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說我是不肖子。
是啊,別人說。
冷眼看著號稱千里迢迢來找我,上前不停拍打鐵門的女人和男人,我只是嘲諷地哼幾聲,完全沒有搭理他們的意願,噢,現在又懂得自稱父親和母親了?
在我窮困潦倒,餓到沒飯吃的時候,怎麼絲毫不記得我的存在?要是真的關心我、在意我,那就不要在我事業蒸蒸日上後,才涎著臉說要跟我一起生活。
噁心。
「隔壁的黃先生喔,真是有夠不肖的啦!父母都不辭辛勞地來找他了,居然還無動於衷……」
街坊鄰居細碎的流言蜚語傳來,不啻是一計重擊,難道他們看過那男人跟女人為了簽賭還有吸毒的醜陋模樣嗎?
家裡的親戚幾乎都跟那男人還有女人斷絕往來了,過年時,我僅能收到鄰居阿姨的紅包,雖然只有少少的一張一百元,然而,接觸了賭和毒,那女人和男人完全變了個人,就連我那微薄的一百元紅包,我都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棉被的內裡。
否則的話,根據前幾年的經驗法則,放學回家就找不到了。
孩子不能選擇父母,可是,父母卻能決定孩子的生殺大權,這無疑是最悲哀的事情。
血緣是最暴力,也是最不講理的。
「兒子──出來啊!外頭很冷,只有十度啊!」
那男人和女人淒厲地哭喊著,一聲一聲,彷彿叫魂似地,我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漾起微笑。
是喔?
真的很冷嗎?
在你們狠心拋下我跑路,讓我獨自面對空無一物的房子以及滿屋的債主,那種痛徹心扉,冷到骨子裡的感受,你們懂嗎?
你們從來就不懂吧?
我可是足足磕了好幾百下的頭,血流滿面、腦袋昏沉,才能暫時換得那些凶神惡煞的不殺之恩,除了唸書,我每天一家家跟親戚敲門,就算換來白眼,依舊持續不懈,最後才在限定日期內,籌到足夠的金額。
然而,噩夢卻沒有結束,那些債主像是吸血水蛭緊纏著我不放。
我好怨啊!
為什麼我要傻傻地扛起責任?明明立下契約的人不是我,有一就有二,你們不知道躲在哪處逍遙自在地揮霍,視金錢如糞土,我呢?
像是拖著石磨的驢子,明明不想往前走,卻被人一下一下地抽鞭子。
我真恨不得你們死了算了,至少我還可以拋棄繼承。
最後是當地有德望的里長出面調停,將房子設定抵押,這些債務總算不再壓得我喘不過氣,用就學貸款還有拚命打工,一天只吃一餐,我艱困地熬過那些日子。
雖然我曾經想過不如死了算了。
一了百了。
算是苦盡甘來了吧?
不過,升上大二的那一天,有個宣稱債主的人前來,囂張地站著門前咆嘯,我冷眼旁觀,根本懶得理會。
叫囂半小時未果後,那人才悻悻然地離去,我雙手覆在額頭上,過往被討債的回憶一幕幕地侵占我的大腦,深層的疲憊感湧起,看著桌上的祖先牌位,拿著竹掃把,我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地,香爐倒地,灰土揚起,鄰居只敢遠遠觀看,一邊說著風涼話:「唉唷,夭壽喔!竟然把香火打倒,實在是不肖子!」
喔?
如果真的祖先有保佑,那為什麼我過的是這樣的生活?祖先不保佑我,我為什麼又要初一十五照禮數祭拜他們?
那不如別拜了,省事。
收拾簡單的行囊,我到同學家暫避風頭,看著別人一家四口和樂融融,我只能怪自己,為什麼當初投胎不找個好人家呢?
撐過大學四年,我在職場上發揮自己的能力,有主管賞識我,一再提拔,我終於從過往慘澹不堪的生活扭轉過來了……
結果,那男人和女人現在才厚著臉皮來找我,我該說些什麼?
「放自己的父母吹冷風,真的是不肖子啦!」這些風涼話,左耳進,右耳出,算了,隨別人怎麼說吧!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們又不是我。
又怎麼會懂得我身為「不肖子」的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