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情人節的前夕，我原本應該要和她去看電影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一邊用小湯匙攪拌著剛倒入奶昔的咖啡，一邊用平淡的語氣問著我。表情也很冷靜。
「我沒想到我們必須要這樣結束。」我說。這是事實。
在情人節的前夕，我們分手了。
「我們不是好好的嗎？」她問。可是湯匙微微顫抖。
我聳了聳肩。
「有的時候，很難判定誰對誰錯。」
我把咖啡一口喝完，想辦法讓自己的罪惡感減少一些。
「你知道，我很期待這些嗎？」她說，指著電影院的時刻表。我知道她指的是《生命中的美好缺憾》這一個電影。那是我們原本要一起看的。
我一邊點頭，然後做出十指交握的動作，像是個正在祈禱的信徒。
「就像我說的……」我試著用比較平和的語氣說話，這讓我感覺到自己好像沒有知覺，也能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我不希望讓她發現我很想哭，「我覺得我只看到表面上的東西。」
「夠了……」她不能理解我的話，聲音急了起來，「你現在開始覺得我很煩了，是不是？」
我搖著頭，這是事實，因為我的確沒有這樣想過。不過她的眼神變的空洞，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我知道我做的不夠好……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你做的有多少。」她的聲音發著抖，如自白般邊哽咽邊說話，「你如果累的話，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告訴你，『我在你身邊』……你如果過敏了，我會替你買藥，會提醒你早點睡，『我一直在你身邊』……你難過了，要人陪了，做惡夢了，我把你緊緊抱著，告訴你，『我是你的，我不會離開』……」
我露出微笑。
「其實你根本不懂吧……你每次壓力很大的時候，每次找我抱怨的時候，我每次都會安慰你，但同時我也很煩很煩，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過因為怕給你壓力，我就什麼也沒說。」她閉上雙眼，我可以感受到她心底蘊釀的情緒在眼眶裡打轉，「我好幾次都想要爆發，想要告訴你不要這樣，我已經快要沒辦法忍受這樣的感情了，太多負面情緒、太多悲觀、太多深不見底的黑暗了。」
她還是沒有睜開雙眼，攪拌的咖啡仍舊一口都沒喝。
「但是我很努力、很努力，我要給你幸福，我們要一起幸福。」她緩緩睜開眼睛，低垂著眉梢看起來已經失了神，「不過……」
她的眼神瞬間閃現出怒意，眼眶卻濕漉漉的。
「……你背叛了我。」她說，雙手正在發抖。
情侶分手的理由千奇百怪，我想我現在分手的理由，不論是由誰來看都沒辦法認同吧。我不敢說自己有什麼委屈，畢竟分手是我提的，如果她真的忍受不了的話應該也是由她來提分手，這種事情絕對輪不到我。
「我永遠都記得《生命中的美好缺憾》裡面，預告片的一句話。」我說，保持著表面上的笑容，「『人無法決定自己會不會受到傷害，但可以決定是誰傷害你』。」
我注視著見底的咖啡杯，早知道剛才不要那麼快喝完。
「我希望，連這份傷害也是我造成的，而且一次解決。這樣妳以後就不用承受我的凌遲。」
「我才不想聽到這些。」她說，眼眶打轉的淚水已經流了下來，「我只想在你身邊……」
我注視著她手腕上一條一條，深淺不一的傷口。想起這些傷疤都是我給她造成的壓力，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但就是因為如此，我想我必須下定決心。我深知自己內心的情緒會影響到她，而那些負面的情感會淤積在她的心底，混合著她本身的負面情感，碰撞、衝突。
「妳陪在我身邊的時候，是我最能夠堅強的時候」我笑著說，忍住不哭。我的眼眶好乾，明明好想哭，眼睛卻很乾澀，「只是，面對妳，我不夠堅強。」
她的身體都在發抖。
「我不要這樣……我才不想要這樣……」
手上的傷口，少說有十幾條吧。像是深紅色的細線刻在她白皙的右手皮膚上，遠遠看會以為只是摔倒摩擦到的傷疤。
「我想，或許以後我會努力調適自己的情緒吧。」我說，這是事實，我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一個女孩子了。
「我不要！我才不想聽！」
她像是無理取鬧的孩子，雙手摀住耳朵。
「替我好好照顧妳自己。」
「不要！你不照顧我，我才不要照顧我自己！」
即使她把耳朵摀住，聲音仍舊傳達的到她那裡。就像她用刀子劃傷她的皮膚，但是心底源源不絕的憂傷，仍舊能夠到達她的心裡一樣。
有些痛苦，是怎麼樣都沒辦法消除的。
「今天回去以後，妳要乖乖吃飯，好嗎？」
「我才不要……」她說，「只有你會幫我吃紅蘿蔔和青椒。」
而她只會煮紅蘿蔔和青椒。
「我們分開以後……」我說，「有要幫忙的話，妳還可以打電話給我。」
這是謊話，我不覺得她會打電話過來。而且我怕這會讓她更難過，所以已經把她的號碼設為拒接。
「可是你不愛我。有什麼用……」
她眼眶的淚水已經滴到了咖啡，和奶昔的泡沫混在一起。
「妳想要養小狗，可是我會過敏不能養。」我說，我找不到其他的藉口了。
「小狗什麼的，我才不要。我現在只想要你而已。」
「你哥很討厭我，他說像我這種寫小說的人最不切實際。」
「我才不管，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這種寫小說的人，只想要寫小說。以後找不到工作，誰養妳？」
「我只想要陪著你……」
她的聲音變得很小聲。低垂著頭像是做錯事害怕受罰的孩子，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裙襬。
她自殘的傷口，看起來好巨大。
我只能說實話。
「我不想讓妳受傷了。」心底淤積的汙穢隨著話語脫口而出，我突然感覺鼻頭一陣酸澀，「我不想……在看到妳受傷。」
今天晚上，她手上的傷口應該又會多增加兩條。
一條是因為我，一條是因為她。
「為什麼在一起那麼困難？」她問我，語氣已經平穩多了。只是還一直在哭。
「沒有困難的地方，只是有一邊累了。」我回答，但這不是很好的理由。因為我其實一點都不累。
是我讓她太累了。
「你不愛我了嗎？」她問。
「我很愛妳。」這不是謊言。
「那為什麼要這樣？」
「我不夠愛妳。」
「……嗯？」
「妳該找個適合妳的人來愛你。」
「你適合我。」
「不適合。」
「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
我覺得，我們其實個性上十分相同，只是，個性都太過於壓抑，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人，不過唯一的差別在於我肯說，而她不肯說的這件事身上。
「我是你最愛的女孩子嗎？」她問我，但是我卻搖頭。
她的淚水又奪眶而出。我也是。
「我對妳的感情已經超越愛不愛了。」我說，邊哭邊笑。「張愛玲說的很好，愛情可以填滿遺憾，但製造遺憾的偏偏是愛情本身。」
「你是我最愛的男孩子。」她看著咖啡的泡沫，頓了口氣又接著說，「即使那讓我受傷。」
那傷疤就清楚的印在她的手腕上。
「像你一樣的男孩子，如果我以後還遇的到就好了。」
「妳不會想要遇到的。」
到了分開的時候了。今後她有她要走的路，我會由衷的祝福著她。即使那條新的道路，並沒有我。
她和我都是極致的，悲傷的人。她和我都擅長讓自己痛苦，但卻不擅長釋放。大家一起幸福什麼的，終究只是一種理想，得知這點的我只能把我們拆散。
倚靠著對方的孱弱身軀，就能一起變得堅強。這也只是一種謊言。我們雙方都不擅長使自己幸福，即使我們沐浴在那名為愛情的芬芳之下。像是照耀在我們身上的閃光燈，顯示出來的只是更加黑暗的影子。
她離開店裡，咖啡一口都沒有喝。
我看著手腕上戴著的手錶，電影放映的時間已經到了。但我和她還坐在咖啡店裡。
想必今後，我仍舊會常常想起她吧。意識到這點的我不禁感到羞澀，即使心裡的情緒五味雜陳。
已經開始了，生命中的美好缺憾。
我靜靜注視著被我長袖外套遮住的，右手腕上的傷痕。
試著用比較平淡的語句形容雙方的對話
我永遠都記得，有個女孩子因為我，在公車上嚎啕大哭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