡車或是足以摔斷頸椎的段差都不奇怪，有時真不曉得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所幸在轉角處又見到了予光的身影，但他並沒有繼續移動，而是像雙腳扎了根似地呆呆站在原地，頭低低的，手上還抓著什麼東西。
「予光！」我喊道。
結果予光猛然轉過頭，一臉嚴肅的表情瞪著我。
你．安．靜．一．點．啦
予光嘗試用唇語向我表達抗議，還加上了個食指比在唇前的手勢。
即便滿頭問號，我也還是乖乖照著予光的話放慢腳步，緩緩向予光接近。說起來，方才聽到的貓鳴好像變得清楚了許多？
「你看。」予光細聲說，手比向自己身子下方。
先前令我費解的一切，在我順著予光手指的方向看去後，才終於得已明朗。
我走到予光身旁並蹲了下來，盯著眼前一個約能塞下十多本書的小紙箱。「這窩小貓是哪裡來的？」
老實說我並不期待從予光口中得到答案，因為我很清楚他也是一來才看到這群有點骯髒的小生物，只是看著牠們在小箱子裡扭動身軀的模樣，不由得小聲地自言自語起來罷了。
「不知道，等我剛剛回過神來，我面前就是這些小貓跟我的錢包。」
「你找到啦？」
「嗯。」
予光打開手掌，他剛才握著的是一個繪有複數卡通畫風的貓咪以及波浪圖形的群青色口金包，外觀上還沒有太多使用痕跡，甚至乾淨得跟新的一樣，上次約會時也有看他拿出來用過。
打開檢查後，裡面放著的鈔票與硬幣數量也跟予光在白天時的印象一致，換句話說，內容物應該沒有被動過，也就排除了錢包被偷的可能性。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跟我的猜想的是一樣的呢。」予光提出他方才的假設：
沒錯，錢包是從教室窗外不小心掉下去的。
「還真是簡潔有力的說明。」我說。
「當然，要是跟你詳細解釋我縝密思考的推理過程，想必也是浪費口舌，畢竟餅原的腦袋連基本程度的邏輯概念也消化不了嘛，對自己的戀人貼心點也是應該的。」
突然覺得你身邊沒有其他朋友真是太好了，要是知道跟你混熟了就要承受如荊棘一般帶刺的關心，論誰都不敢跟你交好吧。
總之，既然錢包已經找到，這部分就暫且不談，先把焦點放在這些幼貓上吧。
「打電話通知動保單位之類的來處理吧。」我緩緩起身，並開口向予光提議。
「然後呢？」
「然後？」
然後什麼，當然是讓他們進來學校......唉呀。
「要是想大搖大擺的從這裡走出去找警衛你就自己去做，白癡。」
「不然你告訴我怎麼辦？而且你這樣講不就代表連我們都被困在這裡了嗎？」
表面上我們似乎陷入了瓶頸，但其實不只我，或許予光也猜到了從這道防火巷離開的方法。
我們一齊看向身後的圍牆，接著一陣對視。
５
「所以，你是在陪予光返回學校的途中，在圍牆附近發現了這些小貓，是這樣嗎？」
「是的，教官。」
街道上車輛的喧囂，比起在圍牆後方時來得更清楚。
「原來如此。」教官輕聲嘆了口氣，低頭看向紙箱。「真的不需要教官幫忙處理嗎？」
原本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予光這時鼓起勇氣開了口：
「那個，教官，其實我們有認識的朋友，他們家好像有想要養貓，所以......」
「我沒有在問你！」
「嗚......！」
打住予光的話後，教官又嘆了口氣，然後把視線轉回我這邊。
「既然你們已經有打算了，那就去做吧，注意安全，完成就盡速回家，了不了解？」
「了解！」我和予光齊聲答道。
我們漸漸看著教官走遠，緊繃的神經這時才逐漸緩和下來。
「白目欸你，就跟你說我來講話就好，聽不懂喔。」
「誰要你逞英雄，要不是我靈機一動想出個藉口來，你怎麼保住這些貓？」
「你到底對貓咪有多執著阿！你個大笨蛋！臭外星人！」
「臭餅原！雞婆又少根筋的笨木頭！」
容我來趁這段時間說明下剛剛發生的事情——
在帶著小貓一起翻牆出校之前，我們先觀察過圍牆外的樣子，那時天色已經接近夜晚，晚霞的紅暈也已於天邊逐漸退場，人行道上的路燈還未開啟，人潮因為時間關係而非常奚落，唯一的風險只有左方距離不到二十步的轉角處，會走出什麼人，不，無論走出什麼人看見了兩個高中生試圖翻越圍牆，應該都等同於行動暴露吧，但當下想不出其它方案的我也只能照著予光的話放手一搏。
予光先是將紙箱上蓋並放上石塊，確保小貓不會在途中跑出來，然後讓我把牠們先小心放在牆頭，再設法互助翻牆，全程每個步驟都要幫彼此把風，確認無人發現後再執行。
所幸國中時期的童軍露營所教的動作都還記得，我們順利的越過牆並把小貓也帶到了牆的外側，我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確認小貓們都沒事後，才終於......
「才終於被身後的教官給叫住了啦！都是你跟隻樹懶一樣慢吞吞的才拖累到我！」
「是我提醒你把身上的沙子弄乾淨的耶，要是被教官發現我們髒兮兮的走在學校外圍不就完了嗎？」
予光的話雖然讓我很不以為然，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回嘴。
......而且竟然拿樹懶來比喻，這算什麼啊。
「唉。」我轉身讓背靠著圍牆。「所以呢？我們這麼大費周章把貓帶出來了，這下總能通知單位來處理了吧？」
「欸......！」
聽到我這番話，予光的表情變得有點複雜，但那種伴隨著錯愕跟不捨的情緒大致都在我的料想之中。
所以接下來我這麼說了：
「但是剛剛看了下小貓們的狀況，似乎也一段時間沒吃東西了，感覺都很沒精神，果然還是——。」
「果然還是先買點東西帶回家喂吧！」
予光一副「等你這話很久了」的樣子，說完立刻把箱子整個抱了起來。
「我們去公寓巷口的小七，我最近有看到他們賣小貓吃的食物，快點！」
「喂，等等我啊，予光！」
真是的......。
隨便你吧，我也懶得思考這些事了。
今天實在是太折騰我了。
６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再次開始養貓。
說起來，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到現在那份回憶雖已不至於使我悲傷，卻還是讓我感到很糾心，那些與小琪一同埋葬在心中一角的時光，就如同被塵封在倉庫間內的寵物用品一樣，如今被我再度挖掘、清洗，並重新賦予生命。
該說是欣慰還是惋惜，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明白，只知道從今後這些小貓就要與我共住同一個屋簷下，並且我也要重新擔起身為飼主的責任，把這些小貓的生活給照顧周全。
「養幾隻小貓對我來說不管經驗還是經濟上都不成問題，所以我來養。」
「反正你也有我家的鑰匙吧，想來看就隨時來看就好了。」
我想起方才在便利商店嘗試說服予光的情景，他表面上雖不甘願，還嫌我家裡太亂，小貓會不舒服，但最後還是把牠們交給我了。
「只要我有時間就會來看牠們，牠們要是餓到或是怎麼了我絕對......！」
絕對會殺了我吧。
嘛，他要是真不相信我也不會真把貓就這樣放到我這裡來了，畢竟他也不知道我曾經養過，也就算了。
喵——。
咪——。
小貓們的叫聲明顯比初次聽到要大聲得多，看來剛剛餵食肉泥有幫助到牠們恢復精神，真是太好了。
「晚安啦小傢伙們，我要關燈啦。」
看著這群窩在小沙發墊上的貓兒，我放下心來準備上床睡覺。
我真希望今晚不要在做到那個噩夢了。
（對自己的戀人貼心點也是應該的 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