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休伯娜子爵以送去凱佛利爾學院唸書為由，代替涅絲向我提出了辭職請求，我也很正常的回覆了許可與交接文書。整個過程很順利，因此也沒有起什麼波折。
之後，又過了一陣子。
這段期間羅貝倫派出去的情報探子與一部分行動組的專家，終於達成了我要的目標。這些成果匯聚成我手上一份不大的檔案袋，在桌上燭光的搖曳照耀下閃爍牛皮紙袋特有的色澤。
這將會推動領地內首例保護平民的法律的創建，也是我之前定下的第二階段目標。
不論是從羅貝倫手下探子的情報，還是我自己視察看到的景象，都能說明雖然領地正在蓬勃繁榮，但不受限制而擴張滋生的黑暗也確實存在著。
艾倫登茨市民寫給侯爵家的抱怨信函雖然數量沒有增多，但內容也從原本的抱怨日常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逐漸變成情節嚴重的訴苦。
這些證詞與收集來的證據包括勞資壓迫、工時超時、剋扣薪水、人身安全威脅、行業惡性競爭、欺詐進貨與賣出價格等等，很多都是貴族授意後由下人幹出的破事。這也證明了，在官本位的制度下，貴族與商人其實是站在一起的合作壓迫平民的關係。
雖然我想要出手懲治，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時機。單單論罪一個罪犯也無濟於事，得在領地內推行有用且全面的法律才行。
表面上我這陣子都在宴會上罵哭同年齡的小孩，但暗地裡我都在穩步推進我的計畫。要是我沒有在政務工作上發光發熱，又沒有在宴會上大放厥詞，很多貴族會以為我偷偷躲起來計畫什麼事情從而提高警覺心。
所以雖然很對不起那些這期間受苦的人，但是我沒有辦法立刻解決問題。
我對平民的良心與善意，始終源自於「我」，而不是這世界的貴族，也不是席卡侯爵家，更不是克里斯‧席卡。同樣的，「我」在做一件事的時候，也會屏除所有被認為不必要的情緒．．．比如說，愧疚。
政治從不準時，也不能拯救所有人，如果我不接受這個事實，早在前世我就辭職了。正因為我繼承了前世的為人，我才會推動公法的成立，但我因此也吝於給出多餘的慈悲。
所有的政客，從五官到心靈，全都是眼不見為淨的專業好手。什麼公務員誓言、騎士守則、貴族法則，很多都只是拿來唬人的東西，連貴族自己都不信這玩意。
「塔諾西。」
「在。」
燭光照不到的書櫃陰影處，忽然冒出了人影。此時塔諾西也褪去開朗的模樣，作為我手下唯一信任也是最專業的執事而行動。
我晃了晃手上的牛皮紙袋。
「明天早上，羅森里尼稅務官進入市政廳前，想辦法在眾目睽睽前把這份資料甩在他臉上。手段激烈點無所謂，沒有妥協，也沒有談判，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一開始就打算把火放大，沒有結果前就別想滅火。」
塔諾西點點頭，慎重地接過檔案袋，然後退回影子裡。一陣暗門的響動聲過後，那裡再也看不出有人的跡象。
然後我打開書房的門，把還沒回家的柯尼爾叫住。
「中央派來的稅務官明天會進入市政廳，那怕做做樣子，也要讓治安稍微好一點。不用提升警戒等級，但是巡邏力度加大。」
他不曾猶疑的答應下來，拿著有我簽名的紙條離開了。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默默說了一下抱歉。
畢竟柯尼爾也是貴族，他不可能無視我在貴族群體裡點一把火的舉動的。就算羅亨萊倫家是從平民擢升起來的貴族，但只要是貴族就只會以貴族的角度來行事，只有少數的天才能超脫階級，從整個國家的層面來處理問題。
他們就像高升的旭日，使五顏六色的百花能夠綻放。但此前，如同這深不見底的夜色，花苞只能暗藏等待時機。
隔天。
一輛馬車從官道駛來。那馬神采飛揚，英姿威武不凡；車身精雕細琢，打蠟與上漆，盡顯榮華與奢侈，但上頭的王室紋章也強調了威嚴與冠冕所代表的王權。
馬車在市政廳前停下，一位中年但已半禿的男人踏下階梯，身穿的華麗長袍與正裝上印著自己的家徽，他正是羅森里尼‧馮呂特伯爵，也是中央王室派駐的稅務官。
稅務官的職責大概就與前世國稅局特派幹員一樣，不過只是專門監督各封建領地的交稅情況的。稅務官本人不能干涉具體收稅過程，只要領主交上來的稅足額，他就幾乎沒事幹。近乎沒有職權，卻保證了王室每年的國庫收入，這就是如此矛盾卻重要的工作。
羅森里尼伯爵是認真務實的實幹派，今年已經四十二歲，本身因為沒有領土全靠王室過活，因此是個傾向王權的貴族。他敏銳的發現席卡領有了經濟繁榮的跡象，而原因則是嫡長子在擔任領主代理後立刻推出的幾項新政，以及好幾樣有潛力的商品所致。
在他看來，克里斯‧席卡還是不諳世事且急於求成的小孩，雖然推出的政策有效，但仍未免過於急切，但他不在乎這些。根據收集來的資料，他只是判斷席卡領的稅收會比往年多很多，這就夠了。
對於腐朽與神選派系的貴族的行事風格，羅森里尼伯爵再熟悉不過。他們今年一定會想盡辦法去逃漏稅，因為領主代理只是個小孩。至於領主本身會不會逃漏稅他不知道，至少克里斯‧席卡應該是沒那智商，但手底下的人可就不好說。
如果今年能夠如實收到足額的稅，或者挖出哪個貴族貪贓枉法的證據，那他就有政績了。
他以為面前的市政廳就是今日要面對的最大難題了，但不是。
呼嘯且尖銳的鳴笛聲忽然從空中傳來，羅森里尼伯爵還沒走幾步，就立刻被在旁的護衛騎士拉住身子並往後退。他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瞬就有一支箭矢射穿入他面前的青石磚道路裡。
這是特製的軍用響箭，而且還是加粗的重箭樣式，拉弓的人力氣必然不小。而箭身尾端靠近箭羽的地方，一份檔案袋綑在上頭，因為重量的原因還兀自顫動著。
伴隨著驚訝的叫聲，領地再次喧囂了起來。
達人
