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場的兩端,各走出一名選手。
左側,是一個瘦高的男人,頭髮蓬亂,穿著寬鬆的吊嘎和運動短褲,材質看起來排汗又有彈性。他的左臉頰上有兩道深深的疤痕,右臉頰有四道,像被某種猛獸撕裂過一樣。他的手臂和小腿上滿是刀疤與縫補的痕跡,令人不寒而慄。
這男人雖然瘦削,但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肌肉線條分明,一看就是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搏鬥的身體。如果說他出現在越戰電影裡,我甚至會相信他是真正的老兵。
而右側出場的,是一名穿柔道服的光頭男子。他的身材壯碩,肌肉線條像石雕般緊實,看得出是經常進行高強度訓練的結果。
我掃視著兩人,心裡一時分不清誰是鬼。是那瘦如鷹隼的男人,還是像大猩猩般壯碩的光頭?
瘦高的男人走到場邊,從武器架上挑了一把細劍。那是西洋劍,輕巧而靈活,看起來像我曾在國慶表演中見過的那種耍劍道具。
而那名壯碩的光頭男子,則徒手站在場地中央,冷峻而從容。
場地的中央是一片打磨光滑的木質地板,陽光在上面反射出微微的光澤。兩人站定,相隔約二十公尺,目光彼此鎖定,彷彿已經開始無聲的較量。
「好了!」主持人的聲音通過環繞音響傳來,渾厚且帶著感染力。「第一場比賽即將開始!各位賓客可以開始下注了!記住,比賽開始後不能更改下注內容,還請新手注意規則!」
話音剛落,人群中已經響起一陣興奮的低語,空氣中的緊張感越來越濃。
「哪個是鬼?」我壓低聲音問。
「柔道男。」海琳篤定地說,語氣不容置疑。
「是嗎?」我愣了一下,眼神在場地中游移。
「你應該認得出來才對吧?」她挑起眉,像是在測試我的直覺。
「老實說,有點難。」我指了指距離。「這麼遠,看不清楚。」
「藉口。」她冷哼一聲,隨即語氣放緩。「算了,你才剛踏進我們的世界,再過一陣子,直覺會自然變得敏銳。」
「有時候可以,有時候不行。」我誠實地回答,帶著一絲不安。「不知道為什麼。」
哨聲突然響起,柔道男猶如一道狂風般衝刺而出,幾乎是瞬間便出現在瘦皮猴面前。然而,瘦皮猴早有預感似的,身形輕巧地一閃,往旁邊小跳。
「他在幹嘛?」我一愣。
下一秒,我才注意到柔道男的手落空,拳風擦過瘦皮猴的身體,竟帶起一股氣流,吹得他的吊嘎微微鼓起。那一拳的力量,彷彿能把人擊得骨肉分離。
接下來的攻防,超出了我對現實的理解。柔道男的拳頭像巨石般砸向瘦皮猴,而瘦皮猴的細劍閃爍如雷光,每一次的交鋒都伴隨著金屬撞擊聲。徒手接刀的場景,竟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柔道男的拳風強勁到讓瘦皮猴的身形不斷被逼退,但瘦皮猴仍以不可思議的靈敏和冷靜應對。
雙方的速度快到讓人目不暇接,空氣中似乎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明明只是雙眼盯著,卻有一種稍稍眨眼便會錯過什麼的緊張感。
更驚人的是,柔道男被細劍劃出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那並不是人類該有的身體反應,而瘦皮猴則憑著細劍在一次次的致命攻擊間險險生還。
「這個瘦皮猴很強。」海琳注視著場中,低聲評論。「不是普通的強。但鬼的水準也不低。當然,跟泰華和那些暗殺部隊的鬼比起來,還差了點。」她轉過頭,眼神鋒利地看著我。「看到這樣的對決,你還有自信嗎?」
我感到背脊一陣冰涼,彷彿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壓垮了。我轉身就跑,奪門而出。黑暗的走廊裡,我幾乎是狂奔著,腦中只剩一個念頭:離開這裡。
「我根本不可能贏啊!」我心裡反覆嘶吼,絕望如潮水般湧來。「像我這樣的人類,怎麼可能對抗那種存在?」
我越跑越快,感覺四周的冷風割在臉上像刀子。要變得像他們一樣強,我是否得先把自己逼到那種遍體鱗傷的地步?
「你在幹嘛!」海琳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下一秒,她已經出現在我面前,雙臂攤開,攔住了我的去路。「你跑這麼快,想去哪裡?」
「我要離開!」我幾乎是喊了出來,胸口急促地起伏,喘得像快要窒息。「我根本沒勝算!」
「所以你就要逃了?」她盯著我,眼神帶著譏諷。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聲嘶力竭地說,像是要說服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哦?」她輕聲冷笑,語氣滿是嘲諷。「為了替自己的懦弱找藉口,還引用名言,真是會說話。要不要去當律師?」
「去妳的律師!」我惱羞成怒地吼道。「反正我要走了!」
海琳放下手臂,鄙夷地看著我。「那你走吧,我不會攔你。」
突然,一股懊悔與羞愧如潮水般襲上心頭,我渾身發熱,卻又被周圍的冷空氣冷得刺骨。
「我到底在幹嘛?」我低聲喃喃,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可是……我真的很怕啊……」
海琳緩步走近,聲音柔了下來。「害怕是正常的,人類面對未知的威脅,本能就會想逃離。」
「我知道,可是──」
她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語氣帶著少見的柔和:「你會怕,這才是正常的反應。現在的你,才是真實的。我還以為你會裝堅強撐到底呢。」
「可是我根本沒勝算……妳覺得我還要繼續嗎?」我低下頭,聲音帶著顫抖。
「這得由你自己決定。」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堅定。「但如果你問我的意見……你不是有絕對的把握自己不會死嗎?那就去做吧!要是什麼都不做,就永遠無法變強。我妹妹才不會喜歡現在的你。你本來不是那種膽小怯懦的人啊。」
「我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只是裝作堅強罷了。」我低聲說,眼神游移,不敢直視她。
海琳微微一笑,輕輕握住我的手。「人不需要每時每刻都勇敢,只要在該勇敢的時候勇敢就好。你有槍,不是嗎?剛剛那種速度,其實並非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吧?」
「大概吧……可是,為什麼妳要幫我?」我心中充滿疑惑,語氣裡帶著難掩的遲疑。
「我是宛寧的姊姊啊!」海琳語氣理所當然,眼中閃著一絲堅定。「看著她的男朋友有難,我怎能不出手呢?如果連家裡的人都不支持她,那她豈不是孤立無援?我不想看見她難過的樣子。」
她的話讓我沉默了片刻。我擦去臉上的淚水,站起來,雖然雙腿依然顫抖,但我努力讓自己站穩。隨後,我往會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拖著沉重的鐵塊,恐懼如影隨形,緊緊糾纏著我。
「兩個心臟。」海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語調冷靜而平穩。「你要學會在實戰中迅速找出第二顆心臟的位置,並且掌握打中的方法。拖得越久,第一顆心臟的修復速度就越快。你覺得你有體力跟鬼打持久戰嗎?」
剛才在走廊上的時候,第一場比賽已經結束。我不知道結果如何,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第二場比賽開始,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兩名穿著跆拳道道服的選手站在場地中央,行禮過後,立刻展開攻擊。
「這次感覺像是兩個人類。」我觀察著場中的動靜,低聲說。「但我知道,其中一個一定是鬼。」
「不管對手是什麼,都不能等到太晚再行動。」海琳目光銳利,緊盯著場內的攻防。「初見對方時就該開始預測,這靠的是經驗。」
「可是,我得有足夠的經驗才能做到吧?」
「經驗是錯誤的累積。」她語氣一貫冷冽。「猜一猜也好,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是啊,從錯誤中學習。如果我想變得像那個劍客一樣強,就必須承受傷痕累累的代價。我的腦海中浮現宛寧的笑容,她的溫柔與堅定似乎成了我唯一的救贖。我不想看到她難過,更不願讓她因為我的懦弱而遭受任何威脅。
「我要變得更厲害。」我低聲說,握緊了拳頭。
「做好覺悟吧。」海琳的語氣裡多了一絲欣賞。「對了,從今以後,你來我們的宅邸住吧。」
「什麼?」我驚呼出聲,但場內的喧鬧聲蓋過了我的聲音。「妳在胡說什麼?我會被殺的!」
「忘了嗎?我能變換外型。」海琳微微一笑,輕聲說:「你需要了解我們家,這樣才能擬定復仇計畫。而我呢,非常希望你把我們家那些難搞又礙事的傢伙除掉。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因為我想成為當家。」
「妳野心真大。」我苦笑。
「當然。」她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心。「做人就該有野心,否則只會墮落,最後成為一灘爛泥。好了,別再糾結了。想想看,待會該怎麼應對吧。你的強項是什麼?」
「拳擊。」我答道。
海琳皺了皺眉。「拳擊?這很難致人於死地,尤其是鬼。不過,也未必。如果你使用金剛指虎,利用它的鋒利刀刃,或許能造成致命傷害。對了,你有參加過比賽嗎?」
「國中組冠軍。」我簡短回答。
「那不錯啊。」海琳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興趣。「既然如此,就用拳擊和對方一決勝負。記住,這種時候,善用你的優勢是最重要的。」
「說得也是。」我聳了聳肩,語氣中帶著一點不在乎。
場中的兩人激烈對戰,一腳踢出,一拳迎上,拳腳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們的動作迅捷且凌厲,即使偶有攻擊落空,也能迅速調整姿態反擊。明顯的,其中一人技高一籌——不論是速度、技巧還是體力,都壓制了對方。雖然我對跆拳道一竅不通,但也能隱約看出勝負已成定局。
「你很恨殺害你父母的兇手嗎?」海琳突然問道,語氣中有幾分漫不經心。
這問題似乎連她自己都覺得突兀,於是立刻補充:「正常來說,應該會恨吧……不過你……」
我瞥了她一眼,感覺她沒說出口的是:「看不太出來。」
「恨嗎?」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微微發顫。「說真的,可能沒有到恨吧。更多的是難過、失落,還有……自責。我不知道是我太薄情,還是我和父母的感情本來就不深。」
我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但說到底,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畢竟我們根本不熟。」
海琳愣了片刻,隨即收起期待的神情。「說得也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氣氛也因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