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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特別篇】窄門

十六夜郎 | 2014-07-22 17:33:56 | 巴幣 1717 | 人氣 2931


此篇為十六夜嵐一百篇作品特別篇。
字數警告:32771

  「所謂創作,是穿越只有一人能通過的窄門。」

  這句話是改編於法國作家安德烈•紀德(André Paul Guillaume Gide)的著作——窄門。而書名《窄門》取自於《馬太福音》:「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的那門是寬的,那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的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我們公會的會長使用了改編之後的這段話當作公會的宣言。或許是有什麼深切的涵義在裡面。不過,即使會長和我們解釋這句話的出處,想要讓我們試著了解其中的含意,但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或許還是過於複雜。

  【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開頭的十六夜對於我們公會而言,就有著傳達實力尚未完全發揮出來,亟欲努力向前邁進的理念。

  我想,這與公會宣言是差不多意思的吧。

  而現在的我,就是因為會長在公會發串問大家:「『所謂創作,是穿越只有一人能通過的窄門。』代表著的是什麼意思?」,所以對著那段文字發楞了好久。

  即使會長貼了這段文字的來源,但是大家的答案也不盡相同。

  有的人認為這段文字的本意是,每個人的創作都是獨一無二,當中的精神只有自己最能了解。

  也有人認為,在創作的時候,永遠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因為只有自己能完成自己的創作。

  還有人說,這段文字想表達的意思是。創作想要成功,並不是那麼簡單誰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因此是困難而不好達成的。所謂的窄門就是代表著這樣的意思。

  看著大家討論熱絡的模樣,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提出自己的意見。該說是沒有想法,還是說因為情緒複雜,以至於無法用文字來好好描寫,我不知道。

  「小紫,妳認為怎麼樣。關於那段話有什麼想法?」

  會長跑到了我的巴哈小屋裡頭留言,似乎很想要知道我的意見。但是我的心底卻感覺很混亂,雖然我也是寫文章的人,但這樣有點玄學的問題,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嵐前輩……」

  我們會長的名稱是十六夜嵐,像是為了搭配這個公會的名稱所取的一樣。認識他大約是在一年多前。那時候這個公會還沒有成立,而我和他待在另外一個公會裡面。他在那個時候使用的名稱是夜嵐。

  嗯……嚴格來說,並不是和他在公會裡認識,而是因為他在裡面我才入會的。一切的開端是因為看到他的小說。

  回想起來,已經不太記得是從哪篇文章開始看的,只記得讀完了其中一篇以後,又接著找他的下一篇文章讀,因為每一篇都是不同的故事,所以讀完都有不同的感受。那是讓人看完還會玩味再三的文章,無法用我所知的文筆好好形容,但是,他的文章是那種讓人讀完會感到心裡沉重不堪,像是一塊石頭綁在自己身上,在故事結束以後,你才發覺綁在身上的石頭無法解開。

  而且,有時候會被他這樣的文字刺傷,像是被人揭穿了舊有的傷疤,卻讓你以為只要繼續看下去就能夠獲得救贖,但卻只是讓自己的心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疼痛,在不知不覺間就被他的文風所吸引,最後變成他的忠實讀者。

  因為很喜歡他的文章,所以對他用「嵐前輩」這個敬稱。至今也只有我一個人如此稱呼他,我對此感到高興。

  「小紫想到了嗎?」

  當電腦螢幕出現在這樣的訊息時,我才意識到我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從嵐前輩給的提示來解的話——「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的那門是寬的,那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的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是不是示意著,能真正成為作家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我思考了一會,因為想不到其他的解釋,就這樣打了上去。

  「能成為作家的人,是只有極少的一部分。而大部分想要成為作家的人,走的卻是不對,或者是半途而廢,自以為簡單就能成功的道路。」

  最後又看了一次自己打在文字框的句子,覺得這應該是個能讓嵐前輩滿意的答案。就發送出去了。

  「嗯嗯……小紫還是很厲害呢。大概和我想的差不多。」

  他這樣回應以後,就說了一聲要去忙了,正打算下線。

  「嵐前輩又要繼續寫小說了?」我問。

  「嗯啊,怎麼了嗎?」

  我抬起頭望向被懸掛在牆上的時鐘——凌晨兩點三十五分。

  「沒事……請加油,別忙得太晚。」

  在我發送訊息的同時,他顯示上線的燈號就隨之熄滅。看來他又要寫文章到早上了。

  對於這樣的嵐前輩,說實話我已經見怪不怪。他是一個很勤奮寫作的人,從認識他到現在,他大概有大半時間都花在寫作上頭。偶爾陪我們邊聊天邊寫作,偶爾只會打開文檔一個人靜下來寫。

  結果在這對話的最後,還是沒有告訴我們他自己的想法。對嵐前輩而言,「所謂創作,是穿越只有一人能通過的窄門。」指的是什麼意思,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窄門這本書我只有去翻閱過大概,並沒有深刻去閱讀,所以可能不能夠很好體會嵐前輩心裡所想的那道「窄門」。

  印象中,窄門這本書的男主角是傑羅姆,女主角的名字是阿莉莎,而她還有一個妹妹叫做朱麗葉。

  主角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表姐阿莉莎。而阿莉莎是個文靜的女孩子,她單純的認為傑羅姆能夠成為更好、更優秀,更接近上帝存在的人,所以就拒絕了傑羅姆。

  有趣的是,阿莉莎的妹妹朱麗葉其實暗戀傑羅姆。而阿莉莎知道朱麗葉喜歡傑羅姆以後,希望可以犧牲自己,讓妹妹幸福;但是朱麗葉在知道姐姐的心意以後,卻為了姐姐和傑羅姆的幸福選擇退出,最後嫁給了一個商人。

  然而朱麗葉的這個決定,反而造成阿莉莎的壓力,讓她有了這樣的感覺:「她竟然無需我的犧牲就可以得到幸福。……難道是我不配犧牲嗎?」

  但就算妹妹嫁給了商人,阿莉莎還是不願意接受傑羅姆的感情。

  故事裡的牧師念了聖經的其中一個段落:「你們盡力從窄門進來吧,因為大門和寬路通往地獄,走進去的人很多;然而,狹窄的窄門與窄路,卻通往永生,那只有少數人才能找得到。」

  阿莉莎之後告訴傑羅姆,能夠朝向上帝的那道門扉,十分狹窄因此無法兩個人一起通過,必須讓他一個人去。

  最後的結局,算是阿莉莎一個人的鬱鬱而終,留下傑羅姆一個人。

  誰也沒能幸福。

  詳細的內容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大致上是這麼一回事。這本書被我歸類為一個悲劇結尾的作品,無論是誰都無法與自己相愛的人結合,即使每個人都明白自己的感情,終究卻都只能分開。

  過幾天去看看嵐前輩的狀況好了。剛回想完窄門的劇情的我,忍不住升起了一股擔憂的想法。

  我打開手機,打算傳一封簡訊叫他早一點睡覺,但是卻又突然打住。還是不要打擾他,讓他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吧。我想著這樣的事情,然後又想起了他的生活情況。

  嵐前輩目前高中才剛畢業,和我同屆,只比我大上幾個月。現在處於自己一個人在外頭租房子的狀態,生活基本上十分不規律,睡覺時間沒有限定,但大概也是接近早上才睡、中午就醒,簡單吃了一些便當之後就會看身體的疲累程度決定要不要寫小說,如果有精神就動筆寫作,沒有精神就直接睡覺。是這樣頹廢又任意妄為的人。

  雖然我們是網路上認識的,但是因為我們住處的距離不算太遠,所以他的家我也去過一兩次。他平常寫作的電腦房是個非常凌亂的房間,雖然沒有惡臭,但是小說、漫畫還有文學用的工具書隨意堆疊在一起,啤酒和咖啡罐都並排放在桌子,桌上還擺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

  每次都是我去他家的時候他才肯收拾,雖然他的作品在網路上有不少人關注,的確也是個勤奮寫作的人,但實際上做其他事情時就會變得非常懶惰。

  「因為小紫會幫我收拾嘛~」在他說著這樣的話時,我卻也沒辦法反駁。因為我的確沒辦法忍受他待在這樣的環境裡,只要看見他與那些垃圾生活在一起,我就會感覺手癢,想要幫他整理。

  他寧願穿著那套昨天晚上的睡衣,頂著亂糟糟又豎起的頭髮,戴上他的黑色細框眼鏡。什麼都沒吃就坐在電腦桌前寫小說,也不願意整理起他身旁的罐裝飲料。

  「嵐前輩!你偶爾也動手整理一下吧!」

  得等到我這樣說著,他才願意慵懶地伸個懶腰,撿起身旁的空瓶丟到垃圾桶,但是嘴巴卻用不大高興的語氣說著:「明明那些擺在一起滿好看的……」

  他的習慣實在讓我無所適從,不明白是天生的懶惰抑或是個性所致,嵐前輩的確都是隨著自己個性做事的人。而且自從認識他以後,才發現他現實生活中的人際狀況比想像中還糟糕。

  他的手機聯絡人只有幾個公會的成員和家裡的電話。除此之外,就連以前同學的聯絡方式也沒有。即使他有用FB,但是他幾乎沒發過貼文,最近一篇甚至是今年年初,只寫著新年快樂的動態,而且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按讚。

  不過即使是這樣的他,也有讓人喜歡的一面。嵐前輩其實不同於外表,是個非常溫柔而且對自己喜好的事物認真的人。而且也是他教我寫作的。

  只要一提到寫作他就會變得認真,可以花上大半時間在寫作上,對自己的小說也是十分嚴格,而且當別人的小說有他看不慣的地方一定會提出意見。

  「小紫,妳這篇男主角的內心敘述需要加強,並不是每個內心戲都能夠用對話代過,如果再詳加描述會好一些。啊……還有這裡……」

  除了這之外,嵐前輩也是一個很適合談心事的人。他總是會給我很多有用的意見,雖然他並不是一個很了解女孩子的男生,但是從他的言談可以感受到,他是一個善於替別人著想、溫柔的人。

  「小紫沒有男朋友嗎……?」

  「唔……我這種女孩子……怎麼可能會有。」

  「啊啊,真可惜。妳沒有男朋友感覺有點被浪費掉了。」

  嵐前輩在創立了【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以後,就退出了原本待的公會。雖然不明白退出的原因是什麼,但是我也因此而退出,然後跟隨著他的腳步進入新的公會。

  但即使是這樣被我憧憬的他,也是有著讓我討厭的缺點。比方說,他是一個不懂得和女孩子保持距離的人,而且意外滿受女孩子喜歡的。如果這由他本人來說一定會讓人覺得很自以為是吧,但是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有些女孩子甚至還會在公會和嵐前輩告白,說好喜歡他之類的話,讓我看了也覺得噁心。但同時卻又很羨慕她們,能夠將自己對嵐前輩的情感表達出來,即使她們只是開玩笑的,也讓我羨慕不已。

  因為,我連開玩笑的話也說不出口。

  有時候看到嵐前輩與那些女孩子說那些曖昧不清的話,會讓我偶爾也討厭起他來。為什麼他能夠那麼坦然的說出這些話呢;為什麼他能和那些女生那麼要好。

  「主人~我要抱抱。」

  「夜嵐哥哥是我的!」

  只要看見那些令人反胃的話,就會讓我揪心不已,明明是厭惡著她們,但是卻又討厭著什麼都不敢做的自己。

  該怎麼讓嵐前輩知道我喜歡他呢……

  明明就屬我與嵐前輩認識最久,但是他卻不曾對我說過那些他常和其他女孩子說過的話,就算只是開玩笑也好……只要說個喜歡,也能夠讓我高興的……

  對嵐前輩而言……我是怎樣的女孩子呢?

  想著這樣的事情,心情不由得鬱悶了起來。時間已經快要凌晨三點,眼看剛才嵐前輩的那個「窄門」串已經沒有人回覆,還是先去睡覺好了。

  蓋上了被褥,翻著幾次身卻因為腦袋想著嵐前輩的事情,想著、想著,覺得不太能入睡。翻了好幾次以後,最後終於在意識模糊之際睡著了。

  應該是想到了嵐前輩的事情吧,又或許是太疲勞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了。

  打開電腦,昨天的討論串湧出了更多的留言。

  「創作的過程是孤單的,創作完後可以跟他人共同分享  所以我覺得是通往熱鬧廣場的窄門。」

  「每個人走在創作這條路上,遇到的困難與挫折並不會一模一樣,在那道門後等待自己的東西也不盡相同,所以那是一道窄門,因為那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走的道路,即便那是寬敞的大道,走在上面的也只有自己一人」

  大家留下諸如此類的留言,並且在裡頭互相討論各自的想法,但唯獨嵐前輩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對他而言,窄門這個詞應該有著不同意義吧。我想著這樣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發現公會在今天又新增了一個串。是嵐前輩發的。

  ——想要通過窄門,得好好活著,同時卻也要接近死亡。

  ——得讓人在心底插入一根堅硬的棍子,在裡頭翻攪,讓平靜的湖泊出現漩渦,讓底層的骯髒物質浮現而出。必須要翻找著自己的痛苦,甚至捏照自己的情緒,假裝自己曾經被人深深傷害過,然後,在心裡建立一個新的資料夾,裡頭塞滿了謊言還有欺騙;憤恨以及堅強。

  ——通過窄門的人,生產出來的物品,名稱叫「自己」。

  ——他們總是在寫作完成的喜悅與熱潮退去的失落感間徘徊,是這樣自卑的、痛苦的、孤獨的、悲哀至極的人。

  ——但是想要走過窄門的人沒辦法停止創作,就像吸毒一般,只要停下來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活下去。

  ——因為他知道,這樣就走不過窄門了。

  看完了這些話,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感覺好像變成了解題故事一樣。嵐前輩發了這樣的串,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人說對窄門的意思嗎?

  但是即使現在發了這樣的文章,我還是有看沒有懂。嵐前輩所謂的「窄門」是這樣痛苦的東西嗎?

  寫作,不是應該要寫的快樂。充實自己的生活,讓自己的心境得以沉澱下來的一種方式嗎?

  正當我思考嵐前輩的話時,我的訪客留言出現了一則留言。

  「紫,在嗎?」

  原本以為是嵐前輩跑來找我,沒想到是其他人。是和我待在同一個公會,年紀比我大一歲多一個叫阿光的男孩子。

  「怎麼了嗎?」

  平時和他也滿要好的,偶爾會互相討論小說的事情,現實中也見過幾次面,是個對人挺不錯又真誠的人。

  「妳覺得會長最近發這樣的文章是為什麼?窄門那篇。」

  我聳了聳肩。

  「誰知道。說不定他突然領悟到什麼,還是覺得創作是一種對自我的磨練?」我如此回答。但其實我也不明白我這些算是什麼答案。

  想了一會,在他回應以前,我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阿光怎麼想的呢?」

  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他的回應比剛才慢了許多。

  「我覺得,他想說的應該是,所謂的作家,就是像要一個人穿越窄門的孤獨的職業。」

  「什麼意思?」

  「不知道該怎麼講……大概就像是,自己的作品只有自己才能了解真正的涵義吧?」

  雖然我自己也不明白嵐前輩的理念,想必他在公會應該也找不到能夠理解的人吧。心底突然湧升出一種莫名的悲憫,覺得嵐前輩很可憐。

  在我這樣想的同時,電腦屏幕又跳出了一則由阿光發送過來的訊息。

  「對了,明天是七夕。妳有約人出去嗎?」

  冷不防的突然被他問上這一句話,才抬起頭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月曆,明天的確就是七夕情人節沒錯。

  「……怎麼可能有約,我這種女孩子和約會大概是絕緣了XDD」

  雖然後面打了一個笑臉的符號,但是我其實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嵐前輩明天大概也是沒有人約吧,每年似乎都是如此。他的行程基本上也會一如既往,甚至可能連七夕情人節都被他忘掉了也說不定。

  「那如果明天沒事的話,和我出門要不要?」

  「咦!」我驚訝到張大嘴巴,突然意識不過來現在的情況。被男孩子約去度過情人節這種事,從來都沒有過。

  「幹嘛突然約我?網路上很熟的女孩子,其實也很危險喔。你不怕被騙啊?」我說。其實現在的心情很混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噗哧。不會啦,又不是沒見過面,講的好像妳沒出過門一樣。而且,如果是妳的話就無所謂。」

  「無所謂?」

  「嗯……所以妳答應嗎?」他無視我的提問,直接問我的回答。

  「隨便你……那個……我沒有和男孩子過情人節過……」

  雖然隔著電腦螢幕,我們都看不到雙方的臉。但是我突然發現臉頰兩側有些微紅,耳根也跟著發燙了。

  「沒關係、沒關係,就只是和平常一樣。去咖啡店就行了,就一個下午。」

  聽到他這樣說的確讓我的情緒平穩了一些,還好不是遊樂園或者是需要勾著手臂像是情侶一樣的地方,如果只是去咖啡店的話還行……

  在他告訴了我咖啡店的位置之後,我們又聊回了剛剛嵐前輩的話題,大約閒聊了一陣子,他就說要陪朋友出去打球,就這樣離線了。

  七夕啊……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和男孩子一起度過呢。

  不知道嵐前輩明天要怎麼過,雖然明知道他肯定會在家,但還是想要去問他的狀況。想著這樣的事情,拿起手機就從家裡離開。

  外頭的天空像是被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湛藍,在發閃著炙熱的陽炎之下,離開冷氣房就像是被從冰庫丟到了烤箱一般,曝曬在光線下的水分都會被瞬間抽乾。

  就連附近公園一直都滿溢著的池塘,也好像變得有些乾涸了起來。大概正如天氣預報所說得那樣,最炎熱的夏天已經來臨了。

  嵐前輩大概也是會害怕出門的人吧。這麼炎熱的天氣,光是離開冷氣房去外頭買東西都會嫌麻煩的我,實在不難想像他會變成什麼模樣。

  嵐前輩住的那間公寓,在離我家要搭大約一站捷運再走一百多公尺距離的地方。我花了一段時間終於到達了那裡,慢慢走上了樓梯。

  這是一間有些老舊的公寓,連電梯也還沒有。

  據說上一個房客是一個品行不良的傢伙,好像常常在嵐前輩住的那間吸毒,之後好像被警察逮到販售毒品之類的事情,現在大概被關在勒戒所之類的地方了吧。這是嵐前輩說的。

  不過,嵐前輩現在住的地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至少就我一個女孩子的觀點來看,這樣的家還是過於冷清了些,除了浴室或者是一些基本配備,那裡甚至連一台電視也沒有,只有冰箱和儲藏櫃等等維持生活運作的家具,還有一台寫小說上巴哈的筆電。

  嵐前輩的家門從來沒有上鎖過,這是上次去他家的時候,他告訴我的。他說我以後要來隨時都可以直接進來,不用像上次一樣站在門外按電鈴。我跟他說台灣的治安不差,但也沒有鬆懈到可以不鎖門的地步,他是這麼回答我的:

  「萬一外送員到的時候我在忙的話,那就太麻煩了。」

  真是……

  回想起上次到他家裡的事情,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他的家門口。省去了按電鈴的步驟,我直接轉開了門把。

  還真的完全沒鎖啊……

  不過,雖然前面把嵐前輩講的好像很頹廢的樣子——雖然事實上的確如此——但他其實也是有靠著寫小說賺取稿費,並不是在家無所事事只會寫小說的人,對他而言已經足以維持基本的生計。或許以後會想找個出版社的編輯之類的工作吧,印象中他有對我這樣說過。

  但是……真的有那麼順利嗎。這樣的嵐前輩……

  我走進了他房間,果然如我所想的一樣,他正坐在電腦桌前敲著鍵盤寫小說,他的手旁邊還擺著一罐咖啡。

  不過他好像沒有發現我在他的旁邊,去嚇一嚇他好了。我這樣想著,然後輕聲地踩著碎步朝他的方向走去,在距離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嵐前輩!」

  「啊!」他被我的吼叫嚇到僵起身子跳了起來,臉色瞬間變的慘白。還因為差點向後翻倒,趕緊伸出手去抓桌沿才穩住重心。

  有那麼可怕嗎。看到他的反應雖然覺得好玩,但是好像真的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所以我趕緊對他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這時候才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發現是我以後,一邊用一隻手壓著自己的胸膛,一邊露出略顯憤怒的表情,用驚嚇未平的語氣說:「還說……不是……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沒有想到你會反應那麼激烈。」

  他喘了幾口氣,因為呼吸而起伏加大的胸口漸漸平緩了下來,感覺臉色也好了一些。他停頓一陣子才又開始說話。

  「妳怎麼突然來了?」

  他好像沒有再追究剛剛的事情,表情已經如平常那般淡然,語氣也漸趨平緩。我對此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

  「喔?來我這裡挺無聊的。」他說。我注意到他放在筆電旁的咖啡罐,罐子的邊緣上頭有著乾掉的咖啡漬。

  「你昨天又晚睡了?」

  他把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朝著我的方向看了過來。他前面的電腦上頭打了密密麻麻的字。

  「嗯……大概吧。」說完之後,他又把視線移回到電腦,開始敲打著鍵盤。手指頭將按鍵壓下去的聲音,在這個幾乎只有垃圾和瓶罐的房間裡,聽起來好空虛。

  「該不會……整個晚上都沒睡吧?」

  他的手指在這一秒停止了動作,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下一秒又恢復了動作。

  「……我不記得有沒有睡覺了。」

  看來昨晚根本沒睡吧……

  我輕嘆了一口氣,看著專注於寫小說的嵐前輩,眼窩的確出現了深深一輪的黑眼圈。他到底有多愛寫作啊。

  如果是為了投稿那還好,但是嵐前輩保持著這樣的生活已經變成習慣,就算是趕稿也不可能急迫到得花所有時間來寫,若是長久下來鐵定會對身體造成不良的影響。

  我突然想起了前天嵐前輩在公會發的窄門串,所謂的創作,真的是得付出那麼大的心力才能成功的嗎。嵐前輩沒有把話說的很明確,剛好趁這個機會問他好了。

  「嵐前輩,窄門是什麼意思?」

  「什麼窄門?」他說,但是敲打著鍵盤的手還是沒有停下來,視線仍舊注視著螢幕。全神貫注地寫小說的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讓人感覺沈穩而成熟。

  「就是前天你在公會發的那個串。」

  「喔。那個啊,我以為沒人在意呢。」他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興趣的東西一般,原先不斷動著的手指停了下來,微微起身把坐著的椅子轉到了面對我的方向,「雖然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是先給妳提示好了。」

  「什麼提示?」

  「可能沒辦法說的很明確。」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語氣也跟著嚴肅起來,「有時候,有些事情是不能依靠任何人,也不能太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只能倚靠自己的想法,一個人決定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痾……是和之前有人說的,自己的作品只有自己能夠了解。差不多是這樣的意思嗎?」

  他搖頭。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只是這樣……?難道是更複雜的東西嗎?

  原本只是隨口問問,現在突然被勾起了興趣,不知不覺已經挺直了身子,打算繼續問下去。

  「嵐前輩能不能說的明確一點。」

  「明確一點啊……」他露出了像是沈思的表情,眉頭輕輕的皺起,「小紫一直寫小說是為了什麼?」

  「嗯……不知道,因為興趣吧?」我微傾著頭,回想到了以前發生過的一些事情,但最後卻還是只能這樣回答。

  他用一種意味深遠的表情看著我:「除了父母以外,有比寫小說更重要的事情嗎?」

  「怎麼可能會沒有……」比小說更重要的事情,我想到了嵐前輩、阿光還有很多現實中的朋友,吃好吃的料理之類的事。

  聽見了我的回答,他的臉上嶄露了清澈的微笑,將一隻手放到了我的頭頂。他的手好白皙,而且好瘦弱。

  「喂……幹嘛?」

  他用如同母親看待兒女般的慈祥眼神凝視著我,溫和地撫弄著我的頭髮,表情變得溫柔了起來。

  「還好妳的志向不在寫小說這塊。」他說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有那麼一點慶幸和安慰。

  我任由他把手放在我的頭髮上肆意撫摸,隔著頭髮還能夠感受自他指尖傳來的觸感和體溫。覺得有一種好安穩的感覺,心情也變得平靜起來。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我把視線從他的臉轉移到桌上的筆電螢幕,上頭如蚊蟲般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眼簾,「對嵐前輩而言,通過窄門真的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嗎?」

  「沒有比這個更為重要的事情了。」

  他一直用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摸著垂在我額頭上的頭髮,微微瞇著眼睛,一邊說著這樣子的話,或許一邊也在思考著什麼吧。

  這副場景看了有點讓人心痛,那回答的語氣,簡直像是,那是這是唯一稱的上是幸福的事物一般。

  我沒有把明天被約出去的事情告訴嵐前輩,也忘記問他明天的行程就這樣離開他的家裡。也罷,嵐前輩應該不會在意我和誰出去吧。即使約我出去的人他也認識,但是對他而言,他只想要做他想做的事情,情人節還有約會這檔事,應該不會有興趣。

  而嵐前輩所謂的窄門,到底是什麼。

  寫作這件事,真的能夠讓嵐前輩獲得他想要的東西嗎?

  想著這樣的事情,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所以傳了一封簡訊給他。說是明天會再過去他那邊,請他一定要把窄門這件事情和我說明白。

  他似乎對我這個舉動很驚訝,他回覆的簡訊告訴我,那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即使是知道了也沒什麼差別,叫我不用那麼在意也無所謂。

  而我回答:「如果我不知道的話,我說不定會睡不著覺,以後也絕對不會幫你整理房間了。」

  說著這樣的話,似乎達到了效果。他只是告訴我說明天過來他那邊,會想辦法告訴我。然後我們就結束了對話。

  雖然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那麼堅持要知道窄門的意思,但是只要嵐前輩有什麼我不了解的事情,就會覺得他的距離又和我拉長,變得模糊不清,也碰觸不到了。

  就如同他的作品,無論寫下多麼醜陋的東西,也能夠直接的刺向讀者的內心,能夠喚起那透明的疼痛。或許就如同他的本身吧,即使只是望著他的臉,也能夠讓我感到憂傷。

  不過,如果讓嵐前輩越是寫下去,他就越是變的獨自一個人了,我好擔心。

  絕對不可以讓他單獨一個人。

  絕對要陪在他的身邊。

  想著這樣的事情,我在心裡暗自發誓。不知不覺意識被黑夜吞沒,嵐前輩的事情、他的話,也逐漸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當中。

  隔天的早晨,我被一通電話叫醒。

  「美女,起床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了男生的聲音,即使意識模糊還是能夠馬上分辨出來是誰。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一直在思考的緣故,頭直到現在還有點疼痛。我用手輕揉了自己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只是一般的睡不好而已。

  「起床了……被你叫醒了。」我揉著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好累,昨天晚上在床上翻了幾次卻睡得不安穩。

  「哈哈,抱歉抱歉,沒想到妳睡那麼晚。」伴隨著他從手機傳出來的開朗笑聲,我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才早上八點!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平常幾點起床,我至少要睡到十點才夠。」我刻意裝出嚴肅的語氣回應著電話那一端的他,可是他的語氣絲毫沒有在意的樣子。

  「是嗎?我覺得實在差不了多少喔。」說著這樣的話。

  既然已經醒來就算了,我是那種一被叫醒就沒辦法繼續睡覺的人,只好從床上起身,一邊回應著他的話。

  「啊,對了。妳還記得我們約定過的事情吧?」

  「你是說咖啡廳喔?」

  「對對,就是那個。不要遲到喔,我行程排很滿的。」

  阿光和我認識也有一年多了,他的個性大概就是樂天和開朗。即使被其他人無視依然能夠開心地繼續談話的男孩子,性格很鮮明,是那種會帶給別人陽光的人。

  「你是能排得多滿?」我調侃他,而手機那頭卻仍舊是如往常般的開朗語氣,「哈哈,廢話,超滿的。等一下還要打球,和朋友吃午飯,吃完在陪妳去咖啡店,結束後還有一攤生日party」

  「打球?在這樣的早上?」

  我看了一下外頭的天氣,這氣溫大概也有三十度。

  「對啊,不然哩?」

  「你幾乎每天都那麼早打球啊?」

  話說回來,他現實中的人緣似乎真的挺不錯的,常常在他的FB看到他貼了一些和朋友出去玩的照片,有時候還能看見標註了一大票的人。看在我這個不常出門的人眼裡,如果每天都有那麼多的行程要跑,那可真是活受罪。

  「也沒有說那麼早,男孩子嘛,不就是應該要多出門接觸外面的空氣嗎?」

  說到男孩子,就讓我不由得想起嵐前輩宅在家裡的模樣,他大概很久沒有出門了吧。皮膚也很白皙,簡直像女孩子一樣。雖然這沒有什麼不好就是了。

  「嗯嗯……」

  我還記得上次和阿光出去時,被他帶到了好像是他某個朋友的派對上,慶祝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裡好多人,一間KTV的包廂大概塞了有十多人吧。

  阿光好像幾乎都認識一樣,和我走進去的時候不斷和旁邊的人打招呼。

  「阿光,水喔,女朋友齁?」

  「哪找的啊,怎麼沒聽你講過。」

  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怯生生的躲在阿光的身後。他的身體很扎實,躲在背後讓人很有安全感。

  「沒有啦,朋友而已。」我從背後看見他用手搔著自己的頭髮,從這裡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從他的語氣上來看,應該是露出燦爛的笑容吧。

  「唉呦,賣假。每次講女朋友、女朋友,每次問每次你都馬說是朋友。」人群中突然有一個人插上這麼一句話,隨即就引來了大家的哄堂大笑。而阿光似乎也感到不好意思,還跟著苦笑幾聲。

  那時候的氣氛很尷尬,我和大家都不熟,唯一認識的只有阿光而已,所以只能靠在他的旁邊坐著,之後還被大家慫恿唱情歌,雖然很難為情,但是結果還是和阿光一起唱了。忘了是唱什麼曲目,那次我才發現他的聲音其實滿好聽的。

  結束以後,阿光還為剛剛的事情道歉。說沒想到會讓我感覺很尷尬,一直說對不起之類的話。但其實我並沒有怪他,老實說,這其實也是很有趣的體驗,和男孩子去KTV、看籃球賽之類的經驗,從來都沒有過。

  「欸,我的時間差不多了,要先出門了喔。」

  他的聲音將我拉回到現實,我才注意到我們已經聊了五分多鐘。

  「嗯嗯,路上小心。」在我說了這樣的話時,他那頭隨即掛了電話。

  眼看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才到約定的時候,傳一封簡訊給嵐前輩好了,他這時候一定還在睡覺吧。突然湧出這種惡作劇的念頭,打了一段句子之後就發送出去。

  「嵐前輩早安><」

  正當我想著他應該會被我傳的簡訊嚇醒時,他的簡訊正好傳送了回來。

  好快!

  「早安。」

  「你昨天晚上又沒有睡覺了嗎?」

  他回信的間隔不到三十秒,如果嵐前輩是依照平常的時間睡覺,不可能有精神在那麼快速的時間內回覆的。

  「有。昨天下午睡過了。」

  看來是在我回家之後就馬上睡覺了啊。有睡覺是好事沒錯,但是也得選個正常一點的時間比較好吧!

  「那你現在在幹嘛?」

  「除了寫作,我還能幹嘛……?」

  仔細想想,他除了寫作以外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認識他至今,他的生命幾乎都用在了寫作上頭了吧。

  「嗯,別太累了。」

  「那個……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今天是不是七夕?」

  沒想到他還記得啊,不過他突然問我這個是因為什麼?

  「是啊,怎麼了?」

  「沒事。」

  我們之後閒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在結束談話以後,因為家裡的人都出去了,就在家裡煮了一人份的午餐來吃。

  吃完以後,大概過一陣子就到了約定的時間。依照阿光給的地址,必須要提早出門才行,那是離我家有點遠的地方,不過也只比到嵐前輩家多坐幾站的距離而已。

  我們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我在大約一點半的時候到達咖啡店的外面。時間比我想的還要充裕,從外面看來是一棟只有一層樓的房屋,而且是和旁邊的店家比起來顯得突兀的英式建築,應該是故意弄成這個模樣吧。

  用手拉開大門的木製門扉,一股濃郁而優雅的咖啡香就從我的鼻腔席捲到而來。上次來咖啡店之類的地方,好像已經是國中的時候和朋友來的吧。

  我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其實不見得一定要挑最角落的位置,其他地方的客人也很少,空著的位子還很多,只是自己比較喜歡在邊緣的地方,我很不喜歡周圍迴繞著很多人的場地,那會讓我感到不自在。

  富有情調的店內撥放著爵士音樂。四周的牆面放上富有氣氛的裝飾,音樂混雜著細碎的人聲在空氣中盤旋。

  服務生朝著我這裡走了過來。眼看時間還有十幾分鐘,為了避免尷尬,還是先點一杯咖啡好了。

  我點了一杯拿鐵放在桌上,其實這裡不算人潮很多的地方,但是因為我的位子靠近窗戶,面對那些人群總是感到有些恐懼,感覺好像他們都盯著自己瞧。

  不知不覺,店內的時鐘已經超過了約定的時間。我拿出手機再確認一次,大概超過了二十幾分鐘。該不會被放鴿子吧,想到我第一次和男生度過七夕就被放鴿子,心裡就有一種好丟臉的感覺。

  正當我想著這樣的事情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開了咖啡店的門扉走了進來。他穿著短袖T恤搭配牛仔褲,應該是有洗過澡換過衣服了,如果他早上真的去打球的話,不可能穿著這套衣服。

  他在進門以後掃視了咖啡店一陣子,似乎是想要找我在哪裡吧。發現我坐在最角落的位子,桌上還有一杯已經見底的咖啡時,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尷尬。

  他慢條斯理地朝著我這邊靠近,在快要到我正前方的位子時,聳聳肩膀苦笑著說:「抱歉,有點來遲了,因為被朋友拖住。」然後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他點了和我剛才相同的咖啡,因為遲到的關係,他又替我點了一杯。

  「這算是遲到的賠罪。」他那張很有男子氣概的臉上,漾開了孩童般無憂無慮的笑容,「不過讓妳陪我過七夕,真是委屈了。」

  他煞有其事地雙手合十做出道歉的樣子,但是他的臉上還是掛著玩笑般的笑容。

  「不會、不會。」我連忙揮手否認,和男孩子過七夕之類的事情,說實話也應該是個有趣的體驗,即使只是喝咖啡也好,也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感覺吧。

  「哈哈,不會就好。」他一邊露出笑容一邊將一隻手放在接近咖啡的位置,但沒有去碰觸,只是放在桌上注視著那冉冉而上的蒸汽,「我覺得我們好像很少出來,以後應該要多約幾次。」

  「咦!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啊。明明我們已經出去三、四次了,對我而言已經算是滿多了。

  他聳了聳肩,似乎對我的疑問不以為意。

  「妳幾乎都宅在家裡,這樣對身體不好。」他說完這樣的話,然後用嘴唇輕碰著拿鐵咖啡,好像很燙的樣子皺了眉,接著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直直盯著我的眼睛,「你可以告訴我,妳平常在家裡都在幹嘛嗎?」

  「嗯……看臉書或者是寫小說吧?」

  我注意到他的眉頭微微皺在一起,但是下一秒又抬起頭來露出微笑。

  「我倒是覺得寫作挺無趣的。」他將嘴巴放到杯子邊緣輕啜著咖啡,用不感興趣的語氣回答,「我覺得花在上面太多時間了。感覺可以去做一點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看到他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笑嘻嘻地說,令我一時冒起心頭火。

  「既然你這樣講,那為什麼加入嵐前輩的公會?」

  他低頭又喝了一口咖啡,臉上毫無陰霾地揚起臉龐望著我。

  「我是會寫小說沒錯,但是比起籃球或party,那個倒是沒有那麼重要」

  「是嗎……」我拿起咖啡杯緩緩將裡頭的液體喝了一口,微熱的咖啡流過了喉嚨,「我沒有那麼多的朋友陪我出去……」

  想到這裡,心臟像是被人伸出手抓住而感到緊縮的壓迫。仿佛會將心撕裂般的回憶,讓我只能壓抑著呼吸。

  除了嵐前輩以外,誰也不知道我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嗯?」他似乎對我剛才的話很感興趣,眉毛微微揚起,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澄澈起來,「我一個人就可以抵一堆朋友了。」說完,他挑著眉毛露出了俏皮的表情,像是可愛的小狗一樣。

  他這句話逗得我也跟著笑了。

  「妳難道不這樣覺得嗎?」他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一邊挪動著坐姿。好像是覺得牛仔褲太緊了吧,他把口袋裡的手機拿出來放到桌上。手機桌布是他和籃球隊的隊員合照,他的手上還拿著獎盃,應該是比賽得到的吧,大家圍繞著他將他高高舉起,臉上盡是相同的喜悅笑容。

  「我相信喔。」我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仍舊將視線望向他的手機。而他好像也發現我在看他的手機螢幕,就拿起了那隻手機交給了我。

  「這是上次在校際盃籃球賽得到的獎盃。」他一臉得意的說著,像是回憶起比賽的事情,手還高興地在空中揮舞著,「說起來,還是籃球有意義多了吧。寫作只是為了沉澱心情、緩和情緒才有必要寫。」他的視線朝咖啡杯的方向撇了一眼,他的咖啡已經要見底了,「除此之外,寫作的時間也都能拿來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只是跑步或是多交一些朋友,都比寫作有意義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阿光明明一直是用開朗的語氣滔滔不絕地說話,但是我卻感覺胸口有些發悶。我很想要反駁他,寫作不是那麼膚淺的東西,可是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講起。

  如果嵐前輩聽到阿光說的這些話,應該會有些失落地說著:「這也沒辦法啊。」然後繼續寫著小說。但是只要聽到有人批評寫作,我的心裡就痛到快要裂開來。

  「籃球其實是很有意義的事呢……」

  他開始自顧自地談起了對籃球的看法,從自己為什麼被學校挑選進入校隊,還有自己是如何苦練,以及和隊友相處上的磨擦和趣事之類的事情。講到激動處時還惹來店員的側目,遭到制止才稍微收斂一些。

  「所以我說,像是籃球這樣需要團隊合作的運動,比較能夠交的到朋友,每個隊員都是和自己生死與共的夥伴。」

  「套一句會長說的話:『Every day is a new battle』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我每一天都有好好的利用。」

  我注視著不斷說話的阿光,深深地感覺到他的確是很有個人魅力的男孩子,即使是不耐煩地把頭轉向了一邊,他卻一點不灰心,表情是那麼興奮、明朗、充滿熱度。

  我想起第一次和他去看籃球比賽的時候、第一次和他打籃球的時候、第一次被他帶到KTV,還有很多事情,只要和他在一起的話,應該每一天都是多采多姿的吧。我想著這樣的事情,

  我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將裡頭僅剩的咖啡一飲而盡。

  同時,我聽到了從他口中傳來的話語。

  「其實我還滿喜歡妳的。」

  咖啡杯差點掉到地上。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呆愣著他,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尷尬吧。我仔細想著他剛才的話,自己應該沒有聽錯的可能才對。但是他的樣子卻淡然到讓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似乎是看到我的反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這個反應是,有其他喜歡的男孩子嗎?」他問。

  「你問這個幹嘛?」我說著這樣的話,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嚴肅吧,但是說實話,我是真的嚇到了,告白之類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不過即使我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的神情依舊沒有絲毫改變,仍舊掛著笑容。我甚至有點懷疑,那是不是他戴在臉上的面具。

  「妳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我喜歡妳?」他說著這句話,臉上竟然露出像是失望般的表情,「我還以為妳會有興趣。」

  我搖著頭,腦中有太多想要詢問的事情,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只好先順從他的想法開口:「為什麼?」

  「我認識的女孩子雖然很多,但是妳這種個性的人卻很少。」他聳了肩,一派輕鬆的模樣看起來毫無負擔。

  他的確認識很多人,其實常打籃球的人或許就有這種魅力吧。很多小女生喜歡他那種充滿大男孩氣息的風格,送上小卡片什麼的,應該也會有。

  這種男孩子很開朗、樂觀,生活在一塊肯定每天都有不同驚喜,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這種男生好好相處。

  「我並不認為妳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他一邊笑著一邊說出這樣的話,但那並不帶有嘲笑我的意味,而是來自於他本身的自信,「一個平常不出門的女孩子,在哪裡可以認識到像我這樣的人。會約妳出來的人,也只有我一個吧?」

  我想到嵐前輩,但他的確不會約我出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喜歡他。

  如果嵐前輩也喜歡我,他會不會嘗試約我出來呢。我開始想像嵐前輩和我像是情侶走在路上,我挽著他的臂膀的模樣。但那實在有些難以想像。

  他不愛出門,我也不愛出門。至少這一點我和嵐前輩是共通的。

  但是……其他的呢。

  說實話,我不確定自己適合怎樣的男孩子,我甚至連嵐前輩喜歡怎樣的女孩子都不清楚。

  「妳該不會有其他喜歡的男生吧?」

  阿光看到我沒有回應就如此問到,一邊像是掃視著我一般打量著我,一邊露出「沒想到」的表情。

  喜歡嵐前輩的事情,我並不打算和任何人講。所以我沒有說話,只是搖著頭否認。

  「還好沒有。」他輕壓著自己胸口,像是鬆了一口氣這樣說著,但是表情卻絲毫沒有為此擔憂的樣子。

  正當我想著,「他是不是會在乎我有沒有喜歡的人」的時候,他又補上了一句:「雖然不論是哪個男生都一樣,我不認為自己會輸任何人。」

  然後望著我的臉突然變的堅定,眼瞳閃爍著堅毅的熱情:「至少喜歡妳的程度,我不會輸人。」

  看著直率表達自己心意的他,我突然覺得他是一個可怕的人。為什麼他的表情都能那麼坦然自若,也自信過頭了吧。這就是對自己抱持著自信的人、擁有很多朋友還有女孩子喜歡的人,所擁有的特質嗎。還是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就沒辦法受人歡迎?

  「那個……我到底有什麼優點能讓你喜歡?」為了避免直視他的視線,我將目光轉向桌上的咖啡杯,假裝很認真的問著。

  「嗯……善於為別人著想?」

  「我……有嗎?」我實在不認為我有這項優點,「還有其他的嗎?」

  「像妳這樣有趣又可愛的女孩子,很少見了。」

  我的臉霎時熱了起來,這些該不會是他隨便亂編的吧?

  「什麼意思?」我掩飾著好奇這樣問他。而他還是用一貫的招牌笑容,凝神地注視著我。

  「就是那個意思。我其實注意妳很久了。妳一定會想問,為什麼像我這樣的男孩子會注意妳吧。我對妳一直很好奇,在巴哈上。我發現妳的個性還滿符合我的喜好的。」他翹起了二郎腿,一邊笑著一邊用無所謂的輕浮語氣說道,「妳們學校我也有認識的人,我去問她們,知不知道妳讀哪班,現實中是怎樣的人。但結果不是不認識,不然就是一些不太好的評價。」

  聽到這句話,胸口頓時傳來激烈的刺痛,令我忍不住咬緊牙關。

  「自從聽過一些妳的事情,我對妳就更在意了……所以後來才會和妳加入同一個公會。說句實話,其實我對寫作一點興趣也沒有,那不過只是想要更接近妳的藉口罷了。」

  我的胸口有某種東西在猛力敲打,他難道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嗎?

  為什麼……為什麼……

  「吶……」他望著我的表情突然變的漠然,我像是被緊盯著等待死期的獵物無法動彈。他用著冰冷到毫無生氣的聲音說,「妳高中的生活,過的挺悽慘的吧?」

  全身就像被人點了一把火一樣炙熱,所有思緒在這一刻完全停止了。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我……」喉嚨好燙……好想要說什麼,但是話語卡在喉嚨裡,不行……

  好多聲音和影像突然衝擊著我的腦袋,像是赤裸著被扒光了衣服。

  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想要回想起那一段日子。

  ——妳這種人和狗沒兩樣吧?

  ——是不是每個男的都能夠上妳?

  ——喂!等妳用妳的手扒完飯以後,到籃球場來。

  腦袋好燙,騰騰發熱地。好像有什麼人在拿針刺我,可是全身又僵硬到無法動彈。

  在高一的新訓被學姊恐嚇、逼迫在午餐時間用手吃飯、被逼迫著幫全班的人洗碗……

  ——我不明白妳活著有什麼意義。

  不行,沒這回事。

  ——妳在露出那種噁心的表情試試看。

  ——笑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笑的嗎。妳不是很喜歡被人關注的嗎?

  好痛……求你們了。

  ——不管妳怎麼逃也一樣。我們那麼在乎妳,妳應該要說謝謝的。

  不要這樣。拜託你們……

  ——笑啊!我們幫妳把衣服脫光了喔。妳不是應該要笑的嗎?

  ——妳如果不笑的話,就把妳關在這裡嘍。

  拜託了……不要在這樣對我了……妳們到底想要怎麼樣……

  ——妳看看我帶誰過來了。我幫妳找了那麼多的男生來,他們每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妳的身體。

  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不要!拜託了!妳要什麼我通通都給妳!做牛做馬都行!

  ——哈哈,妳是在求我嗎?早就說妳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要、不要看!——那是我很重要的——只有那個——不要!

  「喂!」

  我被嚇得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還好阿光及時抓住才沒有受傷。我發現我的心跳得好快。

  我的雙手已然變的僵硬冰冷,全身都冒著冷汗。腳也在劇烈地發抖。

  「妳沒事嗎?」他問,似乎想要安撫我的情緒而站起身來,但是我卻揮了手示意不用了。

  「沒事,抱歉……想起了一些事情。」我雖然這麼說,但是胸口還是激烈的起伏著。這是每次想起那些事情都會發生的症狀,我發現我好像快哭了。而他看到我這樣,或許是認為自己傷害了我而感到愧疚吧。他露出剛才都不曾見到的,略為悲傷的表情。

  他突然站起來離開位子,好像是和服務生借衛生紙的樣子。

  「對不起,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他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的笑容已經變成了有些尷尬的樣子。

  「這不是你的錯。」我搖著頭說著,然後接過從他手上遞過來的衛生紙,「是我的反應太激烈了。」

  我現在才發現我一直在流眼淚。

  「我知道她們對妳做了一些不能原諒的事情。」他略為低下頭去,就像做錯事害怕責罵的小孩似的,表情也變得憂傷,「所以我已經和她們講了,要她們不要欺負妳了。」

  「原來……是你啊……」聽他這麼一說,我的確覺得,大概在高三的時候,那些事端都漸漸地平息,也沒有人欺負我了。雖然我還是沒有朋友,但那對我而言已經是無上的慶幸。

  我還以為只是因為快畢業的關係呢……

  「謝謝……」我的腦中現在一片混亂,好多事情糾結在一起,但是又感覺好開心好舒暢。

  「不用道謝啦,應該的。」他聽到我這麼說以後,才終於漾起了以往的笑容,口吻和剛才一樣明朗輕快。

  雖然他的個性很任性妄為,但是卻有這般讓人覺得細心的地方。我現在才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他會有那麼多朋友和仰慕者了。

  「剛才的事情就先別提了,所以,妳的答案是什麼?」他的嘴角揚起了笑臉,但是我現在的心裡充斥著好多情緒,溫暖的、幸福的、悲傷的、令人感到心悸之類的感情蘊含在胸口,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來表達。

  雖然很感激他,如果和他交往的話,以後一定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了。我想著這樣的事情,同時想像著他應該會帶我去很多有趣的地方,認識很多的人吧。

  「抱歉,能不能在讓我考慮一段時間。」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因為對於交往我實在沒有太大的把握,但還是有些膽怯的問他:「…..你真的覺得我和你適合嗎?」

  代替回應的是他充滿自信的笑聲。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和妳告白呢。」他伸了一個懶腰,用慵懶的聲音說著:「不過,明天給我答覆可以嗎?」

  「嗯……」

  「明天同一個時間點,同一個地方,我在這裡等妳。」他說。

  最後,和他聊著一些支離瑣碎的事情。等到離開咖啡店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應該映照在道路上的斜陽被大樓遮住,時間已經是接近傍晚時分了。

  沒想到能夠和他聊那麼晚啊,我們雙方都說了很多,有些甚至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只放在心裡的事情。

  但是,我要接受他嗎。我不認為自己是很好的女孩子,他又像在人群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受到矚目。他是炙熱又樂觀,而我在他面前就像冷漠又負面的冰山一般,就算是他,交往久了也會慢慢覺得無趣的吧。

  當我想著到底該如何做決定,正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時,我的口袋傳來了震動。

  是嵐前輩。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這件和他約定好的事情,趕緊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我有點膽怯的接起電話,但是另一邊卻沒有責怪的語氣,只是一如往常的平靜聲音。

  「妳在哪裡?」

  「我剛和朋友約好,抱歉,忘記和你說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道歉,其實如果老實說是和阿光出去的話,嵐前輩一定也不會說什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只想要自己一個人知道。

  嵐前輩會不會擔心呢,已經快要晚上了,一整個下午都不見人影,他應該是在巴哈上找不到我才選擇打電話的吧。只要想到自己讓他擔心,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愧疚。

  「妳還有要過來我這邊嗎?」他的語氣透漏些許的擔憂,應該是覺得時間很晚了吧。然而我卻用平常的語氣回應著他。

  「我現在就過去了。」

  「家人不會擔心嗎?」

  嵐前輩的個性就是這樣,實在是個很容易擔心別人的人,明明自己都照顧不好,卻時常擔心別人。

  以前也是這樣……

  「沒事,我打一通電話回家好了。順便和他們說今天晚上要住在朋友家。」

  電話那端遲疑了一會。

  「朋友家?妳等一下還要去其他地方啊?」嵐前輩疑惑的聲音從話筒傳來,他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啦!我說的住朋友家,指的是住你家!」

  正當我在想他會是什麼反應的同時,從另一端傳來的回應的卻是嵐前輩驚訝的大喊。

  「住我家幹嘛啦!」

  「反正你不是一個人住嗎!」我一不注意也跟著提高講話的分貝,好像惹來別人側目了。我好像還聽到有人發出細小的聲音說「這女孩怎麼回事……」

  好像被誤認為奇怪的人了。所以我趕緊壓低音量,一邊走路一邊講電話。

  「我一個人住不代表歡迎別人來我家住好嗎!」

  「是這樣沒錯啦……」我朝著捷運站的方向走去,從這裡大概還要再坐幾站才能到嵐前輩家那附近吧。但是我望著逐漸變黑的天空,發現好像快要下雨了,上方已經匯集了厚厚一層烏雲,看似隨時都有可能轟隆作響發出閃電。

  「嵐前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真的看到閃電了。

  「怎麼?」

  「好像要下雨了,所以,你能讓我住在你家嗎?」

  「唉……這時候想的應該是要趕快先回家吧……」他像是拿我沒轍的樣子嘆了口氣。在我上方的烏雲也像是發表抗議似的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沒辦法,妳先和家人說一聲吧。」

  然後在這一瞬間,天空降下了大雨。

  我到了嵐前輩家的公寓時,全身都已經被雨水沾濕,頭髮也像是沾了膠水黏在臉上還不斷滴水,就連穿在身上的細肩帶洋裝也是整件濕透,明明這件是剛買沒多久的……

  然而讓我感到訝異的是,嵐前輩並沒有待在他的家裡,而是在公寓樓下的門口撐著一把傘等我。讓我看到心裡好像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充滿著,身體流淌著一股暖流。

  「嵐前輩是為了我特地跑下來的嗎?」

  我這麼問他,胸口卻像是被人用手捏住,感到既溫暖卻又悲傷。

  「外面下雨到時候出意外就不好了。」

  他只是這樣說完然後就慢慢走回公寓,除此之外他並沒有說其他的話,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與他剛剛站在門口時的嚴肅表情有些不同。看到他朝著公寓的方向走去,我也趕緊跟了上去。

  「就只會讓人操心……」他好像還說了這樣的話,後頭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但是那聲音被稀哩落下的滂沱大雨淹沒,消逝在漆黑當中。

  我突然有一種錯覺,如果我站在雨中。是不是連心跳聲也能夠跟著不見。

  「妳先去洗澡吧。」

  回到房間的時候,嵐前輩馬上就丟了一件他的衣服和褲子給我,應該是剛洗過的。

  「嵐前輩,你是什麼意思?」

  嵐前輩坐在電腦桌前敲打著鍵盤,看似和平常沒有兩樣,但是卻又感覺哪裡和平常不同。是因為第一次有女孩子來自己家裡住吧,應該是這個關係。

  「妳如果不洗澡的話會感冒,我不希望妳來我家還會感冒。濕掉的衣服就放在浴室旁邊的籃子裡面,明天我會拿來晾乾。」

  即使是在屋內,仍舊能夠感受到綿綿的雨稀哩稀哩的在屋外下著,打著窗戶、打著屋頂,啪搭啪搭的細小聲音環繞在狹小的房間。

  在洗澡的時候,不知為何,我一直望向浴室旁的窗戶,一邊用蓮蓬頭沖澡一邊透過薄薄的玻璃觀賞外面的雨景。

  隔著窗戶,聲音像是被一層透明的防護罩阻隔一樣,變的細小而細碎,窗外的景色只是一片純粹的黑暗,反而有一種漆黑的靜謐感。如果現在跑出去的話,應該很冷到發抖吧。我想著這樣的事情,同時淋著溫暖的熱水。

  嵐前輩用的沐浴乳原來和我用同一款啊。我拿起了與我家相同的沐浴乳罐輕輕搖晃著,不知道嵐前輩身上的味道是不是也和這個一樣……

  意識到自己在想著害羞的事情,突然覺得好丟臉,臉像是被火燒一樣騰騰發熱,耳根應該也變得通紅了吧。還好這副模樣不會被任何人看到,不然一定會害羞到想死。

  「唉……」突然感覺今天的事情是一團亂啊。第一次被男孩子告白,對象還是人緣很好的男孩子,雖然已經認識很久了,自己也覺得和他交往或許還不錯,但是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妥……是因為嵐前輩的關係吧……

  感覺今天發生好多事情,思緒很混亂。

  我又望向了浴室的窗戶,外頭的夜景像是能將一切吸入的黑色漩渦,漆黑而深邃,感覺好令人絕望。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鳥籠裡面的鳥兒,要飛到哪去由不得自己。嵐前輩所謂的窄門,指的是不是這一種感覺呢。像是被困在某個地方,但是卻又沒辦法離開,不斷地想要找到擠進那黑暗的門扉的方法。

  在離開浴室的時候,我又眺望了好幾次,那個狹窄的漆黑窗口。

  「嵐前輩,我洗好了。」

  我一邊用毛巾擦拭著自己的頭髮,一邊這樣嚷嚷著走到嵐前輩的房間時,發現他的電腦桌放了一個還沒有動過的便當,連綁住便當盒的橡皮筋都還在上頭。

  那麼晚了還沒有吃晚餐嗎?

  「嵐前輩還沒吃晚餐?」我坐在旁邊的沙發椅上望著桌上的便當,味道還滿香的。應該是排骨便當吧,豬肉的味道很重。我現在才注意到,旁邊還放著一罐未開封的麥香奶茶。

  「我晚餐吃過了。」他沒有將視線移開電腦螢幕,依舊維持著和剛才相同的姿勢打電腦,「那是給妳吃的。」

  「咦!給我的?」

  他聽到我這樣驚訝的反應,似乎略為不滿的皺起眉頭,語氣有一點不大高興。

  「不然哩?一個女孩子晚上不回家跑到其他男生家,男的又不會煮飯,而且猜就知道妳應該還沒吃晚餐,我也不知道怎麼和妳講,只好趁妳洗澡的時間跑到兩條街外的便當店買便當。」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為了別人難得出門而感到不好意思,或者是覺得無奈吧,他的話語停頓了一會,嘆了一口氣才接著說話,「我不知道妳喜歡喝什麼,只能幫妳買麥香,不要挑剔了。」

  看著放在桌上的便當,我突然覺得,現在能夠在嵐前輩家躲雨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只要想著這樣的事情,就算外頭的雨有多麼滂沱,這場雨,也一定會跟著溫暖起來吧。

  「謝謝……」我覺得心裡的感動越積越多,但是我除了感謝以外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甚至感動到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種話就不用說了,妳來我家住,這是我應該要做的。」

  說完,他就慵懶地從椅子上起身,拿著自己的換洗衣物朝著浴室的方向走去。我一邊心懷感激的吃著他幫我買的便當,一邊看著慢慢走遠的他,突然覺得悲喜交加。

  嵐前輩所謂的窄門,還沒有告訴我是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想要假裝沒這回事然後就睡覺了吧。

  我想起剛才浴室的那種感受,被關在鳥籠而不能飛翔的鳥兒。只要想起剛才的孤獨感,想要知道窄門的意思的心情就跟著愈發強烈。

  我無意間眺望了電腦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嵐前輩是不是有把窄門這件事寫成文章呢。還是只是把他藏在心裡,連寫成文字都沒有。不,依照嵐前輩的個性,一定會寫出來的。

  一定……一定也埋藏著什麼我們大家都不知道的,令人難受的事情吧……

  當我意識到心臟感到疼痛時,外頭的雨聲也跟著加劇。我想要知道,想要知道嵐前輩的心理,想要陪著他。

  我想要了解真正的嵐前輩。

  炙烈的渴望讓我的喉嚨好乾,我坐上了嵐前輩打電腦用的椅子,緩緩伸出手想要碰觸嵐前輩的滑鼠,但我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嵐前輩最討厭被窺探內心了吧……以前他有這樣告訴過我,他說那是他這種人唯一的防禦。明明知道這種事情,我卻還是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拜託了……就這麼一次吧。我的手緩緩移動著桌上的滑鼠。

  嵐前輩的電腦螢幕顯示著最近剛打的小說,似乎是平常寫的那種類型,是今天才剛開的檔案。應該和窄門沒有關係,所以我就先將視窗縮小。

  桌面上擺上了各種資料夾,有放圖片和影片的,也有一些作家的小說,但是我點開來看都是一些複雜的生澀文字,應該不是我們國內的作家。

  我在桌面找到一個裝有大量文件,名稱叫做「Novel」的資料夾,應該是專門存放小說的吧。我點了進去,看到很多篇曾經嵐前輩發表過的小說,有一些應該只是草稿,檔案的容量都很小。

  在眾多文檔裡面,有一個文檔的名稱吸引住我的目光。

  「窄門……」

  我驚訝到不小心跟著呢喃,還好音量不大。外頭的雨聲已經將聲音都蓋了過去,嵐前輩的浴室雖然在不遠處,而且還能夠聽到那裡傳來細微的淋浴聲,不過應該不會聽到才對。

  我剛才洗過澡的身體開始冒起了冷汗,明明房間開著冷氣,我卻感覺渾身發燙。

  真的要點開嗎……心裡想著這樣的事情,但是顫抖的手指卻點開了那個檔案。

  ——我們都想要擠進窄門。

  突然映入眼簾的字體充滿了整個螢幕,我用鼠標往下慢慢地翻著,並仔細地閱讀每一個出現的文字。

  ——初次閱讀《窄門》這本書的時候,已經忘記是在多少年以前了。即使剛開始閱讀的時候,我還認為這是一本略顯生澀,乾燥又乏味的書籍。

  這篇文章是類似閱讀心得之類的東西嗎?

  ——但是自從開始寫作起,不太記得是因為什麼,就被其中細膩又真實的筆觸所吸引,當我讀到結尾時,我才發覺那是一篇悲傷的、神聖的,蘊含在心底猶如蜘蛛絲般錯綜複雜的愛情故事。

  ——我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所以我將它分類為愛情故事應該不為過。即使它的本意是談論宗教。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的那門是寬的,那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的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這句貫通整個故事的話影響我最為深遠。

  ——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間,基本上都互相喜愛著。但是,雙方都因為各有各的堅持和尊重對方的想法,才會導致最後結束是一個人抑鬱而終,留下另一個人孤單的活著。

  ——說實話,女主角是因為想要讓男主角朝著上帝以及宗教上的理想前進,因而無法接受兩個人一同努力的未來。這程度甚至有點算是「偏執」的現象。而這一切只因為通往永生的門窄得容不下兩個人並肩而行。

  ——愛情之事姑且不談,重點是世界上真的有如此重要,甚至必須要捨棄除了那件事以外的事物的事嗎。為此,我深思了許久,不得理解。

  ——對我而言,寫作是最為重要的事情。那與喜好無關,純粹是為了更貼近自我內心的一種行為。讀過窄門以後,若是將創作套用在書裡的那套公式,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窄門的女主角阿莉莎,為了使男主角傑羅姆更貼近上帝,因此而不與他結合。因為那條路狹窄又難行,是無法帶著太多東西的。

  ——我將「窄門」視為人的「目標」並且認為書中想要表達的就是這樣的意思。如此擅自解讀或許有些許謬誤,但當我得出這個結論以後,心裡像是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又彷若被澄澈的聖水洗滌過一般,身心也變的純淨起來。

  ——紀德在完成《窄門》之後的幾天,曾在他的日記裡面提到,他刮掉了所有的鬍子,像是卸除了所有責任的重量,渴望著一種全新的生活。在《窄門》完成的同時,紀德曾說過,希望人們可以從美學的觀點去評斷他的書。對作品要求極端嚴厲的他,儘管宣稱他已經將所有他最好的部分放到書中,他卻還是發現到《窄門》裡頭某些部份的不完美。

  ——我想寫的,就是這樣的作品。用了全身的能量與力氣,全心全意的寫出一本能夠稱為美的小說。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我在巴哈姆特創立了【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我將公會開頭的「十六夜」引申為實力尚未完全發揮出來,亟欲努力向前邁進的理念的意思。

  ——同時,我對自己的作品要求也更加嚴格,對我而言,創作的窄門即是必須如此。帶著太多沒必要的東西前行,身軀會變得龐大而加重負擔,以至於過不了那樣的窄門。但這與朋友、家人、男女朋友的陪伴無關,主要是創作者的心境問題。

  ——簡單來說,因為太多因素就讓自己寫作伴手絆腳的,是不對、褻瀆窄門的行為。因為自己的小說沒有人支持就想要放棄;因為家人反對自己的小說就想要停筆;因為自認為寫不出好文章就索性不寫。害怕繼續寫會與社會脫節;畏懼繼續寫會影響自己的個性。擔心寫作只是產出無意義的文章;膽怯別人對你把時間花在寫作上的異樣與質疑眼光。

  ——說實話,會對未來產生惶恐是必然的,會因為走這條路害怕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如果是因為寫作才懷抱著太多不安、徬徨、不知所措,這樣的人,不管怎樣都不可能進的了窄門。

  ——不只是寫作,其他事情也是。既然將窄門視為一個人「理念」或「目標」,想必諸如親情、友情、愛情也都是如此。

  ——沒有太多無謂的在乎與無謂的紛爭,這種人才能夠通過窄門。那些「必須」要去爭奪的東西,換言之就是弱點。

  ——慾望越多,人會想要爭論;煩惱越多,人會殘缺;慾望越多,人會沒有原則。那些沒有必要的東西,會造成前進的阻礙。擁有太多自己爭奪到的東西,反而會形成負擔,將會使自己卡在窄門。

  ——窄門,是純淨、神聖,不可侵犯與質疑。容不下任何世俗文明的褻瀆。

  ——故事裡,為了讓傑羅姆走向窄門的阿莉莎,同時也走向屬於自己窄門。

  ——對我而言,那扇門,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穿過。

  當我的目光隨著文章拉到底部的時候,思緒才漸漸從迷茫的意識中清醒過來。

  以平淡文字寫下的這篇文章,既冷漠又平穩,一邊指責其他世俗的人,一邊又對自己激烈的自我要求。

  我想起了前幾天嵐前輩發的串,似乎寫著「想要通過窄門,得好好活著,同時卻也要接近死亡。」

  對嵐前輩而言,窄門是得那麼拚死拚活都得穿越的嗎。我又想到了那一串還寫著「想要走過窄門的人沒辦法停止創作,就像吸毒一般,只要停下來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活下去。」這句話,讓我的心緊緊揪在一起。簡直像是在訴說世界的不公一樣,像是看透了某樣東西,但同時又對自己的實力感到極其厭惡一般。

  一定要進步才行,為了寫出更好的小說,得不斷寫,不然就會死。

  嵐前輩真的這樣想嗎。我突然覺得好孤單,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他,而他自始自終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我有這種感覺。

  雖然我同時慶幸著能看到嵐前輩不表現在其他人面前的那一面,但是那心悸的感覺為什麼那麼難受,這樣的我簡直和小偷沒有兩樣。我好想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全身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冰冷冷水的感覺。我覺得我的想法太過膚淺了,自以為自己能夠了解嵐前輩,自以為是的想要了解他就看了窄門這篇文章。什麼關在鳥籠中的鳥兒嘛,與嵐前輩的想法根本無法比擬。

  難怪嵐前輩之前問我寫作原因的時候,還一臉欣慰的和我說「還好妳的志向不在寫小說這塊。」的這種話。

  他一定覺得,我是沒辦法通過窄門的那種人吧。

  我感到席捲全身的羞恥感,幾乎無法呼吸,明明文字只是一個又一個毫無生氣的單詞,但是排在一起就彷彿是翱翔於天的蒼鷹從某個高處俯視著藏匿於草叢的蛇一般。面對著這樣的他,我完完全全沒有能夠比擬的地方。

  但是,我卻又同時慶幸著自己的目標與嵐前輩不同。這代表著我不必面對像他這樣可怕的對手。

  把小說當作興趣的我,踏入小說界也是因為他。在我在學校被欺負的那段時間,曾有絕望到想要死的念頭。是嵐前輩拯救了我。

  當我第一次願意和他說現實生活的事情時,他並沒有安慰或者是提出什麼意見。其實我當初願意告訴他,只是因為信任他這個人,而不是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什麼。

  「如果難受的話,就去寫作吧。」他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一邊丟了幾篇小說教學文還有寫作的好處之類的相關文章給我,「寫作是能夠讓自己的心靈被治癒,也能因此得到幸福與安慰。探索著內心,品嘗著心底真正的味道。如果不嘗試著把它傳達出來的話,心裡的悲傷和痛苦只會因為累積而不斷膨脹,在胸口裡互相撞擊著傷害自己。」

  一開始我只覺得莫名其妙,寫作之類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學校的作文也很爛,那種東西早就被我列為拒絕接觸的領域。

  但是嵐前輩卻不肯死心,不斷逼我寫作,到之後,我也著了寫作的魔法。後來甚至不用他催促,自己就能穩定的生產出作品。

  啊啊,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他的吧。

  耐心的指導我寫作的地方,一邊陪我閒聊著生活瑣事。就連他的作品也讓我感到驚訝與喜歡,我很難相信他的文章沒有魔力,偶爾都會有幾句話像一支箭一樣深深插入自己的胸口,他的文字捉摸不定,既溫柔又深刻,殘酷卻又寫實。像是外表如開水似的高粱酒,表面看起來平靜無味,只有品嘗過的人才能知道它的厲害。

  寫作的時間久了,被欺負的陰影說實在全部消失是不可能的,但是由寫作產生的那股能量昇華成一種類似信仰的感覺,讓我能從髒汙的泥水中尋得一絲潔淨和得以喘息的空間。

  嵐前輩就是這樣,用著自己的方式關心著大家,即使嘴巴不說,但是他的行為總是不得不讓人喜歡上。

  但是,現在知道嵐前輩內心和他心中窄門的我,又該怎麼辦?

  陪在嵐前輩身邊的我,會不會造成嵐前輩的阻礙呢?

  想著這樣悲傷的事情,令我的胸口又激烈的發疼。如果嵐前輩並不需要別人陪伴的話,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想起了阿光他那如陽光般的炙熱笑顏,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成為我的避風港吧。但是,心裡卻又好沉重,我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人。

  心裡閃現出嵐前輩冷漠卻又不時溫柔的臉龐,以及彷彿能將所有陰霾揮之而去的阿光的笑臉。他們兩個都拯救過我。一個喝止了令我痛苦的事端,另一個則是將我從痛苦中抽離。這兩個人都是極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人。

  在窄門的故事裡,為了讓傑羅姆走向窄門的阿莉莎,同時也走向屬於自己窄門。現在的我是不是也一樣呢。

  想要選擇出最好的情況,不希望傷害到任何人,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變得不幸。如果我和阿光交往,嵐前輩是不是就能夠專心地朝向自己想要的道路前行了?

  但是,如果是因為這樣而和阿光交往的話,阿光就太可憐了!阿光雖然任性,但是如果他知道我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和他在一起,他一定會傷心,變得不幸的吧。我不希望變成這樣。

  伴隨著外面的雨聲與心裡掙扎的糾結,我把電腦回歸到嵐前輩剛才用的模樣。心跳還是好快、好痛、好鬱悶。

  我維持這樣的情緒,一直到嵐前輩回來以後還是沒辦法平復。吃不完的便當和飲料放在桌上,怎樣也都沒辦法再吃下一口。

  思考不斷糾結著,很快就到了深夜了。

  「小紫,我們這裡只有一張床,我在沙發上睡覺就好了。」嵐前輩在睡房裡鋪著床上的棉被,像是怕不夠美觀,還刻意將邊邊角角拉直和拉平。

  看著臉上幾乎毫無表情的他,一想到他內心蘊含著那麼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就讓我感到一陣心悸和想哭的情緒。

  「嵐前輩……」

  「怎麼了?」原本他就打算要這樣走出睡房。他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呆立在旁的我。應該是注意到我的表情有點不同吧,他的表情一瞬間柔和了起來,用溫柔至極的聲音說著:「如果要刷牙的話,我剛才在浴室放了新的牙刷和杯子,妳可以用沒關係。」

  「今天晚上……」我嚥下了一口唾液,心裡頓時覺得好寂寞,但還是鼓起勇氣用像是祈禱般的語氣輕聲說道,「嵐前輩可以陪我一起睡嗎?」

  嵐前輩沒有馬上回應,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那副模樣非常溫柔,讓人憐愛的。但是,那眼神似乎有些寂寞。

  拜託……不要在用那個眼神看著我了!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我好想這樣大喊,但是我發覺剛才的話已經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如果妳覺得和我睡無所謂的話,那我就陪妳吧。」他用溫柔又平緩的語氣回應著我,隔著他眼鏡的鏡片仍舊能夠透過他的視線感受到他心裡的情緒,「睡前記得要刷牙。」他如此叮嚀道。

  「嵐前輩今天特別早睡呢……」夜裡,現在的我與他共同擠在同一張單人床上。這曾經是我幻想過的情景,但是現在的我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覺得內心憂愁至極,情緒難以平穩。

  「那是因為今天妳跑來我家。」他背對著我,用柔和又帶了點不耐煩的語氣這麼說道,一邊挪動自己的位置。我從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心裡的不安似乎有一點緩和了。

  「謝謝你……」我用細若蚊鳴的微小聲音害羞的說著,「為了我做那麼多事情。」我一邊說著這樣的話,同時想著嵐前輩幫我買便當、飲料的時候,還有以前教我寫作,把我從黑暗中救起的過往。

  「那是……」他打了一個呵欠,用著與剛才相同的語氣說,「因為今天妳跑來我家。」

  嵐前輩一定很累吧。幾乎每天都沒日沒夜的寫著小說,絲毫沒有人能夠理解自己的理念,自己也不曾告訴他人,就像是不認為別人能夠明白,或是覺得告訴他人也沒有必要似的。

  嵐前輩的背影,在我看來越來越遙遠,也顯得孤單了起來。

  「嵐前輩……」

  「……怎麼了嗎?」看來他真的很疲倦的模樣,聲音和語調已經有些模糊了。

  「你還記得你說,要告訴我窄門的事情吧?」我這樣問他,其實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用意為何,或許只是想要知道他是忘記講還是刻意不說。

  「我以為妳忘記了……」他的思緒好像比較清醒了些,因為語氣含帶的倦意似乎少了一些。應該是提到窄門的關係,讓他打起精神了吧。

  「真過分……你想要這樣呼攏過去嗎?」我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沒有……只是,我覺得這種事情如果不知道也無所謂……」嵐前輩用這種含帶著溫柔和憂傷的語氣說話時,都讓我覺得好悲傷,「如果妳真的想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只告訴妳一個人。」

  「不用了……」我說。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看過了。」

  「看過了……?」

  「你電腦裡的檔案,一篇叫作窄門的文章。」

  講到這裡,嵐前輩突然沒有回應。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惹嵐前輩生氣了,明明他以前就告訴過我不能侵犯他隱私的,他一定會因為變得討厭我了吧。

  我沉默了好一會才開了口。

  「對不起……」

  「沒關係……」他雖然這樣說著,但其實心裡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吧。我想著這樣的事情,心臟彷彿撕裂般的疼痛。

  「那……小紫覺得怎麼樣呢?」他用平常的平和語氣問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嵐前輩很孤單吧……」我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後背,突然覺得他好瘦弱,「朝著目標前進,簡直像是除了窄門以外的事物都完全看不見一樣……」

  「是啊……」他輕輕的呢喃著這樣的話,但是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得拋棄太多事物,得切割掉無所謂的負擔,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這樣的自己是過不了窄門的吧。」

  「嗯……」他的聲音好模糊,我幾乎聽不清楚了。

  我想,走在這條路上的嵐前輩和當時被欺負的我一樣吧。那時候的我,無論如何絕望、道路黑暗、失去方向、感到自己孤獨一個人,只有嵐前輩一如往常地向我微笑,給我安慰,朝著我的方向伸出手來輕撫我的髮梢。

  看完嵐前輩寫的窄門以後,我覺得向著前方的路途邁進的他是耀眼的,我喜歡這樣的他。他一定會到達任何人都無法到達的地方,穿越那道他所憧憬的窄門。我如此深信著。

  可是,與此同時,強烈的不安感侵襲著我。他要是真的穿越了窄門,到了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去,那該怎麼辦。

  努力拚上性命來寫作,穿越那道只有他能夠通過的窄門,真的那麼重要嗎?

  雖然我能夠理解,在那條路上繼續前進下去,對於嵐前輩來說才是正確的事情。但是心裡卻痛的像要裂開來一般。

  我想要對他大喊,小說這種東西,就算不寫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得到幸福,小說怎麼樣都可以。但是我卻沒有勇氣說出口,明明知道嵐前輩朝向的地方只會越來越痛苦,而且越來越孤單,可是我知道,只要一說出來的話,我就會被他遺棄。我會成為他通向窄門的絆腳石。

  為了讓自己能繼續待在他的身邊,我卻只有支持他朝著更為痛苦的地方邁進的這個選擇——即使那對他而言稱之為幸福。

  拋下了諸多雜念,堅持一定要穿越那道窄門的他,把心底的故事用文字描繪出來,真的就能夠穿越那道窄門了嗎?

  只有自己一個人,沿著那狹窄的道路向前,嵐前輩就真的能夠幸福嗎?

  想著這樣的事情,覺得自己一定要陪在嵐前輩身邊。

  我發誓絕對不能讓他孤單一個人的。

  我望著嵐前輩的後背,現在如果不說的話,或許一輩子都沒辦法說出口了吧。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對他喊道。

  「嵐前輩!請讓我陪在你身邊。」

  說出來了……

  真的說出來了……真的

  憋在心裡的話終於說出口了,正當我替這個行為感到高興的同時,嵐前輩的話語如寒冷刺骨的冰水隨之而來。

  「我從來都不希望妳替我這麼做。」

  果然……被拒絕了啊。好不容易湧上來的火苗被瞬間熄滅,整個鼻子突然被酸楚侵襲,為什麼……明明知道會被拒絕的,可是眼淚好像都快要掉下來似的。

  好想哭……

  不行……不行在這邊哭出來,這樣一定會被嵐前輩更討厭的……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可是,哭出來也是沒辦法的吧……我的胸口好痛好痛,像是好多針同時刺進來的感覺,眼眶好燙……手腳卻在發抖,好冷……

  我一直努力壓住聲音,小聲的嗚咽著,一邊流著略帶鹹味的眼淚。

  太過分了……哪有人用那麼慘忍的話拒絕別人的……

  但是,我卻下意識地從背後緊緊把他環抱住。什麼也不管了,被討厭也好,就算以後再也不能出現在嵐前輩面前也無所謂……

  我自暴自棄的這樣想著,但是在心底激盪的情緒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感官都麻痺了。

  嵐前輩沒有掙扎,反而任由我將他抱在懷裡。我和他的身體第一次貼的那麼緊密,但是感覺距離好遙遠……彷彿從來沒有那麼遙遠過,緊緊相連的身體之間好像隔了一個海峽。

  我突然有好多話想要和他說。為什麼呢……偏偏是這時候才有那麼多話想要說,好想要謝謝他。和他說,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謝謝你教會我寫小說、謝謝你拯救了我、謝謝你願意和我聊天、謝謝你願意在下雨天站在公寓門外等我、謝謝你願意替我跑到兩條街外的便當店買便當、謝謝你願意讓我在你床上睡覺。擁有的那些回憶真的好珍貴,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認識你真的讓我好開心好開心……能夠認識你,並且喜歡上你……真的是太好了!然後……我以後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好多感情從我心裡湧現了出來。快樂的、幸福的、悲哀的、心痛的,眾多情緒混雜在一塊,接二連三地湧上心頭,不斷的衝擊我的心臟、流過我的血液,像銳利的刀子不斷切割著自己的身體。我從來沒有那麼疼痛過。

  嵐前輩明明有著那樣的才能,既沉穩又溫柔,擁有著許多大家都為之憧憬的東西,但是他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幸福。

  好心痛……不只是因為自己被拒絕而心痛,而是為什麼即使是現在,嵐前輩還是拒絕有人陪伴,就那麼堅持一定要自己一個人走到窄門。

  嵐前輩的文章裡面不是寫說,有其他人陪伴的情感也沒關係,還說只是心境的問題嗎。為什麼不肯接受任何人的陪伴……

  我不明白……我只能一邊抱著嵐前輩,一邊就連心都快要崩潰了似的拚命邊哭邊喊著: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不是的,我要說的明明不是這樣。

  「嵐前輩……不要討厭我……」

  我明明應該要和他道謝,然後說以後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的!

  「我只想要陪在你的身邊……只想要……」

  不行啊……繼續講下去的話……我就真的沒辦法離開他了。想著這樣的事情,但是嘴巴卻像失去控制一樣呢喃著,「不要離開我」這樣的話語。

  「求你……我好喜歡……好喜歡嵐前輩……」

  反覆嗚咽著這樣含糊不清的話語,我的眼前都被淚水沾濕而模糊不清。要我離開嵐前輩……絕對做不到。

  「好喜歡……好喜歡……」

  嵐前輩一定會生氣的吧……想著這樣的事情,心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平復了一點。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這時候,嵐前輩突然握住我環抱住他的手。他的手掌貼在我的手背上,好溫暖。

  「真是奇怪的人啊……」他的聲音絲毫沒有任何感情,一定是生氣了吧,「明明我這種人是這個樣子,妳還是說喜歡我。」

  他的手好暖活,明明剛才還在發抖的手掌,現在也被他的體溫弄暖了起來。

  「我這個人啊……」像是在感嘆著什麼,他的語氣帶了些許的無奈與疲倦,「除了寫作以外,什麼事也做不好。」他說,然後我聽到他打哈欠的聲音。真是的……明明現在已經是這樣了,還有辦法想睡。

  「不是的……嵐前輩……不是這樣。」我出聲反駁,但是講話的途中還是忍不住哽咽。

  無視我的話語,他依舊自顧自地說話。

  「我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小說上了,所以,如果有哪個女孩子喜歡我的話。肯定會很辛苦吧,肯定會很難受吧。」他握著我的手增加了力道,「就像妳看到的這樣,我的生活很混亂,垃圾不會丟,作息不正常,我實在不認為這樣的我究竟有那裡值得別人喜歡。」

  「那是因為嵐前輩都不懂得照顧自己……」我說。

  他背對著我的身影輕輕起伏著,我環繞著他的手臂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頻率。

  「大約在一年多以前,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嵐前輩如自白般,以淡然的語氣說:「她很喜歡我的文章,每當我更新新的小說時,一定都會跑去看,然後嚷嚷著『嵐前輩,這篇小說的情感敘述好棒,可是,為什麼男主角和女主角最後選擇不在一起?』之類的話。」

  意識到嵐前輩說的是我,我咬緊嘴唇,呼吸好像也變得緩慢。抱著他的手臂變得更緊。

  「我的小說,說實話也不過是劣質品而已……」嵐前輩的話語聽起來很悲傷,令我聽了也感到心如翻絞般的疼痛,「不過,我還是繼續寫了。為了她。」

  為了我……?

  「因為只要不寫的話,她一定會不斷吵著要看小說,然後問說我是不是現實上出了什麼狀況,為什麼不寫了呢?之類的話。」

  聽他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的這句話,讓我不由得面紅耳赤。真丟臉……

  「一開始覺得困擾,覺得很煩,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子啊。但是,與她閒聊的過程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有一天,她告訴了我一件事情。」

  我屏起了呼吸。我知道他要說的是我不想要回憶起的那件事。

  「她說她被男孩子做了很不好的事,但我當時也是個高中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能做。我只能先問她『有報警了嗎?』她只是回應我一個字,『有』。那個字體打在聊天視窗上面,在我眼裡看起來極其孤獨。」

  嵐前輩一直說著過往的事情,但是他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也承受著痛楚。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她才好,雖然她是很煩人的女孩子,但是她那時候打的字實在是很悲觀,我對文字很敏感,我知道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說話的速度變得有點急促,心跳的好快……

  「我開始感到手足無措。如果角色調換,變成我是受害者,說不定老早就在哪個地方自殺了吧,我沒有勇氣說出來,更沒有勇氣繼續面對這骯髒的世界。她能夠告訴我這件事,讓我既欣慰又無助。我能為她做些什麼呢,我絕對不希望她走到不好的結局。我滿腦子都想著要如何幫助她,但我能做的實在有限,再加上當時我不知道她住在哪裡,沒辦法給她實質的幫助。」

  「最後,我想起了她很喜歡我寫的小說,我就想到了一個方法。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至少能讓她轉移注意力。我對她說……」

  如果難受的話,就去寫作吧……

  「『如果難受的話,就去寫作吧。』我記得當初是這麼說的。沒想到這似乎是個有效的方法,如果她懶惰的話,我還會用她吵我的方式來吵她,逼她寫作。」

  我真的有那麼煩人嗎……我印象中嵐前輩是每天都問我小說的進度到哪裡,如果沒有寫到一定程度還不准我睡覺耶……

  「伴隨著時間過去,她的文筆越來越好,甚至累積了一小部分的讀者。這讓我看了很欣慰,但更讓我高興的,應該是她不再說著要放棄生命之類的話吧。只要想起了這件事,就覺得我和她長久累積下來所花的時間都是值得的。」

  「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接觸了窄門這本書。裡頭的故事深刻的影響到我。為了要寫出更好的作品,得不斷創作才行,為了要讓那個她繼續對我的作品產生興趣,為了要讓她繼續寫作。我創了新的公會,並且朝著更高遠的地方邁進。」

  「『所謂創作,是穿越只有一個人能通過的窄門。』這句話對我而言,雖然蘊含了很多意思,但其實源自於我超乎常人的自卑感。」

  「高中的時候,我沒什麼朋友。埋首寫小說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有了幾個讀者,之後才認識了她。我簡直成了小說的俘虜,我的小說讓她喜歡上了,然後還能讓她從陰影裡面慢慢走出,這讓我不禁覺得,寫小說是神聖的、不容侵犯,為了更靠近內心情緒而產生的聖職。」

  「我不知道怎麼和人打交道,所以我認為寫小說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不斷的寫,一邊看著她的成長,然後不斷的寫小說。」

  嵐前輩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像是調整情緒似的,遲疑了好久才開了口。

  「說沒有對她懷抱著特別的感情,鐵定是騙人的吧……」他用著與剛才不同,格外溫柔又寂寞的語氣說著,「但是我的心裡下意識的排斥著,只因為如果和她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因為我本身的缺陷而痛苦不堪吧。我不想要這樣。所以我轉而朝向心裡的窄門前進。」

  嵐前輩原來是那麼自卑的一個人嗎。我想著這樣的事,然後想起他在公會裡被很多人喜歡的那個形象。

  「如果抱持著在意任何人的想法,那將會變成負擔,我就沒辦法通過窄門了。但同時卻又感到惶恐,所謂的窄門,到底是什麼。我到底要怎樣才算通過窄門。我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一邊排斥著任何人對我的感情。」

  難怪嵐前輩有時候說起話來會特別冷淡,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只要這樣想的話,一切都能夠理解了。

  「更重要的是,喜歡我的人一定會因此而受傷。所以我覺得,陪在我身邊,絕對是很辛苦的事情吧。」

  我想要小聲對他喊著「不會的……」但是卻又鼓不起勇氣,剛才對他做的事情,簡直像是不是自己做的一樣。現在要說些什麼都覺得害羞了。

  嵐前輩在床鋪上將身體轉了過來,因為突然的動靜讓我把手縮了回來。他的臉望著我,然後輕柔的笑了。

  「即使妳知道他是一個骯髒不堪,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的人,妳還願意陪著他嗎?」

  聽到這句話,原本哭累了的眼眶頓時又湧上了液體。

  如果讓嵐前輩獨自一個人的話,我一定會難過,我也一定會寂寞的吧。走在這條沒有任何人的、黑暗的、寂靜的旅途上,不論任何人在他的身邊,他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只要想起他每天都是如此生存著,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心悸般的疼痛。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輕輕地啜泣著。我舉起了纖細的手,不斷地捶打他的身體,用殘存的力量,宣洩著溢滿愛意的感情。

  應該是我打得太過火了,就連他也忍不住低聲呻吟了。不過,我沒辦法原諒他。

  我仰起臉龐,發現嵐前輩的眼光也溢滿了淚水,但是嘴角卻掛著笑容。

  「笨蛋……」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吧。一定是如小貓般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樣。因為嵐前輩看到我這副模樣,開心的用含著淚水的表情笑了出來。

  「我不確定這樣的我還能不能走到窄門,因為我突然覺得負擔變重了。」

  我沉靜地望著他的溢滿淚水的眼睛,突然說出了或許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話。

  「嵐前輩……我的窄門……就在你這裡。」

  銜在他眼眶中的淚水,終於在我眼前滑落。在此同時,我的淚液也跟著宣洩而下。

  我就這樣一邊哭著,一邊將臉埋進他的胸膛。然後害羞的壓低聲音,小聲地說道。

  「請一直待在我身邊陪著我。」

  「這是我要說的。」

  一邊傾聽著冰冷的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一邊確認著彼此的心意,就算雙方都是容易受傷的人,但只要互相緊靠著就能變得堅強。

  如果他在今後的日子裡受到挫折,一定也不會想要放棄吧。但一定會受傷,也一定會感到孤獨的,到時候我就會成為他的後盾吧。

  對我而言,才不想要找什麼窄門。即使我和嵐前輩說他是我的窄門,但其實說的是一起幸福這一回事。

  如果不是一起幸福,就沒辦法算是幸福。

  今後也得為此努力下去吧,和嵐前輩一起。

  想著這樣的事情,我將臉緊緊貼在嵐前輩的胸前,一邊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感受著他微微起伏的呼吸,一邊細聽著那從耳邊傳來,細小卻又最溫暖的雨。

  這一切……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


  早晨,我被一通電話叫醒。

  手機鈴聲迴盪在整個房間裡互相碰撞,越來越大聲。感覺好刺耳。

  「美女,起床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了男生的聲音。

  我用手撐起了迷糊不清的身體,用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明明昨天晚上還滿早睡的,但是卻感覺腦袋昏沉沉,還有點疲累。好想睡……

  「嗯……我起床了。」

  等等。我看了手機上的時間。早上八點!

  「阿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平常幾點起床,我至少要睡到十點才夠。」我對著話筒用嚴厲的語氣回應著電話那一端的他,可是他絲毫沒有在意的樣子。

  「哈哈,抱歉,我沒想到妳睡那麼晚。」伴隨著他從手機傳出來的開朗笑聲,我搔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我昨天……是不是做了什麼事。

  「妳還記得我們約定過的事情吧?」電話那端的他問著,但是我卻覺得好像哪裡很熟悉……

  「你是說咖啡廳喔?」

  「對啊,妳回答真快。」他一邊這麼嘻笑著回答,我的心底突然竄起了巨大的不安。

  有一種不祥卻又超脫現實的預感湧上了心頭。

  「等一下,你等等是不是要和同學去打球。」我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不會吧……

  「對啊,妳怎麼知道?」他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雖然和昨天一樣就是了。」

  昨天……?我又望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是七夕情人節的隔天了。

  原來是昨天的事情啊……

  如此想到的我一瞬間放鬆了下來,竟然會傻到以為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夢。

  「那個,如果妳要來的話。我兩點會在那邊等妳,今天不會遲到了。」由話筒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既爽朗又清澈,想必另一端的他也是擺著陽光的笑容吧。

  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的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慚愧。

  我一邊在腦袋裡躊躇用詞,一邊用膽怯的語氣這麼說著。

  「我今天……可能不會去了……」

  「嗯……是嗎。那我明白了。」

  「抱歉……」對於我而言,他就像站在高處的領袖一樣高不可攀,這樣的人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來交往吧,我是這麼想的。即使這稱不上是安慰,但我仍舊希望他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不會,沒關係的。」他是這麼說的,但是語氣聽起來有些許落寞。我因此感到有些愧疚。

  不過,已經站在窄門門口的我,不願意放棄掌握在手上的機會了。

  或許吧,在窄門之前,無論是誰都是自私的。

  嵐前輩的窄門是,想要更貼近自己的內心,用全身的能量與力氣,全心全意的寫出一本能夠稱為美的小說。

  在那之前,他寧願選擇排斥其他人的感情,孤獨的,一個人往前邁進。但是他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走的路會更加順利,

  我的窄門是,陪伴在嵐前輩身邊,幫助他通過他的窄門,並且使我們兩人得到幸福。

  在那之前,就算是被嫌棄、厭惡,我也會依照嵐前輩說的,用我之前煩他的方式一直陪在他身邊吧。

  阿光的窄門是什麼呢?

  在電話即將掛斷之際,我開口問了他。

  「阿光,你的窄門是什麼?」我直接就這麼問他,他會不會覺得很莫名其妙呢。但是電話那端的他只是沉默了一會,然後悠悠的回答。

  「為什麼要在意窄門。平穩、輕鬆的活著難道不好嗎?」

  聽到他這樣的回應,我忍不住壓低音量偷偷的笑了出聲。

  的確是很符合他的回答方式呢。擁有眾多朋友和仰慕者,樂觀和正面的他,如此回答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向前。聽了他的話我突然這樣想到。

  是啊……平穩又輕鬆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謝謝你。」我說。

  談話的最後,他問我以後還能不能做朋友,我說我不知道,因為我告訴他,我有自己的窄門要走。他好像很驚訝而不理解的樣子,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就連說出這樣的話的我也不曉得自己再說什麼,或許朝著未來邁進的我也產生了「無論如何都得穿過窄門」的偏執想法,這樣的我是不是也被嵐前輩傳染了呢。

  就像我說的,兩個人互相扶持的未來,即使雙方都脆弱不堪,也一定能變得堅強。

  就像他因為我繼續寫小說,而他也拯救了我一樣。

  「嵐前輩……」

  掛了電話以後,我一邊從睡房裡走了出來一邊這樣輕聲喊著,腳步有些踉蹌,模樣簡直像是剛睡醒就急著找媽媽的孩子。

  我走到了電腦房外面,透過縫隙發現嵐前輩果然就在裡面。他如同昨日,坐在他專屬的電腦桌前敲打著鍵盤,絲毫沒有發覺我正在外頭偷看著他。他在寫著怎樣的小說呢。我想著這樣的事情,同時緩緩拉開房門朝著他的身後走去。

  當我走到可以觸及他的距離時,我伸出手從背後將他緊緊抱住,臉貼著他的後腦杓,嘴裡輕聲的呢喃著。

  「喜歡……」

  他的身體,好暖活。如果我失去他的話,說不定會死掉吧。我用更大的力道將他抱的更緊。

  而他並沒有回頭看我,只是暫時停下了不斷動作的手指,探詢似的說道。

  「妳喜歡這樣?」

  「嗯……好喜歡……」

  沒想到我在他的面前,也能變成這麼愛撒嬌的女孩子啊。但是意識到這點的我並沒有覺得害羞,而是感到滿溢於心的幸福感。

  「我也很喜歡。」他也跟著有些害羞地小聲嘟囔,然後指著電腦桌上堆疊成小山的飲料罐,「不過,我想有人得負責幫我清理掉那些垃圾。」

  望著有些不好意思搔著自己頭髮的他,我深刻的體認到這一切並不是夢。

  「嵐前輩!」

  無論是怎樣的黑夜,我們一定會一起變得堅強。

  創作,是穿越只有一人能通過的窄門。請保佑我能夠將嵐前輩推往那扇他所憧憬的門,而我將在他的身後凝望著他。

  我將像窄門裡面的阿莉莎一樣,祈求傑羅姆的幸福。一邊希望他能懷抱著如甜美甘泉似的夢境,一邊伸出手掌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這一次,誰也不允許孤獨一個人向前。

  我不自禁地凝視被我逼迫著活動筋骨的嵐前輩,同時在心裡竭盡全力的這樣祈禱著。

  我與嵐前輩兩個人朝著窄門邁進的未來,就要開始了。


僅僅是這樣的我




創作回應

梨香白兔子
應該是「有一篇」和「比這篇」,錯字了抱歉
2016-09-01 01:04:21
梨香白兔子
還有「他們的想法」。嘿嘿其實「法」字被我吃掉了ww(不
2016-09-01 01:06:15
靈淵
也覺得嵐前輩好值得心疼和敬仰…

我都不知道我的窄門在哪…也想找到這麼一個目標,哪怕是窄門
2018-03-15 23:10:41
十六夜郎
謝謝你喜歡這則故事,我很訝異的是,這篇三萬字的作品我原以為不大有人愛看的,卻成了少數我破百GP的作品,甚感欣慰
自然,這篇文章是我當時階段的理解,也在當中映照出我的身影
雖然此刻的我已非當時同日可語,但我很高興你不嫌棄裡面的嵐前輩,甚至願意去喜歡與敬仰他

那個嵐前輩不知是否仍在我心裡,也許有轉變,也許,並沒有。但我想他會喜歡你這則回覆
2018-03-15 23:18:55
靈淵
謝謝!
2018-03-15 23:24:16
十六夜郎
不會,是我要謝謝你
2018-03-15 23:26:15
十六夜郎
希望之後還有交流的機會
2018-03-15 23:26:21
35
昨天聽到大家在討論就過來朝聖了。 :D
很喜歡後面小紫在床上情感爆發的部分,描寫的真的很有畫面,我的情緒都被帶著走了呢。
不過若前面對小紫的描寫更加深刻,讓我更加了解小紫這個人的話,反饋感一定會更強呢。也有可能只是我同理心不夠強,所以沒辦法很好的進入小紫的裡面吧(?
不愧是會長大大,喜歡你溫柔的筆觸。
在某個層面上覺得十六夜和我很像,但我和他有著根本上的差異,羨慕他擁有小說這個世界能傾注全力,而我只不過是個到處徬徨的懦弱者,連通過最寬的窄門的勇氣也沒有。
2018-03-16 10:30:55
十六夜郎
謝謝你願意閱讀完這篇文章,也很高興你願意提出你對小紫以及嵐前輩的見解,但我至今仍在質疑與掙扎,更甚從前,可路還是能走的,方向準確了,緩心靜氣也並無不妥
願安好
2018-03-16 15:2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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