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02
時間是同一天的晚上8點，麥地奇13店的打烊時間。
一般的甜點店或許會營業到更晚吧?
但13店一直都是8點休息。周圍的居民也習慣似的，超過八點就不會再嘴饞。
打烊後，店裡會輪流留下一個人收拾，而其他人則各自回家休息。
但是今天不一樣。兩個正職，兩個打工的，所有人都得留下來開會。
要說為甚麼的話，因為科米搞砸太多事情了。
說是開會，其實更接近科米一個人的檢討會。
店長、另一個正職員工和一個打工學姊坐在椅子上，科米則坐在倒放的黃色拖地水桶。
水桶有一個退色的麥地奇logo，和品客洋芋片罐子上那個鬍子男像的可疑。
「今天早上做的冰都有些不對，有熟客特別跑來問我食譜是不是改了。」首先開口的是這間店除了店長以外唯一的正職。
其他人都叫他熊哥，科米也就跟著叫了。
熊哥是個瘦長的中年男子，大多時候負責內場工作。
灰白的頭髮剩的不多，聲音低沉，身上總是飄出一絲絲菸味。
「看起來明天就死掉也不奇怪」這是科米第一次見到熊哥時，心中誠實的想法。
熊哥的女兒正在附近的高中讀書。但除此之外，科米對熊哥的認識不多。
「你應該都會做了才對啊?都負責做冰這麼多次了，而且之前做的都很好不是嗎?」
接在熊哥後面講話的，是大科米兩歲的學姊。她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撫摸科米的肩膀。
一頭長髮天生就帶點棕色，髮尾還留著一段上次染成黑色的頭髮。
和科米同樣是大學期間來打工，她私底下也有在網路上賣手作的皮革製品。
大學、打工，到家後又做皮革。臉上的黑眼圈總是高高掛著。
本名叫做李雅婷。但是科米不叫她本名，而是叫她Rose。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雅婷穿著Derrick Rose還在公牛隊時的球鞋。
「科米，妳應該還記得怎麼做冰淇淋對不對?」發現科米在恍神，店長語氣稍微嚴厲地問。
「真的記得，早上應該是太累了。」科米低下頭，語氣微弱地說道。
當然，這只是Sabotage time的一部分。她當然不自責，她是故意的。
「背一次香草冰淇淋的做法給我聽。」語氣緩和下來，店長說。
「鲜奶油600ml、煉乳200g、香草精1匙。」
「然後?」
「記得攪拌。」科米說完驚訝地抬起頭。實際上她一點都不驚訝就是了。
「對，妳忘記攪拌了。」
「對不起。」科米又低下頭。
只有攪拌嗎?
煉乳變多、香草精變兩倍，鮮奶油最後才加，結果你們只注意到有沒有攪拌?科米心想。
她繼續低著頭，不讓其他人看見自己正在偷笑。
「沒有照食譜做，可是我聽到有人誇今天的芒果冰淇淋欸。」Rose試著幫科米說話。
「真的假的?他們說甚麼?」店長挑起眉頭，向Rose問道。
「說沒有那麼甜，芒果的味道很強烈，『這家的冰不甜、比較天然』之類的。」
因為加了三倍的香精啊，天然個鬼啊? 啊，還是我的口水? 科米在心中竊笑道。
「科米，科米?你有在聽嗎?科米?」店長呼喊著已經快要忍不住笑聲的科米。
「是，怎麼了?」但她強忍住笑容，抬起頭正視店長。
「今天就先這樣就好了。你學得很快，今天雖然失誤，但我還是很期待你。下次記得休息好再來工作，好嗎? 帶著精神來店裡也是工作一部分啊。」店長說。
所有人都發言過後，「開會」也沒有辦法持續太久。
畢竟科米看起來搞砸很多事情，但實際上又好像沒有發生甚麼壞事。
沒人知道該拿科米怎麼辦，只希望她明天就會變回那個能幹的科米。
而科米多少已經能預料到這個情況，所以才會自然地讓Sabotage time發生。
「知道了，我下次會注意的。」科米說道，然後看向Rose的黑眼圈，再回頭看向店長。
這個人，稍微有些不同。科米心想。
店長今年38歲，在這間店工作了8年。
有關他的一切，幾乎都是從Rose那裏聽來的。
聽說他從國外的頂尖大學畢業，跟著家裡的事業當了幾年的國際業務，最後卻放棄家裡給他的高薪工作，自己跑到海邊的鄉下生活。
這樣的一個人，把他在菁英社會的那些習慣都帶來13店了。
從不遲到、從不發脾氣，粉紅色的制服穿了8年還是看起來光鮮亮麗。
有人可能會看不慣他，但是科米對這個人，除了好奇以外甚麼都沒有。
「那麼，辛苦大家了。我們明天再見吧。」店長的語氣中透漏些微的疲憊。
所有人起身，店長走向電燈開關，然後突然回頭看向Rose。
「雅婷，你明天是下午1點來對不對?」店長說。
「是啊。」Rose的回應聲聽起來很累。科米猜她昨天只睡了4個小時左右。
「那你明天能幫我帶個新皮夾嗎? 我舊的那個差不多該換了。」店長對著Rose微笑說道。
這時，科米看見Rose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啊，當然可以。」
就這樣觀察著兩人的對話，科米默默將黃色水桶收回角落。
「那就麻煩妳了。」店長說完，便把電燈關掉。13店陷入象徵休眠的一片黑暗。
在回家的路上，科米的心情很好。
她用Conor McGregor般的姿勢走路。
心想，自己再一次站上了世界的頂端。雖然只有一天，但是這就是Sabotage time的意義。
科米是尊敬店長的。
熊哥年紀更大，但科米對熊哥就沒什麼尊重。
Rose也是，她更像姐姐，甚至是同輩。
總之，都尊重，但沒有需要被特別尊敬的地方。
店長則有些不同，科米感覺的到店長和他們是來自不同的世界的。
他的背景和這裡的人不同，來自富裕的世界，是社會上層的人。
就算他放棄很多，他還是處於更高的社會地位，想必也享有更多的幸福吧。
但是論及自由，科米認為自己是最富有的。
科米知道上位者們有很多義務。這些義務讓社會能好好地運轉。
在她看來，熊哥的義務就是當個好爸爸，Rose的義務是當個追夢少女，而店長的義務則是將這些人的義務通通保護好，並當個完美的社會人士。
拿古代貴族舉例。
店長放棄爵位，但他的血液和他受過的教育，還是讓他不得不承擔社會的重量。
而科米，因為沒有甚麼義務或責任，她玩得起Sabotage time這種遊戲。
她搞砸東西，所有人的情緒和對全世界的關注突然就變成她的囊中之物。
店長的出身高貴，客人們是自己生計的來源，而科米必須仰賴他們才能生活。
但在Sabotage time這段時間裡，科米大量花費自己平常存起來的自由，換成幸福。
這個時候的自己，是自由意志的掌旗手。將其揮灑得淋漓盡致，甚至可說是為所欲為。
要是有人問「這裡哪裡好玩了?」，科米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畢竟她從來沒和人提過Sabotage time這件事。
對她來說，Sabatoge time就和肚子餓會想吃東西、累了會想睡覺一樣。
只不過和一天三次、一天一次、一個禮拜一次、一個月一次之類的週期不同。
Sabotage time的週期更長，而且更不穩定。
大致來說，一年一次。而等待一年或更久，她在Sabotage time得到的愉悅是巨大的。
當然，24小時過完後，科米還是必須恢復正常。
但是她有那麼一刻，透過搞破壞，窺探到世界的高點。
這樣就好，這樣就很幸福了。
科米在夜裡默默想道，和她自幼以來所想的沒有丁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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